黑 龙, 王禹浪
(1.大连民族大学 文法学院, 辽宁 大连 116600; 2.黑河学院 远东研究院, 黑龙江 黑河 164300)
契丹是我国北方游牧民族之一,始见于4世纪中叶,14世纪中叶以后不见于史载,退出了历史舞台。契丹族主要分布于今西拉木伦河和老哈河一带,早期过着渔猎、游牧生活。契丹族经过北魏、隋唐时期的发展,至唐末建立辽朝,与北宋形成南北对峙局面,至1125年被女真族灭亡,雄立于中国北方200余年,开创了北族王朝的新局面,影响深远。然而,由于相关文献史料严重缺乏,契丹早期历史的一些问题至今尚未得到令人满意的解答。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契丹始祖奇首可汗出生于都庵山,活跃于都庵山,在都庵山留下重要历史遗迹,并且从都庵山迁徙至潢河之滨,建立了契丹早期国家,然而奇首可汗历史事迹尚未得到充分的研究。目前,学术界对都庵山与奇首可汗事迹的考察,多有主观推测成分,缺乏强有力的史料依据,且研究长期处于徘徊的状态。因此,笔者重新爬梳相关史料,并借助自己田野调查成果,重点探讨都庵山与契丹早期历史的几个问题,不妥之处尚祈专家学者批评指正。
由于都庵山是契丹始祖奇首可汗的出生地,因此很多学者在相关论著中关注都庵山所处的地理位置,并提出了各自的观点,大体可以分为以下六种:
其一,今巴林右旗赛罕汗山(契丹黑山)。任爱君认为:“奇首最初的生息之地, 位于古代松漠的北部, 即靠近大兴安岭山系, 今巴林右旗赛罕汗山(契丹黑山) 一带。这里也被契丹世代视为部族始兴之源或发祥地。”[1]42的确,都庵山与契丹族的发源发祥密切相关,这容易使人想到“古代松漠的北部,即靠近大兴安岭山系”即为都庵山所在范围,但史书并没有明确记载都庵山就是“契丹黑山”,所以难以确定今巴林右旗赛罕汗山就是都庵山。
其二,霍林河源处犊儿山。杨军根据《辽史·太祖本纪》关于耶律阿保机即位第七年(913年)北征其弟剌葛的记载,谨慎地认为:“都庵山在乌里吉木伦河上源以北,更可能是在科右前旗的海勒斯台郭勒和乌里吉木伦河上源之间,在辽上京北略偏东方向”[2],并进一步提出:《辽史》卷三十七《地理志》“上京临潢府”条载有兔儿山,《辽史》卷三十二《营卫志》作吐儿山,宋沈括《熙宁使虏图抄》作犊儿山,在今内蒙古自治区扎鲁特旗西北霍林河源处,与本文所考都庵山方位相合。颇疑“兔儿”“吐儿”“犊儿”,皆“都庵”之别译,此山即奇首可汗起源地都庵山[2]。这种推测有一定的根据,但难成定论。
其三,都蓝山,即今朝格图山。乌拉熙春、金适通过对分布于阿鲁科尔沁旗境内哈黑尔河流域的大量辽初皇族的墓地的考察,特别是对契丹文《耶律元宁墓志》开泰四年(1015年)、《耶律道清墓志》太平三年(1023年)、《郭里本生员墓志》大康八年(1082年)、《耶律撒懒相公墓志铭》大安八年(1092年)、《乌卢本太尉墓志铭》大安十年(1094年)、《窝笃宛副署位志》乾统二年(1102年)、《耶律夷里衍太保位志》乾统三年(1103年)、《耶律撒班于越墓志铭》乾统八年(1108年)等的解读,认为哈黑尔河流域应当是太祖诸先祖的“所生之地”,属辽代辖赖县境内。据此肯定契丹小字墓志所指拽剌里山即今之朝格图山为都菴山[3]。乌拉熙春还注意到,《大清一统志》卷四百六载阿鲁科尔沁境内有“都蓝山”,她试图用语文学方法解释“都蓝山”一词的读音,指出“都蓝”之“蓝”,来母字;“都菴(庵)”之“菴(庵)”,影母字。由此推测, 都蓝山可能是都菴(庵)山的同音异译,也就是今之朝格图山[3]。
其四,今扎鲁特旗境内的大黑山。李鹏着力寻觅留有“奇首可汗遗迹”的山岭,通过对大黑山与哈黑尔河之间的方位与距离关系,以及大型人面岩画与周边辽代遗址遗迹的分布形态进行综合分析,认为扎鲁特旗境内的大黑山就是都庵山。此说充分发挥了主观想象力,认为大黑山大型人面岩画“会使阿保机产生强烈的认同感,并将其认作是奇首可汗,是非常有可能的。岩画所彰显的强大王权、上下一心、绝对服从和超强的凝聚力,对刚刚经历了众叛亲离、骨肉相残的阿保机来说,无疑会极大地触动其内心的世界,故兴叹焉”[4]。
其五,今河北省境内的都山。舒焚认为:“都庵山,当即今河北东北部青河以西,青龙、宽城两县之间的山岭,当时又称都山。”[5]但是,这种说法对都庵山的定位并未以可靠的史料为依据,只是基于契丹始祖传说,将奇首可汗等同于顺土河(即老哈河) 而下的“神人”,因而在土河上游寻找都庵山。
