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渊
(暨南大学 中外关系研究所,广东 广州 510632)
西沙群岛地处南海航线的枢纽位置,随着海上贸易、对外交往的发展,英国与法属印度支那对西沙的地理位置、岛屿分布及作用的认知逐渐加深。19世纪末20世纪初,《字林西报》《香港电讯报》等英文报纸纷纷刊登西沙航运、海难以及海南渔民等方面的消息,剖析这些文献有利于认清英法早期对西沙的认知及意义。1909年4—6月,两广总督派舰勘查西沙群岛引起英、法的关注,但两国的认知有所不同:英国认为中国政府的行为具有确定领土归属的意义;法国驻广州领事则从地缘政治角度建议法国政府应代表安南对西沙提出诉求,但未引起法国政府的注意。英法档案及香港报纸的记载,可还原中国政府勘查西沙的某些历史场景,尤其是中国政府维权的考量(1)英法报纸刊登西沙地理、航海等内容的时间可追溯至19世纪80年代,而同时期的《申报》《大公报》等中文报纸基本上没有这方面的记载。直至1909年两广总督派舰勘查西沙之时,《申报》《大公报》等才进行报道,但主要是宏观性的介绍,篇幅不长,提供的有价值信息也不是很多。地方报纸《羊城日报》虽进行跟踪报道,但可惜的是国内没有留存下来。与此同时,《字林西报》《香港电讯报》等英文报纸不仅捕捉到晚清时期两广总督派舰勘查西沙的一些细节内容,而且对中国西沙维权持肯定态度,其所蕴含的信息更丰富。。20世纪20年代初,英、日出于不同目的分别对西沙的“归属”进行调查,均承认晚清政府的勘察之举具有确定西沙归属于中国的国际法意义。本文拟从英法档案及英文报纸入手,探讨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沙情况及英法对晚清政府勘查西沙的认知(2)近些年来,国外学者侧重于20世纪20年代以后法国西沙立场的研究,涉及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沙情况及英法认知西沙局势的内容较为简略,如Jean-Pierre Ferrier,Le conflit des Iles Paracels et le problème de la souveraineté sur les les non habitées, Annuaire français de droit international,1975, vol.21, no.1;Stein Tønnesson, The South China Sea in the Age of European Decline, Modern Asian Studies,2006,vol.40,no.1。中国学者对晚清政府初勘、复勘西沙的历史进行了研究,但阐释20世纪20年代初英、日对西沙归属调查等内容不多,如郭渊的《清末初勘西沙之中外文献考释》,王静的《清末两广总督派舰复勘西沙及法国认知之演变》,均刊载《南海学刊》2019年第1期,等。。
19世纪末,随着英属香港对外运输、贸易的不断发展,往来于香港至西贡、新加坡航线的船只众多,很多英文报纸用新闻纪实的笔法,报道船只在西沙海域遭遇台风或发生海难。1883年11月9日,《字林西报》报道,11月2日抵达香港的英国船只“雷克夏尔”号(Breconshire)报告说,10月30日晚该船在西沙群岛以东洋面遭遇强台风,之后又经历了来自东北方向的猛烈大风,但没有人员伤亡。与此同时,同晚抵达广州的西贡船只,10月28日至11月1日在该海域遇到了恶劣的天气(3)The North China Daily News,November 9, 1883,p.3.。1909 年10月28日,该报说10月27日,香港海军当局命令“佛罗”号(Flora)前往西沙金银岛,施救搁浅的挪威汽船“拉格纳”号(Ragnar)(4)The North China Daily News,October 28, 1909,p.7.。1905年3月13日,《香港日报》报道,2月23日,香港政府派汽轮“进步”号(Progress)前往西沙,施救搁浅的汽轮“什鲁斯伯里”号(Shrewsbury),但在夜间救援时,因拖拽绳崩断而失败,“那艘船在夜间被一股汹涌的海浪和激流卷到暗礁上,彻底沉没了”(5)The Salvage operations at the Paracels,Hong Kong Daily Press,March 13,1905, p.3.。
正是因为过往船只在西沙海域不断发生海难事故,所以英、美、德等国为航海安全,不断对西沙群岛海域进行水文测量,以认知该群岛的自然地理特征。南海史地专家韩振华对16—19世纪中叶西方航海者对靠近越南中部沿海不远的一些岛屿和礁石进行勘测的历史进行研究,指出直到19世纪20年代他们才大致认清(旧)帕拉塞尔群岛与西沙群岛的区别,一直到鸦片战争以后才用帕拉塞尔群岛专指西沙群岛(6)韩振华:《古“帕拉塞尔”考(其一)——十七世纪至十九世纪中叶外国记载上的帕拉塞尔不是我国的西沙群岛》,《南洋问题》,1979年第5期。。1889年11月9日,《字林西报》转载了《海防信使报》(Le Courrier d’Haiphong)关于西沙的报道,反映了航海者对群岛的地理位置、作用、人群、经济活动等的认知,具有一定史料价值。
