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斯基的建筑教育之路 Ⅴ

2021-12-28 08:26刘延川言川建筑YCA创始人主持建筑师
世界建筑导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斯基博雅理事会

文/图:刘延川 言川建筑(YCA)创始人,主持建筑师

13.AA 选举

就在IID 获得成功的时候,AA 的命运则坠入了深谷,到了几乎关闭的最危险时刻。正是这场危机,让博雅斯基把他毕生的事业从IID 转换到了AA 的轨道上,并在此后20 年付出了全部努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是一场持续了十年争议导致的危机,根本原因是AA 如何应对英国战后的国家政策和RIBA 关于建筑教育的改革(具体内容已经在《博雅斯基的建筑教育之路1》中做了较为详细的介绍,此处不再赘述)。1961 至1965 年担任AA 校长的威廉·艾伦是RIBA 官方文件的起草者之一,他支持AA和帝国理工学院的合并。继任的校长约翰·劳埃德和理事会也支持合并。在两任校长的推动之下,AA 和帝国理工学院在随后的十年间展开了多次谈判,但始终无法达成共识。1970 年帝国理工终止了谈判。

在其他学校都遵循国家政策的情况下,AA 作为一所私立学校,不能得到政府的资金支持,只能用学生的学费办学,日益面临巨大的生存压力,逐渐陷入了财政危机。校长和理事会也在寻求和其他学校合并,但随后的这些谈判也都没能成功。AA 理事会认为学校无法维持下去,时任理事长,英国现代建筑和女建筑师的先驱简·德鲁(Jane Drew)已经做好了关闭AA 的心理准备。

帝国理工学院是英国非常著名的高等学府,但却没有建筑学院。AA 是英国历史最悠久,实力最强的独立建筑学院。以常理来说,强强联手对双方都有百利而无一害。明明可以双赢的结果,为什么无法达成一致?主要原因在于AA的基因和它的权力结构。

AA 成立于1847 年,有两位创始人,分别是19 岁的查尔斯·格雷(Charles Gray)和24 岁的罗伯特·克尔(Robert Kerr)。当时英国没有专业的建筑教育体系,而是采用学徒制。同时代最成熟的建筑教育是巴黎美院的布扎体系。当充满着自由主义精神的英国人,试图抛弃本土的传统做法,另起炉灶建立一套新的专业教育方式的时候,他们本能地出于对欧洲大陆的警惕,并不愿意照搬布扎体系。在两位创始人看来,建筑是艺术,而艺术的本质不是掌握知识和操作技巧,而是获得发明、幻想和创造的力量,这种能力不取决于外在的力量,而基于自我教育。因此,他们创立的不是一个学校,而是一个自我教育的互助组织,类似一个俱乐部。活动内容是会员之间的意见交换、论文阅读、设计的相互批评,而不是聘请专业教师教他们怎么做设计。

随着时代发展,AA 也做出了一些调整,1890 年创办了夜校,1901 创立了日校。1920 年把联盟改组为公司,第一次接纳女会员,夜校关门,日校课程被改为5 年,联盟理事会和学校的基本架构确立。此后100 年中,随着社会发展,AA 教学体系和课程结构经过了多次变革,联盟和学校的权力结构也有所调整,但始终维持民主制度。

然而,民主有不同的形式,不同的形式代表了不同的权力结构。在AA 看似平静的制度安排下,也出现了几次或者不动声色,或者惊心动魄的权力结构变化。正是学校中不同群体的权力关系和他们所代表的民主形式之间的斗争,导致了AA 和帝国理工学院的谈判破裂。

1972 年,作为AA 当年生存危机的亲身参与者,查尔斯·詹克斯写了一篇名为《125 年的准民主》的长文,对AA 自从成立以来的权力关系、运行机制和1971 年AA 选举做了非常详细的介绍,其中充满了大量的故事和关于在AA 运行的不同民主制度的评价。我择要简述如下:

AA 的两位创始人和早期会员确立了一些原则:象征性的收费、几乎免费的教学、不能有秘密委员会,管理权对所有会员开放并由选举决定。在此后的50 多年里,AA 一直实行这种参与式民主(participatory democracy)。为了保证这些基本原则能被贯彻下来,AA 还制定了一些细则,关键的条款有两条:保证学生决定自己的学术追求的权利;事务由委员会(Committee)管理,但须经全体成员批准。