其六,辖赖县境内。李艳阳亦据《辽史·太祖本纪》认为:阿保机六月辛巳这一天, 在榆岭以非法残民之罪处辖赖县人扫古以极刑, 这意味着榆岭在辖赖县境内。4 天后(甲申) 辽太祖即于其先祖故地“登都庵山,抚其先奇首可汗遗迹,徘徊顾瞻而兴叹焉”。这说明都庵山在西楼境内[6]。这种判断值得推敲,作为契丹国皇帝,阿保机行军途中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处理国家事务。阿保机在榆岭处死辖赖县人扫古,这并不等于在辖赖县境内处死扫古,这里的榆岭不在辖赖县境内,所以都庵山在辖赖县境内的说法难以自圆其说。
综观上述诸说,对“都庵山”称呼及其所在位置的说法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造成这一局面的主要原因是很多学者似乎被有些史料的倾向性所摆布,把目光仅仅注视于极其有限的知识范围内。诚如《魏书》等史书多次记载早期契丹人“窜匿松漠之间”[7]卷100,2223,据此人们往往从所谓“松漠之间”寻觅契丹人足迹,未曾关注“松漠之外”地理空间。应当说,传统史料对“都庵山”地理位置的记载还是很明确的,只是人们没有认真对待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具体信息,尤其是地理信息。《辽史》关于耶律阿保机即位第七年(913年)北征剌葛的记载,或许能够帮助我们找到“都庵山”的位置。
《辽史·太祖本纪》载:
夏四月戊寅,北追剌葛。己卯,次弭里,问诸弟面木叶山射鬼箭厌禳,乃执叛人解里向彼,亦以其法厌之。至达里淀,选轻骑追及培只河,尽获其党辎重、生口。先遣室韦及吐浑酋长拨剌、迪里姑等五人分兵伏其前路,命北宰相迪里姑为先锋进击之。剌葛率兵逆战,迪里姑以轻兵薄之。其弟遏古只临阵,射数十人毙,众莫敢前。相拒至晡,众乃溃。追至柴河,遂自焚其车乘庐帐而去。前遇拨剌、迪里姑等伏发,合击,遂大败之。剌葛奔溃,遗其所夺神帐于路,上见而拜奠之。所获生口尽纵归本土。其党库古只、磨朵皆面缚请罪。师次札堵河,大雨暴涨。
五月癸丑,遣北宰相迪辇率骁骑先渡。甲寅,奏擒剌葛、涅里衮阿钵于榆河,前北宰相萧实鲁、寅底石自刭不殊。遂以黑白羊祭天地。壬戌,剌葛、涅里衮阿钵诣行在,以稿索自缚,牵羊望拜。上还至大岭。时大军久出,辎重不相属,士卒煮马驹、采野菜以为食,孳畜道毙者十七八,物价十倍,器服资货委弃于楚里河,狼藉数百里,因更剌葛名暴里。丙寅,至库里,以青牛白马祭天地。以生口六百、马二千三百分赐大、小鹘军。
六月辛巳,至榆岭,以辖赖县人扫古非法残民,磔之。甲申,上登都庵山,抚其先奇首可汗遗迹,徘徊顾瞻而兴叹焉。闻狱官涅离擅造大校,人不堪其苦,有至死者,命诛之。壬辰,次狼河,获逆党雅里、弭里,生埋之铜河南轨下。放所俘还,多为于骨里所掠。上怒,引轻骑驰击。复遣骁将分道追袭,尽获其众并掠者。庚子,次阿敦泺,以养子涅里思附诸弟叛,以鬼箭射杀之。其余党六千,各以轻重论刑。于厥掠生口者三十余人,亦俾赎其罪,放归本部。至石岭西,诏收回军乏食所弃兵仗,召北府兵验而还之。以夷离堇涅里衮附诸弟为叛,不忍显戮,命自投崖而死[8]卷1,7-8。
上述耶律阿保机北征剌葛的行军路线及所经地名,除个别不可考外,其他多数可考,且与今名相吻合,为揭开“都庵山之谜”提供了宝贵的线索。具体情况如下:
夏四月戊寅,阿保机从土河北追剌葛,至达里淀。(按:土河,今老哈河,秦至西晋称乌候秦水,南北朝称土河,隋称讬纥臣水,唐称土护真河,辽金称土河,元称涂河,清称老哈穆楞[9]33,发源于河北省平泉县光头山东麓,向东北流入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境内,于翁牛特旗与奈曼旗交界处,与自西向东流的西拉木伦河汇合后成为西辽河。达里淀,今克什克腾旗境内的达里湖,为内蒙古地区四大名湖之一,元代称捕鱼儿湖,清代称达尔湖。)继而追至培只河,击溃剌葛。(按:培只河,尚俟考。)又追至柴河,剌葛溃奔,遗其所夺神帐于路。(按:柴河,今名亦柴河,绰尔河右岸一级支流,发源于大兴安岭东坡蘑菇山。)师次札堵河,大雨暴涨。五月癸丑,派人渡河。(按:札堵河,今名扎敦河,发源于牙克石市东南部大兴安岭南段西坡,向北流入海拉尔河。)甲寅,奏擒剌葛于榆河。(按:榆河,即今海拉尔河,《蒙古秘史》称合泐里,《元史》称海喇儿,《明史》称榆木川,《盛京通志》称开拉河,均为海拉尔河的同名异写。海拉尔河为额尔古纳河上源,发源于牙克石市境内大兴安岭雷勒奇克山西麓,流至扎赉诺尔北部阿巴该图山附近改称额尔古纳河。)