首先,西沙群岛的地理位置及地缘作用。西沙群岛与安南海岸、海南岛距离百余海里,几乎处于等距离的位置。《海防信使报》介绍了西沙海上航线的地位:“这些岛屿位于利用良好季风的中国和新加坡(海峡)之间的传统航线,以及香港(和新加坡之间)航线之上。”(7)同②。这条航线是近代以来航经西沙和中沙群岛之间的深海航线,对东西方海上交通、贸易往来颇为重要。该报对西沙的地缘战略价值进行分析:“它们从战略角度上看很重要,或可作煤炭供应站,或可为巡洋舰提供庇护所。”(8)同②。在现存中外文献中,这是较早剖析西沙地缘作用的文章,同时在一定程度上表明法国人已注意到西沙群岛的战略地位。1909年,法国驻广州领事伯威(Beauvais)在给法国外交部长的信中分析西沙局势,“这些岛屿位于西贡和香港之间,对航行构成严重威胁”(9)Lettre de Monsieur Beauvais, Consulat de France à Canton, à Monsieur le Ministre des Affaires Etrangères,4 mai 1909,Canton.Ministère des Affaires Etrangerès,Archives Diplomatiques,Asie-Oceanie-Chine, 1918-1929, Vol.312, Paris,France.,然而他此时强调的是西沙对法属印度支那的重要性,并建议法国谋占西沙(10)Lettre de Monsieur Beauvais, Consulat de France à Canton, à Monsieur le Ministre des Affaires Etrangères,4 mai 1909, Vol.312.。
其次,岛上居住人群及西方人的活动。海南渔民几百年来已在西沙捕鱼、居住,对岛礁滩沙的分布很熟悉,英国航海文献对此早有记载。《海防信使报》指出:“西方人对帕拉塞尔知之甚少,但中国人和马来人经常光顾此地。”(11)The North China Daily News,November 9, 1883,p.3.该报提到马来人常来群岛,然则对其目的未予介绍。法国驻广州领事伯威在给外交部长的信中谈到,1909年4月两广总督派员初勘西沙时,询问了住在简陋棚屋里的中国渔民,得知当时没有外国人来岛,但此前有2名德国人、1名日本人和几名马来侍从组成的“探险队”到过西沙群岛,后来这些人又去海南岛南部,“在那里进行了矿藏的勘探,沿途留下的许多钻孔就能证明这一点”(12)Note de Monsieur Beauvais, Consulat de France à Canton, 4 mai 1909,Vol.312.。可见,马来人在“探险队”中是以被雇佣者身份出现的。另外,此次调查证明中国渔民“是在荒岛上被发现的唯一人群”(13)同②。。这或可说明,除中国渔民外,其他国家或地区的来岛之人,或进行水文测量(英、德等),或资源勘查,停留时间往往很短暂。
最后,渔民在宣德群岛的生产活动。《海防信使报》提及组成宣德群岛的所有岛屿,地势几乎均低平且多沙质,并认为该群岛分为南北两部分,然而未说明如此划分的理由。如,从岛屿的分布来说,北面的赵述岛、北岛、中岛、南岛、永兴岛和石岛分布紧凑,在鱼汛期间被渔民广泛使用,其中两岛能为渔船提供很好的锚位,“在这个季节里,很多渔船光临这些岛屿,并经常在岛屿和海岸之间穿梭,每艘渔船要往返三四次。因此,这些岛屿的人口完全是漂泊的,渔民只在9月至(次年)5月间大量出现”(14)同③。。该报还提及宣德群岛的南面一组不太重要,并列举了东岛,认为它是西沙的“主岛”,能提供很好的锚位和饮水,岛上树木茂盛,在椰子树下的井旁,有渔民的小屋,“像两组群岛的其他岛屿一样,该岛被(珊瑚)所环绕。该岛的东面有6个地势低平的沙质小岛,其一为渔民们逗留期间所用”(15)同③。。
在中外文献中,《海防信使报》是较早记载海南渔民在西沙某个岛屿上生产活动的文献。然而该报说东岛是西沙“主岛”是错误的,按自然面积及作用来看,永兴岛是群岛之中面积最大者,东岛是群岛中最东者、第二大岛,因靠近航经西沙的深水航线,故地理位置及作用显得颇为重要。1922年3月,广东省崖县委员陈明华调查西沙群岛时,“最关注这个岛屿(东岛),调查了海洋生物”,并测得东岛有矿场195 611华亩,认为该岛面积很大且繁荣,适合耕耘(16)Kenneth Bourne and D.Cameron Watt, 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 P.Ⅱ,Series E Asia,Vol 27, China, March 1922-May 1923,University Publications of America,1994.。在鱼汛期间,海南渔民在宣德群岛很活跃,《海防信使报》没有记载渔获量的多少,仅说渔民将西沙的渔获物用大帆船运到安南、中国和马来半岛,在那里每担可卖到12~22美元,其他经加工过的海产品每担可卖到50~60美元。该报还描述了西沙群岛上的买卖场景:
盐在岛屿上有很好的卖点,值得注意的是,1担鱼在岛上值12美元,可以用1担米和1担盐买到,两者加起来只值3美元,因此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有利可图的贸易机会。(17)The North China Daily News, November 9, 1889, p.3.
