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女部字构形特征的思考

程菲菲

（1.聊城大学 文学院，山东 聊城 252000；2.枣庄学院 心理与教育科学学院，山东 枣庄 277100）

甲骨文最早发现于清光绪年间，出土于河南安阳小屯村，根据《新甲骨文编》中的记录，其中女部字甲骨文字一共有338个［1］656-685，甲骨文“女”是甲骨文形符中最成熟的，其构形特征以及构形方式已经处于较发达水平［2］134。根据目前已有的研究成果，女部的甲骨文汉字在构形特征上主要存在异形同字、同形异字、省形以及构件位置不确定等特点，通过对《新甲骨文编》中女部字的研究，可以发现女性地位的变化。本文对《新甲骨文编》中女部字的构形特征进行分析，来了解文字背后的文化信息。

一、女部字的构形特征

（一）女部字的异形同字现象

所谓的异形同字现象，指的是现存的甲骨文字中有一些字的构建不完全相同，甚至差异很大，但是经过隶定后属于同一个字。女部甲骨文字就有这种异形同字现象，《新甲骨文编》中收录的异形同字的女部字有五个：孕、毓、鬼、宿、御。这五个字从现在的字形结构上看，跟女部字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在甲骨文中，它们都属于女部字。例如“孕”字，甲骨文字形作“”（《甲骨文合集》2682［3］505），像一个腹部隆起的人，示怀胎之义，另外一个甲骨文字形“”（《甲骨文合集》21071［3］2715）像人腹中有子，两者字形不同，根据研究认定两者都是“孕”的意思；再如“毓”字，甲骨文字形作“”（《甲骨文合集》23326［3］31），其甲骨文分为从女从倒子结构以及从子从倒子结构，意思同“育”，为养育、教育的意思；再如“鬼”字，甲骨文字形作“”（《甲骨文合集》137正［3］31），分为从田从卩结构以及从田从女结构两种，都为“鬼”的甲骨文结构，古人认为“鬼者，归也”，即人死后会回到原来的地方，人原来的地方就在母胎［4］1736；再如“宿”字，甲骨文字形作“”（《甲骨文合集》27805［3］3429），从宀从女从卩从人，意为人在屋子里，引申义为人出生之前在母胎中［4］1360；再如“御”字，甲骨文字形作“”（《甲骨文合集》272［3］40），从女从午或从卩从午，意为“统领、统率”之意［4］307。上述异形同字现象的字在意义上以及语言使用上并无区别，甲骨文中凡意义相近的字，在偏旁里可以通转，除女部字外，其他字在甲骨文中的异形同字现象也十分普遍，一般从女与从人、从女与从卩的甲骨文字语义没有区别。

（二）女部字的同形异字现象

同形异字与同字异形定义完全相反，为相同字形，但不属于同一类字的现象，目前我国已经发现的甲骨文单字大约有4000个。古代语法结构与现在不同，经常用单字表示一个词的意思，例如“妻子”现在的意思为“配偶”，古代意为“妻子和儿女”。在《新甲骨文编》收录的女部字中，具有同形异字现象的字比较多。例如“女”字是最简单的女部字，甲骨文作“”（《甲骨文合集》916正［3］253）、“”（《甲骨文合集》20107［3］2610）等形，但是“”字形不仅可以隶定为“女”字，也可以隶定为“母”字，原本没有单独的“母”字，“母”“女”使用同形的字，后来加两点的形体突出哺乳，即哺育、养育的含义，与“女”字区分开来。

（三）女部字的省形现象

所谓“省形”，即省略形声字意符的笔画，也就是甲骨文中的汉字简化。甲骨文中的省形现象不仅限于形声字，象形字、会意字以及指事字也存在省形现象，甲骨文中的省形现象表示甲骨文已经由传统的记录逐渐向实用性转变［5］15。《新甲骨文编》中收录的女部字中凡是存在省形现象的主要指整体省形的甲骨文，就是保留与字体意义相关的，将与字体意义不相关的其他构件部分或全部省略简化。例如“姼”字作“”，甲骨卜辞中共21例。其中由女形和（多）形或（肉）形构成，为重“肉”之形，为肉的象形，字形分别作“”（《甲骨文合集》22246［3］2875）、“”（《甲骨文合集》22324［3］2899）两种类型。又如“宾”甲骨文作“”（《甲骨文合集》832［3］220）等形，从宀从女，“”为简化后的甲骨文，原来的甲骨文还有“”（止）部分作“”（《甲骨文合集》22630［3］2942）等形，后来“止”与字体意义不相关，于是就将此构件进行了省略简化，变为了省形后的“”。另外，“妇”从帚从女，在甲骨文中将“女”字进行了省形。《新甲骨文编》中凡是省形的女部字并且与“妇”字相连组成词语的，其省形方式多为省略女字部首，例如：“妇妌”省形作“妇井”、“妇婤”省形作“妇周”、“妇姼”省形作“妇多”、“妇嬉”省形作“妇喜”“、妇娘”省形作“妇良”等。女部字凡是与“妇”字连用的词语，几乎都是用作妇名，本身无实意，都是表声作用，所以，在进行契刻时，不需要完全契刻，只需要契刻出声符就可以了，这样一来，不仅不会改变词语的真实意义，还可以提高甲骨文的契刻速度，增加甲骨文的实用性，促进甲骨文向金文转化的速度。甲骨文逐渐由字体代替图画，简化了甲骨文，促进了甲骨文由结构复杂、图像形较强的图画文字简化为了表意文字［6］60-63。例如“姜”简化为“羊”、“嬉”简化为“喜”、“姼”简化为“多”等。

