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翻开手机通讯录,看到备注为“妈咪”的电话号码,都有想拨打的冲动。然而我知道,那个号码即使响起,再也不会听到母亲的声音。母亲去世已经6年多了,我的手机换了几次,但这个号码却一直舍不得删掉。
我的家乡在内蒙古商都。母亲将近40岁时才生下我,我有六个姐、一个哥。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在腊月生,母亲很宠我。
小时候,我很不安分,爬墙上树,搬砖溜瓦,啥都干。我“费裤子”,母亲连补丁都打不过来,最后想了一个招,给我做口袋裤,就是用装粮食的帆布口袋裁剪成裤子,这样就不怕折腾了。但不出两天,就又成为“开裆裤”。
因为贪玩,我总是天不怕、地不怕地满大街转,什么东西在我眼里都是新奇的。母亲不可能时时跟着我,便在我上衣肩膀上缀了一个铜铃铛,找不见我的时候,就听铃铛声。
母亲很少打骂我,即使我做了错事,她也总是讲道理。大概在我六七岁时,一次母亲到田地里拔猪菜,我和六姐看家,不小心将家里的大件家当——大瓷盆给打碎了。其实那不是我打碎的,而是不小心让公鸡进了屋,它从盖水瓮的面板上跳下去时打碎的。我又气又急,意识到闯祸了,便拿着火铲追打公鸡,也赶巧了,一下拍在鸡头上,把公鸡打死了。六姐比我大一岁,我俩都吓得够呛,站在鸡窝上一边哇哇大哭,一边向母亲回来的方向张望。
母亲回来后,看我泪眼婆娑的样子,只是叹息了几声,就边给我擦眼泪,边说“我们今天吃鸡肉”。此事,成为我在兄弟姐妹间的笑谈,我当时那句“大花盆——死了——”,常常被他们拿来戏逗我。
母亲总是处处为我着想。1985年小学毕业时,我考得不错,全乡第一名。按道理,我应该回家等着上初中,但母亲觉得我还应该回学校去,天天跟着老师学点什么。于是我又搬着凳子回到了学校。那时,我是复式班(几个年级的学生在一个教室上课)的“班主席”,天天配合老师进行管理,一直坚持到放假。也许,正因为那一段时间的忍耐,磨砺了我的耐心,此后做什么事情,我都能坐得住。
上了初中后,最困难的是凑学费。父亲要面子,不肯去借钱,而母亲为了我舍出脸面四处借,甚至向村里一个时常出去乞讨的人借过钱。就这样一直紧紧巴巴地供我上了高中。
高二时,学校秩序很乱,经常有社会上的小混混半夜进寝室,见好东西就拿,谁不听话就打。我被吓着了,常常感到恐惧,便不想念书,回了家。父亲不以为然,但母亲却坚持让我回学校,苦口婆心说了很多。终于,我又坚定了“不想当庄户人”的理想,鼓起勇气,克服一切困难读书。
考大学时,听说军校不收学费,而且每月还有补贴。我不想让父母再为我上学而操劳,便报考了大连陆军学院。
在母亲眼中,军官是一个很大的“官”。母亲时常说,咱穷人家的孩子,一定要老实,不能忘本,还告诫我不能贪也不能占。不管是在军校读书,还是毕业后分到部队,我都严格要求自己,觉得如果自己“贪占跑送”,就不是母亲的好儿子了。
母亲还常说,凡事靠自己,多学点本事才能吃得开。后来,为了学本事,我报考某军校政治系在职研究生,脱产学习了两年半。正是这次增长的“本事”,让我在基层工作时得心应手,也让我时常想起母亲的叮嘱。
我HxYp+/2Q+cYo07Dq17lH6A==长大了,母亲却老了,这似乎是一瞬间的事。母亲老了,仍然牵挂我这个小儿子,总是想为我做点什么。
成家以后,我先是在海岛部队工作,后调到辽宁大连,爱人在老家县医院上班。母亲那个时候身体越发不行了,但爱人怀孕、生孩子时,仍然来看了几次,直到亲眼见到最小的孙女才放心回去。孩子小的时候,母亲拖着病体帮爱人拉扯孩子,这一拉扯就是断断续续的三四年。
我知道,母亲是享不到我这个当兵在外的小儿子的福了。有时我想让父母来大连看一看,可因为部队工作忙,多次计划却又作罢。
2006年3月,在父亲弥留之际,母亲伤心不已,问父亲:你什么时候回来领我?父亲给了一个期限:4年。
父亲比母亲大4岁,他是希望自己的老伴至少活到和自己一样的岁数。母亲当时73岁,是个“药罐子”,她得了肺心病,出门都得扶墙走。父亲说的4年,当时看只是一个奢望。
但母亲一直活到了80岁。父亲去世后,我们兄弟姐妹八人硬是数次把母亲从鬼门关拉回来,让父亲许的“期限”翻了近一倍。
母亲晚年有一句口头语:我咋还不死?她的心肺功能因为常年生病本来就不好,上了岁数更是退化得厉害,如若遇上流感什么的,总是躲不过去。
母亲每两年总要大病一场,每次医院都要下病危通知书,我也要千里迢迢回家一趟。其实我知道,“孝敬”只是在嘴上,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一有情况立刻回去,床前伺候几天,讨个心安。最后两年,医院建议回家养着,意思是治疗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我们没有轻易放弃,为母亲买了呼吸机,并一次一次在村里打针、吃药,母亲又挺了两年,安然而去。
母亲病重之时是2014年农历五月。接到哥哥的电话,我立刻请假连夜往回赶,回到商都已是第二天晚上11点多。大哥从内蒙古乌兰察布库伦图租了一辆车,到商都把我接回去,来回130多公里,并且大多为土路。我们到五姐家时,已是第二天凌晨1点多了。
进家时,母亲已经说不出话来,嘴里发出一些声音,却听不出什么意思。五姐指着我告诉母亲,亮子(我的乳名)回来了。母亲点点头。我看母亲嘴干,就拿勺子喂了一点水,但她连咽的力气都没有了,水都从嘴角流了出来。凌晨4点多,母亲努力睁眼看了看她的儿女们,没了声息。
母亲走了,但母亲永远在我心中。那个备注为“妈咪”的电话号码,将永远留在我的手机里。母亲生前的照片及视频,也在我的电脑里珍藏着,她的音容和笑貌一直都在。
(作者为退役军人)
编辑/张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