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常民生活:以徽宗朝为研究

2021-12-28 01:35蔡历丞
兰台世界 2021年3期
关键词:禁军徽宗粮价

蔡历丞

北宋都城汴梁曾经是当时世界上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经济最繁荣的大都市,北宋徽宗时期著名画家张择端的传世名画《清明上河图》中,描绘的正是北宋都城东京(今河南开封)的状况,尤其是汴京以及汴河两岸繁荣、热闹的景象和秀丽的自然风光。同属北宋末期的孟元老在其《东京梦华录》自序中提及东京城“太平日久,人物繁阜”[1]19,以致孟元老在“靖康之乱”随朝廷偏安于临安以后对东京风物久久难以忘怀,并作出了“暗想当年,节美风流,人情和美,但成怅恨”[1]19之感叹,足见东京繁荣程度。然而对于清明上河图,一直以来存在着“官方授意作者所作”之说:宋徽宗想以该画卷所绘的繁华景象俯瞰他从未亲眼所见的江南景色,因此以此为主题,令画家描绘出带有浓厚“江南风格”的开封[2]289。此外,据孟元老的序文来看,该书是其通过“谨省记编次成集”,也就是说此书是凭作者对故都的回忆而著,同时孟元老自述“仆从先人宦游南北,崇宁癸未到京师”,其本身出身于官宦世家,并且曾“瞻天表”“频观公主下降,皇子纳妃”,足以见得孟元老是以“从上至下”的视角来描述其眼中的东京,其并未对庶民生活有深刻的体验。因此,虽然无论是绘画还是文学中都记述北宋都城开封的繁华笙箫,但是由于徽宗政权在这些作品的背后或多或少起到一个决策和影响的作用,其所授意“表演”出来的“太平丰盛”,又是否与字面意思相同,庶民百姓的生活是否又有如画卷、小说般丰裕,是本文的一大问题。因此在下文中,笔者将从北宋都城开封的城市构造变化、物价变动情况以及市民的生活消费水准来窥探徽宗时期平民百姓的生活景象。

一、徽宗时期的开封城市构造与庶民的生活空间

开封在唐代曾为宣武军节度使治所,即地方军阀的中心城市,开封的历史沿革可以说是由地方城市改造成为首都的,同时北宋继承了五代国家的禁军扩大政策,随着宋朝建立以及国家统一过程当中,大量地方藩镇的士兵被集中于开封,编入禁军系统,因此开封人口多半是这些禁军及其家属[2]221。不同于唐代的府兵制度,宋代的募兵制吸收了大量的无业游民和懒惰无能之辈,并以此为开封治安的一种保障[3]101。同时,中央为禁军提供衣食住等条件,使得这些禁军以及家属成为纯粹的消费人口,为了保障这些禁军及其家属生活的安定,开封的城市结构设置最开始是以围绕着军营的扩建为特点的,军营可以说是在开封城内随处可见的建筑物[2]65。但是随着王安石改革的开始,对于禁军,王安石认为其乃“宗庙社稷之忧,最在于募兵皆天下落魄无赖之人”。因此,为了优化兵源和废除长期以来“强干弱枝”的局面,王安石着手削减在京禁军的数量,禁军数量的削减随即导致了许多军营的荒废,这是开封城市史上的重大变化,开封由此出现了许多空地并重新得到开发,在这一过程中,徽宗时期的开封城市改造达到了顶峰。

徽宗的上台几经波折,所以徽宗上台伊始便任用新政遗派的蔡京为相,试图强化皇帝权威并构建其政权的“神圣性”以及“正统性”,具体表现在对于废弃军营的改建上面。例如,为显示徽宗皇权的庄严,蔡京修建了祭祀天帝的明堂,改修了祭祀地神的祭场[3]111;此外,由于徽宗对于道教的迷恋,导致以道教为主要思想源流的“神圣性”城市设施也在开封城中大肆修建,一时之间“延福宫”“景龙江”“上清实录宫”等宗教场所均覆盖于废弃军营的废墟之上;再者,如《水浒传》所述徽宗时期兴盛的花岗岩,被安放于新修建的名为“艮岳”的皇家花园之中;最后,徽宗时期大肆实行“赐第”政策,所赠予官员的豪华宅邸也均被设置在废弃军营之上。综上所述,徽宗时期的城市改造特点是在废弃军营的基础上大兴土木。据久保田和男的研究,曾经大体分布在以开封皇城为中轴线西面的废弃军营,均被广泛改造成皇家场所以及士大夫宅第。此外,久保田和男从禁军的角度估算北宋的人口数量的顶峰时期是在仁宗时期,其后便有持续减少的倾向,而到了北宋末期开封人口近120万人,而禁军及其家属所占比例却在不断减少,编户人口比例迅速上升,人口结构的变化促使了开封城市土地用途进一步发生改变,而废弃的禁军军营用地大部分为官方所用,仅有少量被用于建立新的工商业用地,因此庶民的生活空间被压缩到以大相国寺与汴河为主的东南一角,进而形成了《清明上河图》所示局部繁华的情况。这种看似繁荣的背后,下层社会的庶民实则苦不堪言,被逐出家园的庶民数量庞大,开封城内庶民人口流动频繁,有史料描述这一时期“一时驱迫,扶老携幼,暴露怨咨,殊非盛世所宜有”[3]253。