正是基于上述经济利益的分析,《海防信使报》提出法国人在西沙进行商业经营的建议:“从法国立场上说,建立一个盐专卖站,将能够从与渔业有关产业中获得丰厚的利润。”(18)同①。尽管中外文献对当时西沙渔获物和岛上的买卖,以及西沙渔民与周边国家和地区进行贸易的记载不多,但因为中国渔民百余年在西沙的生产、对南海“更路”的熟悉,以及华人在南海周边地区和国家的广泛分布来看,他们进行这种海上贸易获利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19)王静:《中法对西沙群岛的认知及政策的比较研究(1889—1909)》,《历史教学问题》,2017年第5期。。或许正是基于对西沙商业经营的考虑,1897年,法国新闻工作者沙布理埃(Chabrbier)想在群岛设立物资供应站,为此向法国提出申请,法国外交部长、殖民部长、法驻华公使毕盛(Pichon)和印度支那总督杜梅(Doumer)对此进行商议。毕盛首先表示,“他没有看到这一申请的实用价值和意义”(20)《法国外交部档案选》,耿昇译,《中国边疆史地研究报告》,1991年第3-4期。。根据毕盛的意见,1899年6月,杜梅致电殖民部长,拒绝沙布理埃设立供应站的申请,认为该“计划的尝试没有成功的希望”(21)Note de la Direction Asie-Océanie,14 janvier 1921,Vol.312.。1899年7月26日,殖民部长致电外交部长,转告杜梅的意见:
他宣布没有清楚地明了帕拉塞尔群岛的租借人,在很少有人来往的岩礁上营造的建筑中能得到利益之理由。那里只有中国渔民,其需求几乎等于零,相反那里却对一名在那里生活的欧洲人有真正的危险。(22)同④。
由印度支那总督的电文来看,他所表达的主要意思是,海南渔民是岛上活动人群,如设立供应站,服务对象主要是中国渔民,然而因后者几乎无需求,故经营者难以获利,而且经营者在西沙还可能面临一定危险。因资料有限,我们不清楚沙布理埃开展商业活动的计划,如按照《海防信使报》的描述,岛上的商业活动——中间商应是有利可图的;法国驻华公使、印度支那总督并未对此展开分析,仅说中国渔民“需求几乎等于零”,这是否意味着他们知道中国渔民的长久经营业已形成了自身的商业网络,他者参与难以获利?然而由印度支那总督的下述之语来看,他对西沙群岛的兴趣并不在于商业经营,而是意在谋夺西沙群岛,他向殖民部长提出“为了阻止另一个强国立足于这些岛屿,在这个群岛上建造一座灯塔”的计划(23)同⑤。,但该设想因遭到外交部长和海军部长的反对而未实行。
《海防信使报》对西沙群岛地理状况、地缘作用以及渔民活动进行了扼要的介绍,并未谈及各岛屿的分布、名称、植被、方位等内容。如前所述,法国政府商讨过是否设立供应站、西沙建灯塔问题,那么他们必定已对西沙自然地理状况进行过研究,由于受资料限制,我们不能还原其讨论的历史场景。然而对于该报的记载,有一点可以肯定,海南渔民在西沙群岛几百年的活动,业已形成与南海周边国家和地区的贸易网络。如果根据2016年“南海仲裁案”的研究,海南渔民这种贸易网络在19世纪60年代就已经存在了(24)在2016年“南海仲裁案”中,“仲裁庭”根据1868年英国《中国海航行指南》(第二卷)(The China Sea Directory,II)有关海南渔民记载,承认“其中一些人在南沙群岛居住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有固定的贸易网络和断断续续的供应”(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Award of 12 July 2016, http:∥www. pcacases. com / pcadocs/PH-CN%20-%2020160712%20-%20Award. Pdf,p.246.)。参见郭渊:《从英国航海文献看南沙自然人文景观的变迁及解析——兼论“南海仲裁案”中的不确之说》,《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2018年第4期。。几乎与此同时,德国人根据德国舰船在1881—1884年对西沙群岛的水文测量,1885年编写了西沙航海指南,该资料后为中国人翻译,1909年5月首先刊登在上海《时报》(连载三期),随后《砭群丛报》《东方杂志》也予以刊载。德文资料对西沙群岛的地理、经纬度、自然景观(树木、井)进行介绍,笔者曾对此进行了分析,故不再赘述(25)郭渊:《晚清时期中国南海疆域研究》,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203-213页。。然而德文资料对西沙群岛并无经济活动、地缘作用的分析,这也从另一角度说明《海防信使报》的资料具有一定史料价值。
进入20世纪以后,除中国渔民在西沙海域活动外,他国之人也不断来此活动,这引起中国政府的警觉。1909年3月23日,《香港华字日报》报道说:“闻粤督接某员电禀,谓风传现有某国兵轮,泊于西沙岛,派兵上岸勘测云云,所闻如是,未知确否(按西沙岛在东沙岛之邻)。”(26)《西沙又有人测勘之风传》,《香港华字日报》,宣统元年闰弍月初肆日(1909年3月5日),第3版。之后,上海《申报》(3月31日)、天津《大公报》(4月6日)陆续刊载此类消息。两广总督得知上述消息并考虑其他因素后,派舰船两次勘查群岛以弄清实际状况,初勘的时间是4月上旬,复勘的时间是5月下旬至6月上旬。中文文献对复勘西沙记载的较多,而对初勘西沙基本上一笔带过(留下的文献不多),故学界对初勘少有研究。
当两广总督派舰初勘西沙之时,广州、香港某些报纸进行了跟踪报道。笔者查阅法文档案时,发现1909年5月4日法国驻广州领事伯威给外交部长的信函,附有《羊城日报》关于西沙勘查的几则报道(法文)。然而非常可惜的是,《羊城日报》的这些报道在国内并没有留存下来。笔者曾根据中外文献对晚清初勘西沙的某些内容进行过阐述(27)郭渊:《清末初勘西沙之中外文献考释》,《南海学刊》,2019年第1期。,本文拟根据香港中英文报纸、法文档案对两广总督初勘西沙进行再研究。1909年4月30日的《羊城日报》谈到初勘西沙的情况,两广总督张人骏致函广东省咨议局筹办处总办、直隶热河道王秉恩和广东补用道李哲睿,告知某些情况,并命令两人负责筹划开发群岛:
在广东省近海地区有相当多的岛屿群,由于距离遥远、难于到达,所以一些岛屿一直被闲置。当得知崖州直隶厅陵水县榆林港附近有一群被称为西沙群岛的情况后,我就委派吴敬荣还有其他官员前去勘查。他们在一份报告中告诉我,西沙群岛由15个岛屿组成,西部7个,东部8个。该报告附有岛屿的照片。我们对西沙群岛进行了非常深入的研究,因此不应再让它们一直处于闲置状态。(28)A La Depecher No 92,Par le Consulat de le Canton,1909, Vol.312.
