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传承与产业化发展
——以第什里风筝为对象的实证研究

2021-12-28 13:10吕书额徐一林
关键词:非遗产业化风筝

吕书额,徐一林

(廊坊师范学院 社会发展学院,河北 廊坊 065000)

非物质文化遗产(简称“非遗”)是一个国家和民族历史文化成就的重要标志,是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自2005年国务院发布《关于加强文化遗产保护的通知》并提出《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以来,如何有效推进“非遗”保护与传承成为我国各界广泛讨论的话题。继“生产性保护”被提出后,“产业化发展”的理论和实践又备受关注。①如王松华、廖嵘的《产业化视角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2期》),刘金祥的《刍议非物质文化遗产产业化》(《江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孙飞的《藏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生产性保护——对热贡唐卡产业化现状的研究》(中央民族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何晓芳、吴瑶的《京津冀民族县非遗传承困局及其产业化路径研究》(《河北学刊》2021年第1期)。河北省廊坊市安次区并非传统中国风筝产区,但这里的第什里风筝近些年不仅在业内颇有声誉,还在2009年被列为省级第三批民间美术类“非遗”项目,与其相关的一些活动报道或项目介绍性文字也频现报刊、网络等媒体。以其为实证探讨“非遗”传承与产业化发展问题,无疑具有一定典型性。本文试以笔者一年多的调研为基础②自2020年夏以来,笔者多次赴第什里实地调研,或通过微信、电话等方式访谈赵艳强、赵兴华等人。除明确标注外,文中关于第什里、第什里风筝的表述,主要依据对这些调研信息的整理。,梳理第什里风筝这一“非遗”项目传承与产业化发展的历程,总结其留下的经验、教训,为第什里风筝的传承与持续发展提出个人建议。

一、第什里及其风筝的历史概况

在我国,风筝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但入唐后才日渐普及并开始频繁出现于文人的笔端。及宋代,风筝更加常见,并有了飞跃性发展,开始商品化甚至艺术化,风筝制作逐渐成为一种专门的职业,风筝制作技艺也流传到了海外。

明清时期,中国风筝发展步入鼎盛时期。潍坊、北京、天津和南通四地的风筝生产渐成规模,且受地域文化、审美取向等因素的影响各成一派。①北京风筝优雅、壮丽、结构精美、体态匀称、色彩典雅,有“宫廷风筝”之称;天津风筝结构精巧,尤以骨架见长,可以拆分、折叠;潍坊风筝色彩艳丽,具有浓郁的地方生活气息,题材以飞禽、历史人物、神话传说等为主,尤以“龙头蜈蚣”“麻姑献寿”等为代表;南通风筝以板子式为主,平面多姿、高大魁梧,成排成行地装有各种大小不同的哨笛,有“空中交响乐”之称。廊坊市安次区第什里风筝属于京津一脉。

(一)第什里概况

从狭义上说,第什里是一个拥有千余人口的自然行政村,隶属河北省廊坊市安次区调河头乡。关于该村村名的由来,目前主要有两种不同的说法。据安次方志②关于安次现存的最早志书是明《(天启)东安县志》,但该志今仅可见《食货》《补遗》《官政》《典礼祭祀》《选举》《人物志》等篇,未提及第什里。在金久红等点校的“安次县四种旧志丛书”(天津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中,《(康熙)东安县志》卷二“地理志·各乡村”可见“第十里”(第101页),《(乾隆)东安县志》卷二“建制志·村庄”也仅有“第什里离城二十里”(第31页),《(民国)安次县志》卷一“地理志·四乡村落”有“第十里距城二十里”(第23页)。除这十几个字的记载之外,三志均无更多关于第什里村由来的介绍,但值得关注的是这几部志书的风俗部分都有提到“放纸鸢”。载,明弘治年间从县城迁来一大户人家,因“此处距县城十里”,故“取村名为第什里”。③廊坊安次志编修委员会:《廊坊安次志》,中国文史出版社,2011年版,第111页。据安次区人民政府网站称:明成祖朱棣在迁都北京时,曾在这里短暂停留,因见当地百姓淳厚善良、民风质朴,便赐名为“第什里”,寓意“家和人旺之地、登科及第之地、十全十美之地”④第什里风筝小镇,安次区人民政府网站,2016-09-05,http://anci.lf.gov.cn/html/Zhuan Di/5171.html.。这两种说法虽在村名的由来上稍有出入,但总体可以看到明初移民对第什里村的影响。

