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尔巽与奉天女子留学教育

2021-12-30 03:21关娴娴
关键词:女学女校奉天

关娴娴, 王 琳

(辽宁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赵尔巽生于清道光二十四年(公元1844年),卒于“民国”十六年(公元1927年),字公让,号次珊,别号无补,祖籍奉天铁岭,隶汉军正蓝旗籍,是晚清名臣。赵尔巽为“同治甲戌科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改御史”[1],授钦差大臣,先后两次主政东北,历任东三省总督、奉天都督。“民国”三年(公元1914年)他受袁世凯之邀主编《清史稿》,成为社会称著的文化名流。赵氏家族到赵尔巽一代,已有六位进士,包括其祖父、父亲、叔叔、长兄赵尔震、幼弟赵尔萃。文化望族出身的赵尔巽对教育十分重视。

目前学界对赵尔巽的研究多注重其作为封疆大吏在社会经济、财政官制、军警系统等领域的成绩,然赵尔巽在倡兴留学教育方面的影响也十分深远,却鲜少有人关注。赵尔巽第一次接任盛京将军之际,日俄战局正处于胶着状态,奉天省在百废待兴之中。面对此种形势,赵尔巽认为“只有加快教育近代化历程,发展教育事业,方能自强自立”[2],故其把“兴学”作为首要任务之一,此举使奉天的教育大为改观。

一、废科举,倡私捐,奠留学之基

赵尔巽上任盛京将军之初,奉天的教育已是满目疮痍,原有的教育载体被日俄战争破坏殆尽。赵尔巽认为,要振兴现代教育,必先废止旧的科举制度。他与直隶总督袁世凯、湖广总督张之洞等联名上书,详细陈述科举制度的弊病,请求废科举。清政府结合当时社会历史情况,停止了乡试与会试,各省岁科考试也随即停止,科举制度在实施了1 300多年后终于被彻底废止。科举制度的废除为清政府开展教育改革,推进新教育创造了契机,此举彰显了赵尔巽作为“龙兴之地”将军在全国地方行政长官中的影响力。

经费问题是发展教育不可忽视的重要问题,东北地区教育经费来源主要有三:一为官款;二为公款;三为私捐。其中,官款即指地方财政拨款等;公款指田亩捐、各项杂税等;私捐则多由社会富有者承担。当时中央财政短缺,官款、公款无从谈起,故赵尔巽认为,办学校“非借力绅富断难扩充”[3]。他积极调动民间力量,使其成为教育事业之中坚,对于私人捐助和办学,给予一定的奖励。如昭陵四品官兼佐领葆真捐助现银1.2万两,为嘉其义举,光绪三十一年(公元1904年)九月二十四日,赵尔巽用专折详奏恳请奖叙,朱批:“葆真著以副都统记”[4]。此外还有省城之荣绪、锦芝,辽阳之马殿、刘永海,镇安之王维翰、王双纯、书春等人把土地、房屋捐予学堂[5],赵尔巽皆给予了大力褒奖。此举使奉天省官民都积极投身到捐资助学的热潮中,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教育经费问题;更为重要的是由此唤起了民众对教育的重视,为奉天的教育包括女子教育及女子留学教育提供了物质保障。

除此之外,赵尔巽还开办《白话报》,设立宣讲所,宣传新式教育,有效地推进了奉天新式教育的发展。当时奉天省设立的女子学校大多以职业训练为宗旨,包括养蚕业、纺织刺绣业、医术护理业等,为实业领域提供了大量的技术女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实业面貌。

