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
肖燕照料了生父几个月后,生父去世,没想到他竟然留有一笔巨款。肖燕如果藏起这笔遗产,没有人会知道。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她还是决定向同父异母的妹妹——父亲的私生女公开。
延续了20多年的恩怨,在此峰回路转——
失踪多年的渣父现身,将两女儿告上法院
2018年7月2日上午,正上班的肖燕接到湖北省荆门市东宝区人民法院的传票。内容是:生父黄松林将她告上法庭,要求她尽赡养义务。同时被列为被告的,还有一名叫马红艳的女子。肖燕知道,马红艳是父亲和小三马丽丽当年生下的私生女。
两个月前,消失多年的黄松林就曾跑到学校找到肖燕,想认回亲生女兒。黄松林面容憔悴,身形佝偻,看着有些可怜,但一想到父亲当年所做的一切,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不认得你,你不是我的父亲!”时隔两个月,生父竟然把她告上了法庭,肖燕觉得很意外。这个年轻时抛妻弃女的渣男父亲,哪来的脸到法院告女儿?
肖燕,1982年出生在湖北省荆门市东宝区的一个小镇上。她原本叫黄燕,父亲黄松林是镇上变电站的职工,母亲肖佳是镇中心小学的老师。
家庭变故从黄燕出生开始。黄燕的爷爷早年去世,奶奶重男轻女。黄燕出生后,黄燕的奶奶就一直逼肖佳辞职躲到乡下给她生孙子,遭到肖佳强烈反对。黄松林也劝母亲,生男生女都一样,可惜黄母根本就听不进去,认为是儿媳唆使儿子来教育她,婆媳之间争吵不断。
黄松林不想夹在母亲和媳妇之间受气,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经常以抢修加班为名住在变电站里,升任变电站站长后,更是很少回家。丈夫不回家,肖佳就带着女儿黄燕住到了学校宿舍。直到婆婆患了肝癌去世后,肖佳才带着女儿搬回家。
由于黄松林常年在单位居住,导致夫妻聚少离多,黄松林和变电站里的一名20岁的临时工马丽丽出轨了。单位对作风问题非常重视,开除了马丽丽,撤掉了黄松林的站长职务,把他降为普通电工。黄松林颜面扫地,索性辞掉公职下海经商。他借钱创办了一家棉纺厂,拼了两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企业家。荆门市矿产资源极为丰富,盛产磷石膏矿,看着很多人靠生产制造石膏板材发家,黄松林也投资建厂,赚得盆满钵满。
创业成功后,黄松林开始公然带着马丽丽出席各种场合,肖佳无法忍受屈辱,愤然提出离婚。黄松林说,钱都投在了厂里,他还欠着银行不少债务,要离婚,肖佳只有净身出户,并且还要放弃公司股份。
为了能早日解脱,1994年9月,肖佳与黄松林离婚,带着12岁的女儿净身出户。黄燕把名字改成了肖燕,随母亲姓,从此和黄松林断了来往。
离婚后,黄松林曾有几次上门要看女儿,都被肖佳挡在了门外。肖燕读初三时,黄松林有一天突然跑到学校找她,硬是塞给她一张银行卡,让她别恨自己。肖燕把卡扔在地上扭头就走了。
从那以后,黄松林再也没有出现过。肖燕在武汉读的大学,毕业后回到荆门市,在城区一所重点高中教书。经人介绍,肖燕与一名公务员结婚生子。
母亲从来不在肖燕面前提她的生父黄松林。她还是在大二那年回家过年时,从舅妈口里得知,黄松林离婚不久,承包的石灰窑发生重大生产事故,安监部门的巨额罚款和员工伤亡赔偿金,让他一夜之间倾家荡产,他把镇上苦心经营多年的化工厂和棉纺厂都卖了,才结清银行贷款。
黄松林散尽家财,以为可以松口气时,遇难者的家属再次找上门来,提出很多无理要求。无奈之下,他只好跑路。那些人找不到黄松林,就找到即将临盆的马丽丽,逼她说出黄松林的下落,马丽丽受到惊吓,在惶恐不安中早产一女婴,因为产后大出血,没能抢救过来。马丽丽的妈妈和哥哥把女婴抱到黄家,黄松林的两个姐姐都不要这个孩子,马家人毫无办法,只好抱着孩子走了……
如果不是黄松林把自己告上法院,肖燕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马红艳这个人来。
意外收获的巨额遗产,陈年恩怨再起波澜
2018年7月底,法院如期开庭。三个人走进法庭,看到步履蹒跚的黄松林,肖燕和马红艳脸上满是冷漠和仇恨。开庭后,马红艳情绪非常激动,直接拒绝赡养。她说:“黄松林从来没有对我尽过一天抚养责任,凭什么老了跑来让我养?”法官问肖燕是怎么想的,肖燕说:“我母亲净身出户,小三应该得到过实惠,她的孩子都不赡养,我就更没义务赡养了。”
原告席上的黄松林一脸绝望,他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两个女儿说:“我好歹也是你们的亲爹,你们怎能如此狠心?”马红艳调头转向别处,肖燕低头沉默不语。黄松林提高声音说:“你们不赡养我,我的财产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你们!”两个女儿嗤之以鼻,都落魄成这鬼样子了,还有什么财产?