二、徽宗时期物价变动情况及原因

分析物价往往离不开粮食价格,粮食价格作为百价之基,其变动也会影响到其他物品的价格,因此这里首先对北宋三个阶段时期的整体粮价概况进行一个描述。

1.北宋前期。宋初国家物价水平较低,宋太宗平河东之时,“米一斗十余钱”,在京师地区米价稍贵。真宗时期,国内各地,如京西、京东河东、淮蔡、荆襄等地,斗米十钱左右,每石70至80文。总体来说,北宋前期粮价较低,正常价格为每石100文左右。(宋朝使用十进位,宋代改制时将十斗为一斛改为五斗为一斛,十斗(二斛)为一石[4]108)。

2.北宋中期。至北宋中期,粮食价格逐渐上涨,尤其在仁宗时期,与西夏战争导致物价水平逐渐提高。天圣八年(1030),范仲淹说:“窃以中田一亩,取栗不过一斛。中稔之秋,一斛所售不过三百钱。”[5]121可知当时全国粮价一般约为每石三百文,与真宗时期相比,增长了四倍左右。而到了庆历年间(约1041年以后),范仲淹又指出:“今江浙之米石不下六七百文足至一贯文(一千文)者。”[6]仁宗后期的粮价比前期足足翻了一倍有余。在整个仁宗朝期间,粮食价格高涨且涨幅较大:一般年景米每石六七百文,约斗米六七十钱,年歉,米每斗涨至百文,每石约一贯左右。

3.北宋末期。从哲宗后期开始,全国物价便开始大幅增长。尤其在徽宗即位后(1101),蔡京擅权,重聚敛,铸币减重,企图在全国推行纸币导致货币流通混乱、币值跌落,加之徽宗时期的农民起义、金人南侵,导致北宋末期货币购买力大跌。“政和五年,沧州无棣县米价每斗百二十文”,至宣和四年,榷货务报告:“古有斗米斤盐之说,熙、丰以前,米石不过六七百,今米价石二千五百至三千。”[7]43这条史料可证实前述熙宁以前(北宋中期),全国平均粮价大约是六七百文,另外可以看出徽宗时期米价每石已经暴涨至二三千文(每斗两三百文),比北宋中期足足长了二三倍。

徽宗时期粮价的大幅度上涨,足以给庶民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不仅对于农民,对于开封城内一般消费者和没有固定收入的庶民来说,粮价的上涨迫使他们降低了原来的生活水平。北宋末年物价上涨的一个原因是物品的供给不足[8]71,是由农业的失收导致的。由于城市社会是由非农业人口构成,北宋东京城的粮食消费,主要是靠调拨各地的粮食来解决,城市与乡村的经济来往呈现出单向模式,即由乡村向城市提供粮食等物品供开封人口消费(正如《清明上河图》所绘的汴河区域,正是承载着农作物集散的作用),但是通过这种转运形式,徽宗时期开封城的粮价较之地方可能又要高一些。

