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玉笛

2021-12-21 11:25吾空
长江文艺 2021年12期
关键词:大师

吾空

蒼兰先在窗前跳了两跳,只看到茶桌前一个秃顶晃动,亮得像是新烧瓷器的贼光,才推开沉重的门。

行一大师已经叫她了,“来了?”

苍兰一笑,眉毛弯弯,眼睛闪闪,恭敬地叫道,“行一大师好啊,我这近视眼居然没有看清是您老人家。真是难得,今天偶遇了。”

行一大师不响,夹了个杯子放在苍兰面前,倒上茶。苍兰啜着,望着行一大师,又道,“今天股票涨了六七千,开心。每天赚六七千是什么概念?”

“凡事只有一个理,不要贪。”行一大师说。苍兰想了想,应道,是的。

苍兰是疫情以后才炒股的,起先凭运气赚了,后来凭实力亏了,懊恼不已的时候,听了方岩的话买了一只股票,及时止损还赚回来了。

行一大师手腕上挂着一串白色的佛珠,佛头坠子摇晃,招惹着苍兰。

“白色的,不像是砗磲,是象牙的吗?是真的吗?对哦,你哪里会有假的,给我开开眼界。”

行一大师褪下来递给苍兰,她一颗一颗仔细看着,十分专注,又说,“跟着行一大师混,有眼福,这东西现在买卖是犯法的,市面上看不到了。”

“口福也有的。”行一大师说。

“是啊,你都是好茶。”

苍兰在天竺路蹭茶好几年了,但怎么都学不会品,茶多半到她嘴里都是霉味。方岩一次泡了款两万多一饼的老黑茶,不仅仅是霉,还齁,齁得她感觉要致鼻咽癌了,喝了好几杯清水都去不掉难受劲,还是到隔壁咖啡馆买了杯咖啡才压下去。

“幸亏现在天竺路有咖啡馆了,要不然我一晚上都要难受死了。”苍兰对行一大师说道。“方岩说不叫霉,是仓味,南方天气潮湿,存的茶会有仓味。”

“你哦,这学费交的,简直是要命。”行一大师道。行一大师喜静,如寒冬西湖上的虚烟缥缈,宁静致远,谦和贵气,但苍兰敢和他说笑。

“我哦,还傻乎乎地直接说出来。”苍兰说。

“这样说话断人家的财路。”

“啊?这样啊,害人更不行啊……可能是正常的仓味吧,我不懂茶,信口瞎说的。”苍兰辩解,后悔自己快言快语。

“卖茶的自己也不懂的。”行一大师说。

“我反正没钱入坑。我入不敷出,勉强度日。在天竺路混,靠的是厚脸皮。”苍兰笑道。

“天竺路上什么人都有,穷人和富人交往,老本都要蚀掉的。”

这句话像是蕴含着深意的古训,苍兰从来没有听说过,也不符合她的认知。她正要追问,美心和小剑进来了。人一多,安静的茶室会变成闲聊的茶馆,喧闹嘈杂。女人们往往各说各话,只有倾诉,没有倾听;男人多是争论,可是常常不在一个逻辑层面,鸡同鸭讲,吵得人心烦意乱。苍兰只服行一大师,感觉他就像一座沉静的高山,山里藏着宝藏,随时拿出一句两句话送她,让她警醒。她觉得和方岩的交往正像穷人与富人的交往。这件事又要求教,又不便透露,让人烦闷。

美心最近异常,以前她不声不响,文静娴雅,像是画中仕女,只享受别人的欣赏,现在好像挣脱了画的桎梏,长袖善舞起来。这日她穿了一件长裙,长发披肩,盘腿坐在方凳上,五指不经意插进头发里捋了捋,摆了摆头,流露出几分风情。苍兰把佛珠还给行一大师,说,“什么时候想开了也买一串,这种东西,只会升值吧?”

美心望着佛珠,笑问,“象牙的?”口气笃定自信。

苍兰习惯了。她老公有钱,对她宠爱有加,衣食住行优越,见多识广,无所不晓。

果然,她接着笑道,“真的假的?骨头做的?”

