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破烂王”养父房车游：谢谢你，许我一个乌托邦

真妍

他身高1.48米，她身高1.70米;他已是七旬老人，她正值24岁青春好年华。他是父亲张双奇，她是女儿张白鸽。他们的差距如此之大，是怎样的缘分和情感让他们成为父女，他们的人生又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青葱女孩少不更事，将那个老头拒之千里

2011年9月，一个下大雨的傍晚，张白鸽刚走出教室门，就看见父亲张双奇撑着伞，拎着捡垃圾的蛇皮袋，踮起脚尖从人群中往外挤，目光在四处寻找。见其他家长个个体面又年轻，自己父亲却是这般形象，她不由得别过脸去。

1997年出生的白鸽家住河南省洛阳市农村，大她50岁的父亲张双奇靠编芦苇席、捡垃圾把她养大。虽家境贫寒，张双奇却从不委屈宝贝女儿。邻居给点好吃的，他必定揣在怀里留给女儿;家里卖了羊崽，他就带女儿去改善生活……

白鸽上初中时，同学们上学要经过她家门口。见她家的泥土房又破又旧，张双奇苍老瘦小，衣服又旧又不合身，同学们看白鸽的眼神变了，还三五成群地议论她、欺负她，白鸽很受伤。她开始怨恨自己的家庭，嫌弃父亲的老和身高。那天突降暴雨，张双奇带着伞来接她，即本文开头的一幕。

白鸽低估了父亲找她的决心。这个瘦弱的老头最终还是突破人墙，将女儿拉到自己伞下。白鸽听到后面同学在说：“看！那就是白鸽的爸。”白鸽恼羞成怒，从父亲的伞下跑进大雨中。张双奇又喊又追，可他越喊，白鸽跑得越快。

见女儿生气了，再看看后面的同学，张双奇这才明白了，他默默地低下头，眼里涌出泪水。为了维护女儿的自尊，此后张双奇将捡破烂的时间改到晚上，经常忙到凌晨，还要早早起来给女儿做早饭，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目睹父亲的辛苦，白鸽毫不在意。

张双奇不擅长管钱，每次手头稍宽裕点，无论女儿提任何要求，他都满足她，很少精打细算，结果经常捉襟见肘。有段时间，因为没钱，父女俩连续一周就着腌香椿吃白馍。吃到第8天，白鸽爆发了，一把掀翻桌子说：“整天就知道腌香椿！”张双奇蒙了，他本能地扬起巴掌，可最终还是放下，拼命压住怒火，双眼充满泪水，嘴和身体不住颤抖着……

白鸽原以为上高中换了新学校，同学们就不会知道她家的情况了。哪知刚进高中校门，自己和父親就成了焦点。那天，张双奇拿着全部的家当2000元钱和借来的2000元钱，去给女儿交学费和生活费。

又老又瘦小的张双奇，上身仍披着那件旧中山服，肚子凹进去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他系着布条的裤腰。更让白鸽难堪的是，父亲在交钱给老师时，用手指沾唾沫一张一张认真地数，数完一遍又数一遍。那一刻，白鸽清楚地看到父亲皲裂的手指已渗出血丝，但她更在意的是老师和同学们看她父亲的眼神，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对高中生活的憧憬瞬间化为乌有……

最艰难的低潮岁月，最深沉的父爱坚守

好不容易熬到高中毕业，白鸽选择到洛阳打工。起初她到一家饭店做服务员，后来为了多挣钱，她置办了一个超大的电饭锅和大保温箱，摆地摊卖脆皮玉米。每次城管来的时候，担心被罚款，白鸽就赶紧抱着这些吃饭的家伙跑，结果，多次被刚倒出来的热油烫得满手都是泡。比烫伤更痛的，是炸出来的脆皮玉米卖不掉，在洛阳租房的她又买不起冰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玉米坏掉，自己则每天吃玉米吃到吐。

有段时间连续下雨无法出摊，白鸽兜里只剩5块钱了，连吃馍都成了奢望。苦难的岁月里，白鸽这才渐渐明白，父亲靠捡垃圾挣钱养大自己有多么不易。

读懂了父亲的苦难，白鸽越来越懂事。第一个月挣到800元钱后，她给父亲买了一张床。看到父亲拍着新床，笑着说“真好”的那一刻，白鸽无比开心。

那时，白鸽每月回家一次，每次都拿500元钱给父亲。一次，见父亲午饭只吃白水泡馍，想起自己以前在家时，父亲无论如何也会为她做一道菜，白鸽无限唏嘘，下决心要努力挣钱，尽早让父亲过上好生活。

19岁时，白鸽和一个洛阳小伙恋爱了，可她的身体亮起了红灯：小便呈红色，人也瘦了一圈。张双奇坐立难安，连忙带着女儿到老家的医院看病，医生当成炎症治疗了一段时间，白鸽的症状并无好转。

