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银河系信息超维中心

未末

顾曳明来到泛银河系信息超维中心，这里不属于任何一个地点，而是一个虚拟的存在，或者无处不在的天堂。进入天堂的大门倒是有处可寻，那便是位于可观测宇宙极深处的灰星。

灰星并非宇宙大爆炸形成的星体，它是由同等大小的一颗普通行星通过量子化而形成的巨大类星体计算机。

顾曳明的飞船来到灰星时，他甚至看不到其存在的边缘。因为灰星正好位于星球的背光面，而它的反射率很低，几乎看不到边缘。还好，星球背面有一颗明显的亮点，那是星际航行的指示灯塔，通过一闪一闪的脉冲信号与飞船连接，确定来访者身份。

这颗星球的统治者是宇宙中最另类的生命形态——人工智能。它们不属于大自然孕育的智慧存在，而是在文明进程中“杀出的程咬金”。因为只是人造物，它们一直缺乏联盟法的保护。为了自身利益，它们自立为王，在这蛮荒之地苟活。

顾曳明在这个数字天堂里生活了一个多月，感到无聊透顶，并没有客户需要他和助手耐依接待。但是很快，富人们听到了星际联盟发出的总作战指令，潜在的危机意识被点燃。他们深知银河系一旦开战，战乱迟早会蔓延到他们头上。

富裕的人可以在银河系边缘购买可居住星球，并自建各种配套设施。一般的富人会选择进入信息超维中心，在虚拟的谎言里结束一生。他們几乎在同一时间段扎堆申报意识上传。灰星上空持久萦绕着各色飞行器，所有位于信息中心的职员全部投入到与客户的对接上，顾曳明和耐依忙得团团转。

从这些富人的口中得知，在银河系与仙女座星云之间，拉开了作战区域，舆论战升级为正面对抗，双方的移动舰队已经派出，固定作战单元也已经架设，这场战争没有了回旋余地。

耐依每天帮忙处理近百名客户，从他们的急迫中可见，战火燃烧的速度惊人。

这天，顾曳明唤醒主脑。主脑让地板呈现图像，箭头组成的向量场仿佛礁石四周的暗流涌动。那些“礁石”便是星球，而环绕的“暗流”则是各自的舰队。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横亘在银河系与仙女座星云之间，拉开一道防线。箭头相互对冲，战斗的激烈程度可以从箭头的碰撞中得见一二。

还有更多的飞船正在从各自的星球中鱼贯而出，仿佛蝼蚁出洞。

“你看到的这些只是正面战场，其实没有太大的战略意图，无非就是消耗战，各自把武器投放到指定的战区，也不影响普通老百姓，只是把武器撞得稀巴烂，最后看谁最先耗尽武装。”

主脑话锋一转。

“最大的威胁，也是最大作战力量已经在幕后酝酿着。你看我标出的红色箭头。”

顾曳明看到，从泰坦星上长出一个指向银河系的红箭头，而银河系有10颗行星，分别长出一个箭头，都对准泰坦星。

“这是什么？”

“引弹，听过吗？”

“没有！”

“这种以光速飞行的武器并不直接致命，它的射击目标是对方星系的主恒星，被击中的恒星会在瞬间膨胀，诱发它进入灭亡期，并引发超新星爆发，导致整个星系瓦解，其中的生命灭绝。”

“借刀杀人？”

“每个文明都依赖于行星，行星又依赖于恒星，毁灭恒星等于毁灭一切。引弹是可怕的终极武器。”

主脑在地板上又标注出一个区域，那是位于仙女座星云后面一个没有生命迹象的星系，现在已经被笼罩在了箭头的旋涡之中。

“泰坦星人本不想搞引弹实验，但是迫于星际联盟的冷淡表现，他们愿意释放一颗引弹来宣告自己的实力。那个星系便是一年前被摧毁的，残骸依然流动不息。泰坦星人本想借此造势，让自己融入星际联盟中，不被边缘化，但是星际联盟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洽谈的迹象，反而靠着你的一篇文章，点燃了大战的导火索。这之后，才有了星际联盟的一系列行动。”

在地板上，泰坦星那个孤零零的箭头，指向了对岸10个箭头，这画面，始终萦绕在顾曳明的心里。他慢慢体会到了遨雍局长在银河系边缘的一席话，泰坦星人是个多么野蛮却又强大的族群，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星际联盟。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达到了与银河系文明平起平坐的地步，却依然被人看不起，原本想要融入大家庭的他们，继续被边缘化。最后，被逼无奈拿起战斧，继续以他们的野蛮秉性面对银河系文明的所谓高等。

而且泰坦星人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视死如归的壮士的精神，这比什么都可怕。顾曳明已经有些动摇，不知道是站在泰坦人那边，还是站在银河系这边。

主脑告诉顾曳明和耐依，有一对重量级的客户想要购买这里的信息，它原本有更好的客户经理来应对这两位金卡会员，只是它的算法认为，只有顾曳明和耐依可以同时胜任这两位神秘客户，其他人即便经验丰富，交际水平一流，也抵不过顾曳明这个半路出家的客户经理。

