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昌与奉天狱政改良

高锦峰

近代以来，西方列强对东北虎视眈眈。1861 年营口开埠后，西方势力进入东北，之后沙俄通过一系列条约，攫取了中国大量土地，并获得各种特权。日俄战争之后，两国瓜分甚剧，东北形势更加严峻，匪患扰乱四方，社会动乱不堪。值此危难之际，清廷决定在东北实行新政，废除将军体制，设立东三省总督，由徐世昌担任。徐氏由科举入仕，勤奋好学，关心时政，积极投身于救国救民事业之中。在其任总督的两年内，采取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措施，全面开启了东北政治、经济、军事、司法、教育的近代化，其在奉天狱政改良方面采取的措施在清末监狱改良史上具有重要意义。

一、狱政改良背景

监狱作为统治者实施阶级统治的暴力机器，发展到清朝时，传统狱制已不能适应时代发展，对现有狱制进行改良已成各界共识，其表现在三方面：第一，清末时狱政之法虽日渐完善，但狱政黑暗、积弊沉疴，已无“明刑弼教”之功。中国历代封建王朝一直重视刑罚，其刑罚手段有增无减，“不仅跪锁、掌责滥用无度，而且竹板、站笼、挺棍、天平架、老虎凳、单跨、摇天晃等刑具和残毒的刑讯方法也一直保留，常为酷吏所擅用，每每所加，人犯求速死而不欲生”[1]178；而且监狱多为四合院式，高墙围立，房舍昏黑，阳光不入，空气不通，卫生医疗条件极差，再遇疫情，则“生人与死者并踵顶而卧，无可旋避”[2]。再者，其狱官并非专门培养，而是随意选取任之，位卑责重。所以狱官虐待囚徒之事时有发生，其常自制刑具，以各种手段滥施淫威，敲诈勒索。总之，清末监狱人道尽失，背离初衷，甚至带来了以暴制暴的普遍犯罪。第二，鸦片战争后，国门顿开，在西学东渐思潮下，西方各国先进的法制和狱政观念得到传播。早期出国考察的士大夫们也对国外改良监狱进行了记录。他们不仅关注监狱的建筑、设施、卫生、教育、医疗，对犯人服装、饮食、心理状态等也详细记录。这些记录在国内得到流传，使民众在思想上开始接受近代监狱的知识，迫切希望改良国内监狱。第三，1843 年后，西方列强逐渐获得领事裁判权，在中国设立各种外国领事法院，甚至出现会审公廨这种特殊的审判机关以及司法机关附属监狱。清政府深受领事裁判权之害，遂决心废除领事裁判权，更加上“日本能撤去领事裁判权，首以改良监狱为根本”[3]的经验刺激，监狱改良日渐重要。值此压力之下，晚清统治者决定全面改革狱制，积极派员考察西方监狱制度，学习先进的行刑理念，在国内付诸实践，先后设立了京师模范监狱、奉天模范监狱、湖北模范监狱和一些罪犯习艺所。

二、狱政改良措施

徐世昌在任总督的两年内，参照国内外狱制，立足于奉天省实际情况，积极推进奉天狱政改良，其措施主要包括设立罪犯习艺所和模范监狱两方面。

1.狱政改良初实践：设立罪犯习艺所。习艺所的设立是旧监向近代新监的过渡。1902 年，山西巡抚赵尔巽奏请“饬下各省通设罪犯习艺所，以后将命盗杂案遣军流徒各罪犯，审明定拟后即在犯事地方收所习艺。不拘本省外省，分别年限多寡，以为工役轻重。精而镂刻熔冶诸工，粗而布缕缝织之末，皆分别勤惰，严定课程”[4]4967。1903 年，清廷议准并在全国各地陆续兴办罪犯习艺所。