“你都懂哦。”苍兰说道。

“还是骨粉压的?”美心补上一句。

苍兰噗嗤笑出来,说,“你真懂!”看一眼行一大师,替他感到不安。

行一大师不响,把佛珠缠回手腕,给美心和小剑拿了杯子倒茶。美心娴雅的时候,苍兰还可以和她说两句,现在她不仅话多,还带刺。小剑还是那样,沉默寡言,但衣衫整洁,衬衫领子白亮又硬挺,外面穿着格子西装,过去的邋遢不见了。苍兰看看小剑,逗他,“小剑,最近穿衣服的品味升级了嘛,是不是恋爱了啊?”

“我恋什么爱?”小剑口气沉稳,反问,即刻又沉回寡言的状态。苍兰捉住了美心嘴角的笑。她把左手插进头发里,又捋了好几次。

小剑啜茶的声音很响,苍兰不习惯,尽管她听说那是福建人的正宗喝法。

“这茶好,喝通了。”小剑打了一个嗝,美心也跟着打了一个。

苍兰摸摸自己的额头,微微出了汗,说,“这就是通了啊?别人还喝得两腋生风,真是神奇,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

“这些都是自己的主观感受,没有一定的,感觉到了就是对的。”行一大师说。

“这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吧。”苍兰说。

“大富大贵也是这样啊,你光看到别人吃肉,没看到别人挨打。”美心说,耸着肩,两只手撑在脚腕上。她手腕上缠绕着蜜蜡佛珠,上次碰到的时候,她已经向大家介绍过了如何昂贵。

“东扯西拉。”小剑说道,还是满脸的不苟言笑。

小剑现在不仅仅是衬衫领子亮了,说话也这么响亮了,苍兰暗笑。他第一次见到美心时低着头候着腰,偶尔偷瞄一两眼美心。那时,美心还不爱说话,但富贵逼人。人和人相熟了,有钱的没钱的,炫耀一通又怼一通,就平等了,苍兰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鱼龙混杂吧。

行一大师等水煮开,又泡了一道,枯瘦细长的手指压着盖碗倒出茶汤,分给三位来客。

美心五指不停地插入长发中梳理,越捋越蓬乱;她的发质不好,像秋天的蒿草一样干枯易折,还是梳丸子头好看,露出细长的脖子,干干净净的。等她尖着拇指食指捏茶杯,苍兰心里无端升起不洁感。苍兰越发安静了,小剑稳坐如钟,美心越加摇头晃脑风情万种起来。每个人似乎终于找准了自己的人设。苍兰一时难受起来,和行一大师的偶遇就要被浪费掉了。行一大师行踪不定,碰到他着实不容易。美心撑在脚腕上的手臂鼓着肩,凹出了锁骨上漂亮的深坑,眼睛睁得又圆又无辜,销魂蚀骨的嗲。苍兰终于难受到了极点。这时方岩在窗口前晃了一下,又走开了。不知何故,他如今见到行一大师就避开。

还是三年前,方岩擅自把房子抵押了三百多万做工作室,全盘搞下来,手机里的钱剩得只有小数点后一位。他任性,大手大脚,只顾上顿不考虑下顿。他给父亲发信息,要他转五百块钱加油另外要吃顿饭,因为近些日子青黄不接。等了半个小时,他母亲打来电话,说,“你要吃饭么,回家来吃。”他嗯嗯着应付,挂了电话,根本没心情回去。那段时间方岩极其没底气,在工作室里坐得心慌。三四个月了,没一个顾客也没有一分钱进账。就当是在练心吧。方岩想,人要沉得住气,没客人来,就自己做功课呗。他泡茶喝茶,一款款比较,做笔记。朋友多是老茶客,不是老茶客的他得预备着在他手上培养成老茶客,这样的话,他必须对每款茶说出个道道来,就是讲故事,也得讲得有情怀嘛。六七个茶壶轮流泡着,他慢慢品着,慢慢体会,到了晚上复盘品冷茶时,就有了另一番滋味。人生如茶,热有热的寒凉,冷有冷的温热。他邀请朋友们过来喝茶,朋友们不是出差了就是在忙生孩子的事,如此被拒绝,他只得安慰自己这是倒春寒。可是春天的气息他还没有闻到过呢。开茶社,人气太重要了,就是牛鬼蛇神,也得欢迎。做生意不吆喝,那是装的。物质如此丰盛的时代,把那些老茶客吆喝成自己的客户,是要点本事的。