法官觉得肖燕是中学老师,劝她说:“再怎么说他也是你亲爸,身体又不好,如果拒绝赡养,影响形象。”肖燕有些犹豫了,她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老公。她老公是公务员,正是升职的关键时期。她不想因此事给老公的工作带来影响,便与老公打电话商量了一下,没想到善良的老公同意了。
肖燕本来以为,这就是添双筷子添只碗的事,没想到黄松林特别能作,他烟瘾极大,搞得家里到处都是烟灰,有一次躺在沙发上抽烟,手里的烟头掉在沙发上,差点把沙发给烧了,幸亏肖燕老公提前回家,及时灭火。在肖燕的勒令下,黄松林戒了烟,又开始酗酒,喝多了经常在客厅哭。搅得肖燕一家三口不得安宁。无奈之下,肖燕提出送黄松林去福利院生活,她按时支付生活费,可黄松林不同意。他说:“你们要是敢赶我走,我就去你老公单位坐着,让他领导给我评评理。”
2018年12月20日凌晨2点,看完电视剧的黄松林起身回房间里休息时,从沙发上栽了下去,再也没能醒来。安葬完黄松林,肖燕回家清理生父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封遗书,穷困潦倒的生父黄松林竟然真有一笔巨款!
当年,黄松林离开家乡后,先是到重庆投奔朋友开饭店,想东山再起,结果失败。从此他四处打工,居无定所。2018年初,他查出胃癌晚期,想落叶归根,便回到荆门。这时,多年前在镇上买的那个棉纺厂地皮仍然在他名下,现在已经涨到了260万。黄松林悄悄卖了地皮,之后想到了自己的骨肉——两个女儿。他想从女儿那里寻到亲情慰藉,然后把这笔钱留给她们。没想到,两个女儿都拒绝了他。
自知理亏的黄松林,内心不甘,想到了起诉的办法,这才顺利住进了大女儿家里。他在遗书里说,感谢他的小燕子给了他最后的体面,卖地皮的260万和他打工攒下的20万都存在一张银行卡里,全部由肖燕继承,但是他希望肖燕作为姐姐,能够适当照顾一下妹妹,多少分一点给马红艳。
肖燕震惊不已。这笔钱,她如果不说,马红艳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一切。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肖燕决定尊重老父亲的意愿,把遗嘱向马红艳公开,并提出分给马红艳20万。没想到,这笔钱让马红艳的心态也起了变化,她说自己也是父亲的女儿,理应分得一半财产才对。
肖燕说:“就凭你一天贍养义务都没有尽过,我能给你20万就算是仁至义尽了。”马红艳拒绝收这20万,扬言要起诉肖燕,然后摔门离去。这之后,马红艳就一直没有了消息。
肖燕没有等来马红艳的起诉状,半年后的2019年5月23日,她接到了一个自称是马红艳老公的人打来的电话,对方一开口就喊她姐姐,还对她说了很多关于马红艳的事情。
原来,当年马红艳的舅舅,把刚出生的马红艳抱到黄松林的姐姐家,被几个姐姐拒绝后,她舅舅要扔了她,是她外婆以死相拼,才将她留了下来。舅妈嫌弃她私生女身份晦气,将她和外婆单独分了出去。祖孙俩住在村里废弃多年的公社食堂里,外婆用捡废品换来的米糊一口一口将她养大。
马红艳9岁那年,外婆撒手人寰,舅妈拒绝让她进门,她无处可去,流浪到城里,靠捡垃圾和乞讨活下来。稍微长大一点后,马红艳跑到餐馆里打工,被老板强奸,受尽欺辱,差点让老板娘给打死。
16岁那年,马红艳逃离了餐馆,流落到一家建筑工地打工,认识了工友、现在的老公王强。王强将她领到家中。两人买了重礼,找关系,终于上了户口。日子虽然贫穷,过得也还算幸福,两人在荆门市里打工,4岁的女儿放在乡下,由婆婆带着。
不幸的是,就在两人憧憬着打两年工,在荆门郊区买套小点的私房,把女儿接过来一起生活时,2018年5月,也就是黄松林找上门之前,王强被查出了白血病。王强想放弃治疗,但马红艳听医生说,这种类型的白血病早期治愈率非常高,说什么也不肯放弃。接到传票时,她正一边冒着酷暑在工地上捆钢筋,一边还要照顾患病的老公,也确实无力赡养。