从广义上来说,第什里是指以第什里风筝为中心创建的特色经济区,近些年来已发展成为国内外风筝生产、销售的第二大基地。2015年,廊坊市开始规划建设第什里风筝小镇,并举办“首届廊坊·第什里风筝节”,期间吸引游客10万余人,签订产业订单26个,风筝销售收入约800万元。2016年,廊坊市重点建设含第什里村及附近几个村街在内的“美丽乡村重点片区”,并与国家体育总局社会体育指导中心、中国风筝协会合办“第二届风筝节暨全国风筝精英赛”。这次赛事参观人数达60余万人,收入约8000万元,事后第什里被国家体育总局授予“中国风筝小镇”的称号。2017年,“第三届中国廊坊·第什里风筝节”上签订产业订单30余个,风筝销售收入及订单总额达1亿元。是年,融风筝产业、民俗文化、休闲农业为一体的“第什里风筝小镇”荣列河北省首批特色小镇创建类名单。

第什里小镇现已成为京津冀一带的假期旅游新地标,游客驾车到京台高速的码头岀口下行,路旁高耸的“中国风筝小镇”牌坊即映入眼帘。顺公路前行,一直到村庄内部的主要道路两旁随处可见五颜六色的风筝图案、制售风筝的店铺和“风筝之乡”的宣传。第什里村东头的文化活动广场是连续几届风筝节的主要活动场地,中心处十几米高的蝴蝶风筝雕塑前刻着“风筝小镇”四个大字。广场东侧的“中国风筝小镇规划馆”内藏有200多种宫廷风筝画谱和几十种风筝扎糊口决,陈列着第什里风筝的一些代表性作品。

(二)第什里风筝艺术及源起

第什里风筝种类繁多,产品以沙燕和软翅⑤软翅风筝仅在翅膀上沿有骨架支撑,下面是柔软的布或绢等材料。为主,尤其以鹰、蝴蝶、燕子、鹤、凤凰、蜻蜓等鸟类或者昆虫造型见长。另外,第什里风筝还擅长把许多柔软的小翅风筝排列在一起组成一个大风筝,结构精巧,造型考究、独特、美观、大方。风筝的骨架以毛竹为主,辅以榫卯结构、线绳等,便于携带。其扎法严谨而多变,飞行平滑。其彩绘在纸、绢、尼龙布等材质上,工笔清晰、艳而不俗。除供娱乐、健身外,第什里风筝还兼具广告、科技、宣传等功能。

一种艺术形式的出现和发展通常与当地历史文化息息相关,而当地历史文化又与其地理位置关联密切。关于第什里风筝的起源,有始于明朝的说法,但这一说法除一些当地口耳相传的民间故事外,并无可考性文献为依据。这一说法可能源于明初移民迁居于第什里村,将风筝与明初移民的漫长历史联系在一起,始于村史而传述下来。①刘、赵为第什里村两大姓氏,祖上皆为明初从江苏一带移民而来。庞永力、高小茹的《特色小镇,街巷里弄品味耕织文明》称“早在那时,两户人家就有做风筝的手艺”(河北新闻网,2016-12-08,http://he⁃bei.hebnews.cn/2016-12/08/content_6132504.htm?open_source=weibo_search#header),但没有相关佐证史料。据刘氏家谱记载,其先祖原籍镇江,“随明燕王朱棣北伐未归”,“北渡”途中曾居襄阳、武清等地,及第五世时其中一支迁至第什里。据赵氏家谱载,其先祖籍金陵水门,因明永乐年间“迁大姓实畿辅,携眷北徙”,而后留于天津郑家楼、北仓等处,赵洪周一支北徙后“占籍顺天府东安县城南第什里村”。赵氏族谱由赵艳强直接提供、刘氏族谱由赵艳强帮助提供。2009年,第什里风筝被列为河北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相关介绍称其兴于清代,这是另一种说法。明清两代皆以北京为都,又值风筝发展鼎盛时期,地近京城的廊坊能得天时、地利之便也在情理之中。今天看来,第什里风筝在艺术风格上吸纳了北京风筝的文化素养和天津风筝的技艺精华②第五代传承人赵艳强称,第什里风筝主要吸取了北京哈氏风筝在画面方面的长处和天津魏记风筝在骨架制作方面的精华,还曾向北京曹氏风筝学习制作技艺。“哈氏风筝”是北京风筝的重要流派之一,起源于清朝末年,产品以沙燕为主,用料讲究,造型比例适中,交接严谨,美观大方。曹氏风筝以拟人的肥燕风筝为特点。“魏记风筝”是天津风筝的重要代表,以软翅为主,风筝面多以丝绸和绢为材料,骨架利用榫卯结构,可拆装,创始人魏元泰(生于1872年)技艺精湛,享有“风筝魏”的美誉。,在此基础上又结合当地风俗、融入浓厚的本土气息,形成了属地性、人文性、科学性、拟人性、实用性等特点。③吴同泰主编:《什里筝飞梦》,政协廊坊市安次区第七届委员会学习文史委员会、廊坊市安次区调河头乡人民政府内部资料,冀出内准字2016,第AL012号,第22—25页。因其追求宫廷风筝艺韵,所以有人称第什里风筝属宫廷流派,甚至称第什里是宫廷风筝的发源地、生产地,有“民间风筝看潍坊,宫廷风筝看廊坊”的说法。④吴同泰主编:《什里筝飞梦》,政协廊坊市安次区第七届委员会学习文史委员会、廊坊市安次区调河头乡人民政府内部资料,冀出内准字2016,第AL012号,第9页。2017年,第什里风筝在国家体育总局批复举办的“全国风筝精英赛”上荣获全国二等奖。由此,“风筝在两坊”的说法也不胫而走。