广东近海岛屿众多,但以往疏于管理,招致外人掠夺资源(东沙),张人骏在深思熟虑后,决定加强管理。上述内容鲜见于历史同时期国内报刊的记载。笔者又查阅香港文献,涉及初勘西沙内容较多的是1909年4月20日的《香港华字日报》的报道:
张督(张人骏)派委王仁棠、林国祥、吴敬荣三员乘坐开办关船往调查西沙。现查得西沙共十五岛,东八、西七,大者五六英里,小者二英里,距琼州陵水一百四十五英里,距崖州榆林港一百五十里。每处一小庙,以珊瑚为墙,蚶壳作瓦。其中多产磷质、玳瑁及各色珊瑚,而尤以水产为最盛。森林略少,惟东七岛遍植椰树,均有沙环之。其水含盐甚重,可以晒盐。经绘图说帖,返省禀覆云。(29)《委查西沙群岛禀覆详情》,《香港华字日报》,宣统元年叁月初壹日(1909年4月20日),第3版。
该报的内容虽较为简略,但提供了西沙一些基本情况,本文结合其他文献分析如下。
首先,初勘舰队出发、结束的可能时间。对于舰队初勘的出发时间,《香港华字日报》《申报》等文献未记载。伯威给巴黎外交部长的信函中说:“(1909年)3月26日和31日,中国报刊报道说一艘欧洲炮舰最近航行至西沙(群)岛,两广总督担心类似日本声索东沙群岛之事在这些岛屿上再度发生,于是派出王仁棠、林国祥和吴敬荣3名军官到那里执行任务。”(30)Lettre de Monsieur Beauvais, Consulat de France à Canton, à Monsieur le Ministre des Affaires Etrangères,4 mai 1909, Vol.312.从伯威所述来看,中国报刊在3月底之前就对他国之人活动于西沙进行了报道,而当时《申报》《大公报》等报道的情形如上述,那么从伯威收集的消息来看(31)1909年5月4日,法国驻广州领事伯威给外交部长的信函附录中,仅列有收集该年4月底5月初的《羊城日报》刊登的几则西沙勘查消息。另据1909年6月2日伯威的备忘录,他还有在广州的“线人”为其提供中国勘查西沙的消息。这说明伯威获得的消息是多方面的。Note de Monsieur Beauvais, Consulat de France à Canton, 2 juin 1909,Vol.312.,两广总督张人骏获得外国人在西沙活动的消息后,立即派遣吴敬荣等前往西沙勘查,因此舰队出发的时间似为4月初。
不言而喻,国内报刊的西沙报道对两广总督张人骏形成了一定舆论压力。与此同时,他正在与日本谈判接收东沙岛,已查得东沙属我的确凿证据,为避免东沙之覆辙再发生,张人骏决定对西沙进行勘查。对于初勘西沙结束的可能时间,伯威认为是1909年4月15日(32)同②。,然而据1909年4月13日《大公报》的报道,初勘结束的时间似乎要早些,“日前粤督张安帅电外务部略云,接奉前电饬查之件,当即札属详查。现据覆称,并无外国兵轮停泊西沙岛,上岸测勘之事”(33)《电覆西沙岛事》,《大公报》,宣统元年闰弍月廿三日(1909年4月13日),第3版。。由上述报道的时间及内容看,当为西沙初勘结束之后的消息。另外由“日前粤督张安帅电外务部”来推测,似为两广总督张人骏在初勘结束后,立即将调查结果告知外务部。至于初勘结束的具体时间,资料记载阙如。
其次,初勘西沙具有明确的主权意识。1909年4月22日,《羊城日报》非常明确地说,中国政府计划开垦中国近海的所有岛屿,使民居其上,“以维护这些岛屿的权利,警惕外国人对西沙群岛的动向,并派军舰定期前往巡弋。如此避免类似日本人占据东沙岛之事再度发生”(34)A La Depecher No 92,Par le Consulat de le Canton,1909, Vol.312.。这则报道将中国政府维护西沙主权的决心表达得极为清晰。4月30日,《羊城日报》再次报道说,为了保护中国领土和维护岛屿权利,两广总督认为迫切需要选择官员并设立一个办事处,以处理开发群岛的相关事宜(35)同⑥。。伯威或许根据《羊城日报》的上述报道,在给外交部长的电报中说:
为了避免类似于最近东沙群岛之事再度发生,按照张总督的想法,军舰将频繁、定期前往那里。后来,总督的意图变得更加清晰,而且他的计划也越来越具体,他欲将刚刚归属于天朝帝国的这些岛屿委托给一个中国商人集团开发。(36)Lettre de Monsieur Beauvais, Consulat de France à Canton, à Monsieur le Ministre des Affaires Etrangères,4 mai 1909, Vol.312.