1905 年,在日校创立四年后,学生数量达到250 人。这时,AA 聘请了老师,也接受了RIBA 的审核和认证。出于某些原因,管理团队的名字从委员会(Committee)改名为理事会(Council)。精英民主(elitist democracy)呼之欲出。这时的权力被划分给四个群体:选举产生的理事会,学校,具有投票权的会员以及专业的教师团队或学术委员会。1920 年,为了避免巨额税收的负担,AA 以务实和经济因素的考量,把自己改组为有限慈善公司。改组后,四方权力体系正式化和合法化。AA 就不再只是“学生自己的事业”。

詹克斯认为,这次改变有很大的弊端,他甚至用浮士德出卖灵魂和魔鬼做交易来比喻这次改组。他指出,这次改组有两个没有被注意到的损失。首先,教师因为有薪水,所以无法再担任理事会成员或在管理团队中拥有有效发言权;其次,如果事情变得太不合常规,慈善专员可以在短时间内关闭学校。但潜藏的危机并没有立刻显现,直到18 年后。

1938 年,AA 遭遇了一场严重的教育危机。原因是AA 从1913 年开始采纳的布扎体系和年轻学生对学习现代建筑的愿望冲突。在争论中,学生坚持两点:有权表达自己的学习内容和方式,学生可以参加理事会。教育委员会则对学生持有的立场感到震惊。因此威胁学生,要么退学,要么放弃选举权。AA 就此议题组织了一次投票,以976 票赞成,358 票反对的结果剥夺了学生的选举权。詹克斯认为选举结果和投票人的阶级对应:AA 会员是上层阶级,投票反对作为无产阶级的学生。这次投票的结果显示,AA 放弃了在 91 年前成立时的参与式民主原则,朝着所有其他大学的方向迈进了精英主义体系。

20 多年后,AA 和帝国理工学院的合并议题形成了新的危机。1964 年,AA 就合并与否举行了一次投票。结果显示,会员们以 646 票对 319 票赞成合并,学生们以 103 票对 45 票反对合并。但是学生的投票仅仅是象征性的。他们的人数远少于会员,投票结果仅供参考。尽管如此,一个群体把自己的欲望强加给另一个顽固的群体依然十分困难。学生和教职员工人数少,但团结一致,而且在学校发挥重要的作用。会员人数多,但却分散,也不可能像学校那样,以相同的方式参与合并。所以,反对与帝国理工学院合并的反对声不断增加,直到学校重新组建了一个名为“学校社区(School Community)”的政治单位,跟理事会和会员进行对抗。学校社区给理事会施加压力,以维护学生的少数剩余权利:坚持学生在确定课程、雇用和解雇员工以及评判自己方面有部分发言权。帝国理工学院无法接受这些最低限度的权利,所以中断了谈判。

詹克斯认为“很难相信这种部分的学生权力会对任何人产生任何影响,但我想它表明了一些自由可以带来更多自由的方式以及每个人都理解这一点的事实。”1如果换一个视角,按照参与和帝国理工谈判,后来辞职的校长约翰·劳埃德的说法,在随后和其他大学的谈判中,有人私下跟他说,AA 是一个不可谈判的机构,其不断变化的意见和个性使其无法体现“谈判”这个词的正常意义。

1970 年2 月5 日,在帝国理工学院正式宣布合并谈判中止两天后,大约四百名学生、教职员工和各种朋友聚集在餐厅里。在地下小圈子里被称为布尔什维克的激进派呼吁静坐并罢免校长和理事会(Council),但稳健派的意见占了上风,于是大家通过了两项决议,支持现任校长约翰·劳埃德(John Lloyd)继续担任校长,但要求把现有的权力结构转移到学校社区的行政人员身上。然而,约翰·劳埃德和理事会的另一位负责人约翰·丹尼斯(John Dennys)并不理会学校社区,他们继续和其他大学进行初步讨论合并。他们的行动并没有告诉学生和教工,而是私下秘密进行的,这又与 AA 创始之初要求不能有秘密委员会的原则背离。

学校社区的行政部门实际上没有真正的权力。几周之后,学校社区陷入混乱。到了二月底,社区只剩下了50 人,组织混乱,没有执行官。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群暴民(Mobocracy)。在开完了最后一次冷漠和幻灭的会议之后,学校社区自我消亡。