仓库里放着几百万的茶,却没有吃饭的钱,方岩人穷志短起来,只能烧香祈福。这日他慢慢踱到灵隐寺——幸亏有公园卡和庙票,不用掏钱——跪在佛像前,眼泪一滴一滴打在拜垫上。在灵隐寺里调整好了情绪,他出了山门往右拐,打算到天竺路上荡一圈。毕竟这一带茶庄多朋友多,遇到个把人也可以把内心的愁闷再消遣消遣;肚子饿了,说不定喝茶的地方有小吃零食,还能垫一垫。

刚拐进天竺路,方岩就碰到了苍兰。苍兰不讲话时一股傲气,一讲话全是孩子气。方岩脱口道,“今天这么巧,不请我吃顿饭么?”苍兰当即应好。她一直都爽快大方。方岩本来说是去小面馆吃碗面就好,苍兰却不愿意,非要去梅灵北路上的高档餐馆不可。坐下来,苍兰尽点贵的。方岩心里发虚,担心她会不会误会是他买单。苍兰仿佛看出了这点,一边点菜,一边说道,“我可没钱啊。我啊,喜欢在环境好的地方好好大吃一顿。每回想找人陪我吃饭,总是恰好碰到。今天要谢谢你喽。”方岩眼睛一热,才在灵隐寺收拾好的眼泪又差点涌上来,涌到喉咙口的“下回我请你”的话,又赶紧咽了回去。

吃完饭,两个人沿着中法路散步到法云弄,苍兰突发奇想,要去灵隐景区看萤火虫。“这会儿正是萤火虫旺季。”她眉飞色舞道。平时方岩嫌她的天真浪漫夸张,这回她的手足舞蹈却把他从沮丧的情绪中捞了出来。

一周后,方岩在灵隐寺的祈愿应验了,他以为的那些酒肉朋友像是约好了一样,挨着在他这里买了不少茶,每日的进账让他气色红润起来。他终于周转过来了。方岩意识到,没有永远的好,没有永远的不好,关键时候要练心,不能把人想得很坏,也不要把自己的境地想得很苦。或是经历过了缺钱的苦,方岩对钱的态度保守起来,竟还买了一个储钱罐。这年头找个钢镚不容易,他去银行换了五十个钢镚塞进去,放在财神位。眼下,他依然不定时和苍兰碰头吃饭,看她大快朵颐。在环境漂亮的餐馆里,苍兰坐得端庄优雅,却又活泼伶俐、流光溢彩,让方岩觉得真是秀色可餐。

苍兰跟方岩说过她很尊敬行一大师,缘由是他由内而外散发着得道高僧的贵气,叫他师父,是心里的敬重;她说行一大师懂古画古玩收藏,跟他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方岩对此不置一词。苍兰偶尔问他对行一大师的看法,方岩总是笑而不答。这一刻,他发信息给苍兰,问她吃不吃饭,苍兰说她想再坐會儿。

美心在凳子上左扭右动,简直是在搔首弄姿,仿佛是沉浸在温柔乡里。苍兰一激灵,恍如一下捕捉到了某种感到难以言说的东西。后来她才想明白,那是美心和小剑之间有种能量在流动。

行一大师气场稳,一声不响,不断地泡茶倒茶。苍兰想走,又有点舍不得,眼睛东瞄西瞄着。行一大师座下放着一个细长红锦锻盒子,散发着幽幽的神秘感,苍兰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

行一大师随即坐直身子,说,“好东西又被你看到了。”

“啥个好东西?”美心接话道。扭动着柔软的身体,坚持要看。

行一大师不愿意地打开盒子。盒子里原来是一只青花瓷觚。

“是真的吗?真的应该在博物馆里吧。”小剑插嘴道。

“行一怎么会有假东西?何况,博物馆的东西你摸得着啊?”美心说道。

青花瓷觚是行一大师的朋友下了定金的,但临时又说不要了,让他带着东西白跑了一趟。

“带着个好东西出来,那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哦!”苍兰笑道。

“博物馆多的是,随便看。”小剑说。

美心眼睛贴着青花瓷觚,苍兰也管不住自己凑了上去。

“你很好学啊。”美心说道。

苍兰不理美心的讥讽,把心放在瓷觚上。

“灵动的。好东西不容易遇到,家里要摆几个真东西才像样。古时候的瓷器,精益求精,不计成本,是那时候最高的艺术水准。家里有个东西,传给后人也值的。这种东西只会一直涨,不像股票,今天涨五毛,明天跌十块。”美心又说。