初勘人员到岛后,观察到曾有外国人来西沙后将其名字刻在椰子树的树干上,以作为来过此地的标记,但是他们并未有占领西沙的意思表达。初勘西沙之时,颇有意义的一件事是吴敬荣等人了解到西沙每个岛屿之上都有珊瑚小庙。1909年4月20日的《香港华字日报》说:“每处一小庙,以珊瑚为墙,蚶壳作瓦。”(37)《委查西沙群岛禀覆详情》,《香港华字日报》,宣统元年叁月初壹日(1909年4月20日),第3版。这是中文文献之中最早对西沙群岛珊瑚小庙的描写。1909年5月4日,伯威在给外交部长的信中也写道:“在这15个岛屿中的每个岛屿之上,有一座墙壁用珊瑚块、屋顶用贝壳建造的小宝塔(小庙)。”(38)同①。然而负责指挥复勘西沙的广东水师提督李准,后来在《巡海记》中仅记载晋卿岛上有一珊瑚小庙,其他未提及(39)《李准巡海记》,《国闻周报》,1933年第10卷第33期。。笔者曾著文认为,海南渔民所建的小庙在经过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中已成为其生活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某种意义上起到主权碑的作用”(40)郭渊:《中文文献对南沙群岛自然人文景观的记述及解析——兼论“南海仲裁案”中的不确之说》(上),《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2018年第4期。。英国国际法学者罗伯特·詹宁斯指出:“随着人们与其所占据的土地之间的关联逐渐强化,他们的这种信心(安全感)以共同情感和记忆的形式得以不断增强。正是由于人们对土地怀有这种情感,涉及领土完整的任何事情才具有高度的敏感性。”(41)罗伯特·詹宁斯:《国际法上的领土取得》,孔令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第4页。海南渔民几百年生息于群岛之上,对这块土地通过建庙立舍等方式,“以共同情感和记忆的形式”强化了对其归属于中国的认知,在20世纪20—30年代日本掠夺资源、日法侵占岛屿时,他们对西沙归属于中国“具有高度的敏感性”,自发地进行维权斗争,并要求国民政府保护南海家园。
最后,复勘西沙的准备及相关情形。对于复勘西沙的经过,中外文献记载较多,很多学者进行过深入探讨,本文仅根据香港英文报纸及法文档案的记载,对某些内容进行补充。
(1)两广总督府复勘西沙的舰船准备。1909年4月29日的《香港电讯报》报道说,广东官员已向福建省政府借用“元凯”号(Yean Hoi)炮舰,该炮艇即将抵达香港。王秉恩、李哲睿和吴敬荣管带,将乘坐这艘炮艇和“琛航”号、“伏波”号两艘炮艇前往西沙群岛(42)Canton Day by Day,Visit to the Paracels, The Hong Kong Telegraph,14th May,1909,p.5.。据《西沙岛东沙岛成案汇编·西沙岛成案汇编》的记载,两广总督拟派“琛航”“伏波”和“广金”号军舰前往西沙勘察,但未出现“元凯”号炮艇。
与《香港电讯报》报道相类似的是1909年5月30日《羊城日报》的消息,说两广总督张人骏致电闽浙总督松寿,请求后者将巡洋舰“元凯”号借给两广总督府以勘查西沙(43)A La Depecher No 92,Par le Consulat de le Canton,1909, Vol.312.。伯威在给外交部长的信函中也说5月3日两广总督从闽浙总督那里借来“元凯”号巡洋舰(44)Lettre de Monsieur Beauvais, Consulat de France à Canton, à Monsieur le Ministre des Affaires Etrangères,4 mai 1909, Vol.312.。如上所述,除“琛航”“伏波”号舰船外,拟往西沙的舰船是“元凯”号。然而,“元凯”号炮艇并未来广东,或许与其木胁木壳、无装甲,不适合远洋航行有关,而后两广总督才决定派遣“广金”号炮艇前往西沙,又因舰船陋小,难经远洋风浪,最终未成行。
(2)勘察西沙、组织开发的机构——西沙“筹办处”的成立。《西沙岛成案汇编》《申报》等文献,对“筹办处”的成立及运作均未记载。1909年4月30日的《羊城日报》对此有所涉及,说两广总督张人骏在初勘西沙后,立即呈文外务部,指出这些岛屿资源丰富,为开发资源,他委托王秉恩和李哲睿组建了一个办事处,为减少费用,办事处及其工作人员将暂时并入省咨议局预备委员会(45)A La Depecher No 92,Par le Consulat de le Canton,1909, Vol.312.。他们的具体任务是编写一份开发西沙群岛的计划,并起草的经营条例草案,然后提交给两广总督。另外,对于两广总督开发西沙及运行资金,1909年6月2日,法驻广州领事伯威在一份备忘录中说:
据称,阻止当局(两广总督)取消作为该地区缺陷的赌场的唯一原因是无法平衡预算,其赤字迄今一直由赌场的收入来弥补,因此两广总督打算通过积极推动东沙岛和西沙群岛的开发,特别是鸟粪资源的生产,以获得的固定收入,来补偿取消赌场造成的损失,这将有助于完全消除前进障碍。
正是在这些想法的推动下,两广总督张人骏先生指示总督府和(粤)海关总署筹集2000两白银,为这些岛屿的开发筹集必要资金。两个筹办处已经设立,负责调查最有可能实现经济复苏的途径和方法。(46)Note de Monsieur Beauvais, Consulat de France à Canton, 2 juin 1909,Vol.312.