就在白鸽和父亲一筹莫展之际，一位在北京读书的亲戚建议她来京看病。去北京开销大，白鸽犹豫了。张双奇却坚定地说：“治！”并拿出所有的钱，带着女儿来到北京。父女俩在亲戚的帮助下，住进了50元一晚的地下室。大医院很难挂上号，张双奇凌晨3点就起床到医院排队。一个多月后，父女俩带的钱花光了，白鸽只好带着一大包药回家，听天由命。

彼时，白鸽觉得自己活下去的希望都渺茫，男友也离开了她。她万念俱灰，每天待在房里不出门。

女儿的消极，张双奇看在眼里，但他什么都没说。每天，不管女儿是什么态度，他都若无其事地照顾她。吃药是天大的事，他给女儿熬药，女儿不吃，他就站在她面前流泪，直到女儿服下;不管女儿吃不吃饭，他每餐都按时将饭菜做好端到她的床头;女儿晚上到后院上厕所，他好像整晚都不睡觉似的，总能及时拿着手电筒，站在远处陪着她……

白鸽哪怕是铁石心肠，也被这个固执的小老头打动了。父亲恨不得把命都给自己，自己却还没有给他任何回报，哪里还有资格再堕落啊！病情稳定下来后，她在老家找了个超市收银的工作。

看到女儿重新振作，张双奇也开心起来，每天晚上守在路口接女儿，给女儿做她爱吃的饭菜。白鸽也没有辜负父亲的厚爱，工作越发努力。老板见她勤快认真，将原本谈好的800元月薪提高到1200元。

2017年，白鸽开始在工作之余学着做美妆微商，在网上售卖化妆品。做微商要拍视频，聪明的她买了张9块9的背景墙纸，贴在家里的土墙上，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带动销售。没有补光灯，就在对面放个手电筒打光。办下这些“设备”后，每天晚上下班回到家，白鸽顾不上吃饭，就坐在背景前化妆，拍短视频。

日复一日，见她的皮肤明显变好了，同事都找她买，朋友圈的亲朋也纷纷下单。在大家的支持下，白鸽第一个月做微商就挣了6000多元钱，动力满满。

白鸽忙起来后，张双奇就陪女儿拉货，还学会了打包，有空仍去捡破烂。在父女俩的努力下，第二年，白鸽买下了三间平房。搬进新家那天，邻居们都夸白鸽能干、孝顺，张双奇开心得像个孩子，连夸女儿：“我家白鸽真棒！我家白鸽真棒！”白鸽既心酸又满足，搂着父亲撒娇道：“爸，回头我再给你买辆小汽车哈！”“好，好！”张双奇笑得皱纹都开了花。

随着订单越来越多，渐渐地，白鸽成立了工作室，有了自己的团队，买了第一辆车。车刚提回家那天，白鸽就载着父亲转了一圈，张双奇一遍遍笑着抹眼泪，白鸽也是笑声不断，父女俩都沉浸在幸福中。

带养父房车全国游：红尘作伴人生无悔

2018年，白鸽也像很多年轻人一样，将自己和父亲日常生活的视频发到短视频平台上。有不少网友留言，有人说她和父亲年龄相差太大，长得也不像;有人直接问他们俩是不是亲生父女。白鸽一笑而过，她想起小时候，也有人说她不像父亲的亲生女儿，但每次父亲都无比肯定地告诉她：“别人那是瞎说呢，你别信。”

一天，又有网友留言怀疑白鸽的身世，白鸽嘻嘻哈哈地随口告诉了父亲。张双奇听了，欲言又止，让女儿坐在自己面前，却不敢正眼看她。“爸，有事您就说呗！”白鸽鼓励父亲。凭直觉，她知道接下来的话对自己很重要。张双奇嗫嚅着，艰难地开了口：“白鸽，其实我真不是你的亲爸爸，我不该现在才告诉你真相……”

原来网友们的猜测是真的，自己真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白鸽的眼泪滚滚而下。张双奇顿时老泪纵横，颤抖着搂住女儿的肩膀，哽咽道：“好白鸽，你可以去找你的亲生父母，但你永远是爸爸的宝贝女儿……”

“我不找，我只做您的女儿！”泪雨纷飞的白鸽脱口而出，紧紧依偎在父亲怀里。张双奇终于向女儿讲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天，在洛阳城区打工的张双奇回家时，见很多人围观一个被遗弃在路边的女婴，女婴约两个月大，被一块布裹着，哭声让人心疼。张双奇于心不忍，想着自己未婚未育，便将这嗷嗷待哺的女婴抱回了家。等待他的是弟弟妹妹们的一致反对，大家都劝他：“你都50岁了，还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万一养大后她去找亲生父母，你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把孩子送走，趁你年纪还不算老，挣点钱养老才是正事。”无论家人怎么劝说，张双奇铁了心要留下她做女儿。见她皮肤很白，又漂亮可爱，他给她取名白鸽。