“到时候没米吃,这个还不如黄金呢。”小剑说。

“什么年代了,怎么会没米?疫情期间大家不是都习惯了?我喜欢这些东西,不仅仅养眼,还养心、养气。家里有几个真东西,风水都会好起来。现在的东西,是工艺品,东西也好看的,但是气场不一样。”

这番话若是行一大师说出来,苍兰会虚心听着,但美心说出来,苍兰顿时觉得是拾人牙慧。

方岩又在微信上催苍兰吃饭了。她只得起身告辞,走了出来。

菜已上齐了,都是苍兰喜欢的。“又点了这么多菜啊。”苍兰笑道,翘着指头剥大虾。

方岩时不时放了筷子看着她吃,让她心里发虚。

“看什么看?”苍兰说。

“看着你吃饭香啊,可以多吃两碗。”方岩玩笑道,“你可是我的财神,我得好好敬供着。”

古人是把妻子看作家里的财神的,苍兰闷头想着,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试探道,“什么时候吃你烧的呀?”

方岩笑而不答。

方岩无话,苍兰觉得闷,说起美心的闲话。方岩还是不接话。苍兰只好安静下来,一心享受美食。吃了一会儿,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美心勾搭过你没有啊?”

方岩一愣,“她勾搭我做什么?她不是有老公的吗?”

“是啊,她老公很有钱啊。”。

“有钱怎么了?”方岩反问。

“有钱给你买白衬衫啊。”苍兰笑道。

“你烦恼这么多啊?”

苍兰无趣,又把心放回了美食。

他们吃完饭照例走了一圈法云弄,再进入灵隐景区。秋虫噪鸣,树木黄了,溪涧静了,路灯打在幽深的水面,让人更难识得真面目了。吃了一个夏天的饭,天竺路上的菜已经吃不出味道。常混天竺路的人古怪,方岩可能对她有什么特别美好的感觉,却又不愿意打破。两个人在水边倚栏站了好一会儿,累了,又掉转身靠着。仰头一弯下弦月,影圆若钩,像在等着星星落进去。“月印万川,”方岩说道。苍兰很想问他对自己什么感觉,又害怕一问,感觉全没了。正所谓言语道断。她看着古木轻轻摇落树叶,觉得这沉默尴尬,却把心静了下来。

站久了,苍兰感觉腰酸,扭了扭。她思忖着,终于还是想找到了话题,说,“你厉害的,建议我买的股票把我亏出去的都赚回来了。”

“我不会炒股,不敢建议的,就是一点内部消息。”方岩笑道。

“亏了你可得赔我,”苍兰俏皮道,其实又在试探他。

“我只提供信息,买是你自己买的,后果自己承担。”

“这回你赚大了吧,你钱多,赚得更多。”

“我没买。我现在哪有钱放股市啊。”方岩笑起来。

两人干站着无趣,苍兰找了个借口和方岩分了手,独步回到白乐桥租住的小屋。屋里冷清,隔壁楼是一家工作室,教书法和笛箫,初学者在学着把箫吹响,一次又一次地试,隔隔涩涩。苍兰很想回天竺路找人喝茶,为消磨掉这难以言说的一晚。走过桥,白天游客如织的灵隐寺阒寂无人,似乎只有到了夜晚,灵隐寺才会回到它自己的样子。熟得视若不见的照壁此时也显露出它的古意,“咫尺西天”四个字仿佛要跳脱出来,将苍兰席卷而去。

一株树下站着一个人,奇怪地抱着树干,苍兰仔细看,竟是美心。苍兰脑中迅疾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走过去,果见美心脸色酱紫,目光呆滞。

“你在干嘛?有什么想不开的?”苍兰玩笑道。

美心目光渐渐聚焦,望着苍兰,眼睛越来越疯狂,似乎要烧起来了。

“是的,我该死。”美心说。

“怎么该死了?你不是挺好的吗?”