导致徽宗时期粮价上涨以及恶性通货膨胀主要有如下原因。首先是徽宗与蔡京大兴土木对城市空间的改造,以及各种道教礼仪与宫廷消费的增加,财政支出的不断提高导致了官方发行了当五、当十大钱及夹锡钱与交子等等。尤其交子(纸币)的发行量骇人听闻。崇宁元年至大观元年,交子的发行数量总共达到了二千六多万缗[9],最后导致“交子一缗仅能当十数钱”。而夹锡钱的滥发,则是以贱金属充当货币,终于导致“劣币驱逐良币”充斥市场,小铜钱被大量排挤出流通领域之外,恶性通货膨胀的危害可想而知。其次,如前所述,粮价上涨的另一个原因是粮食的供给不足,城市人口的增加与耕作土地面积的不协调使得大量人口脱离土地[6],这催生了大量非农业人口的出现,导致对粮食需求暴涨,进而引发粮价的上升;再者,徽宗同蔡京继承了神宗时代新法政治的立场,扩大了剥削的名目,利用支移、地脚里钱、折变、均籴、配籴、花石岗等名目[2]249,徽宗时期是继仁宗以后赋税猛增的第二个高潮[10]421,不仅使得地方农民苦不堪言,开封市民的生活也因此受到了波及。最后一个原因是,宋朝土地兼并问题严重。徽宗时期出现了严重的土地兼并问题,大土地所有者往往将其耕地隐匿于公共设施中(例如寺庙)[3]292,而自己假装佃户,以藉此逃避税收,达成对粮食的垄断,进而操纵粮食价格。而小土地所有者、无地的“客户”则将面临高昂的税收,其收成将所剩无几,一方面他们是粮食的“卖家”,另一方面他们又成为粮食的“买家”,他们在丰收年节以低价出售自己的粮食,年歉灾害时节又需要从市场购买粮食糊口,是“贱则伤农,贵亦伤农”的真实写照。

三、徽宗时期开封庶民收入及消费水平

1.下层庶民的收入及消费。据程民生的研究来看,整个北宋时期平民的收入没有太大的变化,维持了一个很稳定的水平,大抵收入在日均100文左右。下层庶民的收入来源大抵都是出卖劳动力,为了加以佐证是否平民收入在100文上下,可以通过观察劳动力价格可以看出底层平民的收入,北宋的劳动力买卖分官方与民间两种,两者的劳动力价格有所不同。宋代官府需要劳动力时,一般通过三种方式征集:一是向百姓征发无偿徭役,二是向百姓征发有偿徭役,三是向社会募集有偿劳动,后两者都有相应的报酬,每人每天数十文至百文不等。天宝四年(971),朝廷织布女工报酬是“每人月粮2石”[5]347,以当时的粮价约每石1贯左右计算,每月2贯酬劳,日均66文。熙宁九年(1076),知彭州吕陶招募维护乡里治安的弓手,每月薪水4贯足钱,“月募之直,人不过四千”[5]348,平均每天约133文。到了徽宗政和年间,平江府管理渠道的闸匠每天工钱百文,米三升[5]350。此外,北宋晚期的朱彧言:“州县选人有搬家二名,日给雇钱人二百。”[5]350综上可知,北宋时期的官府雇佣劳动力的价格变动不大,在100至200文之间。与官方相比,宋代民间雇工价格更加低廉。如北宋中期,蔡襄所指出的那样:“南方地狭,又浮海通商,钱散不聚。丁男日佣,不过四五十文”[5]354;宋神宗时四川彭州九陇县的茶园户,聘请雇工,每人日支60文[5]354;两宋之际,建州茶厂“采茶工匠几千人,日支钱七十足”[5]354,每日工钱70文。可以见得民间雇工价格也只在百文上下。而徽宗时期开封参与劳动力买卖的庶民收入大抵与全国其他州县相同,据孟元老对东京城内雇觅人力所述“凡雇觅人力、干当人、酒食作匠之类,各有行老供雇。觅女使既有引至牙人”[1]67。徽宗时期东京城内雇佣劳动力行业存在着大量的中介以及经纪人,虽然东京劳动力雇佣行业繁荣,但其雇佣价格却受到中介掣肘因而不会特别高,因此笔者推测下层庶民通过出卖劳动力的收入应该与其他州县所差无几,但是工商业发达的东京城的就业机会较之地方城市应该较多。

此外,由于东京街市繁荣,城内到处可见夜市、晓市、鬼市子。晓市中单就卖肉的小贩,“每人担猪羊及车子上市,动即数百”[1]69。夜市常常“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如要热闹去处,通晓不绝”[1]63,甚至有人通宵达旦地营业,买果子、卖字画、卖麦面等不胜枚举。他们收入如何?有一则史料记载:徽宗时期,江东饶州市民鲁四公,在东京开了一家小食品店,“煮猪羊血为羹售人,以养妻子。日所得不能过二百钱,然安贫守分”[11]。这些小生意人比出卖劳动力者收入稍高,但仅在200文上下徘徊。

宋人日食两餐,但日均粮食消费量说法不一。程民生的观点是,对于低消费的广大平民而言,平均标准以1.5升为宜,而斯波义信在其《宋元粮食消费于生存水准之探讨》一文中,对比前人研究后采用的是宋人日均粮食消费水平为1升的说法。此外,从官方的救济标准也可以窥探宋朝的生活费用的概况:徽宗年期,官方给出的难民给养供应标准是:“人给米二升,钱二十。”那么可以见得宋人每人日均粮食消费量大概在1至2升之间,按北宋末期粮价计,1升米价在20文至30文左右。程民生的研究可以佐证:“北宋至南宋前期,维持一个人生命的最低生活费用,折合成铜钱大约是20文左右。”不过这仅仅是口粮的费用,如果还有其他的配菜,加上柴米油盐,一个普通庶民家庭的日常费用就大约等于所收入的100文,且只能够维持基本温饱,此外家庭的生活成本还应该包括租赁房屋,以及其他婚丧嫁娶、布匹服饰、生活用具等等费用。