（四）女部字的构件位置不确定因素

在对《新甲骨文编》中收录的338个女部字甲骨文进行研究分析时发现，收录的女部复合字，有的时候，明明已经隶定为同一个字，但是女字部以外的其他构件在女字部的上方、下方、左方、右方都可以，表现出女字部复合字极强的构件位置不确定性［7］65-67。例如“娥”字从女从我，其甲骨文字形作“”（《甲骨文合集》21067［3］2715），但是在甲骨文中，“”结构位置可以在女形构件的上方，也可以在女字部的左方如“”（《甲骨文合集》14788［3］2110），也可以两构件交叉重叠如“”（《甲骨文合集》3006［3］536），都表示“娥”的意思；还有“如”字从女从口，其甲骨文写作“”（《甲骨文合集》21785［3］2792），口形构件可以居于左作“”（《甲骨文合集》21785［3］2792），也可以居于右作“”（《甲骨文合集》13944［3］1976）；再如甲骨文“好”字，有女形居左如“”（《甲骨文合集》709正［3］178），有女形居右如“”（《甲骨文合集》32761［3］1976），其中女形构件居右类字形最常见，《新甲骨文编》收录“好”字形中有24例女形居右，占总数量的53.33%。又有作“女”“子”两构件相交，如“”（《甲骨文合集》7287正）［3］1104、“”（《甲骨文合集》417）［3］96、“”（《甲骨文合集》296）［3］76，有的像女子手臂与婴儿手臂相接触，有的像婴儿立于女子膝上，有的像婴儿的腿被搂抱在女子手臂中。甲骨文“好”字两构件的相近、相交的结构方式表现了母子相亲、相欢。

甲骨文字形虽然构件位置不确定，但是其构形的一般规律可窥一斑。如“娥”字中构件“”是一种刃部有锯齿的斧钺形武器的象形，无论与女形构件的组合位置如何变化，武器锯齿总与女形跪坐的朝向相同。“好”字中子形无论居左居右还是与女形相接，子形总在表示母亲的女形前方，形成女性以手环抱婴孩的象形。又如“妥”字，从女从爫，其甲骨文作“”（《甲骨文合集》4912［3］737），“爫”为爪形，有的字形中爪形作（又）形，甲骨文“妥”为从女从爪的会意字，以手按制女子使之安坐之意，引申安定、安稳之意；另一种说法是像以手抚女即安抚、安慰之意。虽然“妥”字在甲骨文中有三种不同的写法，即女形在左如“”（《甲骨文合集》7045［3］107）、女形在右如“”（《甲骨文合集》4912［3］737）、女形和又形两构件组合如“”（《甲骨文合集》945正［3］268），但是构件“爫”总是在女形的正前方。甲骨文“好”“娥”与“妥”字的构形特征相比其他女部字如“敏”“姓”，在结构规律上有极大的不同，例如“姓”字从女从生，无论居左居右，女形必须面向生形，两构形部件呈相对排列如“”（《甲骨文合集》14027［3］1993）、“”（《甲骨文合集》18052［3］2441）。一般来说，甲骨文构件之间的意义，是由甲骨文的象征意义决定的，女部字的构件的方向、位置不同，通常其所表达的意义也不一样［8］51。例如“好”字，之前研究认为为“毓”字，后来才将字形“”隶定为“好”字，“毓”字的甲骨文写法为“”（《甲骨文合集》27145［3］3349），“毓”与“好”二字的构形有明显区别，“毓”字的写法，子形在女形下方，意为“生育”，而“好”字的写法，子形与女形两构件则是相对的。