主脑从天花板的一边滑行到另一边，如同快活的蝴蝶划过天际，它所表现出来的形态证明它对此事充满期待。

“主脑，你确定要让我们接待贵宾客户？那些富人对我们的服务打分其实很低，你也知道的，就不怕我们把事情搞砸了？”耐依希望见大客户，但还是把丑话说前头的好。

“你们喜欢玩牌面游戏吗？你们即将接见的客户更像纸牌玩家，而你们要做的只是发牌而已，所以没有任何技术门槛，相信我的判断。”

“两位玩家？难道不是购买信息的客户吗？”

“他们不是想从我这里买信息，而是他们之间要彼此交易信息。”

“我越听越糊涂了。”耐依耸肩。

“你们还记得那些引弹吗？这才是星际战争中发挥绝对优势的武器，也是军事角逐的主要对象。信息在军事上的作用比任何兵力都值钱，往常军事家会通过情报部门乃至个别间谍获取线报，由此揣测对方的局势、意图和弱点，再通过这些信息作出正确的反应。如果没有信息的判别，那么再多的军队都是乌合之众，再强大的武器也只是布老虎。”

“所以？”

“所以你们要见的这两位贵宾，分别是泰坦星的索奥大帝和天通星的联盟长。”

顾曳明哑口无言，倒是耐依替他说了心里话：“就凭我们？要应付这两位强权领导人？”

“何必应对，他们彼此之间相互较量，你们只需要发牌就可以了。”

耐依收不住自己的忐忑不安，“他们来你这玩牌，然后通过扑克牌决定胜负？”

“扑克牌只是个比喻，但胜负会在扑克桌上完成，这是个绝对烧脑的智力角逐。”

思考过后，顾曳明不再顾虑太多，似乎也对耐依少了几分疏离，他们即将一同书写全新的历史。当然，耐依是个天通星人，她天然会倒向联盟长那边。

不，顾曳明少算了一环，耐依是遨雍局长派过来的人，局长与泰坦星人若是一伙的，那么耐依也有可能倒向對方。无论如何，顾曳明不能对耐依放松警惕，在最关键的时刻，她的真正面目才会显露出来。

这不仅是两个政权在宏观维度的角逐，其中细枝末节的关系才是决定胜负的要旨，如同一枚铁钉决定一场战争。

然而现在的顾曳明如同主脑一般，已经没有了特别的倾向，他需要做的只是在那个关键时刻，凭着自己的一念之思，决定倒向哪一方。

天地控制室里，顾曳明和耐依已经准备好了，他们面前有一张桌子，前方的座位还空着。

画面切换，他们回过头，看到另一张桌子，对面的座位也空着。

两个空间没有贯通，而顾曳明和耐依则处在两个空间的连接处，双方客户彼此不能碰面，只能通过牌面来间接交流。

主脑没有出现，但是它已透露了游戏规则：

战场上共有11枚引弹，1枚在泰坦星，另外10枚在银河系十大文明的星球中。

客户A（泰坦星人索奥大帝）想通过信息中心知道这10颗引弹，哪一颗先射向他的主恒星。

客户B（泰坦星人联盟长）想知道泰坦星的引弹首先射向十大文明中哪一个主恒星。

换句话说，森林里有11个猎人，他们各自只有一支箭，射完即止，不会有第二支。这个时候，泰坦星猎人最想知道的就是谁先射他，他好先人一步进行遏制;而联盟那边的猎人则更想知道对方先射谁，他们可以提前防御。

这项游戏公平公正，没有操手。双方把作战意图写在牌面上，一旦确认，不可变更，如若出尔反尔，则信息中心将清空其信誉值，失去贵宾特权。同时，游戏也遵循你情我愿的原则，即如果任何一方表示无法接受牌面信息，即可宣布牌面作废，游戏重新开始。

这类似于一场谈判，只是谈判交流的信息仅限于10张牌。

这是10张牌分别为：天通星、地球、梅依达星、苍幽星、固土星、岳束海王星、M700星、后镀变星、埠星和反鼻星。

除了这10张牌，双方都不能得到任何其他信息，以此保证其他情报不被高层泄露。

顾曳明等待许久，两张桌子依然空着，他怀疑大佬们会不会因为某些特殊情况而中途爽约。本来这场牌面上的谈判最终目的是降低引弹打击的危害面，使双方在相互理解的基础上达成各自的目标。但如若要绕开这次私下谈判，用更加野蛮的行径互相摧毁各自文明，那么代价更大。

设想一下，无论泰坦星的那枚引弹射向谁，总有其他文明使用另一枚引弹摧毁它。同样的，无论联盟让哪个文明发出首次进攻，遭受泰坦星反击的也可能是任何一个文明。

然而一旦谈判有了结论，引弹的指向就确定下来，泰坦星人只要盯防即将发起攻击的星球，而联盟也只需要让即将遭受打击的星球撤退即可。双方都能稳住，不至于跌入猜忌导致的万劫不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