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潇含
当我在国内的学校里,躺在铁架床上抱怨我们学校的住宿条件恶劣时,我万万没有想到,不久之后我会在法国因为租房而不胜其烦,甚至差点和房东闹上法庭。
这一地鸡毛要从我和Freya相遇的那天说起。
当我听从房东的指示,在陌生的街道上找到那栋有着蓝色百叶窗的小洋房时,我的心中充满了恐惧。
踩着嘎吱作响的陡峭木梯,我爬上了三楼,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到底哪一间房是我的,就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一扇门里探出来。
“你就是我的邻居吗?”Freya 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对我说。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她大笑起来:“我也刚来没有两天,但这段时间一个人都没看到,见到你真的太高兴了。”
我心里舒了一口气,在陌生的地方我也一样渴望有人陪伴。
当得知我们两个人都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时,她开心得差点要跳起来,Freya光着脚从房间里走出来,说:“那我先带你看看房间,看完后,咱们一起出去走走。”
我有点疑惑,问:“咱们房东不来吗?”
她笑了笑,说:“别说了,我来这么多天,除第一天房东给我发了消息外,别的时间连影子都没见到。”
我心想:好吧,法国人的行事方式果然和我们不一样。
房子有五层,但面积极小,除了一楼的厨房和小天井,并没有公共区域,每层楼有两个房间,还有一个地下室用作洗衣房。
我的房间呢,很小,除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办公桌,里面空空如也,就剩一扇小窗带着点生气。
Freya 的房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我还挺羡慕她的。她房间的天花板是倾斜的,那上面有一扇小窗。这窗子在床的正上方,所以光线从这里直接照到床上。
每天被太阳唤醒,多浪漫呀。
我们这些留学生都很容易满足,对物质生活没有什么要求,唯一让我心存疑问的是我们的房间里,都有一份文件,上面写了一些需要遵守的条款。
上面说我们不能带人回家,若有朋友来借宿,要给房东交钱。为此,房东还在一进门的门框上架了一个摄像头,每天闪着冷峻的红光。还说我们每周要轮流打扫房子,要是谁没有做好,要么被罚款,要么房东就直接请清洁公司的人来打扫,打扫完了之后给我们寄发票。
我问Freya 这些是什么,她耸耸肩,说:“这些大概和我们的校规一样,说得郑重其事,其实没人会真的执行吧。”
我想想也是,毕竟房东不和我们住在一起,有这些规定挺好,免得舍友带人回来聚会,把房子搞得乱七八糟。
没过多久,我们迎来了另外两个舍友,一个是圭亚那女生,另一个是美国女生,她们都是我们学校的交换生。剩下的三个房间用来做短租的民宿,人来人往,没有定数。
这下可好了,我们每天踩着上课的时间点去学校,几个人一起你争我抢,跑得气喘吁吁的。教授布置作业后我们几个人又心领神会,课后从超市买了比萨,就趴在厨房的桌子上分工合作找资料、写作业,美其名曰求同存异。
自从有一次Freya因为前一天晚上回家太晚,次日没听见闹钟声而没去上早课之后,这几个人就经常不是今天我不舒服,就是明天她有急事,总之总有一些让人无法拒绝的缺课理由,于是我去上课的时候,只好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地掩护她们。要是教授没有问起,我就只字不提她们的缺席;万一被问起来,就客客气气地和教授解释一下。反正都是交换生,又都是外国人,教授根本记不住谁是谁。
就这样,日复一日,房东从未出现过,不过他妹妹每周会来房子里打扫短租的那三间房子的卫生,顺便确认一下我们几个人有没有把房子毁掉。
没有料到的是,在某个夜晚,我洗完澡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时,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把我和Freya惊动了。
我们一头雾水打开门,只见圭亚那女孩满脸焦急地说:“完蛋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楼上一直在漏水,我刚回房间,屋里的地板全湿透了。”
我们披起衣服,一起下楼到了她的房间里,这里简直是水漫金山啊,地板全都被泡湿了,有的地方甚至积起了一层薄薄的水。
这下麻烦大了,楼上漏水?那不是从我和Freya 那层的淋浴间漏下来的?
