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组诗）

洪德胜

小村地名录

高山头 夏家 余家 大牌 小山 窑下

村中央 祠堂 社屋场 土地庙 桠枫树

大垄 小垄 堰上 畈上 回子洲 黄泥团

水井 新塘 塘沿 水窟凼

东塝 马岭 二亩四洼 大元后梢

金构树 竹子窠 桐子垴 红芋地

牛栏下 栗子岗 草堆山

碓屋上 碓屋下 我轿上

菜园地

大字不识的母亲讲着

讲着，就像教我写诗样的——

畜口几分。人几厘

秧红芋得大片地……

黄瓜、豆角，搭架的在一起

茄子、辣椒，各归各的

（唉，哪年辣椒总鼓起鼓腔的）

苋菜地，必须的，韭菜也是

毛豆、南瓜，地角篱笆都挤下……

不光菜园地，做么事都多学学经济

几多粉做几多粑

来人多打米。看事行事

夏日记事

后来，我一直记着

是在大人们抢收稻子的午后

生产队晒场上，一只红公鸡啄着时间的闹钟

被大雨冲走

一直记着

雨裹着风

像撵着，要把挟在大人腋下的我裹走

一直撵到老屋大门口

那时，也不知为什么

父亲赤着膊，拎出一杆秤，钩住秤砣

往外一挂

天，像一下撑开了

油布伞

天干记事

当我学着大人

把着老水车拐

继续往田里车水的时候

却被揪过耳

“没看到水窟凼只剩半葫芦瓢

水了……”

那时不觉得

现在想起来——

当我用双手窝托着赖在水凼的泥鳅

它们直跳直跳的动作

多么像在说——

“可怜可怜呀，讨口水……”

秋 深

老丝瓜作了抹布

老葫芦锯作瓢用

红薯熬糖

花生剥壳

辣椒、豆角晒干了

晒酱钵

打着寒露

一条狗的记忆

大雪抓不过，一下几个黑影掠过

一条尼龙绳让我退无可退，直至剥脱

一个孩子哭着砸煮得冒热气的锅，砸稀巴烂

大人乖乖削了竹爿把我仅剩的皮撑了

挂壁上。最后还是卖了，买带耳捂的帽子

多年后

雪老厚的

老屋场，柴，草垛，田畈

以及树，山

几只麻雀落在雪老厚的旧电线上

像把什么都省略了

老屋的亮瓦映得堂前好亮，好亮

我的手冻得像红萝卜

堂前的木火桶好暖

老屋后的竹子桠

像雪在笑

一钵铜錢草

老屋场上

一个撂弃的猪食槽径自把满水

长出铜钱草

铜钱草

好像小时的我们，穿了新衣裳

比着高矮

正比着笑

恍惚听到一直躬着身子像瓢一样把水的人

磕了磕瓢

责任编辑 老 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