壬戌,阿保机还至大岭,将器服资货委弃于楚里河,狼藉数百里。(按:大岭,即大兴安岭,此处指大兴安岭中段位置。楚里河,为绰尔河,元代称搠木涟,明代称戮儿河,清代始称绰尔河。绰尔河为嫩江右岸一级支流,发源于内蒙古自治区牙克石市境内大兴安岭东麓火燎沟,向南流经牙克石市、扎兰屯市、扎赉特旗全境,至扎赉特旗努木仁乡汇入嫩江。说明阿保机回到大兴安岭,顺绰尔河而下,不时看见所弃物品狼藉于河里,绵延数百里。)丙寅,至库里,以青牛白马祭天地。(按:库里,今名固里河,绰尔河左岸一级支流,发源于扎兰屯市雅克山西坡,西南流入绰尔河。)六月辛巳,至榆岭,处死辖赖县人扫古。(按:榆岭,疑为今扎赉特旗北部界河、绰尔河支流的托欣河南岸的齐老图岭,托欣河谷盛长榆林,似因此得名。)甲申,阿保机登都庵山,抚其祖先奇首可汗遗迹,徘徊顾瞻而兴叹焉。(按:都庵山,今扎赉特旗绰尔河东岸的博格达乌拉,汉译神山,即元代额客多延温都儿,明代朵颜山,清代朵云山。此山有古代石城及建筑遗迹。)
显而易见,阿保机返程从大兴安岭顺绰尔河南行,至都庵山一共用了9天时间,里程近300千米,平均每天行军30千米,基本符合当时的徒步行军速度①。其中,从库里河到榆岭用了3天时间,从榆岭到都庵山也用了3天时间,这两段距离分别都是90千米左右,行进速度亦属正常。更重要的是,阿保机北征剌葛经过的柴河、札都河、榆河及回程中的大岭、楚里河、库里、榆岭、都庵山都是清晰可见的一次行军路线上的两组地名,且古今相符,足以证明《辽史》所记“都庵山”就是今扎赉特旗博格达山,即神山。虽然耶律阿保机从都庵山返回路上的有些地名不可考,但是个别地名仍然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回程的大致情况。阿保机从都庵山又南行9天至狼河,已到辽上京临潢府附近。(按:狼河,今乌力吉木伦河,汉译吉祥河,金代称金栗河,元朝称火儿赤纳河,汉译青狼河,清朝称乌尔图绰农河,汉译长狼河,发源于赤峰市巴林左旗乌兰达坝北侧巴颜乌兰峰,流经巴林左旗、阿鲁科尔沁旗、扎鲁特旗,注入新开河。)
至此,笔者基本确定《辽史》所载“都庵山”为今内蒙古自治区兴安盟扎赉特旗北部的博格达山,即神山。这是在学术界提出的新观点,有助于人们进一步了解契丹早期分布范围。都庵山的位置说明早期契丹人不完全都是在“松漠之间”活动,其中一部分契丹人,甚至契丹族的缔造者奇首可汗早年在“松漠之外”的绰尔河流域都庵山一带活动,绰尔河流域无疑是契丹族的发源地之一。
也许有人认为笔者仅凭上述一条史料就得出如此结论,未免失之轻率。实际上,其他史料也给我们提供了佐证。
《魏书·失韦传》载:
失韦国,在勿吉北千里,去洛六千里。路出和龙北千余里,入契丹国,又北行十日至啜水,又北行三日有盖水,又北行三日有犊了山,其山高大,周回三百余里,又北行三日有大水名屈利,又北行三日至刃水,又北行五日到其国[7]卷100,2221。
和龙为今辽宁省朝阳市。从朝阳出发向北行进千余里,进入契丹国,这个里程可能有些夸大,但是从啜水一直到犊了山,都是契丹国辖境,这是没问题的。契丹国北接室韦国,亦毫无疑问。啜水②,今霍林河,《旧唐书》称啜河,《辽史》称郝里河,《金史》称鹤五河,《元史》称哈老哥鲁,《蒙古游牧记》称哈古勒河[10]。霍林河发源于扎鲁特旗罕山西麓,经霍林河市、科尔沁右翼中旗,进入吉林省通榆县、大安县,扩散流入查干湖。盖水,当为今归流河,自啜水北行三日必过此河。归流河,《元史》称贵列儿、龟剌儿、曲列儿,《明史》称鬼力儿河、屈列儿河,《蒙古游牧记》称归喇里河、归勒尔河,均为蒙古语guiler γool一词的音转,汉译杏河。归流河发源于大兴安岭西麓宝格达山,流经科右前旗境内,至乌兰浩特市,注入洮儿河。再北行三日可到犊了山。犊了山,即都庵山③,今扎赉特旗神山。从犊了山再北行三日到达屈利,即《辽史》称库里,今固里河,绰尔河东岸一级支流,发源于扎兰屯市雅克山西坡,西南流入绰尔河。再北行三日至刃水。刃水,即今雅鲁河、雅尔河,古称阮里河,汉译刃水。雅鲁河发源于大兴安岭东麓今牙克石境内雅鲁伯图山,流经牙克石市、扎兰屯市、齐齐哈尔市,注入嫩江。
汉文史书记载其他语言专有名词,都有可遵循的规律。要掌握这一规律,需要有一定的古代语文学知识。例如,日本著名历史学家和田清博士所著《东亚史研究》(蒙古篇)将《华夷译语》中的“搠木涟”一词误读为搠河(shuo he),从而对相关史实做出了错误判断。南京大学特木勒教授依据《华夷译语》等语文学文献的相关记载,纠正了和田清博士的不正确读法,认为正确的读音应是搠河(chao he),因为《华夷译语》记载的“丁搠”,就应读chao,由此可以肯定“搠河”即为绰尔河[11]。这种审音与勘同之法,会帮助我们找到古代名词术语的正确读音。