此时发生了一个偶然的荒谬事件,让局势反转。一位名叫托尼·韦德 (Tony Wade)的教师是参与式民主和学校社区背后的主导力量之一,他和校长约翰·劳埃德公开冲突并质疑他的政治观点。恰好在此时,由于信奉苏布德(Subud)教派2,校长把自己的名字从约翰改成了迈克尔。托尼·韦德油印了一些传单,引用了俄国神秘主义者葛吉夫 (George Gurdjieff)3的言论,大意是 “除了精英之外,所有的人都是机器”。然后他既没评论,也没签名,就广为散发。这就把争论转化成了宗教斗争。为什么托尼·韦德不敢在这些神秘的声明上签字?他怕被赶出去吗?不管是什么原因,托尼·韦德被赶出了学校。

学生会要求迈克尔·劳埃德重新考虑解雇,教工协会也提出了这一要求。但学校缺乏实权。迈克尔·劳埃德则拒绝考虑多数人的意愿,坚持自己具有做出个人决定的权利。之所以帝国理工学院不能接受AA,是因为学生和教职员工要保留在教师的聘用和解雇方面的发言权。在真正到了紧要关头时,学校自己都没有这样的权力了。这实在是莫大的讽刺!这段痛苦的经历让反对合并的人员调整了目标,他们成立了一个教工协会(Staff Association),主要目的是审查解雇员工的方式。

到了1970 年12 月,校长、理事会主导的和其他18 个学校的谈判也都失败,学校即将关闭。迈克尔·劳埃德在学校会议上公布了这种情况。在危机面前,参与式民主发挥了作用。一天之内,有168 人签署了一份声明,坚持AA 应该独立于其他机构,并且继续运营而不是关闭。

罗伯特・克尔

博雅斯基

查尔斯・詹克斯

肯尼斯・弗兰普顿

博雅斯基1975 年的AA 课程结构图

约翰劳埃德1968 年的AA 课程结构

理事会中有一个名为“游击队(Guerrillas)”的派系,他们把这份宣言作为推行他们长期计划的纲领。“游击队”派要求成立一个由理事、教职员工和学生组成的特别委员会(Special Committee),从理事会和校长手中获得权力来有效管理学校。

在詹克斯看来,“游击队”派的建议依然背离1847 年的民主原则。因此他和马丁·波利(Martin Pawley)以及其他秘密人物计划从理事会进行革命性的接管,恢复 1847 年的民主。他们计划把接管这一天定在1971 年2 月1 日,还设计了一个革命性的仪式:握紧拳头并举起小指。他们还写了一份宣言,开头就充满了革命气息:“1908 年2 月1 日,葡萄牙国王和王子被处决:1960 年2 月1 日,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州格林斯博罗,发生了第一次学生静坐。”

然而,情况再次发生变化。1970 年12 月21 日理事会召开了会议,确定以即时进化(instant evolution)而不是革命的方式进行自我变革。理事会认同“为了改变基本法,学校社区有权决定其政策,决定其员工、学生和管理形式,决定其未来的财务计划和方法”。詹克斯、马丁·波利和彼得·库克经过考虑,加入了理事会成立的特别委员会。他们的举动被更激进的“布尔什维克(Bolsheviks)”塞德里克·普莱斯、迈克尔·格利克曼(Michael Glickman)和詹姆斯·斯特林等人视为不坚定的“孟什维克(Mensheviks)”。布尔什维克派预言妥协必将失败,在布尔什维克接管学校之前的这段时间,孟什维克将扮演滑稽的角色。

布尔什维克的预言成真。詹克斯等人出面和校长迈克尔·劳埃德谈判,让他休假或者接受买断合同之类的做法。但迈克尔·劳埃德不想当替罪羊,坚持要按原来签订的合同执行。迈克尔·劳埃德不是孤军奋战,他也有一些支持者。事情陷入僵局之后,詹克斯等人秉承“既然不能打败他,那就团结他”的原则,邀请迈克尔·劳埃德加入特别委员会,共商大计。但这一招还是不灵,经过两天的优柔寡断的谈判,事情依然无法推进,最终结果是所有人都退出了特别委员会。

到了这个时候,学校社区开始发挥作用。1971 年1 月13日,学校社区召开大会,近 300 人出席。接受了以前组织混乱的教训,重组了特别委员会作为执行机构,在之后的三个月里,学校社区在规模、精神和功能上都形成了一个可行的参与式民主机制。这样一来,活力和创造力令人震惊,一天内就成立了各种委员会,来执行所有可能的省钱措施。学校预算委员会展示了节省7 万英镑的方法,新呼吁委员会、长期财务委员会、学术结构委员会、教职员工任命委员会、研究生院系委员会也都各司其职。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大约有 200 人(主要是学生)积极参与了学校的创建和运营。