大家面面相觑,咱们可什么也没干呀。就算我们头发掉得多了些、快了些,那也不至于能把地上的防水层搞坏呀。
我们一时没了主意,只好由会说法语的圭亚那女孩打电话给房东,别看他平时不出现,一听房子漏了水,房东十分钟之内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他在房子里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之后,语气沉痛地告诉我们,这大晚上的谁也没有办法,只能等第二天找工人来看看情况。
刚好有间客房没有租出去,圭亚那女孩就在那里睡了一晚。
我心里惴惴不安,待房东一走就和Freya一起嘀咕,赶快上网查一下,这到底是不是我们的责任,万一要我们赔偿的话,那可真是无妄之灾啊。
Freya 说:“一般来说这不是我们的责任,就算出现了漏水,也不是我们造成的啊,这房子本来就够老了,自然损坏总不能怪我们吧。”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一声,那个圭亚那女孩发来了消息:“我们学校的国际生办公室会提供法律咨询,我们明天一早就去预约一下。”
看了这话,我和Freya互相看了一眼,嘴里倒吸了一口凉气:法律咨询?事情有那么严重吗?
从那晚起,我就决定改过自新,好好上课,好好学习,倒垃圾再也不偷懒,可千万别说是我们的责任啊。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去了学校,预约了两天之后的法律咨询。
要不怎么说学校小还是有好处呢,我们学校以人性化著称,不管学生在法国遇到了什么事,都可以来找学校,学校总会想办法帮助解决问题。
下午,在我身边玩手机的Freya 突然说:“你看看房东发来的邮件,我都被逗笑了。”
邮件的内容我没有看清楚,只是被上面的一串数字抓住了眼睛,“21000”,再仔细读了一遍,那三个零还是稳如泰山地端坐在那里。
这下我明白为什么Freya 笑了,两万一千欧元,那就是十几万人民币。他这是要扣我们的押金啊,他向我们三个穷得叮当响的学生要两万多欧元,于是我们只能据理力争了。
学校的办公室冷气开得很足,办公室的法律顾问耐心地对我们说:“这种事情每年都有发生,从法律上来说,房东需要证明是你们造成了漏水才能要求你们赔钱。你们及时告知了情况,这事就和你们没有关系了。”我们的脸上突然被照进了阳光。
“但是,”他顿了顿,“你们的押金很有可能要不回来,虽然法律上你们不需要承担责任,但是房东很有可能会把你们的钱扣下。法律规定押金可以在退房后两个月还给房客,别说两个月了,可能两周之后你们就都回国了,这钱也就再也别想见到了。”
说着这话,他苦笑了一下:“虽然咱们是政治学院,修法律的学生也占了不少,但是每年都有学生遇到类似的事情,很多房东只把房子租给交换的外国学生,就是为了多赚一笔押金。”
我们心里一愣,不知如何是好。
他又接着说:“学校可以帮你们写一封法律声明,证明有学校在背后为你们提供咨询,你们不是任由他宰割的。但是除此之外,学校也爱莫能助了。”
我们三个人被办公室的冷风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对老师一阵千恩万谢。走出了办公室,我们在走廊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我心里想,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可真把我当初对法国生活的美好幻想都冲灭了,《了不起的盖茨比》里说:“他好不容易历尽甘苦来到这片青草地上,他的梦似乎近在眼前,一伸手就可以掌握。”
这不也是我刚刚踏足这片土地的感受吗?可惜我的梦和盖茨比的梦一样,都碎了。
就好像Freya 后来告诉我,那扇让我一开始羡慕得不得了的天窗,最后让她不胜其烦,因为法国北部的天气总是阴雨绵绵,只要下雨就不能开窗,不然那些蒙蒙细雨就会冲进屋里来,因此她的房间总是闷闷的。
一个月后,学期结束,那三个天天和我一起的女孩都要回自己的国家了。
我把她们一个个送到车站,Freya 说:“你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我离开时见到的最后一个人。”说着这话,她紧紧地抱了一下我。
我还留在这个大雨不断、小雨不停的城市,不过租约一到期,我就立刻换了房子,而且不出意外,我们每一个人都没有拿到押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