徐世昌到任后，饬令提法司使吴钫亲自复估前奉天将军曾计划修建的罪犯习艺所，发现原估仅有工厂三排，既无坚厚外墙不便看守，又无罪犯宿舍，仍当聚于刑部旧狱之中，舍宇倾欹，房屋黑暗，不但有碍卫生，且有种种危险。徐世昌考虑到各级审判厅成立，审结之案较多，收所人犯日形拥挤，原估房屋亦不敷用。遂饬前署奉天府知府管凤龢另行规划，将旧有刑部司狱衙门地基圈入，另又添购附近民房三所，设法扩充，“四面修筑坚厚围墙一百三十五丈，改修扇面形监舍一百间，可容住罪犯五百名，又添修大工厂一座，面积三千二百方尺，及办公楼、讲堂、病房、浴室、看守宿舍、储货等室共计一百九十七间”[5]1157-1158，从而扩大了罪犯习艺所的规模，其基础设施不断完善，且设有木工、缝纫、印刷等科，依照罪犯情况而教授其技艺，罪犯习艺所后来扩及到各府县，为模范监狱的设立提供了经验。

2.创办奉天模范监狱。监狱改良是徐世昌进行司法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他认为，监狱与审判相辅相成，不存在监狱不良而审判却很完善的情况，为此，他一方面着手筹设各级审判检察厅，制定《各级审判、检察厅办事规则》，并筹办法律讲习所，专以培养裁判人才为宗旨，所定课程为大清律例、民法、国际公法、诉讼法、裁判构成法等。学生期满毕业后择优派赴各审判检察厅。另一方面，他认为，监狱社会功用重大：“人民不能无作奸犯科之事，国家贵施以感化迁善之方。法庭之裁判，足以动一时之观感；而监狱之实行惩劝，可以使罪犯悔悟自新，勉为良善，是以收效极远，为国家至威至仁之地。”[6]1165所以上任之后，徐世昌饬令吴钫复估前奉天将军曾计划修建的奉天省城监狱，反复斟酌原图纸，尽力完善。他还派人调查京师、湖北模范监狱以及日本巢鸭监狱创办情况，以资仿办，最后建成奉天模范监狱。模范监狱在建筑外观、监狱类别、狱政管理等方面展示了中国监狱的新面貌，是监狱改良史上的重要一笔。

（1）建筑外观。奉天模范监狱的建筑共分五部：第一部为官舍。入门后四周分设铁栅，内容分为前段、中段与后段。分设收发处、守卫室、清平水井、职员事务所、会议所、瞭望亭、检身室、讯问所、案牍室、水龙器厂等。这些建筑的设立不仅突出监狱的监管功能，而且更有利于教育与感化功能的实现。第二部为杂居监。呈十字形，“内分四翼，各翼端设非常门，每翼监房十间，可容三百余人。夹道上设玻璃窗汽屋，宽七尺。各翼中央建一圆亭，看守驻，旁设灯室暗厕”[7]1160。在监东西南北分设有屏禁室、暗室、训授室、教诲室、监察室等。玻璃窗的设立利于改善光照不足、阴暗潮湿问题，使监狱内的疫情传染大大下降。第三部为分房监，呈扇面形，内分四翼。“每翼监房有十八间者、有十六间者，宽六尺，深一丈一尺”[7]1160，对半而分，一半监房由杂居监人住，三人一监房。另一半为完全分房制，一人一监房。各翼中央建一圆亭，两旁为运动场地。第四部为工场。“分东西两区，宽五尺，深三丈”[8]1161，两区之中央为运动场，四面皆玻璃窗。第五部为女监及男囚病监。有前后两区，高墙隔开。女监内有杂房、分房各四间，约容三十人。工场、病室设在夹道，南墙边设传染病室一所。男女监房分设体现了近代监狱的文明理念。总体上其亭台楼院、玻璃汽屋等皆用洋式，徐世昌就曾感慨道：“一切器具均用洋式，即衙署、学校、神祠亦不过如此阔大。穷民之脂膏给罪囚之颐养，人亦何乐而不犯罪乎？”[9]9928-9929可见徐世昌认为监狱有些过于华丽，但我们更应该关注这种建筑风格对囚犯的监视作用。