至此,可以确定《辽史·太祖本纪》关于都庵山的记载与《魏书·失韦传》的记载相吻合,更加证明了都庵山位于今绰尔河流域,而不在今西拉木伦河或老哈河流域。
契丹始祖奇首可汗与都庵山的关系非同一般,然尚未引起学术界的足够重视。笔者从史书的相关记载入手,探讨奇首可汗与都庵山有关的史事。
《辽史·太祖本纪》载:
辽之先,出自炎帝,世为审吉国,其可知者盖自奇首云。奇首生都菴山,徙潢河之滨[8]卷2,26。
六月辛巳,至榆岭,以辖赖县人扫古非法残民,磔之。甲申,上登都庵山,抚其先奇首可汗遗迹,徘徊顾瞻而兴叹焉[8]卷1,8。
上述两条简短的记载,透露了三则重要信息:一是都庵山是奇首可汗的出生地;二是奇首可汗从都庵山迁徙到潢河之滨;三是都庵山有奇首可汗遗迹。
首先,奇首生于何时,又殁于何时,史书没有明确记载,但是根据相关史料,可以确认他的大致生活年代。
《魏书·匈奴宇文莫槐传》载:
建国八年,晃伐逸豆归, 逸豆归拒之, 为晃所败, 杀其骁将涉亦干。逸豆归远遁漠北, 遂奔高丽, 晃徙其部众五千余落于昌黎, 自此散灭矣[7]卷103,2305。
《魏书·库莫奚传》载:
库莫奚国之先,东部宇文之别种也。初为慕容元真所破,遗落者窜匿松漠之间[7]卷100,2222。
《魏书·契丹传》载:
契丹国,在库莫奚东,异种同类,俱窜于松漠之间[7]卷100,2223。
建国八年(344年),前燕首领慕容晃击败宇文鲜卑单于逸豆归,从此宇文部作为一个整体国家灭亡,部众四散,有远遁漠北者,东奔高丽者,南迁昌黎者,更多的人窜匿于“松漠之间”④或更偏远的地区。其中宇文某一位首领带着自己的部落,远逃至大兴安岭中段东麓延伸地区的都庵山定居下来,并生下奇首。可以判断,奇首出生于公元344年及以后,确系宇文鲜卑“遗落者”后裔,在都庵山成年后,南迁潢河之滨,自号契丹,与同为宇文鲜卑“遗落者”库莫奚共同抵御北魏拓跋珪,成为契丹、库莫奚共同的首领,深受拥戴。然而,好景不长,登国三年(388年),拓跋珪大破库莫奚和契丹。
《魏书·太祖本纪》载:
五月癸亥,北征库莫奚。六月,大破之,获其四部杂畜十余万,渡弱落水。班赏将士各有差。
秋七月庚申,库莫部帅鸠集遗散,夜犯行宫。纵骑扑讨,尽杀之[7]卷2,22。
“部帅”应是奇首可汗,在此次战斗中被杀。后来《辽史·耶律曷鲁传》也记载了奇首可汗被杀的情况:
契丹与奚言语相通, 实一国也。我夷离堇于奚岂有凌轹之心哉?汉人杀我祖奚首, 夷离堇怨次骨, 日夜思报汉人。顾力单弱, 使我求援于奚, 传矢以示信耳[8]卷73,1346。
“奚首”,即奇首可汗,“汉人”指中原统治者[12]。这里实际上道出了奇首可汗被拓跋珪军队击杀的事实。所以,有学者提出奇首可汗的主要生平活动“似应发生在东晋建元二年(344年) 前燕破灭宇文鲜卑至北魏登国三年(388年) 拓跋珪北击库莫奚这一历史期间”[13]的论断比较符合实际,奇首可汗享年当40余岁。
其次,奇首何时从都庵山南迁潢河之滨,迁徙的目的是什么,迁徙后的活动又是如何,虽史无详载,但综合相关史料,可以大致勾勒出奇首南迁潢河之滨的时间及相关史实。
《辽史·营卫志中》《辽史·属国表》《辽史·营卫志下》分别记载:
契丹之先,曰奇首可汗,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居松漠之间[8]卷32,428。
周有天下,不期而会者八百余国。辽居松漠,最为强盛[8]卷70,1241。
辽起松漠[8]卷33,435。
奇首带领契丹族从“松漠”兴起,其族属“八部居松漠之间”。从“辽居松漠”“辽起松漠”等记载看,奇首是在较年轻时从都庵山南迁潢河之滨的,只有这样,他才有足够的时间在松漠兴起。《辽史·太祖本纪》记载这次迁徙,意义深刻,说明这次迁徙是一次长途跋涉,是契丹人兴起的起点。以往学术界都认为都庵山处于潢河、土河两河流域某处,所以把奇首的这次迁徙基本定格于潢河、土河两河流域之间。譬如,任爱君先生根据《辽史》的相关记载,认为奇首可汗出生地都庵山位于古代松漠的北部, 即靠近大兴安岭山系, 今巴林右旗赛罕汗山(契丹黑山) 一带。这里也被契丹世代视为部族始兴之源或发祥地。奇首可汗从这里南迁至“潢河之西、土河之北”,实际是辽代的木叶山暨永州的地望[1]42-43。又如,舒焚先生认为奇首可汗出生地都庵山为今河北省青龙、宽城两县之间的都山。当时奇首可汗率领契丹人从都山向北迁移,到潢河南岸、土河西北岸一带停下脚来[5]。
