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超风:一任梅花作雪飞

2021-12-23 04:19胡曦露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21年12期
关键词:桃花岛郭靖金庸

胡曦露

《射雕英雄传》是一部读来充满幸福感的书。

傻傻的郭靖、坏坏的蓉儿。由他们穿针引线,引出一个怪杰辈出的江湖。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还有超越其上的中神通王重阳,人人皆有着闪亮的性情。唯独梅超风这个江湖人称“铁尸”的恐怖分子,像掉落山水墨画中的一滴浓渍,一不小心却晕染出独有的意蕴。

这时寒风刺骨,月亮已被乌云遮去了大半,月色惨淡,各人都感到阴气森森。只见梅超风双手微张,垂在身侧,十根尖尖的指甲上映出灰白光芒。她全身宛似一座石像,更无丝毫动弹,疾风自她身后吹来,将她一头长发刮得在额前挺出。这时韩小莹正和她迎面相对,见她双目中各有一行鲜血自脸颊上直流至颈。

梅超风每次出场,总裹挟着一股死亡与受难的味道。但这位女魔头,却曾是桃花岛最骄傲的独一无二的公主。可惜她并不乖巧安分,和师兄陈玄风暗自私通,盗取了师父黄老邪的《九阴真经》,逃离出岛,从江南一直游荡到穷荒漠北。一个乌云蔽月的夜晚,陈玄风被熊孩子郭靖刺死,梅超风的双眼也被江南七怪的暗器所伤,彻底失明。

背叛师门,失去丈夫,在敌意丛生的世界,除了黑暗一无所见。仿佛是她自己,一步步将自己从天堂推入地狱深处。与师父黄老邪颠倒众生的灵性对立,她有一种强悍的野性,非常性感,生机勃勃,却是扎根于草野之间,容易被本能的欲望所牵引。梅超风与陈玄风,就像《呼啸山庄》里的凯瑟琳和希克历,别人眼中的天堂,于他们而言,反倒是一种惩罚。

只见她缓缓站起身来,左手在腰里一拉一抖,月光下突然飞出烂银也似的一条长蛇来,郭靖吃了一惊,凝神看时,原来是条极长的银色软鞭。

梅超风的武器是毒龙鞭。毒龙,在佛家眼里隐喻着邪恶的欲望。她和陈玄风倒是一丘之貉,是在恐惧作恶中偷欢的同谋者与同路人,用“贼婆娘”“、贼汉子”这样粗鲁的称呼来表达对彼此的爱重。有一次,梅超风问陈玄风:你懊悔了吗?若是跟着师父,总有一天能学到他的本事。陳玄风便说:你不懊悔,我也不懊悔。陈玄风死后,她将他刻着《九阴真经》的腹皮硬生生割下来揣在身上,伴随自己继续流落江湖。暗中的光,邪恶中的真情,反而更容易打动人。

梅超风对师父黄老邪若有似无的情愫,是金庸在新修版中浓墨渲染的部分。虽然不喜欢金庸“化神奇为腐朽”的改写,不过可假借改写的思路,反观三联旧版,更能理解梅超风在生命最后关头的选择——为何她放下了为夫报仇的执念,甘愿抵受西毒欧阳锋偷袭黄老邪的致命一掌,以命抵罪,并在临死时硬撑最后一口气重新拜入师门。仔细想想,这也许是她一心所求的归宿。再回头看梅超风的一生,从桃花岛出逃,再从江南逃窜穷荒漠北;为报夫仇又从漠北重返江南,最终殒命在黄老邪身边。漫漫长途,其实就是一场叛逃和一场回归,罪与赎罪。

黄老邪的魅力就像一种奇异的光,诱人靠近,又易耀眼灼伤,梅超风是拖曳于这道强光背后的黯淡阴影。小说虽未曾流露丝毫情意,但黄老邪对这位女徒儿确是自始至终的救助、纵容与怜惜,甚至扮作青袍怪人如身后幽灵般守护她一路直到归云庄。小说中写道:

梅超风自到江南以后,这些日来一直觉得身后有点古怪,似乎有人跟随,但不论如何出言试探,如何擒拿抓打,始终摸不着半点影子,还道是自己心神恍惚,疑心生暗鬼,但那晚有人吹箫驱蛇,为自己解围,明明是有一位高人窥伺在旁,她当时曾望空拜谢,却又无人搭腔。她在松树下等了几个时辰,更无半点声息,不知这位高人于何时离去。

诸如此类的情节,如果让言情小说家来写,不知要渲染成怎样的似海深情。幸好金庸更是个中高手,他直接淡而化之,消弭于无形,让它作为一条隐线不加点破。人物内心即使再多波澜,金庸亦不会为他们多添一笔。

黄老邪仍是爱妻成狂,梅超风仍一心一意在为她的“贼汉子”报仇而颠沛流离。黄、梅二人,恍如一仙一魔,看彼此都如同隔岸观火,更谈不上相互的理解。不过我觉得,在梅超风孤身一人,化作修罗的岁月里,对师父的感念与赎罪的渴望,才是她栖身于无数黑暗洞穴中的光。此类无以名之、无处安放的情义,还不如就像它的存在一样,留段空白与怔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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