（2）监狱类别。徐世昌派人考察外国监狱时了解到，各国监狱按照囚犯性质与罪行轻重分为拘置监、地方监、假留监、集治监。他认为：“当此财力未充之际，势难遽筹浩大之经费分建各种监狱，又在法律未改以前，亦不能尽弃本国惯例而习他国制度，自应变通办理，将各种囚人分别收拘。”[10]1167遂将监狱分为四类:第一类为杂居监，“拟收已决之军流徒犯、监候待质人犯、未决刑事轻罪犯”[10]1167；第二类为分房监，拟收官犯、死罪者及其他案情重大者；第三类为女监，专收已决之重罪女犯；第四类为假留监，可容百余人，专收招解人犯。这种设置体现了现代化的分类管理理念。

（3）狱政管理。在狱政管理方面，徐世昌不断完善监狱制度，规范审判程序，制定了《模范监狱署规则》，通过设立“三课两所”，改革刑讯、改良狱官、改善监狱医疗卫生条件，以求去除旧监虐待苛责之风气，做到责任乃专、职务不紊。①改革刑讯。徐世昌对旧监之黑暗深有了解，对其苛酷刑罚如跪链、夹棍、火烙等深感惊讶，认为这种刑罚失去监狱建立之初衷，更丧失人道。他力求改变这种恶习。“新监原期力除积弊，昭示文明，三木械系既旧狱相沿之刑具，不能不斟酌去留，以为异日收回法权地步，近者改良审判，废止刑讯，中外观听一新。”[11]1169刑讯废除后，牢舍之拘系得到变通，一年之内除实系贿纵囚人，查有确据仍照旧例处分外，遇有疏防脱逃人犯处分稍予从宽，惟该看守部长仍应当其责任；如系杂居监人犯，则杂居监看守部长及看守人撤差，勒缉其在分房监；假留监及工场时亦如之。②改良监狱官吏。狱官改良也是监狱改良的重要内容。修律大臣沈家本认为，应专门培养监狱官吏，“非兼有法律道德及军人之资格者，不能胜任”[12]。徐世昌也认为：“监狱事业之发达，固因狱制完美，尤赖狱吏善良，苟得其人，虽狱制不甚完全，犹可因时补救，非正其品秩不足以劝良吏。”[13]1170遂严格规范狱官任免程序，奏定官制，设正管狱官一员，副管狱官一员，各课长秩八品，所长秩九品，均定为咨补之缺，此项狱员必须选曾肄法政监狱学科，性行敦善者充任，其看守部长以下亦须教练毕业，如奉公三年无过，准其拔升所长、课长及补各属分监员缺。狱官的专业化与知识化为监狱注入了新鲜血液。③改善监狱卫生及医疗条件。清末监狱卫生条件极差，屋舍低矮、潮湿阴暗、日光不进，囚人基本人身健康权得不到保障，常常食不饱腹、饥饿难耐。奉天模范监狱的监室宽敞，分监居住，过道上架设玻璃窗，有利于空气流通，阳光照进。各监室都建厕所，改变之前没有厕所、病菌四溢的状态，卫生得到极大改善。奉天模范监狱设有看护室、隔离室、诊察室、医务室，重视囚人身体问题。这些措施一改旧监之貌，为进一步改良监狱奠定了基础。

三、监狱改良之评价

徐世昌在任两年内对奉天狱政的改良颇有成效。有许多“新”的突破：第一,监狱内设有男女分监房、教诲室、病监房、医疗室等，充分体现了人道主义精神，不仅关注监犯的人身健康问题，而且重视对监犯的教育，促其改过自新，不再危害社会，以全新风貌再次融入社会。第二,狱内专门设置工场、浴室、运动场等，能有效推进罪犯进行集体作业，罪犯习艺所内的木工科、缝纫科、制皮科等不但使罪犯拥有一门手艺，使其再次融入社会时有一技之长支撑其生活，而且可以增加习艺所的收入，达“工艺可期发达，罪犯亦渐化善良，公家经费日轻”[14]之效。第三，官舍内设有眺望亭、十字形式的杂居监、扇形的分监房，这样的构造极大提高了对囚犯的管理与防范作用。总之，奉天模范监狱成为清末监狱改良的榜样，去除了旧监积弊，传播了近代狱政观念，为奉天监狱的近代化奠定了良好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