其实,史书关于奇首出生地、故地、居地的记载还是很清楚的,只是研究者容易把三者混为一谈,导致关于奇首迁徙“潢河之滨”的讨论更是不得要领。下面逐一例举史书的相关记载。
《辽史·太祖本纪》载:
奇首生都菴山,徙潢河之滨[8]卷2,26。
《辽史·营卫志中》载:
今永州木叶山有契丹始祖庙,奇首可汗、可敦并八子像在焉。潢河之西,土河之北,奇首可汗故壤也[8]卷32,428。
《辽史·地理志一》载:
龙化州,兴国军,下,节度。本汉北安平县地。契丹始祖奇首可汗居此,称龙庭[8]卷37,505。
很清楚,奇首从出生地都庵山迁徙至潢河之西,并建立契丹八部,造就国家形态,于是“潢河之西、土河之北”当然成为奇首可汗的故壤。奇首可汗本人又常驻潢河、土河两河交汇处的“龙庭”,处理军国大事。由于奇首从出生地都庵山迁徙至潢河之滨以后,励精图治,使契丹族悄然崛起,因此其后人大加赞颂“契丹松漠兴起”,每每提到潢河、土河为奇首可汗故壤,对奇首可汗出生地及其南迁的记忆则逐渐淡化下来。
再次,奇首可汗留于都庵山的“遗迹”究竟是什么,为何引起耶律阿保机那般感叹?近来学术界对此有新的发现和进展。由黑河学院远东研究院名誉院长王禹浪教授和大连民族大学民族史研究所所长黑龙教授领衔的“扎赉特旗文化遗产保护与研究项目”考察组一行5人,分别于2018年11月和2019年5月,两次赴内蒙古兴安盟扎赉特旗博格达山(神山,即都庵山)进行实地勘察,发现在山顶部(海拔858.8米)的南坡有古城遗址,城墙都是用石头砌成,当地人称“石头城”,蒙古语称“础伦浩特”⑤。
自21世纪初起,扎赉特旗人民政府及文物管理部门持续关注神山础伦浩特遗址(亦称神山石城遗址),多次组织专家进行勘察,并陆续编印和出版研究成果,分别提出该古城遗址为“明代朵颜卫的军事基地”[14]“元代兀良哈千户所所驻的额客朵颜温都尔的军事基地”[15]“元代边防城”⑥“辽金时期遗址”[16]等不同的结论。遗憾的是,上述成果都没有把“神山础伦浩特遗址”与“都庵山奇首可汗遗迹”联系起来。
考察组在前人研究成果基础上,首次使用无人机航拍技术,确定了遗址的整体面貌和多处细节⑦。“神山础伦浩特遗址”的情形描述如下:
从神山顶部敖包开始,城墙随着山体向南倾斜,其海拔高度一直在随山势降低,由北向南城墙至310米处开始分叉,主体城墙沿着山脊继续向南一直延伸到山脚下,在陡峭的山崖与平缓的山坡结合部为止,长度约120米左右。主墙体的总长度为430米。在城墙分叉的310米处,从主墙体向右(即向西)分离出一段城墙,直奔西部的大石板平台,城墙长度约50米。此后分离出来的城墙由大石板平台沿着山脊继续向南到达南部的悬崖止,此为分叉的西墙长度140米。实际上由东侧主体城墙的分叉城墙应为古城的腰墙,长度约50米。由北向南墙体分布平面,呈大写英文字母Y字形。墙体总长度为620米。由北向南城墙落差在80米左右。根据现存的墙体与两侧坍塌的城墙石块观察,墙体的高度在3米左右,而墙体厚度也不超过3米,坍塌损毁严重。城东墙东侧山坳中有一座小石城,周长338米。大小两城都是就地取材建成,都没有瓮门和马面。小城内到处是被盗掘的深坑,在盗掘深坑附近有大量的青砖、铺地砖、墙壁砖及布纹板瓦、筒瓦、大型连体板瓦,大型花岗岩石块、长条石、方形石,此处应为房屋建筑遗址。经航拍测量可知,城墙南部坐标为:东经122度9分31.66秒,北纬46度55分4.66秒,海拔高度为709米⑧。
从神山石城遗址的建筑材料、构筑方法及形制上看,大小城墙当是同一个历史时期的。大小城墙的建筑材料单一,建筑工艺原始,城墙坍塌严重,与小城里的房屋遗址似乎不甚搭配,说明石城年代更为久远。相比而言,小城内建筑遗址的砖、瓦等建筑材料几乎都是辽代的,与附近辽代塔子城遗址⑨的建筑材料都是同一时代的。可以肯定的是,神山石城具有北魏时期的特点,而且与契丹始祖奇首可汗生活年代相符合,故疑此城为奇首可汗所建。城西山坡有一处北魏太安四年(458年)的石刻佛教祭文[17],说明奇首可汗南迁后,北魏王朝对都庵山的经营依然是高规格的,从中可窥见都庵山在北魏统治者心目中的位置。然而,神山石城内的房屋建筑是辽代建筑,疑为当年耶律阿保机登都庵山,瞻仰先祖奇首可汗的石城,感慨万千,由此在城内修筑祭祀建筑,以祭奠奇首可汗的丰功伟绩。这些建筑的分布格局也体现了其祭祀功能⑩。
