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书（组诗）

人 邻

人要睡在大地上

人要睡在大地上

若是楼房，要尽量低一些

床也要尽量低矮

能接地气的地方太少了

人要睡在大地上

最好是生长着庄稼的泥土上

麦穗正在成熟

即便是麦种，也正等着苏醒

人要睡在大地上

别在静谧的湖上

湖水是虚幻的

也别在山上，山顶的云是缥缈的

人要睡在大地上

伸手就能触到生长草木的泥土

即便冬天，也是

万物正在修养生息的大地

人要睡在大地上

就怎么也不会跌落下来

无眠的时候，稍微侧侧身子

摸摸泥土，就可以安心睡去了

冬哀记

跟在一群人的最后

我知道所有的母亲都会有这一天

墓穴边堆着挖掘的寒冷泥土

羼杂着落叶和残雪的泥土

有人弯腰，抓起一把泥土，撒下

撒在深深墓穴里的灵柩上

跟着的人，也撒下一把把泥土

我呢，早早弯下腰，抓起一把泥土

我早早抓起，是为了在手心里暖着

好让撒下去的泥土不那么冰冷

覆盖灵柩的泥土，已经很厚

可我觉得就是我最后撒下去的那一把泥土

埋葬了她尚有着一丝余温的乳房

我觉得我那一把泥土

撒在了所有母亲的乳房上

豹与蚕

焦虑，独自盘桓

已经好些日子

遂想起里尔克的铁栅里

豹子的“紧”

不眠夤夜，我亦听到

细密密的桑叶

被噬的声音

起起伏伏的密密麻麻

夜里这蚕

噬得太深

太深太空洞

是让人更其焦虑的

高原晚照

高原趺坐

夕照自头顶、苍白的脸

肩上

徐徐落下

也自我无力的手臂

胸

不能远行的双足

徐徐落下

独坐的我

废旧的身子

沐洗一新

犹如蒙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