目前笔者未查到相关的中文文献以证明法驻广州领事伯威的上述说法,即通过开发东西沙群岛获得固定收入,以弥补因取消赌场造成的财政亏空。张人骏在广东整顿弊政,采取禁烟、取消赌场等措施,同时扩大产业、增加政府税收,以解决当地人的从业问题,在其规划中包括开发东西沙群岛。因开发之事正在酝酿中,岛上磷矿的数量尚不清楚,还无从谈得上通过开发获得“固定收入”。另外,筹办西沙岛务的经费,是从政府办公经费下拨发,并无下达指示筹集2000两白银之说,至于具体情形如何,尚待查阅资料进行研究。
除法国关注中国勘察西沙外,英国亦关注此事,其发生的时间基本与法国相同。1909年6月1日的《字林西报》报道说:“一封来自香港领事的电报说,鉴于普拉塔斯岛(Pratas Island,东沙岛)引发的麻烦,中国当局正在努力开发帕拉塞尔岛(Pracel Island),据说德国人最近曾勘探此地。”(47)The Paracel Islands,The North China Daily News,June 1,1909,p.7.该报道对于两广总督开发西沙缘由的介绍,与《香港华字日报》、上海《申报》(报道均十分简略)等相比似乎并不及时,但这里出现了“香港领事的电报”字眼,传递的信息是英国人对西沙事态的关注。另据1931年英国外交部解密档案记载,1909年6月12日、6月15日,英国驻广州领事馆和琼州领事分别向英驻北京公使馆报告广东水师提督李准勘查西沙群岛之事,后者将该消息传递给英国外交部。
1909年6月12日,广州急件第64号报告说,奉北京政府之命行事的李准将军,到了西沙群岛,并在群岛的主要岛屿上升起了中国旗帜。
1909年6月15日,海口急件第9号报告了相同之事。
1909年7月15日,公使馆急件第239号将上述急件发至外交部。(48)Minute Sheet, FO 676/98, Files of the Peking Legation: Paracel Islands (Folder 1), 1931. Foreign Office Files for China(FOFC), 1930-1937,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Kingdom (NAUK).
与法国驻广州领事觊觎西沙群岛的心态完全不同的是,英国肯定了中国对西沙群岛的主权。如上所述,英国驻广州领事认为,两广总督派广东水师提督李准将军前往西沙进行主权宣示,是按照“北京政府之命行事”的。这就正确地揭示了此次勘查行为的本质特征,反映了中国政府西沙主权宣示的权威性和有效性。清代地方封疆大吏的职责是“厘治军民,察举官吏,修饬封疆”(49)王雪华:《论清代晚期督抚制度的变化》,《湖南社会科学》,1990年第3期。,故两广总督有权勘查、巡视海疆。尽管在此问题上,中文文献对清政府西沙勘查的指示记载无多,这或许因为西沙并不涉及与他国争执之故。即便如此,亦有证据表明两广总督派舰船勘查西沙是在中央政府指导下的行为,除前述两广总督几次向外务部禀报勘查西沙情况之外,清政府陆军部在西沙勘查完毕后,要求两广总督提供西沙地图亦能证明此事,《香港日报》《顺天时报》对此都予以刊登(50)郭渊:《晚清西沙航海指挥者的作用与西沙地图绘制的考察》,《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2021年第4期。。晚清时期,在涉及主权和领土重大问题时,一般由中央政府部门负责对外交涉与交往,而对于那些不很复杂的对外交涉之事(商业、领土纠葛),地方政府有权在外务部的指导下负责处理(广东的“二辰丸事件”“东沙岛事件”等)。
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英国反对他国觊觎、侵占西沙,其根据之一是晚清政府的西沙主权宣示行为。1931年5月,在获悉法国谋占西沙的消息后,英国海军部在一份内部文件中写道:“这些岛屿被视为中国所有,因为在1909年6月6日中国占领了它们,此时李准将军率领炮舰‘伏波’号和‘琛航’号,并登上群岛,将中国军旗在琛航岛上升起。”(51)F 2669/2669/10,From F.O.Minute,May 15, 1931,“French Proposal to Occupy Paracel Islands”,FO 371/15509, Ownership of the Paracel Island, 1931. FOFC, 1930—1937, NAUK.与此同时,英国外交部也承认西沙为中国所有,指出任何割让中国领土的行为就是对1922年华盛顿《九国公约》规定的公然违反(对中国领土主权完整的规定),故反对他国兼并行为(52)王静:《20世纪30年代初英国对西沙地缘形势的关注及立场》,《社会科学》,2020年第7期。。英国从国际条约角度肯定晚清政府西沙主权宣示的意义,这无疑是有利于中方的。
20世纪20年代初,当日本人掠夺西沙资源之时,英国担心日本占据西沙并威胁其南海航线安全,便对西沙历史进行调查,结论是:“这些岛屿可能在16世纪被葡萄牙人首先发现,在19世纪被反复勘测,但是直到1909年6月6日之前未被正式占领,该日一名中国海军军官在此升起中国国旗。这可能是因为中国发现在距离(大陆)东北360海里的东沙岛之上,日本人正在挖掘磷矿。他们后来被赶走,理由是该岛为中国领土。”(53)Doc.242,Inclosure in Doc.240, Japanese Activities in the Paracels, Naval Intelligence Officer’s Reports,June 1922. Kenneth Bourne and D.Cameron Watt, 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 P.Ⅱ,Series E Asia,Vol 27, China, March 1922-May 1923,University Publications of America,1994.由这则记载可以看出,英国对西沙群岛的归属认知涉及如下几点:一是自16世纪以后,西方航海者和舰船为航行便利,已对西沙进行多次水文测量,但不涉及群岛的归属问题。二是英国人认为中国政府在1909年6月6日通过升旗、鸣炮等方式占领了西沙群岛,这种行为具有确定领土归属的近代国际法意义。三是晚清政府对西沙宣示主权,是由日本人掠夺东沙岛资源引起的,其勘查西沙是从疆域安全上考虑。