詹克斯评论道:随着参与式制度的出现,关于政治的知识、技能和愿望被打散了,学校不再有任何单一的领导者或固定的组织结构。这就好比游击战,不可能由于某个人被攻击而被压制。如果某一名学生因政治活动而筋疲力尽,另一名学生就会担任相对相同的角色。它的效率和能量十分惊人,潜力无限。

最终特别委员会起早了一部新的基本法,重新调整了权力结构并且让学校社区合法化。在这个过程中,大家提出了二十多种不同的管理模式,有无政府主义计划、马克思主义计划、委员会管理计划、专家管理和所谓的中立者管理;还有轮值计划,每个人都会在某个时间进行统治。经过公开的辩论的过程,大家逐渐对什么是可能的和可取的有一个现实的了解。

在新的基本法起草过程中,AA 学生和教工组织了寻找新领导人的活动。1971 年春天,选校长委员会提名了两名候选人。一位是当时在普林斯顿大学任教的肯尼斯·弗兰普顿,另一位就是博雅斯基。

弗兰普顿是著名的历史学家和理论家,他早年在AA 学习(1950-1956),也曾在AA 任教(1961-1963),是十分了解AA 历史和文化的候选人。他把课程视为一个意识形态平台,为 AA 设计了一个整合社会经济探究和设计教学法的教育计划。博雅斯基则直接从 IID 暑期课程的模型中汲取灵感,承诺提供和菜单类似的多样化、国际化建筑课程。4

学校社区发起的参与式民主活动最终获得了共识。1971 年 6 月,AA 形成了理事会、学校和学术委员会的三权安排,并设有一名主席(chairman)。在当时举行的典礼上,两位候选人分别发表了演讲。根据格雷厄姆·沙恩(Graname Shane)的回忆,现场气氛热烈。他和彼得·库克以及 Archigram 的所有成员都支持博雅斯基,库哈斯则选择了肯尼斯·弗兰普顿。5

博雅斯基胜出,成为AA 主席。

14.变革AA

6月的竞选演讲距离第二届IID暑期课程开班只有几个星期,因此博雅斯基上任之后的第一件大事,不是对AA 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变,而是按照原定计划,在AA 的空间中把IID暑期课程办好。在他上任的第一年中,没有大动作。这一学年结束以后,博雅斯基又快速地切换身份,主持了第三届,也是最后一届IID 暑期课程。

和第一届相比,1971 年和1972 年的第二、三届IID 课程逐渐成熟,积累了很多经验。每一年都有建筑教育相关的讲座和讨论,特别是第三届,来自多伦多大学的四位学生介绍了多伦多大学从1968 年开设的“开放式”课程,其主旨是鼓励每个学生发展自己的课程。这场论坛由博雅斯基主持,演讲的内容跟他思考的问题高度相关,他在讨论中发表了很多对建筑教育,课程设置的见解。第三届结束以后,IID 停办。博雅斯基把全部精力全都放在了AA。

IID 对博雅斯基和AA 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1974 年,当博雅斯基被问到“建筑学校应该是什么”的时候,他回答说:“我试图将自己的精神和IID 的风格带入这个地方(AA)”。6

博雅斯基之所以在担任AA 主席后没有立刻停办IID,很可能是他当时还没有彻底理清执行层面的各种问题,他需要IID 这种短期课程对他的想法进行测试,类似中国改革开放要先在特区进行试验。试验的结果打消了他的疑虑。从1973 年秋季开始,博雅斯基真正放手开始进行变革。这些变革中,最核心的一项就是跟教学密切相关的单元体系(Unit System)。

单元体系不是博雅斯基的发明,他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对这个模式做出了调整。为了理解博雅斯基对单元体系进行调整的意义,还是需要回溯AA 的历史。

1936 年,时任AA 校长(principle),倾向现代主义的苏格兰规划师罗斯(E.A.A.Rowse)创设了单元体系,目的是为了改变AA 从1913 年以来采用的布扎体系。布扎体系的教学模式是学年制,每学年分别学习相应的内容,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循序渐进。强调对古代经典建筑的学习,采用个人主义的工作方法。罗斯开创的单元体系的教学模式则是把学生垂直整合为15 个单元,鼓励团队合作,项目分析和研究方法。这种方式更能适应学习城市规划学科和现代建筑。