二、从女部字字形及发展演变看远古女性社会角色变迁

研究甲骨文的女部字可以窥视到甲骨文发展过程中女性在社会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女性社会地位的变迁。中国脱胎于母系氏族社会的八大姓——姬、姜、娰、嬴、妘、妫、姚、姞都是女部字，女性在社会早期中地位很高，后来，随着母系氏族社会逐渐向父系氏族社会过渡，女性的社会地位逐渐降低。恩格斯指出：“母权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9］54

从现存甲骨文女部字与后来的西周铭文收录情况进行比对可以看出，商代女性参与的重要社会活动明显多于西周时期。在已经发现的甲骨卜辞中，其中的女性名超过了150个，学界把她们称之为“诸妇”。她们在商代许多领域都十分活跃，甲骨卜辞记录诸妇带领军队发起对外战争，如“辛巳卜，争贞：今载王登人，呼妇好伐土方，受有佑，五月。”［3］6585又如“贞勿乎妇妌伐龙方。”［3］2641妇女主持参加祭祀活动，如“贞：勿乎妇好往燎。”［3］9957显示女性有独立的经济地位拥有自己的封地，如“贞：妇妌黍受年。”［3］6421

商代之后，妇女参政开始受到抨击。周武王认为妇女参政造成误国、失国，他在伐纣的誓师檄文中说：“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11］20《4诗经·大雅·瞻卬》中有：“哲夫成城，哲妇倾城……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非降自天，生自妇人！”［12］327从春秋起，妇女的职责便开始被限定在寝门之内，政事、神事、家事妇人都不能参与意见。

社会的文化风貌在文字构形变化上也有所体现，由甲骨文到金文字形构件上有明显变化的如“姓”字，甲骨文作“”（《甲骨文合集》14027［3］1993）、“”（《甲骨文合集》18052［3］2441）等形，金文演变为（《新金文编》兮甲盘16.10174［13］1621），字形是构件减少，结构类型发生了变化。甲骨文字形由女形和生形两构件构成会意合体字，像女子面前有草木从地面生出，以女人和草木初生会意表示女人生育。“姓”字在甲骨文中出现次数不多，《新甲骨文编》中仅收录3例。作为合体字，甲骨文“姓”字有左声右形和左形右声两种结构类型，其中左形右声型如“”（《甲骨文合集》14027［3］1993）与后来《说文解字》篆文的构件布局相同。西周金文字形上，仅发现兮甲盘和弔簋两件青铜器上的铭文出现了“姓”字，这两例“姓”字都不从女，假借独体字“生”，“姓”演变为假借“姓”字语源“生”的象形独体字，以假借的语源字“生”为“姓，“生”代表人的自然生育，从字形缺“女”的变化中感受不到对女子生育的强调以及对母性的崇拜。人类的婚姻形态一直处在发展的历程中，处于父系血缘关系中的人们思想发生转变，春秋时期的铜器齐镈上的“姓”字写作“”，战国时期婚姻发展成专偶制，尽管由于人们的使用习惯等原因，使得“”字未能流传下来，但从它的昙花一现可以追寻到金文“姓”字不从女的由来。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中有：“盖三代以前，姓与氏分；汉魏以后，姓与氏合。”［14］59在我国古代，姓是族号，氏是分支。姓是氏族的标志，氏是家族的标志。我们可以从甲骨文、金文“姓”字的异构中追寻到一些历史文化信息，从现存甲骨文和金文女部字可以看出，甲骨文为代表文字的商代时期女性社会重要性明显高于此后时期。

综上所述，甲骨文作为一个完整的文字体系，距今已经有3400余年的历史，郭沫若认为甲骨文从初创到成熟，起码要经过1500年以上。也就是说，甲骨文距今已经有了5000年的历史，如今，对于甲骨文的研究也仅在初级阶段。通过对《新甲骨文编》中收录的女部字的分析，可以了解远古社会的风貌，看到古人生活中的一些片段，也可以对一些词汇现象做出更加合理的解释。通过甲骨文了解更多我国的传统文化，领略我国传统汉字文化的魅力，分析女部字从甲骨文到金文这一发展阶段中的字形演变情况及承载的汉字文化信息。唐兰在《古文字学导论》中就提到，甲骨文、金文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一部分古代的历史和文化，即“由文字的形象，可推知初造文字时的一部分文化”［15］13。因此，我们更应该珍惜甲骨文这个文化宝藏，它有助于了解我国古代汉民族的风俗习惯、伦理道德、社会制度以及古代审美情趣，认真研究甲骨文，让甲骨文真正成为了解我国文化的一把金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