在英国外交部解密档案对西沙情势记述之中,有一则图书资料的记载值得注意,它涉及西沙与法属印度支那之间的关系。1931年5月,英国外交部远东司在整理西沙群岛和英国关系时,列出英国“某图书馆在1920年第179744号备忘录记载说,除了1856年《世界地名词典》(Gazeteer of the World)的一则记述外,图书馆档案对西沙群岛的所有者没有确切的记载信息”(54)FO 371/15509,Ownership of the Paracel Island, 1931. FOFC, 1930—1937, NAUK.。该记载未说明《世界地名词典》的详细信息(编写者、出版社等),该词典对西沙和安南的关系记述简单,且未提供任何确凿证据。英国外交部远东司的随后之语——“图书馆档案对西沙群岛的所有者没有确切的记载信息”,应是对该词典记述西沙附属于安南的质疑。
笔者查阅相关资料,认为该词典是英国皇家地理学会编纂的,又称《地理知识词典》(Dictionary of Geographical Knowledge),1856年于爱丁堡出版。该词典还说,因西沙附近海域富有龟和鱼类,故交趾支那人(Cochin-Chinese)常到岛捕鱼(55)A Member of the 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A Gazetteer of the World, or, Dictionary of Geographical Knowledge, Compiled from the Most Recent Authorities, Edinburgh : A. Fullarton, 1856,p.779.。此说法与相关历史文献的记载不符,无论是中文还是英法档案、航海文献都记载,直至19世纪末中国渔民都是西沙群岛活动的主体人群,未提及安南人、马来人等来西沙捕鱼的任何内容。该词典是英国学界某些人编写的,不代表英国官方立场。如前所述,英国政府对西沙归属中国的立场是很明确的,这就直接否定了该词典的上述之论。另外,1867年,美国出版的《世界地理词典》(Ge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the World),与上述英国词典编写的体例基本相同,但仅介绍了西沙的经纬度、地理方位,未涉及群岛的所属(56)J.Thomas and T. Baldwin, Lippincott’s Pronouncing Gazetteer : a Complete Pronouncing Gazetteer, or Ge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the World, Philadelphia : J.B. Lippincott & Co., 1866.p.1430.。法国在编造所谓西沙为安南所有的“历史依据”时,未提及英国《世界地名词典》的记载。姑且不论法国人是否找到过该词典,仅由其未经考证的记载实难以说服他人,故无论如何法国人断不会轻易地使用。
值得注意的是,20世纪20年代初英国人所警惕的日本人盗采西沙资源的行为,指的是日本人平田末治等人在西沙的盗采资源活动,后者通过海军省编写的《海军水路志》得知清朝政府在1909年已对西沙进行了主权宣示,“恐会引发主权(交涉)问题,故暂时中止开采行动”(57)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4011138400, 图像:0177, 「パラセル」群島燐礦関係一件 分割1(1-7-5-11),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平田末治等人暂时中止盗采资源行为,一方面固然与其确知中国政府拥有西沙主权有关,另一方面与20世纪初期中国政府收复东沙岛、因“二晨丸”案而掀起的反日浪潮有关,这两次行动显示了中国人民捍卫领土主权的决心,日本人对此不能不有所顾忌。
为能继续盗采资源,平田末治随后就群岛归属问题询问了外务省、日本驻广东领事馆(58)Ulises Grannados,Japanese Expansion into the South China Sea-Colonization and Conflict, 1902-1939,Journal of Asian History , 2008,vol. 42,no.2.,于是外务省及驻外机构展开调查。1920年2月19日,外务大臣内田康哉(Uchida Kousai)询问日本驻华公使小幡酉吉(Yukichi Obata)有关西沙的归属问题:
据闻位于中国海南岛南方之“帕拉塞尔群岛和珊瑚礁”,一九○九年被中国政府并入该国领土。在此将其抄件附上,烦请调查确认上述内容是否属实,从速回电为盼。应向中国政府提出照会询问。(59)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2031158200, 图像:0069-0070, 各国領土発見及帰属関係雑件/南支那海諸礁島帰属関係 第一巻(A-4-1-0-2_1_001),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该电文还附有如下说明:“依据海军水路部发行之水路志记载,德国人在1881-1884年间曾登陆西沙群岛进行过测量。1909年中国政府占领该群岛(以上内容依据水路部来电所述,木村书记生起草)。”