令人颇感有趣的是,《辽史·太祖本纪》对耶律阿保机登都庵山的记载极其生动,足以让人回到当时的情形:“上登都庵山,抚其先奇首可汗遗迹,徘徊顾瞻而兴叹焉!”用现代汉语表述即为:皇上登都庵山,抚摸其祖先奇首可汗遗迹,来来回回地观看,发出由衷的感叹!这里被描述得栩栩如生的“遗迹”恰恰是“城墙”,而且我们今天依然看得到,甚至可以体验到。
值得关注的是,博格达山一带的蒙古人把神山石城遗址称作“础伦浩特额真”,即“石头城主人”,并将之视为博格达山五大神祇之一进行祭祀[14]。这一现象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作为神山五大神祇之一“石头城主人”的最早原型应是奇首可汗。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人们脑海里越来越突出“石头城主人”,以此称呼“石头城”本身,对其赋予神圣的人文精神,并且传扬千年而不绝。
至此,我们不仅找到了“都庵山”,而且看到了“奇首可汗遗迹”,两者的神秘面纱终于被揭开了。
史书对契丹始祖奇首可汗事迹的记载极为分散简略,并伴随神话传说,以致人们怀疑奇首可汗可能是历史传说中的人物,并不是真实的历史人物。学术界经过多年的探索,现在多数人认为奇首可汗不仅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而且是契丹族的缔造者,为契丹族的发展壮大及辽朝的建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因而为后世尊崇,奉为始祖。笔者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爬梳相关史料,对奇首可汗先祖世系作一考证。
有关契丹皇室祖源的记载往往与其族源关联在一起,只有将两者结合起来考察,才能把问题说清楚。
《辽史·太祖本纪》载:
辽之先,出自炎帝,世为审吉国,其可知者盖自奇首云。奇首生都菴山,徙潢河之滨[8]卷2,26。
辽代皇帝的祖先出自炎帝,世代为审吉国。据专家考证,“审吉”,即《魏书·序纪》所载“始均”,“始”“审”双声,“均”“吉”双声,“审吉国”当即“始均之国”,亦即“始均国”。“始均”为鲜卑先祖,与尧舜同时代的人,这是目前所知契丹人最早的先祖名字[5]。在辽代契丹人依然认同世代为“审吉国”人、鲜卑后裔,但是已记不清早期的谱系传承。从奇首可汗开始大致了解祖先的来历。当今考古发现有力地证明了上述史书的记载符合历史实际。20世纪90 年代初,学术界发现的辽初皇族耶律羽之《墓志》记载:
公讳羽之,姓耶律氏,其先宗分佶首, 沠出石槐。历汉魏隋唐已来,世为君长[18]。
这里的“佶首”,即《辽史》中记述的契丹始祖奇首。“石槐”, 则是东汉末年鲜卑首领檀石槐,他继匈奴之后在中国北方建立起强大的鲜卑汗国。因此,从檀石槐到辽代500余年,契丹皇族还能记住檀石槐是他们的祖先。《墓志》证实,契丹皇族又认为契丹人在奇首可汗时期从鲜卑分出来的。上述《墓志》资料与《魏书》关于契丹源出鲜卑的记述完全相合。
至于契丹皇族把最早的祖先说成“炎帝”或“黄帝”是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中国历史上许多北方民族几乎都以炎黄子孙自居,然事实上这些北方民族政权的统治者与炎帝和黄帝似乎并没有直接的血统传承关系。我国古代史书每每把我国少数民族的祖先称为炎黄后裔,其中固然有附会之处,但从另一个方面反映了我国各兄弟民族源远流长的历史联系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亲密关系。
从始均下来,可知的契丹先祖为葛乌菟。学术界几乎公认契丹人是从宇文鲜卑衍生而来的。宇文鲜卑源自东汉时期的匈奴宇文部与鲜卑人的结合。据史书记载,东汉和帝永元元年(89年),大将军窦宪遣右校尉耿夔破匈奴,北单于逃走, “鲜卑因此转徙居其地。匈奴余种留者尚有十余万落,皆自号鲜卑,鲜卑由此渐盛”[19]卷90,2986。同时,驻牧于阴山一带的匈奴宇文部也接受鲜卑的统治。这些匈奴人与鲜卑人相融合,成为鲜卑族的组成部分,并且具有共同的鲜卑祖先认同和民族认同。赤峰山嘴子契丹人骨资料显示,契丹人血统里有鲜卑和匈奴混杂情况[20]。这一考古学成果印证了史书关于宇文鲜卑源自匈奴宇文氏的记载并非空穴来风。
《周书·文帝本纪》记载宇文氏先世:
其先出自炎帝神农氏,为黄帝所灭,子孙遁居朔野。有葛乌菟者, 雄武多算略,鲜卑慕之, 奉以为主, 遂总十二部落, 世为大人。其后曰普回, 因狩得玉玺三纽, 有文曰皇帝玺, 普回心异之, 以为天授。其俗谓天曰宇, 谓君曰文, 因号宇文国, 并以为氏焉。普回子莫那, 自阴山南徒, 始居辽西, 是曰献侯, 为魏甥舅之国。九世至侯豆归, 为慕容晃所灭[21]卷1,1。
葛乌菟是始均以后在史书中出现的第二位契丹先祖名字。葛乌菟的生活年代大致为西汉初年东胡被匈奴冒顿单于打败之后。葛乌菟领导的鲜卑人驻牧于匈奴故地阴山一带,共有12个部落,其中兼有鲜卑与匈奴。葛乌菟后人普回将部落集团号为“宇文国”,并以“宇文”为氏。普回子莫那统治时期,率众“自阴山南徙,始居辽西”。自此辽西地区成为宇文鲜卑的主要居住地。这里的“南徙”实际是“东徙”,因为北方民族历史上南亦指东。事实上只有从“阴山”东徙,才能至“辽西”。这次迁徙的时间段,因史料奇缺而难于判断。
宇文鲜卑与匈奴宇文部有密切联系。我们虽说契丹人是鲜卑人的后裔,但是契丹人祖先源自鲜卑人中的宇文鲜卑,而宇文鲜卑又是匈奴宇文部与鲜卑人结合而成的。宇文莫那之后是宇文莫槐,即宇文槐[22]166-167,其生活年代为东汉桓灵之际。
《魏书·匈奴宇文莫槐传》载:
匈奴宇文莫槐,出于辽东塞外,其先南单于远属也,世为东部大人。其语与鲜卑颇异。人皆剪发而留其顶上,以为首饰,长过数寸则截短之。妇女披长襦及足,而无裳焉。秋收鸟头为毒药,以射禽兽。莫槐虐用其民,为部人所杀,更立其弟普拨为大人[7]卷103,2304。
东汉桓灵之际,鲜卑首领檀石槐统一北方草原,建立强大的游牧汗国,疆域“东西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19]卷90,2989。檀石槐把游牧汗国分为东、中、西三大部,各置大人统治,宇文莫槐为当时东部鲜卑大人[7]卷103,2304。“派出石槐”当指此事无疑。可见宇文莫槐与檀石槐(137年―181年)为同一时代人。宇文莫槐暴虐其民,为部人所杀。莫槐之弟普拨继承鲜卑东部大人。不过,自宇文莫那东迁辽西到宇文莫槐统治时期,宇文鲜卑人依然保持着匈奴人的语言和习俗。
又《魏书·匈奴宇文莫槐传》载:
普拨死,子丘不勤立,尚平文女。丘不勤死,子莫廆立,本名犯太祖讳。莫廆遣弟屈云攻慕容廆,廆击破之;又遣别部素延伐慕容廆于棘城,复为慕容廆所破。时莫廆部众强盛,自称单于,塞外诸部咸畏惮之。
莫廆死,子逊昵延立,率众攻慕容廆于棘城……众乃大溃,逊昵延单马奔还,悉俘其众。逊昵延父子世雄漠北,又先得玉玺三纽,自言为天所相,每自夸大。及此败也,乃卑辞厚币,遣使朝献于昭帝,帝嘉之,以女妻焉。
逊昵延死,子乞得龟立,复伐慕容廆,廆拒之。惠帝三年,乞得龟屯保浇水,固垒不战,遣其兄悉跋堆袭廆子仁于柏林,仁逆击,斩悉跋堆。廆又攻乞得龟克之,乞得龟单骑夜奔,悉虏其众。乘胜长驱,入其国城,收资财亿计,徙部民数万户以归。先是,海出大龟,枯死于平郭,至是而乞得龟败。
别部人逸豆归杀乞得龟而自立,与慕容晃相攻击,遣其国相莫浑伐晃,而莫浑荒酒纵猎,为晃所破,死者万余人。建国八年,晃伐逸豆归,逸豆归拒之,为晃所败,杀其骁将涉亦干。逸豆归远遁漠北,遂奔高丽。晃徙其部众五千余落于昌黎,自此散灭矣[7]卷103,2304-2305。
从宇文莫槐开始,世系十分清楚了。宇文莫槐被部人杀害,其弟普拨嗣立。普拨死,子丘不勤嗣立。丘不勤死,子莫廆嗣立。莫廆死,子逊昵延嗣立。逊昵延死,子乞得龟嗣立。此时,别部人逸豆归杀乞得龟而自立。建国八年(344年),逸豆归为前燕慕容晃所败,远遁漠北,遂奔高丽,宇文鲜卑国自此散灭。
自此,宇文氏世系向两个方向发展,一为逸豆归之子陵投靠北魏,其后代建立了北周。
《周书·文帝本纪》载:
九世至侯豆归,为慕容晁所灭。其子陵仕燕,拜驸马都尉,封玄菟公。魏道武将攻中山,陵从慕容宝御之。宝败,陵率甲骑五百归魏,拜都牧主,赐爵安定侯。天兴初,徙豪杰于代都,陵随例迁武川焉。
陵生系,系生韬,并以武略称。韬生肱。肱任侠有气干。正光末,沃野镇人破六汗拔陵作乱,远近多应之。其伪署王卫可孤徒党最盛,肱乃纠合乡里斩可孤,其众乃散。后避地中山,遂陷于鲜于修礼。修礼令肱还统其部众。后为定州军所破,殁于阵。武成初,追尊曰德皇帝。太祖,德皇帝之少子也[21]卷1,1-2。
从逸豆归下传宇文陵、宇文系、宇文韬、宇文肱、宇文泰,至宇文觉建立北周(557年),称孝闵帝。宇文觉堂兄宇文护杀孝闵帝,立宇文毓为帝。武成二年(560年),宇文护又毒死宇文毓,立宇文邕为帝,史称北周武帝。建德元年(572年),周武帝宇文邕智诛权臣宇文护,亲掌朝政,力行改革。577年,北周灭北齐,统一中国北方。581年,周静帝宇文阐被迫禅位于丞相杨坚,北周灭亡。