事实上,这种教学模式的突变,在当时就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前文已经提到,1938 年,由于学生和理事会关于现代建筑和布扎体系的争论,引发了AA 的民主制度危机。斗争结果是两边各有损失:支持布扎教学的理事长辞职,学生则被剥夺了投票权。随即二战到来,危机暂时平息。二战期间,AA 搬出伦敦,直到1945 年1 月才重新回到贝德福德广场(Bedford Square)。二战结束后,学生关心的都是很现实的住宅、学校等城市重建的问题。这时候,学年制的高效性更有优势,于是学年制又恢复了生机,一直持续到了1960 年代中期。

但这时的学年制,并不是1936 年罗斯改革前学年制的简单恢复,而是融合了单元体系之后的迭代版本。具体而言,除了一年级和五年级,其他的每个年级又被分为很小的单元,每个单元有一个主管,每个年级还有一个年级主管。在这个模式下,单元是学年制的配套工具。改变教学模式后的单元,也不是布扎体系下的工作室,倒是和现在中国一些建筑学院采用的学年+工作室模式有些类似。

1961 至1965 年担任AA 校长的威廉·艾伦就是这一模式的推崇者,他相信技术,追求效率。但这种教育模式的弊端和现代建筑的缺陷同时存在,到了1960 年代中期,僵化的现代建筑已经不得人心,1966 年文丘里出版了《建筑的复杂性和矛盾性》,罗西出版了《城市与建筑》,批判和反思现代建筑思潮的大幕已经拉开。

1969 年格雷厄姆・沙恩的作业

1971 年皮尔斯・高夫的毕业设计

1972 年亚历克斯・马歇尔的毕业设计

1972 年保罗・谢菲尔德的毕业设计

1975 年亚历克斯・沃的设计作业

1966 年继任校长的约翰·劳埃德,在前文关于AA 选举的语境下,似乎是个反面角色,但实际情况并没有这么简单。在AA 出版的《持续实验》(Continuing Experiment)一书中,劳埃德的文章紧接在詹克斯的文章之后,从他的角度对当时的情况进行了回应。事实上,对AA 过于指向强调效率和技术的现代建筑教育的改变,是从劳埃德开始的。

劳埃德已经认识到AA 的课程结构过于僵化,和个人主义的解决方案不能兼容,也阻碍了个人选择的基本权利。这一点,在AA 是由学生创立的背景下,更是不能接受。因此,劳埃德在一年级和五年级基本不变的情况下,把二、三、四年级的学习合并,变成垂直的单元,由每个单元的负责人自行制定课程大纲和工作方法。学生可以自由选择不同的单元,并且学生的意见也可以对课程结构产生很大的影响。但讽刺的时,劳埃德还没有见到课程结构改革的成果,就因为合并事件导致的危机而辞职。

博雅斯基上任以后,在校内组织了一系列会议,和师生一起对劳埃德的课程模式进行了评估。大家都认同劳埃德的模式具有高度民主性质,坚持让学生对自己的教育过程负责,也是非常可取的原则。7

但是,当时的课程也有很多问题。首先是民主制度导致了课程的碎片化,原有的基本课程和博雅斯基新设立的课程,让学生陷入困惑。二到四年级的课程中,学生从一个单元转到另一个单元会让情况变得十分复杂;此外,还有不同单元人数差别太大的问题,有的单元有100 多学生,有的只有30 个。没有采用单元系统的一年级和五年级也各有各的问题,一年级人数太多,很难统一指导;五年级的学生过于独立,优秀作品令人惊艳,但也出现了老师完全不了解自己学生的情况。博雅斯基上任一年以后,一位担任二到四年级垂直单元的导师甚至认为这套单元系统彻底失败,应该取消,重新采用学年制。

在充分的对话之后,博雅斯基对课程改革的方向已经了然于心。1972 年,最后一届IID 暑期课程结束之后,他在AA 的教学体系改革正式启动。博雅斯基把单元系统扩展到每一个年级,二年级和三年级构成中级学院(Intermediate School),四年级和五年级构成证书学院(Diploma School)。每个学院都有若干个单元,二、三年级学生按照单元来组织学习的内容,四、五年级也是这样。