二、第什里风筝的传承及其产业化历程

第什里风筝的传承与产业化历程大致分为两个阶段:清末和20世纪八九十年代至今。在这两个阶段中,影响第什里风筝传承与产业化发展的主要因素,首先是时代背景下当地的经济、政治、思想、文化等社会环境,其次是生活于清代的赵国材、刘会与当代的赵宗信、刘平、赵艳强等传承人。

(一)第什里风筝在清代的传承

安次地处京畿腹地,康、雍、乾三帝都曾多次驾临安次治水抚民,京南又是皇庄和王公圈地密集之处,风筝技艺易为京城知晓,因而便有赵国材献艺“千叟宴”、第什里风筝传四方的机遇。

赵国材,字干臣,人称“赵花碗”。⑤据后人赵艳强介绍,赵国材早年在做长工时曾允下自己发迹后人人用花碗吃饭的誓言,发迹后乐善好施,故得“赵花碗”之称。《什里筝飞梦》有称赵国材“是当地知名人士,以诗书传家,修身尚德,家称人值”(第10页)。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十二月,因其子赵震“克襄王事”,赵国材获封奉直大夫,几位妻妾被封为宜人。①封赏圣旨原被赵氏家族私藏,新中国成立后交予廊坊市档案馆。圣旨记载,当时赵震官至“候选知县加三级”。民国《安次县志》载,“父子济美,乡里称之”,赵震为乾隆癸卯科举人,官授浙江上虞知县,“旋迁复州学正”,“有传”。(见刘钟英、马钟琇纂,金久红、王玉亮校注:《(民国)安次县志》,天津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210页、161页)乾隆六十一年(1796年),赵国材受邀参加千叟宴②赵国材受邀参加千叟宴的原因,除长寿外,笔者认为与其个人、其子的声名也不无关系。据后人赵艳强称,“赵花碗”不仅常设粥棚济贫,也因善做风筝、放风筝而吸引了很多追随者,在“玩风筝”方面的徒弟甚至遍布京畿一带。《(民国)安次县志》载,“父子济美,乡里称之”(见刘钟英、马钟琇纂,金久红、王玉亮校注:《(民国)安次县志》,天津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210页)。,并得赏“鸠杖、玉如意、金寿字,尚方珍绮”③刘钟英、马钟琇纂,金久红、王玉亮校注:《(民国)安次县志》,天津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210页。等。据说,赵国材在千叟宴上被召至御前展示放飞风筝的技艺。跪拜谢恩、回到众臣间后,赵国材“环顾左右,左脚向前蹬一步,顺势右手上舒猛抖袖,一只如拳大小七彩蝶风筝瞬间从袖口弹出,飞向空中,上下翻飞,左盘右舞,活灵活现”,“众人无不赞叹称奇,乾隆皇帝更是龙颜大悦”,赏以珍宝,“并赐黄马褂,昭示天下”。千叟宴归来后,赵国材“深受皇恩感动”,把他对宫廷的认识融于接下来的风筝制作中,“用以回报朝廷”,第什里风筝由此家喻户晓,当地百姓也开始以风筝为贵、为荣。④吴同泰主编:《什里筝飞梦》,政协廊坊市安次区第七届委员会学习文史委员会、廊坊市安次区调河头乡人民政府内部资料,冀出内准字2016,第AL012号,第10—11页。