将200万赠予私生妹妹,善良才是人生底色
黄松林的出现勾起了她所有的愤怒,她把心中郁结多年的怨气都发泄到了黄松林身上,她怨他不该不负责任地把她带到这个世界,让她尝尽人间悲苦,每次只要看到他出现,便拎起木棒赶他走。
听到马红艳的遭遇,肖燕震撼不已。母亲带着她净身出户后,她在心中恨那个小三,是对方夺走了自己的父亲。现在,听了马红艳的遭遇,她觉得,作孽的是黄松林,她和马红艳都是无辜的受害者,她决定去马红艳家里看看。
虽然同在一座城市里,但那是她从来没有涉足过的地方,一座70年代兴建的化工厂留下的废弃厂房,工厂早已搬走,只留下一排排破旧不堪的房子,很多房子上面划着大大的拆字,却拆了一半留了一半,一些农民工租住在此。
马红艳守在巷子口,冷着脸说:“你是过来替你妈看笑话的吧?这就是给人家当小三的报应!”马红艳的住处刺痛了肖燕:整个房间不到20平方米,床架子是用旧砖垒起来的,上面铺着一扇旧门,这就是睡觉的床;同样用旧砖垒起来的桌子上,放着装药的瓶子和一个破旧的电饭锅。王强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向肖燕打招呼。
而马红艳的手,更是被常年的体力劳动磨砺得布满老茧和口子。肖燕想象不出,她是如何顶着烈日,扛着几十斤重的钢筋在工地上行走的。
黄松林不管肖燕时,肖燕至少还有妈妈和外公外婆舅舅们疼爱,可是马红艳呢?她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幸运了。
肖燕问马红艳,这几个月为什么不找自己了,难道遗产不想要了?马红艳说过年那段时间,女儿出了点意外,让摩托车撞了,在镇上的卫生院里住了两个多月,回到城里后,王强病情加重,最近在医院里做化疗,她忙着照顾他。
肖燕说:“你把银行卡号给我,我给你转200万。”马红艳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肖燕。
肖燕叹息一声说:“我和你姐夫有房有车有工作,有没有这笔钱,日子一样好过,黄松林欠你的更多,多给你的钱,就当他补偿你了,你拿着钱给你老公治病,剩下的钱买个房子吧!”
马红艳坚持只要一半,还红着眼眶说,她知道自己连这一半也没有资格要。
肖燕回家后,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老公。老公赞同地说,只要你心里舒坦,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随后肖燕又联系了在省城医院工作的同学,让马红艳带着老公到武汉检查治疗。
肖燕怕妈妈知道后会责怪自己,生父出现后,她一直瞒着妈妈,直到她妈妈听到风声主动问她,她才说了实话。肖佳叹口气说:“当年她妈妈的死,我也有责任,你就当是替我赎罪吧!”
原来,当年黄松林被捉奸的绯闻虽然传开,但两人办离婚手续时是悄悄办的,镇上都不知道。那些闹事的遇难者家属先找的是肖佳,她为了自身安全,将矛盾引向马丽丽。哪想到,那帮人催债导致马丽丽早产,还丢了性命。这份愧疚,一直压在她的心上,肖燕将大部分遗产给了马红艳,正好也还了她的心债。
一晃两年过去了,马红艳老公身体慢慢康复,她用剩下的钱买了套小产权房,把女儿接到身边。肖燕把马红艳安排到她工作的学校食堂里上班。
2021年8月,是马红艳的生日,肖燕一家三口请妹妹马红艳一家人到家里吃饭。吹完蜡烛,马红艳扑到肖燕怀里,泣不成声:“姐姐,谢谢你——”
就这样,两家人渐渐处成了一家人,而两代人的爱恨情仇,从此只剩下了爱。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柴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