建国八年(344年),逸豆归被慕容晃打败后,率众远遁,向另一个方向发展,后人分为宇文、库莫奚、契丹三个部分。
《魏书·匈奴宇文莫槐传》载:
建国八年,晃伐逸豆归,逸豆归拒之,为晃所败,杀其骁将涉亦干。逸豆归远遁漠北,遂奔高丽。晃徙其部众五千余落于昌黎,自此散灭矣[7]卷103,2305。
《辽史·世表》载:
盖炎帝之裔曰葛乌菟者,世雄朔陲,后为冒顿可汗所袭,保鲜卑山以居,号鲜卑氏。既而慕容燕破之,析其部曰宇文,曰库莫奚,曰契丹。契丹之名,昉见于此[8]卷63,1051-1052。
上述两条史料说明了公元344年宇文鲜卑首领逸豆归被前燕慕容晃打败后,属众或逃散,或被俘获,其国散灭。随后逃散的部众分为宇文、库莫奚、契丹三部落。契丹之名始见于此。这次战役打败后,奇首的父亲带领属众,向北逃遁到了绰尔河流域都庵山一带,整顿部落,厉兵秣马,以图东山再起。那么,率众逃至都庵山的宇文鲜卑首领到底是谁呢,笔者疑为逸豆归本人。因为逸豆归战败后,深怕慕容晃追杀,为了不暴露逃遁路线,故意发出“远遁漠北,遂奔高丽”的虚假信息,自己却悄然奔向既不是漠北又不是高丽的方向,到都庵山潜伏下来。大概20年后,逸豆归之子奇首羽翼丰满,率众南迁潢河之滨,重振旗鼓,自号契丹,兼领库莫奚,统一松漠,建立契丹早期国家,对契丹族的形成和发展做出了历史性贡献,因而被契丹后人推崇为始祖。
奇首可汗缔造了契丹族社会共同体,这个新的共同体沿袭先世的传统,分为八个部分,这就是契丹古八部的由来。由于奇首可汗的奠基再造之功,故契丹古八部又称奇首可汗八部。契丹古八部,就是契丹社会最早的国家形态[13]。然而,初生的契丹国外部环境依然严峻,此时拓跋鲜卑建立的北魏王朝迅速崛起,加快统一中国北方的步伐,刚刚诞生的契丹族又成为北魏王朝征服的目标。登国三年(388年),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出征契丹国,奇首可汗率众应敌,身先士卒,战死疆场。奇首可汗死后,其子孙依然守护故土,经过若干代,仍生生不灭。从雅里开始一直到耶律阿保机共九代世系,史乘记载清楚。至公元907年,耶律阿保机建立辽朝,契丹族历史迈入了崭新的时代。
(本文承蒙扎赉特旗博格达山祭祀协会会长白双虎先生的支持,谨表谢忱!)
注 释:
① 《辽史》载:“民间昔有万马,今皆徒步,有国以来所未尝有。”可知,北征大军是徒步行军的。参见脱脱等撰《辽史》卷一,中华书局,2017年,第10页。
② 《魏书》称霍林河为啜水,可能是一种误解,把霍林河当成了绰尔河。《旧唐书》沿袭《魏书》又称啜河,导致与后来霍林河的写法相去甚远。今人亦往往从发音确定啜水为“搠河”即绰尔河,进而产生了新的误解。
③ 犊了山与都庵山音近,且两者周长均为三百余里,再加上里程中的位置大致相埒,故疑为同一座山。
④ “松漠”应为北魏时期对科尔沁沙地的泛称。位于东北平原西部,地处大兴安岭和燕山山地相交叉的三角地带。东起吉林省通榆中西部,西至内蒙古翁牛特旗巴林桥,南北介于燕山北部黄土丘陵和大兴安岭东麓丘陵之间。参见李鹏《“松漠”考——兼论契丹起源地》,《北方文物》2017年第1期。
⑤ 王禹浪、黑龙主持的扎赉特旗文化体育广播电视局委托项目“扎赉特旗文化遗产保护与研究项目”(项目批准号18ZWX001),立项时间为2018年9月25日。
⑥ 扎赉特旗文化体育广播电视局编《神山础伦浩特遗址》,载《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推荐材料》,2013年编印。
⑦ 关于“神山础伦浩特遗址”的考古历史学调查,课题组另发文详细考述。
⑧ 参见王禹浪、黑龙《础伦浩特——神山遗址考察报告与溯源》(研究报告),2019年10月20日。
⑨ 塔子城遗址为辽代上京道泰州,金、元继续沿用,至清代称绰尔城。塔子城遗址位于泰来县西北塔子镇,城呈正方形,顶宽2米,底宽20米,四面各残存一座瓮城,城外有两道护城壕。城池的西部现存有庙宇废址和大理石基石,城外西南有复建六角密檐攒尖辽金古塔。城内出土辽金时代的许多文物,特别是辽代大安七年(1091年)的石刻具有重要的文物史料价值。
⑩ 参见王禹浪、黑龙《础伦浩特——神山遗址考察报告与溯源》(研究报告),2019年10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