除了赵国材,生活于清光绪年间的刘会也是一个精于风筝制作技艺、谙熟风筝放飞技巧的人。他与赵国材一样,都以传承、发展风筝艺术为乐,并积极与他人分享、交流、切磋风筝制作技艺。

(二)第什里风筝在当代的传承与产业化发展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第什里风筝进入一个新的发展时期。刘平、赵宗信、赵艳强等传承人在时代浪潮的推动下对第什里风筝产生了不同的影响,第什里风筝的传承与产业化发展也由此进入了几个不同的发展阶段。

1.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飞速发展

这一时期,刘平、赵宗信借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春风,以其对风筝的热爱和对家乡的浓厚情感,积极传承风筝制作技艺,开启了第什里风筝产业化的篇章,第什里风筝也由此发展到一个新阶段。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北京、天津兴建了一批风筝厂,地处京津之间的廊坊是这些风筝厂的生产基地。⑤据赵艳强介绍,廊坊的万庄、落垡、临沟屯是北京风筝厂的三大生产基地。就职于风筝厂的赵宗信、刘平最初将厂里制作画片的零活儿带回村里,委托乡亲们加工。后来,为谋得更多收益,两人开始试着组织制作整个风筝。为弥补自身善绘画但在骨架制作方面的不足,他们求助于年龄稍长、善风筝骨架制作的同县得胜口村人马西纯,并专门请教天津魏记风筝的继承人魏永昌、魏国秋和北京哈氏风筝继承人哈亦琦。经过多方虚心学习并结合本地风俗不断实践,他们不仅提升了风筝制作的画面技术,还系统总结出风筝骨架制作的“八步法”工序,以及从圆竹成片、竹片拉条到限弯定型和模具制作、骨架组装五方面的机加工工艺。新工序保证了骨架质量标准的统一,提高了生产效率,获得了风筝爱好者的普遍认可,第什里风筝生产呈现出“一条龙”的态势,产品开始占据附近地区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及工艺品店。为进一步满足市场对第什里风筝的需求,他们将自己的技术传授给村民,并派人赴京津学艺,再通过组织培训班的形式传给更多人,从而为当时的风筝生产迅速注入了有生力量,也为传承风筝制作技艺培养了众多接班人。很快,第什里风筝开始占领京津市场,在业内有了自己的名号,成为独特的“第什里风筝”。

20世纪90年代,第什里风筝产业化规模进一步扩大:仅第什里一个村就有风筝作坊三十余家,周边乡村也迅速出现了以大量制作和售卖风筝为经营手段、“前店后厂”的职业作坊,从业人员数以万计。经继承与不断创新,第什里风筝达上百个品种,产品不仅进入全国市场,且开始销往海外。随着生产规模与销售范围的不断扩大,第什里成为继潍坊后的国内第二大风筝产地。第什里风筝声名日显,甚至有些潍坊的风筝艺人都到第什里来交流、学习。

2.21世纪初的由“热”至“冷”

进入21世纪后,第什里风筝继续扩大产业化规模,声誉益隆,产品销往日本、法国、美国、加拿大、韩国等地。2002年,第什里风筝接受并完成了北京市王府井步行街新东安商城的装饰任务;2005年,为韩国议会制作了2万个传单风筝;2006年,参加了中国(廊坊)农产品交易会展览;2007年,为中国天文台制作了70万个科教风筝。