一年之后,博雅斯基又建立了通识单元(General Studies Unit),技术单元(Technical Studies Unit)和沟通单元(Communications Unit),形成为设计课单元体系服务和支持的结构。这三门课程多次更名,但基本内核至今不变,通识课主要学习理论和历史,技术课学习结构、构造、材料等知识,沟通课学习的内容是绘图、摄影等各类视觉媒体。同时,博雅斯基又把IID 大受欢迎的“简介周(Introduction Week)”引入AA,作为单元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以设计课为主的单元体系和支持类三门课程的架构组合,为日后大放异彩的辉煌成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在单元体系下,每个单元的主持人称为“大师(master)”,这种头衔来自包豪斯。所有的老师没有教授、副教授、讲师或助教的职称头衔,一律称为教师(tutor)。单元体系的运行依靠双向选择的机制,在每学年开始的“简介周”,每个单元的教师要向所有的学生介绍未来一学年的大纲,吸引优秀的学生。学生听完了所有单元的介绍,选择自己心仪的单元,然后和这个单元的教师面谈。如果面谈被拒,学生无法进入心仪的单元,于是只能去找第二志愿的单元面谈,如果那些单元已经满员,则要接受去那些虽然不喜欢,但还有名额的单元。在水平相对较差的单元,学生被淘汰而不能毕业的风险会大大增加;对于老师来说,如果自己的大纲不够有吸引力,可选择的优秀学生就少,做不出好作品的风险增大,第二年就处于更加不利的位置。

每个单元的学生数量不多,一般是十几个人。在巨大的竞争压力下,教师和学生必须团结协作,师生之间的关系也远比一般学校的密切很多。这样一来,就在现代建筑教育模式的基础上,保留了一些更古早的学徒制的色彩。此外不设职称体系的平等做法,也为很多优秀的年轻教师提供了挑大梁的机会,师生年龄相差不大,往往是亦师亦友的关系,这就更能互相激发对方的灵感。实际上,博雅斯基不喜欢年纪大的教师,他聘请的都是三十多岁,视野开阔,精力充沛,充满激情的年轻教师,正是这一批年轻人,塑造了AA 的黄金时代。

单元体系的关键之处,在于教师的合同都是一年一签。一位教师,不论之前做出了多好的成绩,只要本单元学生的设计质量下滑,或者大纲丧失了吸引力,都面临着进入缺乏优秀学生——设计质量下降的恶性循环,在这种情况下,就会随时面临下一年被解聘的情况。这种压力,逼迫每一个教师必需使出浑身解数,一点也不能放松。这一套淘汰机制,很有些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色彩。但在AA,这是自由主义者自己的选择。为了避免强极易折的弊端,深谙人性的博雅斯基还设计了一个休息的机制。当某位教师实在过于疲惫,可以申请保留所在单元的番号,休整一年,在残酷和激烈的竞争重压之下,得以稍事休息,上场再战。

这种提供了多元课程,双向选择的机制,正是博雅斯基一直推崇的建筑思想的市场。博雅斯基是这个市场的经营者,他精心地选择和调配,让这个市场中的商品,既保持着足够的多元化,又不至于变成碎片化的路边摊。在这个市场中,买卖双方都竭尽全力。最终涌现了大批思想成果,共同造就了AA 的巅峰时代。

(未完待续)

注释:

1.Charles Jencks,125 Years of Quasi Democracy.A Continuing Experiment,edited by James Gowan,The Architecture Press Ltd.1975,p149-162

2.Subud 是Susila Budhi Dharma的首字母缩写,是由Muhammad Subuh Sumohadiwidjojo 在1920年代始于印度尼西亚的一项国际跨宗教信仰运动。

3.乔治·伊凡诺维奇·葛吉夫 (George Gurdjieff),简称「葛吉夫」,20 世界初颇具影响力的前俄国神秘主义者、哲学家、灵性导师、亚美尼亚作曲家、作家、舞蹈家,同时也是希腊后裔。青年时期性好冒险。1922 年于法国创立「人类和谐发展机构」。曾在法国、俄罗斯、美国活动过。

4.Irene Sunwoo,IN PROGRESS:THE IID SUMMER SESSIONS,edited by Irene Sunwoo,Architectural Association London,Graham Foundation Chicago,P100

5.Graname Shane,EPILOGUE GROWTH AND CHANGE AT THE ID SUMMER SESSIONS,IN PROGRESS:THE IID SUMMER SESSIONS,edited by Irene Sunwoo,Architectural Association London,Graham Foundation Chicago,P263

6.Igor Marjanovic,Cheerful Chats:Alvin Boyarsky and the Art of Teaching of Critical Architecture

7.Irene Sunwoo,From the "Well-Laid Table" to the "Market Place:" The Architectural Association Unit System.

猜你喜欢
斯基博雅理事会
建筑史话
苏州工业园区朝前路实验学校 博雅教育 奠基人生
本刊理事会理事
王博雅访谈录
垛田形态多样性的自然成因探索
博雅育英 缤纷课程
《职业》理事会理事
《职业》理事会理事
名导波兰斯基再遇性侵指认
《职业》理事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