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印度宝莱坞不如跳舞

陈宇欣

请年假，网签，机票，酒店——我娴熟地进行一系列常规操作，没想到唯独在找舞蹈学校这一环险些“掉链子”。原本以为，在孟买找间宝莱坞舞蹈学校是最简单的准备工作了，不就是在网上翻翻信息，然后给学校发邮件确认报名吗？的确，网上按关键词搜索，学校信息多如牛毛，只愁挑花了眼，不愁找不到地儿。可不知怎么，通过这些学校网站上的联络窗口发送咨询请求，始终没有收到任何一家的回复。直到临出发前1 天，还是没有任何学校回复。会不会是印度人不太习惯在网上接活儿呢？万般绝望之下，我决定到了孟买再说，偌大一个孟买，偌大的宝莱坞产业，总不至于连一个私教老师都找不到。

我这人直觉一向很准，先把人抛过去，没关系，这事儿准成。

落地孟买，邮箱里就收到一封邮件回复，有如神助。

我决定先去舞蹈教室实地踩点。舞蹈教室非常迷你，只有一个排练室，外加一个小小的办公区，在排练室外搭了张简易小桌，胖胖老板和胖胖秘书挤在一起勉强办公。老师只有两个人，瘦瘦小小的样子，一脸天真地咧开大嘴笑——一切看起来都很可疑，我内心暗觉不妙。

大肚子胖老板Puneet 一句废话没有，给我指了指他身边的小哥，说：“你的老师就是他了，先试试课，找找感觉。”简单、干脆、直接。

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的小哥名叫Ashish，行事也是一样的爽快，他掏出手机，开始给我放歌曲列表，让我挑一条喜欢的音乐。当典型的印度维纳琴在音乐中扬起丰富的装饰性颤音，我瞬间就与这个咖喱味的国度贴在了一起。维纳琴是印度最古老的弦乐器，在印度传统中，维纳琴被认为是一种神圣的乐器，经常可以看到对男女众神弹奏维纳享受它美妙旋律的描写。印度的音乐很有意思，因为在历史上长期融合各种外来民族的文化，所以在旋律中总是会听到波斯、蒙古、希腊、突厥等多地音乐的调调，十分独特。用印度当代音乐大师拉维·香卡的话说，印度音乐“从一个音进行到另一个音常常不是直线式的，而是一种精致巧妙的运动。装饰音是印度音乐的灵魂，是自然生长的，而不是从外面任意加上去的，这种修饰也是印度音乐的基础。印度音乐的特色是轻微起伏的曲线，精巧典雅的螺旋式的细部”。

放到第3首歌时，我的心门好像突然被点亮了，虽然我听不懂这首印地语歌曲到底在唱些什么，但除了欢乐热闹之外，似乎还有一点别的什么东西。决定了，就是它了！

Ashish说：“好，我们开始练习吧。”慢、慢着……这么快吗？这家学校每个人都是急性子吗？我今天只是来瞅一眼学校，连运动鞋都没穿，还没做好立刻就开始跳舞心理准备啊。

还没有来得及跟他说让我再想想看，他就跳了起来，给我演示舞蹈效果。

音乐一起，瘦弱的小身板儿忽然就成了水，咔咔浪荡起来，让我猝不及防，更是看得入迷。宝莱坞风格的舞蹈确实有一种抓人眼球的魔力，只要舞动起来，再夸张的动作都能引人跟着旋律一起晃下去，平添一份快乐的氛围。好了好了，就是你了嘛。曲毕，我踢掉夹脚拖，下场开始了今天的练习。

至此，好像之前的所有不顺利的坏运气都一鼓作气用完了似的，整个乱糟糟的印度之行开始顺利起来。

我们从宝莱坞舞蹈的几个基本动作开始，Adaise是旋轉手腕，Shima是抖肩，Tonka是扭臀，Dipping是腿部组合。舞蹈需要全身都扭动起来，由单个的点状动作串起连续的线状动作，就像是一滴水掉进了一湾平静的水面，一点点地荡漾开来。他做起这些动作来，似乎随手就来，可对我来说完全不一样。我逐渐意识到，对于印度人民来说，舞蹈代表了他们生命中的热情和忠诚，而且舞蹈已经不仅仅是一种艺术形式，更多的是与他们崇尚的宗教、与日常的生活融合在一起。印度人善于用肢体动作来表情达意和讲故事，这似乎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另一套语言。

为了引导我寻找感觉，Ashish 一直说，想象有一个你喜欢的男人在你面前，你要去勾引他，和他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但是不能让他得到你。