然而,据赵艳强回忆,几乎与此同时,第什里风筝的产业化也开始偏离正常轨道。一方面,随着产业化进程的加快,手工制作风筝周期长、成本高的缺点暴露出来;另一方面,大量新式玩具的出现给风筝市场带来巨大冲击。为争夺市场、追求利润,有些人开始放弃传统工艺,完全按市场需求设计、印刷风筝图案,用尼龙绸、无纺布和塑料膜代替绢皮纸,用印刷代替绘画,用塑钢代替竹子。有些原来从事风筝制作的手艺人或另谋生路,或转而代售山东潍坊风筝,或引入丝网印刷机器去制作便宜的机器风筝。随之,大量的山寨版、低俗化的“第什里风筝”涌入市场。这样的“非遗产业化”带来了严重的负面影响,使得有些人不再去研究如何提高风筝制作技艺、如何传承“那不挣钱的手工民间艺术”。2007年前后,第什里风筝的声誉和产业开始下滑。

赵艳强从1993年起跟随叔叔赵宗信学习风筝制作技艺,经过两年的勤学苦练后,逐渐能够独立完成传统中国风筝的四道工艺——扎骨架、糊纸面、绘画面、放风筝,也由此正式开始了他风筝艺人的生涯。在随后二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一直以制作风筝为业①笔者数次听赵艳强说,制作风筝是他自十几岁入行以来这二十多年中自己(除了种地外)唯一的工作和谋生手段。,也因此切身经历了近30年来第什里风筝的曲曲折折。据他回忆,第什里风筝于2008年前后开始进入“寒冬”,2009年的前10个月中自己连本带利只卖出7000多元的传统手工制作风筝。

3.2010年后的逐渐“回暖”

熬过严冬是暖春。据赵艳强回忆,第什里风筝的传承与产业化于2010年开始有所回暖,到2016年发展速度明显加快,原因主要是国家和地方政府对“非遗”发展的日益重视,及国人对优秀传统文化保护意识的不断加强。同时,“休闲生活”与“网络时代”等时代背景也为这一时期第什里风筝的传承与产业化发展提供了契机。

(1)赵艳强的矢力传承

2009年底,第什里风筝被列入河北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身处“寒冬”境地的赵艳强开始感受到“春天的气息”,愈发坚定了保护、传承第什里风筝的决心。一方面,他继承传统风筝图谱,坚持手工制作沙燕等传统风筝;另一方面,他又结合时代主题、吸取其他地域风筝技艺精华,在风筝画面制作上尝试创新与发展,并在骨架制作方法上取长补短。同时,他还致力于挖掘、宣传第什里风筝文化内涵,积极参与风筝文化交流,如参加河北民俗文化节、廊坊市特色文化博览会、“非遗”进社区、“非遗”进校园等活动。2013年,他应邀参加石家庄美术馆举办的“人间乐土——迎新春河北省民间美术精品展”。展览结束后,他的一些作品被美术馆收藏。2014年,他的作品《猫蝶富贵》在“第二届中国北方旅游文化精品博览会”上荣获金奖。

2015年后,赵艳强的“非遗”传承获得了更多关注。2015年,赵艳强携第什里风筝参加了京津两地文化部门在北京工美博物馆举办的为期20天的“非遗”展览,他制作的第什里风筝还应邀参加了在美国南加州举办的“首届帝国郡文博会暨国际风筝节”活动。是年3月,赵艳强被河北省文化厅评为第四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此后,他更将传承第什里风筝、弘扬风筝文化视为己任,开始摸索“校园+展览”的“非遗”传承模式。他认为,像沙燕等传统风筝不仅仅是简单的风筝,更是从古至今艺术家们的智慧结晶,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寄托,其传统文化内涵丰富多彩、魅力无穷,但由于其手艺繁琐、极需毅力与耐心,能真正坐下来、坚持下去的人较少。相对而言,校园师生与参加文化类展览活动的人,或对优秀传统文化的理解和接受能力相对较强,或对传统文化较感兴趣,都是最有可能加入“非遗”传承队伍中的群体。他曾多次表示:“只要有人愿意学,我会倾囊相授。”在他看来,即便这两大群体可能不会很快加入传承风筝制作技艺的行列,但其保护“非遗”的意识及其对传统文化的理解与弘扬也会十分有益于“非遗”传承工作。因此,2016年他接受了廊坊职业技术学院颁发的“风筝技能大师”聘书,每周两次以专业课形式为该校学生讲授风筝制作技艺。同年,在廊坊市原“非遗”中心主任王晓燕的帮助下,他开始到北京工美大厦、王府井、海淀区小学等处讲授传统风筝的制作与文化内涵。①2020年9月18日,廊坊市国际会展中心B馆第什里风筝展位前,赵艳强口述自己近几年的传承“非遗”之道,笔者记录,廊坊市原“非遗”中心主任王晓燕同在现场。2017年后,他更是频频出席各类展览、参加风筝协会活动,其多幅作品被风筝博物馆、美术馆或工艺美术专业委员会收藏。