然而，对于单身汉张双奇来说，养大白鸽太不容易了。数不清的夜晚，只要女儿一哭，他就起来抱着她哄;担心奶粉不够甜，他傻傻地往里面加成人喝的菊花晶……后來一次又一次地请教邻居和妹妹们，他才学到一些带娃经验，慢慢把白鸽养大。

因要照顾白鸽，张双奇不能再打工，并很快为女儿花光了全部积蓄，只能靠捡破烂、编芦苇席和养几只羊艰难度日，这才沦为被女儿看不起的父亲……

听完父亲的讲述，白鸽悔愧交加。自此，白鸽对父亲更多了一份感恩之情，也尽力回馈这沉甸甸的父爱。工作再忙，她都抽空陪父亲。

2019年底，白鸽又买了一套房，还买了奔驰车。随着她的电商生意频频爆仓，白鸽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张双奇却一直担忧她的旧疾。2021年春，在父亲的多次催促下，白鸽和父亲一起再次前往北京的大医院，准备做肾穿刺手术检查病因。当时，因受疫情影响，医院不让家属陪护，规定家属每周只能看望一次。白鸽贴心地为他找了个很近的酒店，方便他来医院。

白鸽刚做完穿刺手术那天，恰好是父亲来看她的日子，她忍着疼痛去接父亲。由于腰疼得不能直立，白鸽扶着墙，弯着腰，一步步走在病房外的通道上。通道尽头，张双奇隔着透明玻璃门，不禁泪流满面。女儿的病号服裤腿太长，已被她踩到拖鞋下面，他很想帮女儿卷裤脚，却只能隔着门干着急。

父女俩见面后，白鸽以为父亲会跟自己聊很多，张双奇只是哽咽着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再拼命赚钱了。”白鸽明白父亲心疼自己，含着泪点点头。

检查结果出来了，万幸的是，医生称白鸽的病是IgA肾病，可以通过药物慢慢治疗，父女俩终于松了口气。

回到老家后，为了让父亲的生活多点乐趣，白鸽经常带他去他的一个朋友家玩。得知朋友夫妇俩退休后四处旅游，张双奇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白鸽看在眼里，心里有了打算。

2021年5月，24岁的白鸽毅然关掉年入百万的公司，解散员工，花66万元买了一辆高档房车，带上74岁的父亲开始了房车全国游。一路上，白鸽开车，父亲只负责吃喝游玩。每天，父女俩的生活充满了欢声笑语，父亲乐得合不拢嘴，仿佛年轻了20岁。

每到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张双奇就建议女儿停车待上两三天，让女儿充分休息，父女俩一起做饭。

父亲不爱吃外面买的食物，白鸽就给他做家乡的饭菜;父亲不喜欢吃一些高蛋白、有营养的食物，白鸽就想办法换个花样让他尝尝，例如父亲从来不吃虾，白鸽就做成虾滑，让他每天吃好喝好。

旅途中，白鸽不仅带着父亲欣赏美景，还唱歌跳舞拍视频，发在她的抖音号“金其父女·玩遍中国”（“金其”寓意父女健康）上，尽情享受着陪伴父亲的时光。在巍峨的雪山下，白鸽和父亲穿着漂亮的亲子装，戴着墨镜，在蓝天碧水间牵手散步，时不时摆个又帅又酷的pose，一次次用镜头定格住这美好瞬间。

在美丽的青海湖边，白鸽一袭红裙，和父亲同骑一匹马，担心父亲害怕，白鸽将他环抱在怀中。张双奇安全感十足，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想着自己从小被父亲保护，现在终于成了父亲的靠山和避风港，白鸽的快乐也写在脸上。

仿佛有如神助，自从旅行开始，白鸽的病就再也没有犯过。而父亲更容易接受新鲜事物了，以前，白鸽给他买时尚衣服，他总说自己一个农村老头穿着不配，现在天天都穿着。

7月，白鸽携手父亲登上央视的舞台，讲述他们的故事，得到了无数观众和网友的点赞祝福。当主持人问张双奇是否担心女儿去找亲生父母时，他说：“我不担心，还鼓励她找呢！如果找到了，多个人心疼她，是好事。”

8月，张双奇陪女儿去北京复查身体，医生说，白鸽的病情明显好转。那一刻，父女俩紧紧拥抱着，喜极而泣……白鸽对父亲说，因为父亲开心，她也开心，疾病都被吓跑啦！

目睹女儿开车的辛苦，张双奇非常心疼，他牢记女儿每天的吃药时间和药品种类，按时提醒女儿，给女儿倒好温水;细心的他还在女儿起床前，给女儿拿来袜子。10月下旬，“双十一”网购节提前开启，白鸽边带父旅游边直播带货。女儿的腰做过手术，每次直播前，张双奇都细心地在房车的椅子上放好坐垫和靠枕，让女儿能够舒服点儿，还提醒她直播中多喝水……

父亲对自己付出的点点滴滴，白鸽都感动在心，她说，幸福不是什么都要拥有，而是想要的恰好在身边，在旅行中享受未知的美景，努力让父亲过得更好，是她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编辑/涂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