二、办师范,聘外教,开留学之风

赵尔巽认为师资是兴办教育的基础,是兴学的核心,要实现教育的发展就必须大力培育师资力量。他首先开设了师范传习所,招收相当于中学水平者入所学习,学制三个月,为小学应急培养了大批师资。师范传习所是奉天师范成功创办的开端。为进一步解决师资短缺问题,赵尔巽又于光绪三十一年(公元1904年)冬成立简易师范学堂,同时筹建长期的师范传习所、初级师范学堂、师范简易科等。此外,他还设立五所乡间师范传习所,并配备相应的教材。由于封建积习一时难以打破,在“男女有别”的旧道德束缚下,男女不能同堂学习,女校不能用男子授课,故赵尔巽又组织开办女子师范学堂,为女校提供师资。1906年春,奉天学务处设立奉天省城官立女子师范学堂,此为东三省最早设立的女子师范学校,奉天地区女学的师资主要来源于此。此前,教育领域几乎难以看到女性的身影,在封建社会,女性的身份仅仅被定义为母亲、妻子、女儿,囿于家庭一隅。女子师范学堂的开设,有效地促进了奉天女子教育的发展,使女子能够走出家门接受教育,也让教育领域出现越来越多女性的身影,女性在社会上的身份发生了新变化。赵尔巽在奉天教育方面的积极举措,使奉天师范教育发展非常迅速。宣统元年(公元1909年),奉天省师范类学生数量在全国23省中居于第六位。截至1911年,奉天设有2 700多所学校,在校学生约16万余名[6]。其中女子学堂23所,女学生1 238人。

为顺应时代要求,学习境外知识,赵尔巽还聘请外籍教员任教。原日本文部省督学森本清藏被两级师范学堂聘为教习;美国大学文学士前田茂子在女子师范学堂教授理化等专业学科。这些外籍教员带来了国外先进的知识,逐步激发出清朝统治阶层及先进民众的出洋热情。

三、奖公费,励出洋,促留学进步

赵尔巽主政奉天之前,该省的女留学生寥寥无几,1902年见于官方记载的只有2人[7]。由于赵尔巽对教育和女学的倡导,奉天的女子留学蔚然成风,1905年下半年开始,赵尔巽实施政府官费派遣女子去往日本留学的政策,奉天省旗女静婉曾在此时期与七名女伴一起去日本留学[8]。徐世昌在《东三省政略》中也曾有过相关记载,1905年以后赵尔巽派奉天农工商局总办熊希龄去日本考察,重点参观和学习日本女校的筹办及运行,吸取日本教育的有益经验。此外,他还与日本实践女校校长下田歌子签订合约,规定奉天省每年向该校派送十五名女留学生进行交流、学习和实践[9]。为满足当时中国对女子师资的需求,实践女校还专门设置了速成师范科和工艺科。1907年3月,奉天省城官立女子师范学堂中的23名学生被政府选派,由戴裕忱带领前往日本学习,且尚有原日本留学休假回国的自费生,现改为官费的6名学生钟肇子、杨庄、黄国巽、韩淑瑶、黄晖、富伯贞[10]。《盛京时报》曾发表以《女界风气渐开》为题的相关文章,描绘了当时奉天女子留学的场景[11]。当年5月,该批女留学生正式入学,戴裕忱与实践女校副校长青木文造签订契约,明确该批学生留洋费用由奉天省政府承担。

随着女子留学教育的发展,留学人数的增多,教学和学生的住宿空间都非常紧张。为有效解决学生住宿困难,奉天省政府还特别支出经费,协助日本建造留学生宿舍。1908年4月,新建的留学生部正式竣工,开始供留学生使用[12]。奉天省政府在经费困难的情况下还为女师范生以每生每年450日元为标准提供资助,使这批学生于1910年3月顺利毕业。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原自费留学后改为官费的学生中,黄国巽、黄晖为湖南省人,此二人是1905年留学日本并在实践女校深造,后申请转为奉天省女子官费生的,这与赵尔巽曾任湖南巡抚有直接关系。1907年赵尔巽离任后,徐世昌接任东三省总督,继续致力于女子留学学务。同年5月,徐世昌官派46名女生东渡日本留学。1908年有5名女留学生是原赴日学习速成师范科后考入高等师范学堂或高等师范预科的,对此官方也给予了经费资助。奉天省除自派官费留学生外,还在资金上帮助本省及其他省份的自费女留学生,这体现出赵尔巽、徐世昌为女子留学所作出的卓越贡献。