(2)地方政府与赵兴华、赵艳芳等的助推

如前所述,廊坊地方政府自2015年开始积极组织举办风筝节,使第什里风筝再次名扬国内外,成为媒体聚焦的对象。一系列以第什里风筝为中心的活动、建设工程等,更以实力带动第什里风筝产业化进入一个新的阶段。风筝节及相关赛事的举办、风筝小镇的建设与使用,不仅广泛宣传了第什里风筝,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更为第什里风筝的传承与发展提供了良好的环境。

赵兴华是近年以“生产式保护”的方式致力于第什里风筝传承的代表。20世纪八九十年代至21世纪初年,他曾经历了“前店后厂”产业化发展的曲折。近几年,作为村委会主任,他立志要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奔小康,在推动风筝产业化方面起到了模范带头作用。他认为,第什里村有“艺术派”和“市场派”两种产业方式:“艺术派”坚持传统手工技艺,产量小、工时长、卖价高;“市场派”分解工序、批量生产,省工时、成本低,大量低档风筝的生产和销售有助于迅速占领市场。无论是坚持传统手工技艺还是现代产业制作,都能推动第什里风筝的产业化发展,两者相结合更能够助力第什里乡村振兴。②2020年12月29日,赵兴华口述,笔者记录。因此,近些年他从开厂设坊到整合小手工作坊,不断扩大风筝厂与实体销售店规模,发展密集性生产,极大地带动了村中风筝的经营创收,着实推动了第什里风筝的产业化发展。据村党支部书记邢金海介绍,2015年第什里年产风筝百万只,产值约3000万元,仅赵兴华的华飞风筝厂就销售风筝3000余箱,收入34万元。③2020年11月17日,邢金海电话口述,笔者记录。不过,近一两年受新冠疫情的影响,华飞风筝厂及与其类似的厂坊生产与销售都受到了一定影响。

以“90后”赵艳芳为代表的年轻人在推动第什里风筝传承与产业化发展的途径上,显示出了新生代的特点:通过网络加大宣传力度、创建销售渠道、拓宽产品种类、发掘风筝文化价值、延伸风筝产业链,多元化拓展第什里风筝产业化内容,传承第什里风筝文化。近几年,她开发风筝衍生品,线上销售以风筝为主题的发卡、胸针、手链、木雕摆件;打造风筝小院,DIY风筝文创产品,组织风筝制作体验活动;通过微信、抖音、小红书传播风筝文化,组织开展半开放式的线下风筝主题雅集等等。①霍相博:《非遗不必等风来》,《河北日报》2020年10月22日;张甜歌:《让廊坊风筝在全国叫得更响》,《廊坊日报》2021年4月29日。近一两年,受疫情的影响,大规模的人员聚集活动受限,这样的传承“非遗”与产业化方式愈发凸显出其优势。

三、第什里风筝对“非遗”传承与产业化的借鉴意义

2006年王文章提出“生产性保护”这一概念后,加上文化产业化的浪潮推动,文化产业化传承的理论和实践备受学界、商界和政府关注。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对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倡导使国人对非物质文化遗产有了更多关注,有效推进“非遗”传承越来越成为人们的共识。但同时也须看到:在对“非遗”产业化的解读与具体推进方式上,人们的意见还很不一致;“非遗”产业化仍处于起步阶段,相关研究还需要不断拓展与深入。如前所述,第什里并非中国风筝的传统产区,近些年却发展迅速,在传承传统风筝制作技艺文化、推动产业化发展方面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也因此具有了一定的现实借鉴意义。

(一)第什里风筝在发展历程中的成功经验

不但做到传承,而且还能在短短二三十年受到国内外瞩目,第什里风筝可以说是较为成功的。从发展历程看,其成功经验为:

第一,抓住机遇,促进共赢。自改革开放以来,第什里风筝在传承与产业化发展上有两个高峰。一个出现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当时的市场经济改革不仅解放了第什里人的头脑,也为他们拥有的文化资源提供了广阔的市场。另一个高峰出现在2009年后。2003年以来,党中央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给予高度重视,陆续出台了一系列“非遗”保护政策。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更是多次倡导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加大“非遗”保护与传承力度。廊坊地方政府与刘平、赵宗信、赵艳强、赵兴华、赵艳芳等第什里人及时抓住这些机遇,借助地方相关文化部门提供的各种平台,传承风筝技艺,并通过开厂设坊、举办风筝节等方式带动乡亲们共同富裕,把第什里风筝这一地方性传统文化推向全国、推向国际。

第二,不忘初心,坚守传承。第什里人以其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自发守护和传承人坚守技艺、传承使命、勇挑文化重担的精神,将传统风筝制作技艺传承下来。在过去的数百年中,传承代际虽有中断,但后人几经借鉴学习仍能接续、传承至今,并创造了更加辉煌的局面。在一次采访中,赵艳强动情地说:“先祖赵国材给我们留下一句话:善不怕小,力所能及而为之。如果说我在十几岁就开始接触风筝是因为自己的喜爱,是长期耳濡目染的结果,那么后来这二十几年的坚持则是因为我早已经和风筝连到一起了。现在第什里的很多变化都是风筝带给我们的,我现在都是带着感恩的心去做每一只风筝。因为生计,我们的产品得面向市场,但无论是作为第什里人还是作为第什里风筝的传承人,我都更有义务把风筝(制作技艺)和它蕴涵的中国传统文化、智慧传承下去,这是我的责任和使命。”②2020年9月18日,廊坊市国际会展中心B馆第什里风筝展位前,赵艳强口述,笔者记录。正是源于这种精神坚守和几代人的不懈努力,第什里村民不仅为国内外送上拥有自己名号的风筝,也通过风筝向世人展示了他们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守护与解读。

第三,创新与传承并重。第什里风筝在坚守传统制作技艺、代际传承的同时,不忘创新。尤其是代表性传承人在风筝图样及骨架制作上,既秉持传统,又与时俱进,技艺上精益求精,在吸取京津两地风筝的长处后,结合自身特点,推出了自成一派的作品。近几十年来,第什里人在发展路径上既坚持传统制作,又拓展、创新,以产业化助力第什里风筝的发展,使其迅速成为业内佼佼者。

(二)第什里风筝在传承与产业化发展上的借鉴价值

目前关于“非遗”传承与产业化发展的争论主要是:“非遗”是否应该产业化、“非遗”如何产业化。对于前一个问题,持赞成观点的多是地方主政者和商界人士,他们认为对“非遗”实施产业化是由我国国情和“非遗”现状决定的,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趋势,也是文化产业发展的内在逻辑使然,以融入产业化为路径是解决“非遗”传承困局、确保其可持续发展的出路。①李丽娇、叶非:《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产业化研究综述》,《昆明理工大学学报》2015年第6期;何晓芳、吴瑶:《京津冀民族县非遗传承困局及其产业化路径研究》,《河北学刊》2021年第1期。同时,他们也是推行“非遗”产业化的主要群体。对“非遗”产业化持反对态度的多为学者,他们认为追求商业利润是对“非遗”的亵渎,甚至会对“非遗”造成破坏,失去“非遗”保护与传承的本意。②李丽娇、叶非:《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产业化研究综述》,《昆明理工大学学报》2015年第6期。还有一部分人态度中立,认为“非遗”产业化是把双刃剑,只能部分“非遗”项目产业化、适度产业化。③刘锡诚:《“非遗”产业化:一个备受争议的问题》,《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4期。