这太难了，对于初学者来说，仅仅是跟上节奏、记住舞蹈动作就已经用尽了大脑的全部内存，只要一开始思考肢体的优化，就会忘记动作。我跟一只笨笨的小鸭子一样，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Ashish划水。身为一个女人，身体的柔媚度完全被他秒成渣。宝莱坞舞蹈的动作看似不太难，但要跳得与音乐相得益彰，还真是不容易。

第一天的练习基本上是在自我怀疑和内心溃败中结束的。起初我打算每天学习四小时，但Ashish建议我把单次学习的时间控制在两小时以内，因为业余舞者的体力在两个小时后会急剧下降，也记不住太多的舞蹈动作。我算了算，这次来孟买只有一周时间，掐头去尾，如果每天两小时，能用来跳舞的时间总共只有八个学时。

以头两小时的表现来看，这次能学成什么样儿十分堪忧，我的内心又开始忐忑起来。

在平时的生活中，我是个话少的人，更喜欢做一个倾听者和观察者的角色，惟有旅行时，会呈现极端话多状态。

一个原因是无聊，大部分时候我喜欢一个人旅行，如果不主动一点搭讪，真真就无聊透顶了;另一个原因，是我发现人们很容易对旅行之人放松心理防线，可能因为旅人和当地人的日常生活并无交集，有些小心思小秘密，讲给旅人听大抵是安全的。

我一直想跟Ashish 好好聊聊，平时他课排得满，终于有一天，下课后我俩都没事，约着一起吃晚饭，我让他随便选餐厅，我埋单。这个孩子想了想，谨慎地选择了一家非常便宜的小排档，也不多点，生怕我破费。

囫囵饕餮之间，他讲起关于他自己的故事。

Ashish来自果阿，从16岁开始学习舞蹈，至今已有7 年时间。起初他全靠跟着电视自学，摸索着给自己启蒙。父母见他执着，给拜了师，开始漫漫学舞之路，所幸他悟性还不错，很快就能开始教授舞蹈，自给自足了。

渐渐地，当发现果阿已经没有更好的老师可以学习以后，他决定去到更广阔的世界看看。3个月前，他来到了孟买。

谈到孟买的生活，他特别满足。我问他在这家舞蹈教室的工作强度如何，他说，“基本上没有休息的时候。”接着，又很快辩解：“老板对我特别的好，所以即使辛苦，也十分满足。”他始终都非常懂得感恩，心里记挂着别人的好，尽量不麻烦别人。

孟买是一个巨大的学习宝库，工作之余，他把所有的赚来的工资和时间都投入到了学习中，除了宝莱坞舞蹈，最吸引他的是嘻哈乐。

聊到这里，他突然很小心地问：“成都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呢？物价高吗？”

和其他国家的人聊到中国的城市，聊的几乎都是北京和上海，生意人有可能会提到广州，主动问起成都的还真是没有。原来，他得知成都有很好的嘻哈乐老师，打算找个机会去成都学习进修。

打开他的社交媒体App，关注的一水儿都是各国优秀舞者。除了成都，他还在给全球其他国家的舞者写信，发送自己的舞蹈视频，希望能够拜师学习。“我关注的印度籍舞者并不多，”他说，“世界很大，孟买太小。”想想我在他这个年纪的傻样儿，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厉害，全球化视野是标配，世界在他们的眼里从来都是平的，真好。

零零碎碎聊了好多，最后我们各自散去。后来我们大概也时常闲聊几句，印象最深的是学习舞蹈的最后一天，学习结束后，Ashish 怕我们与司机无法顺畅沟通，非常贴心地陪我们一起等车，打算看着我们上车之后再走。我们很自然地又开始闲扯，但终究最后又各自陷入沉默。

“来孟买3个月，我已经厌倦了这里，”他的眼神飘向街对角的高楼，突然说道，“我有更大的天地。”我不知道从这个小小的舞蹈学校出发，他最终能走到哪里，这个来自果阿的男孩子一脸倔强，我打算持续关注他的旅程。

在孟买学舞的过程中，我发现每一天的感触都完全不一样。

第四天时，我回看自己跳舞的视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我尽量把自己的身段放柔软了，可是身体再柔，舞蹈也不好看，软绵绵的，别说魅惑感，就连美感似乎都没有。

这不是这首歌最初打动我的感觉。

为此我试着用翻译软件翻译了一下歌词，看过歌词之后，突然就理解了一切。

歌词大意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姑娘，选择爱自己而不是依附男人的内心独白，在她的眼里，无论多少钱都买不到她的自爱。