“我一直都不好,我装的。”

“怎么啦?”苍兰又问,想着她此刻是不是也是装的。

“你可以借四千块给我吗?”美心说,“我给行一定了那只青花觚,我实在太喜欢了。”

苍兰大吃一惊,问她,“你不是很有钱吗?”

“我没钱……”美心说。

“你老公呢?”苍兰又问。

“他就那点工资,他的信用卡已经被我透支了二十多万了。我控制不住自己买东西,完全忍不住。你借给我吧,我买了这个花觚就再也不买了,我已经给了行一定金,把仅有的五百块给他了。这五百块是我老公才给我的。你今天赚钱了……我如果回去告诉我老公,他会和我离婚的,我不想离婚……你救救我……”

“花觚多少钱?”

“四万八。”

“那借你四千没有用啊。”苍兰觉得不可思议,“你为什么要买?”

“我会凑够的。我就是想买,忍不住。我一直在改。”

“你给行一师父退了吧,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去帮你说。”

“我自己也可以说的啊……什么行一师父?他又不是出家人,只有你这么天真。他给我推销他的花觚,让我忍不住不买。不要看他不声不响,他最会推销,茶啊,古玩啊,这条街就他在赚钱。方岩见他就躲,为什么?他最会踩人了,方岩都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美心听到方岩的名字,心里花谢花飞,假作镇定道,“你可以不买的。你想买的时候,可以赶紧走开啊。”

“怎么走得开?怎么走啊?花觚多美啊!”美心的眼泪簌簌掉下来。

“对噢,小剑不是很有钱吗,他做IT的。”

“他才没钱,他都是他老婆养着的。”美心狠狠道。

蒼兰第一次见她这种狠劲,被搞得十分窘迫。她更穷,没人养她,房租还指望股票涨了支付。可她又怕美心真的想不开,只好陪她聊天,听她掏心掏肺地聊自己的过去。尽管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的地方她也不追问,尽可能顺着她,只想她缓过这一阵。

箫声穿过小树林传过来,这回是专业的人在吹了,清扬动听。美心也听到了,止住了话头,靠在苍兰肩上。苍兰一时浑身鸡皮疙瘩。她的手机在振动,是微信信息。但她不敢动,由着美心。

“那你借我五百块吧,只借五百块行吧?我回去我老公要查我余额的。”美心说。

苍兰知道,这五百块一旦借给她,就别指望会还了。

北高峰上的灯孤单单地亮着。天气已经入秋,山里湿气寒凉,侵入肌肤。在湿空气里继续待着苍兰吃不消,只得应了。

苍兰掏出手机,准备转钱给美心,看到对话框里有一条方岩的未读信息:嫁给我吧。

苍兰的心狂跳,呼吸变得急促,一时感到晕眩起来。她努力想要用那清冷的箫声平定自己,箫声却突然停了,未读信息也被撤回。她想用玩笑的口吻问方岩撤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可美心依然软软地靠着她,目光出神地定在前方的路灯上。

“我胳膊麻了,” 她推了推美心,说,“哎,我自己也是泥菩萨啊。”

“你现在帮我,以后我也会帮你的。”美心移开身体,靠到树上。

苍兰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

转了钱,出租车接走了美心,苍兰才开始失控地浑身战栗,腿软如绵。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出租屋,她感到异常的饿,去厨房找食物。厨房只有半块准备翌日做早餐的蛋糕了。她一阵狼吞虎咽,刚有了充实感,胃里一阵翻涌,吃下去的蛋糕又吐了出来。大概是潮汐的影响吧,她想,要么就是水逆,这天似乎每个人都有点反常。等到吐得满脸眼泪鼻涕,她才终于有了确切的真实感。

将手机划亮,望着方岩对话框里撤回信息的提示,苍兰若有所失起来。她唯有等待,等待着方岩再发信息来。对话框提示对方正在打字,却始终没有信息发来,此后提示信息也消失了。手机暗下去,她点一下,让它恢复亮度。她反复做着同样的事,眼睛终于累了,眼泪落在手机屏幕。她抽出纸巾抹去了,同时还抹出了一个字发了出去。

“我只是提一个建议,后果自负。”方岩的信息当即跳出。

苍兰泪水涟涟,还是打出了先前不小心发出去的那个字:好。

责任编辑  丁东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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