驻华公使小幡酉吉在接到调查指令后,以中国内乱为由,未按内田康哉指示——询问中国政府,并对调查内容(西沙群岛于“一九○九年被中国政府并入该国领土”之事)表示某种怀疑,认为这“可能只是中国地方政府之期望而已”(60)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2031158200,图像:0074-0075,各国領土発見及帰属関係雑件/南支那海諸礁島帰属関係 第一巻(A-4-1-0-2_1_001),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不过小幡酉吉对此也没有把握,故致电驻广州总领事太田喜平(Kihei Ohta)了解情况。与此同时,太田喜平亦接到外务省调查西沙归属的指令,他很快就电告内田康哉,指出调查之岛为中国所称的“西沙岛”,并简述晚清时期两广总督宣示西沙主权的缘由,“昔年发生‘东沙岛’即西泽岛事件后,张两广总督曾派遣军舰前往该岛勘察实况”(61)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2031158200, 图像:0070-0071,各国領土発見及帰属関係雑件/南支那海諸礁島帰属関係 第一巻(A-4-1-0-2_1_001),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与此同时,日本驻香港总领事铃木荣作(Eisaku Suzuki)也向香港总督府民政长官询问西沙归属情况,获悉中国政府在1909年将西沙群岛“并入”版图、英国航海文献《中国海航行指南》(China Sea Directory)第三卷记载该群岛为中国属岛等事实(62)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2031158200, 图像:0079,各国領土発見及帰属関係雑件/南支那海諸礁島帰属関係 第一巻(A-4-1-0-2_1_001),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他亦将此情况电告内田康哉。
内田康哉对太田喜平、铃木荣作之调查未提出任何异议,并将上述消息通报通商局、亚洲局,还及时告知台湾总督府和日本驻华公使,由此可见外务省承认西沙归属中国。1920年8月,外务省通商局长田中都吉“告知平田末治外务省对该岛主权调查之结果”:“本岛又称‘西沙岛’,昔年发生蒲拉他士(即‘西泽岛’)问题时,两广总督曾派遣军舰前往调查实情,并在1909年正式宣布将该群岛并入中国领土……海军省水路部水路志记载,1881—1884年间曾有德国人对该群岛进行测量,1909年中国政府将该群岛并入版图。”(63)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2031158200,图像:0103-0104,各国領土発見及帰属関係雑件/南支那海諸礁島帰属関係 第一巻(A-4-1-0-2_1_001),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平田末治致函秋田新闻社长中村千代松,请中村作为代理人向外务省反映情况。1920年春,经木堂先生的介绍,中村就平田末治经营“帕拉塞尔群岛”磷矿采掘事业之事拜访外务省。1920年8月18日,中村致函亚细亚局长芳泽谦吉说到“西沙群岛的主权归属”,那么由时间推测,外务省通知平田末治应在8月18日之前。正是因为有上述调查活动,日本政府承认西沙归属于中国,故在1938年法国强占西沙时,反对法国的侵占行为,公开主张西沙为中国所有。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英文报纸尤其是香港报纸,能为研究西沙历史提供某些准确资料,这主要是因为香港作为英国人在远东地区的贸易、航运的重要中心,随着英国航经南海船只的增多,在西沙海域遭遇台风、海难事故的船只时有发生,香港当局往往担负派舰船前往救援遇难船只的责任,这些内容也为香港报纸报道。同时,香港报纸为扩大发行量,往往就社会各界时事新闻进行及时报道,这自然会涉及西沙台风、海难事故等方面的消息。另外,香港作为1909年两广总督派遣勘查西沙舰船的往返停靠之地,如舰船返航之时在香港举办过捕捞海物的展览,这些内容也为香港报纸所关注。英文报纸虽不能代表英国政府对西沙局势的态度,但对中国西沙主权的肯定与英国政府的立场是相同的。
与英文报纸的报道相比,英法日的西沙档案,多为各国外交部、驻中国外交机构等就涉及各自政治、经济、军事利益方面之事,以及相关方的举动而搜集的情报、信息,还有内部讨论问题时发表的观点或看法,尤其是英国驻外机构在执行部里命令时表现得尤为明显。这些情报和信息因涉及各国对自身利益的考量,因此较为准确、可信。通过各国的西沙档案,有助于弄清两广总督派舰初勘西沙的一些环节,尤其是各国立场的演变及相互影响。同时,英文报纸刊载的消息,某些内容或可以弥补中外西沙档案的不足,或起到重要的补充作用,利于将中、英的西沙群岛立场更清晰地呈现出来。
除前述英国对中国勘查西沙群岛持肯定立场、承认中国主权之外,法、日的西沙动向隐含破坏西沙格局的因子。还在两广总督派舰初勘西沙之时,法驻广州领事伯威在给外交部长的信中就流露出否认中国西沙主权的倾向,认为群岛对法属印度支那具有一定的重要性,而“法国对这些岛屿拥有与中国一样多的权利”,并提出所谓的“西沙沉船事件”作为否认中国主权的“证据”,因为英国驻海口领事就沉船之事向中国政府提出赔偿要求时,但被后者拒绝了,中方的“理由恰恰是帕拉塞尔群岛不是中华帝国领土的一部分”(64)Lettre de Monsieur Beauvais, Consulat de France à Canton, à Monsieur le Ministre des Affaires Etrangères,4 mai 1909, Vol.312.。然而法国外交部并未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和指示。值得注意的是,伯威在信中不得不承认中国渔民生息于西沙群岛的客观事实,不得不承认中国政府管辖西沙群岛确有历史依据。
中国海上力量的缺失,诱发了日本人攫取西沙资源之心。如前所述,日本外务省经过调查后,对1909年晚清政府勘察西沙、主权宣示是承认的,但是默认日本人对西沙资源的掠夺。1926年,曾经调查过西沙群岛的日本人高桥春吉说:“虽然一九〇九年中国政府把该群岛归于本国所有。但是,由于在等于远海的孤岛上没有定居者,所以没有所谓定期船往来,只不过是中国渔船为了取得饮水或者燃料才暂时停泊在该岛。”(65)高桥春吉等:《帕拉塞尔群岛磷矿调查报告》,大正十五年,台湾总督官房调查课出版。引自韩振华:《我国南海诸岛史料汇编》,北京:东方出版社,1988年,第571页。可见,虽然西沙群岛为中国所有,但是因中国海上力量存在感较弱,故未对他国人觊觎西沙之心形成有力震慑,而活动于西沙群岛及其附近海域的中国渔民不为他国所重视,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抗战胜利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