在赵尔巽等人的积极努力下,奉天省女子留学教育成绩卓然。留学归来的女学生拥有扎实的专业基础,成为推动东北教育事业发展的重要力量。她们在新式学堂中教书,并翻译了大量日文西学书籍,丰富了教育资源,为东北地区各式学堂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师资力量。

四、女子留学教育与妇女解放

妇女解放是社会进步的重大问题。梁启超曾说过建立女学、让女子接受教育“为天下存亡强弱之大原”[13]。清末著名学者、教育家金天翮先生则强调:“女子与男子,各居国民之半部分,是教育当普及。”[14]他们的论述虽未提及妇女解放,但皆凸显了女性接受教育的重要性。

在中国最早倡导妇女要接受教育并参与社会角色的是早期维新派。早期的维新派大都有过西洋留学或游历经历,他们目睹西方妇女不受歧视,同男子一样享有受教育和参与社会工作的权力深受触动。因受清政府通缉逃往欧洲的王韬曾著有《漫游随录》,书中描述了欧洲“女子与男子同,幼而习诵,凡书画、历算、象纬、舆图、山经、海志,糜不切究穷研,得共精理”,发出“中土须眉,有愧此裙钗者多矣”[15]的感叹。曾受派前往美国参加世界博览会的李圭,在其《环游地球新录》中也介绍“泰西风俗,男女并重,女学亦同于男”[16]。倡导“宪政政治”和“商战”的著名早期维新派代表郑观应,对中国当时歧视女子的社会风气多加抨击,亦介绍“泰西女学与男丁并重,人生八岁,无分男女,皆须入塾,训以读书、识字、算术等事”[17]288。然而,早期维新派是一个在思想上并不成熟的群体,因目睹西方各国的实况,浮光掠影地介绍了西方男女同受教育的情景。对于女子教育的培养目标,他们仍未超越旧式思想的藩篱,即使最有代表性的郑观应也认为女子受教育后“庶他日为贤女、为贤妇、为贤母,三从四德,童而习之,久而化之——相子佐夫”[17]289。

1895年以后,以康梁为代表的维新派登上历史舞台,维新运动的宣传家梁启超更加大力倡导女子教育,创办女学。他从救国保种的角度强调女子入学的重要性,认为“夫国势之积弱,既为女学不兴所致,欲强国,必由女学”[18]。但是,梁启超提出女学的教育目的仍然是“贤妻良母”,和郑观应的提法并无本质区别,即“新贤妻良母”。新和旧的区别在于入学和不入学。梁启超的“新贤妻良母”培养目标是培养“上可相夫,下可教子,近可宜家,远可善种”[19]的新女性。并由民族资本家经元善出资,梁启超在上海创办了经正女子学校,声称这是培养“新贤妻良母”的实践。

在社会创办新式学堂先驱的倡导、实践及清末“教育救国”论的大力宣传下,新式学堂、新式女子学堂迅速发展。赵尔巽的办学尤为突出,前文中所述他在奉天的办学实践即是明证。1903年,赵尔巽任湖南巡抚,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他对湖南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在教育方面,他废弃旧式书院,创办新式学校,培养懂西法,通“声、光、化、电之学”的新式人才,影响巨大。同时他鼓励创办女子学堂,这一年龙绂瑞、俞番同呈请办女校,赵尔巽大为赞许,称“创设女学堂,所以移易风尚、推广教育,意至美也”[20]。赵尔巽还亲临女学堂演讲,他表明湖南女学堂是民主第一女学堂。在他的鼓励和奖掖下,湖南女学快速发展,引起了全国的关注。

