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章
一千三百多年前,诗人李白曾经慨叹:“天长路远魂飞苦”“美人如花隔云端”。
五十多年前,我对榆林的感受也是如此。榆林是个塞上古城。它古典,精致,具有独特风采,却又难以接近。因为它不是敞露在那里,而是被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一层风、一层沙地包裹在那里。要去一回榆林,着实不容易。
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从延安坐车出发,一半路程还没走完,老黄风就迎面袭来,能见度极低,汽车只能勉强蠕动。直到月亮升起之时,才到了榆林城郊,风也才小了一些,而这城郊又是一片沙漠,一眼望去,沙梁连着沙梁。
最近,我以老迈之躯,又一次去了榆林。虽然我腿脚不灵了,但时代却显得风华正茂,而榆林,完全脱下了它的层层包裹,喜盈盈地、大方得体地站在那里,迎接我走出列车车厢。我曾常去的老城,那老城里的四合院,四合院之间的窄窄巷子,都好似“人面不知何處去”,正在做着修缮保护。人们基本都已住进了周围新建的楼房。楼房之间,街道宽阔,常常有三车道或四车道,一派现代化景象。记得有一年我来时,好多单位都穷得发不开工资,买不起办公用品,有人上班之后拿上水笔,到富一些的单位,求人家给他施舍点儿墨水,好回来办公。那时,榆林真是穷极了。可是,现在的榆林,治理了风沙,开发了煤和天然气等资源,成了全省的首富。人们的腰杆都挺起来了,好似都成了小说《白鹿原》中被黑娃看不惯的白嘉轩。
这一次,榆林的小吃,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价格实惠,味道醉人,花样繁复,什么炸豆奶、划菜、刀刀碗托、羊肉丁丁饭、沙盖拌疙瘩,简直是风情万种。不是我夸张,没有一种不好吃。其中有一种“霍了饭”,原料是沙漠中野生的沙米,和风干的羊羔肉,加调料,在文火中慢煮三四个小时,其味道真是妙不可言。而那饭的名字,更增添了一层妙意。“霍”者,鸟儿在雨中飞翔之声也;“了”字的意思似乎不必琢磨了,仅那发音,就足够撩人的了,不但撩妹妹,也撩老汉。榆林的这些奇葩小吃,都让我的味蕾乐不思蜀。我的同事也是赞美连连,说是会终生难忘。
除此之外,榆林的陕北民歌博物馆,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是榆林独有的一种博物馆。馆里的藏品已经相当丰富,刨出了黄土深埋着的千年文化老根。风姿绰约的讲解员姑娘,都有一副好嗓子,随口就可以唱一曲。这些年人们都会从荧屏上看到,陕北民歌歌手层出不穷,新作就像过江之鲫,在此,我们可以窥见其深层原因了。
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榆林居然真的没有了沙漠。在榆林住的几天,我天天注意观察;在我回程去机场时,我一路都瞪大着眼睛,那确实是真真切切的,连一平方的沙漠都看不见了。老黄风也终于被绿树大多消化了。
我回到北京之后,在网上查了一下,我发现,榆林又重新被包裹住了,那是一层一层的青山绿水,一层一层的陕北民歌,包裹着它。这好像意在表明,越是美好的事物,比如美人,越应该有些遮挡。我如此想:榆林如花隔云端。
——选自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