原来这首歌最初打动我的原因在这里，它自带强大的气场，强大到即使我完全不知道印地语部分的歌词唱的是什么，也不会阻碍我被这种情绪所感染。

我意识到，之前的理解全部都错了，大错特错。舞蹈的骨架不是魅惑，是力量。

魅惑的情绪是没问题的，但这绝对不是摇着水蛇腰去迎合，那样的舞姿如无骨之躯，舞者本身的精神力量根本立不起来，更何况去打动别人呢？真正想要跳出好看的舞蹈，是需要控制自己的肌肉，用力量打底，充分地释放自我，鲜活的自我，才能营造出一个独特的小宇宙，产生出强大的感染力。

这和现实中良性的人与人之间关系其实是一致的，完全不局限于两性关系：一个人只有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才能真正明白什么是对的人;一个人也只有立住了自己的价值和世界观，才能与另一个人产生积极的共振。

可惜啊，我被错误的方向诱惑得太深，领悟得太晚了，几乎是在舞蹈課程快要结束的时候，才摸索到了这一点，导致最后没有充分的时间在力量上下功夫，让自己短暂学习的舞蹈成果更进一步。

然而，也非常庆幸，我最终找到了正确的关键词——力量。

跳舞以外的生活，是典型的到此一游，无非各处瞎溜达，吃吃喝喝逛逛。某一天舞蹈课结束以后，我照例随意在街头遛弯，偶遇一间传统小咖啡店，店里生意不错，正好客满，靠近灶台的两个大叔见我无地儿可去，主动招呼我去他们那儿拼桌，自然也就开启了一轮闲谈。

萍水相逢的闲谈无非是“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喜欢这儿吗”“你要到哪里去”这些细碎小事。大叔们的英文口音比较重，我们聊得略微有点费劲，好在有大把的时光，可以一个词一个词慢慢讲。

聊着聊着，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都说宝莱坞在孟买，但是孟买其实并没有一个地方叫宝莱坞，它究竟在哪里呢？”

他们愣了一下，其中一个大叔拍着自己的胸脯笑道：“就在这里呀！我们俩一个是导演，一个是作曲。”语毕，另一个大叔也开心地笑了，掏出手机来给我们看他导演的广告视频作品。没想到两个挺着大肚子的憨厚路人大叔，竟然这么有料呢，孟买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还有一次，我在克拉巴街头闲逛，见到一只很萌的狗狗懒懒地趴在路边，停下来给狗狗拍了些照片，一位趿拉着拖鞋路过的印度大叔停下来，给我热情地介绍：“这只狗一直在这里，伙食可好着呢。”

搭上话以后自然也会闲谈几句。得知我是专程来孟买学跳舞之后，大叔Bablu当街就跳起舞来：“说到跳舞啊，Bablu我可是一把好手，你看我会抖肩呢，我还会转脖子呢，来来来评鉴一下，扭胯扭得怎么样？”

浑圆的身体抖得妖娆万分，十分违和，但也实在太可爱了。

是啊，宝莱坞在电影院里，宝莱坞也在每一个印度人的身体里。

关于在印度学跳舞的一些小贴士

印度可办理电子签证，非常方便。非疫情期间，国内的几个主要国际空港均有航班直飞新德里、孟买等城市。

印度城市里的交通方式多样，可灵活选择，如果预算不太紧张，简便起见可以用Uber叫车，安全有保障，不绕路，不用讲价，平均公里價格比国内便宜一点，车况也差一些。

孟买是宝莱坞大本营，在孟买会有更多的宝莱坞舞蹈学校可以选择，但正如文中所提到的，目前印度还没有面对国际游客的宝莱坞舞蹈学校，所以需要自己在网上寻找，并通过邮件和电话直接联络。

另外，孟买也有不少专业的全日制舞蹈学校，最短课程时长一般在1-3个月，不接收更短期的课程申请，如果想要体验更有深度的宝莱坞舞蹈教学，可联系专业学校。

关于宝莱坞舞蹈

“一言不合就跳舞”是很多人对印度电影的印象，也让宝莱坞舞蹈为更多的人所关注。

严格说来，宝莱坞舞蹈不是一种独立的表演形式，它和歌曲一起，成为印度电影的必要附件。很多宝莱坞电影会配3 段歌舞，主要由主角唱跳，服务于电影剧情。

宝莱坞舞蹈的形式来源于印度古典舞和民间舞，当代电影中也会融入很多外来的舞蹈元素。大部分主题都和爱情有关——追求、热恋、结婚等，置景华丽。一般在业余舞蹈教室中教授的宝莱坞舞蹈，是某段电影舞蹈的复刻，如果请私教，可以带着喜欢的电影舞蹈片段请老师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