新式教育发展使旧式书院陆续退出教育舞台,但清政府早期颁布的《学制》均未涉及女子教育,直到1903年的《奏定蒙养院章程及家庭教育法章程》对女子教育才有了初步规定。主要内容仍是使其懂得为人妻、为人母的道理,能识得简单的文字,了解家庭工具书籍的基本内容,达到相夫教子之目的。光绪三十三年(公元1907年),清政府颁布《女子师范学堂章程》,明确规定女子师范教育以养成女子小学堂教习并讲习保育幼儿方法,期于裨补家计,以有益于家庭教育为宗旨。把女学纳入家庭教育范畴中,使女校成了贤妻良母的养成所。《女子师范学堂章程》强调传统“女德”“妇道”的重要,培养女子“贞静、顺良、慈淑、端俭诸美德,总期不背中国向来之礼教懿媺之风俗……至于女子之对父母夫婿,总以服从为主”。其学科开设较男子师范多了家事、裁缝、手艺。管理方面,要求女学员“一律布素(用天青或蓝色长布褂为宜),不御纨绮,不近脂粉,平日要毕恭毕敬、温柔尔雅、勤勉节约、恪守旧俗,等等”[21]。

晚清的女子教育,虽是教育改革的产物,但由于旧制度尚未根除,旧观念根深蒂固,女子教育反而成为约束女子思想行为的桎梏,只为培养出一群符合旧道德的贤妻良母。当时的女子教育,只能说是进步与保守并存的改革。教育家叶圣陶先生对这种贤妻良母式的女校教育切齿痛恨,他批评说:“良母贤妻又是女子的大教训。近时开了女学校,甚至标榜这四字做施教的主旨,这岂不是说,女子只应做某某的妻,某某的母,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可以做了……人格完全的人,他总不把‘做某人的某人’算作为目标,他总要在社会上做一个自由独立健全的分子。女子被人把‘母’‘妻’两个字笼罩住,就轻轻把人格取消了。”[22]

真正破除“贤妻良母”教育藩篱者为女子留学教育。在清朝的统治下,女子学校不过是多培养一批贤良的“人妻”和“人母”,还谈不上妇女解放。而一旦妇女脱离了清政府的统治环境,无疑将为塑造她们的独立人格创造了有利条件。

通观中国的留学教育史,这种例证比比皆是。众所周知的同治末年中国留美幼童,初到美国他们只是一群身穿长袍,拖着长辫的孩子。但随着接受西方教育,接触了资产阶级启蒙时期的人文新学文化,他们渐渐丢弃了封建思想和礼俗,开始迷恋人权、自由、民主等,多数人脱去了长袍,剪掉了辫子,并参加各种社会及文体活动。这些新变化被清政府的守旧官僚认为是背叛了祖宗,于是奏请皇帝要求召回这批留学生,但中国仍然收获了一批近代科学家和进步思想的先行者。

而赵尔巽等人向日本派遣女留学生,才真正打破了女子“贤妻良母”的教育目标,向着女性解放的宏伟蓝图前进了一大步。中华女子脱离了清政府的专制统治环境,在日本受到新思想的熏陶,充分认识到了女子的自身价值,从而倡导男女平等,强调妇女解放。为此,她们在日本建立组织(共爱会、赤十字社、留日女学生会等),创办报刊(《学报》《白话报》《中国新女界》《天义报》《二十世纪之中国女子》《女子魂》《留日女学会杂志》等)。在女子留学运动中,涌现出一批优秀女性,如秋瑾、何香凝、胡彬夏、陈撷芬、唐群英等,为女性的思想解放树立了榜样。在“五四”时期的思想解放运动中把妇女的解放问题作为人类解放的重要组成部分和终极使命,女子留学教育为完成这一使命写出了美好的引言。

猜你喜欢
女学女校奉天
关于博文女校若干历史问题的考证
宫廷杂剧《奉天命三保下西洋》视域下的明代外交图景
影像志
赞乡村女学霸王心仪
从清末新政看四川妇女地位变化
奉天讨罪
勾搭留学君!
从女学到女界:晚清广州女性群体的发展脉络
清末民初奉天地区女子教育问题的研究
“女学热”:是智慧课堂还是愚民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