对于上述分歧,第什里人以其实践做出了解答:“非遗”传承与产业化发展,是两条有时交错、有时重合的线,但应以传承为主、在传承为主的前提下再产业化。

结 语

“产业化”是一个经济学概念,指某种产业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以行业需求为导向、实现效益为目标,依靠龙头带动科技进步,对经济实行区域化布局、专业化生产、一体化经营、社会化服务和企业化管理,形成现代经济的经营方式和产业组织形式。④马成俊、鄂崇荣、毕艳君:《守望远逝的精神家园——对黄河上游小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调研报告》,《西北民族研究》2007年第3期;张妍、罗京艳:《天津非物质文化遗产活态传承与产业化发展模式研究》,《包装工程》2018年第18期。然而,非物质文化遗产并不是普通的产业,与其他经济行业相比有其截然不同的特征,“非遗”产业化也具有自身独特的内涵与特色。其独特性在于,这一产业世代相传,是一种亟需保护的稀缺文化资源,是一笔需要传承和守护的精神财富。它可以以行业需求为导向、以产业化运作模式物化为产品或服务,进行市场商业化运作,进而实现经济效益,但获取效益不是其主要目标;它可以借助专业服务和企业化管理、区域化布局等形成系列化或品牌化的经营方式和组织形式,但这样的经营方式和组织形式主要用于反哺其可持续发展。通过“非遗”产业化获取经济效益和利润是必要的,但不是最主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不是赚钱的工具,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以“非遗”保护、传承为本,获取经济效益是为了更好地进行“非遗”保护与传承。当需要在弘扬传统文化与获取经济效益两者之间做排主次、分先后、决取舍的选择时,回眸历史,可以决疑。

纵观第什里风筝的传承与产业化历程可以发现,不同时期的第什里人为之做出了选择,对第什里风筝的传承与发展产生了不同的影响。清代,风筝已经商业化,并有专门制作风筝的艺人和售卖风筝的商贩,但赵国材、刘会仍致力于传统制作技艺的义务传承,他们的坚持成为第什里风筝传承路上重要的一环。20世纪80年代,在还没有“‘非遗’传承”“‘非遗’产业化”等概念时,第什里人实际上已经开始了“非遗”传承的“生产式保护”和产业化发展的实践。在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的时代背景下,刘平、赵宗信等人充分利用已有资源,同时博采京津风筝技艺之长,既传承传统风筝制作技艺,挖掘并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又探索脱贫致富的有效路径,把先辈留下的文化资源和区域资源变成了产业,在实践中把“非遗”传承与产业化发展合二为一。他们的努力既是第什里风筝“非遗”传承路上的重要一环,也是其产业化发展的发端。两条线的重合,使得第什里风筝迅速发展起来,在传承和产业化的道路上取得进一步成功:20世纪90年代,第什里风筝在国内业界已颇有影响力。但21世纪初,因过于追求市场经济,过度产业化与传承之间的矛盾冲突使其传承濒危、产业化发展之路也陷入低谷。2009年后,第什里风筝名列省级“非遗”名录,从国家到地方再到传承人一起发力,使第什里风筝获得“非遗”传承和产业化的又一次飞跃发展。第什里人也以其自身实践表明:合理的产业化路径是传承“非遗”的良方,反之则为毒药。

在借鉴历史经验与教训的同时,笔者认为,第什里风筝在有效传承与可持续产业化发展的路上还可以做如下努力:

第一,需地方政府加大扶持力度。第什里风筝的产业化虽已开始调整回规范轨道,但近一两年受新冠疫情的影响,其产业化规模有所缩减。要顺利度过这一难关,地方政府在资金投入方面的扶持必不可少。同样,地方政府为传承人提供更多展示、交流的平台,为其提供足够的经济保障以免除各种后顾之忧,也是助力“非遗”传承的一种良策。

第二,需进一步拓展传承之路。目前,赵艳强主要是通过校园传承的方式推进第什里风筝的保护,尽管他已经与廊坊职业技术学院合作,在“全国职业院校民族文化传承示范点”的建设工作中为民族传统技艺(风筝方向)专业开设了传统手工艺类专业的教学课程,但实际上,在校园传承模式中还可以拓展出更丰富的形式。如:可以把第什里风筝与地方中小学的美育结合起来,开发为地方课程、校本课程;可以与廊坊更多的高校合作,丰富图样设计、做相关史料整理等。

第三,及时总结自身成功及遇挫的经验和教训。第什里风筝历经数百年风雨一路走来,近几十年也是有起有落,及时总结并分析其中的原因、经验、教训,能以史为鉴,帮助第什里风筝飞得更高、更远。

总之,“非遗”传承及其产业化发展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更多的时间、实践去探索、去积淀。第什里风筝在这方面的经验与教训,值得其他传统技艺类、民间美术类“非遗”项目参考。在“非遗”传承与保护的历史使命前,我们还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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