2.工商业者的收入及消费。开封的重要功能之一就是工商业活动,商人是开封居民中收入较高的群体,工商业者的收入及消费水平如何?由于城市居民的消费水平与收入水平呈正相关关系[12],因此从消费水平可对工商业者的收入水平进行推测。

首先,由于工商业者的职业特点,其日常饮食地点不在家中,“市井经济之家,往往只于市店旋买饮食,不置家蔬”[1]63,那么茶坊酒楼、勾肆饮食则是工商业者的经常性去处。东京城内的大酒楼不胜枚举,有“正店七十二户,此外不能遍数”[1]48。好一点的酒楼消费很高,孟元老也因此称赞东京城人们“风俗奢侈,度量稍宽”,“止两人对坐饮酒,亦须用注碗一副,盘盏两副……即银近百两”,“虽一人独饮,碗遂用银盂之类”[1]81,两人喝酒花费将近百两纹银,一人独饮碗碟也必须用银制,足见东京工商业阶层奢靡之风。此外,孟元老还曾描述一家名为“台上”的酒楼,“此一店最是酒店上户,银瓶酒七十二文一角,羊羔酒八十一文一角”[1]38,仅酒的售价就大约等于底层庶民的日收入。因此,来此大酒楼消费的只能是富裕的工商阶层,同时大酒楼又兼具谈生意的功能,在此洽谈生意者往往“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闻见”[1]44。但是较普通一些的饭店酒楼,“每分不过二十文,并粥饭点心”[1]69,“菜蔬精细,谓之‘造齑’,每碗十文”[1]82,普通酒楼的价格相对豪华酒楼便宜了不少。如果不讲究环境,前往街市吃小吃的话,“当街水饭、熬肉、干脯……每个不过十五文”,富商的消费水准自然不必多赘,中、小工商业者在街市一顿饭花费三五十文、上百文也不成问题。综上所述,工商阶级每日的饮食消费均要高出普通庶民,东京城内工商业者的收入普遍是较高的。

此外,通过徽宗时期北宋的商业税收,可以从侧面反映工商业者的收入水平。崇宁元年,右仆射蔡京指出:“祖宗立禁榷法,岁收净凡三百二十余万贯,而诸州商税七十五万贯有奇。”[12]扣除州县的商税,仅东京商税就达到了两百万余贯。此外,崇宁六年,尚书左丞宇文粹中指出:“京师商税、店宅务、抵当所诸处杂收钱一百余万。”[12]此外,苏轼曾有“其一大富,千金日费。其一甚贫,百钱而已”之叹,大抵富者与贫者收入消费差距在十倍左右。然而在东京城内的贫富者人口比例不得而知,但综其前文所述,由于禁军的裁减,使得禁军及其家属被列入编户之中,这些复员、转业的士兵大多没有特殊技能且以闲散无赖居多,庞大数量的禁军流入平民阶层,这就导致了贫富差距悬殊,可以推测东京城内贫富人口比例不相称,开封城内底层庶民阶层的人口应该是占绝大部多数的。

四、结语

综上所述,首先,在徽宗的首都空间结构重建的过程中,政府通过各种手段强行压缩了平民的生活空间,同时禁军的裁减使得更多无业人口在东京城内出现。其次,徽宗时期由于政府的大兴土木以及苛捐杂税,加之土地兼并问题严重,大地主逃税现象时有发生,这种负担由此被转嫁到了平民头上,导致徽宗时期的粮价在整个北宋阶段有一个阶梯式的上升。这也影响了东京城内下层庶民的生活消费水平,虽不至饿死但是稍显拮据,但是一部分的商人却牢牢把握着东京城内的工商行业,由于东京人口众多,往往需要从其他州县对东京城进行补给,这些商人从中牟利,一定程度带动了东京经济的繁荣,但是这种商业红利却不会落在老百姓头上。我们所看到的《清明上河图》也好,《东京梦华录》也罢,虽然是认识徽宗时代开封最好的材料,但是不能忘记,它们仅仅记录了徽宗朝开封城的一个侧面而已,东京城内庶民整体的真实生活水平被掩盖在这种“虚假”的繁荣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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