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形物语》:后人类伦理关系中的情感认同

2021-12-20 08:49袁强
美与时代·下 2021年11期

摘  要:科幻影视中的后人类想象重新界定了人的本质,非人类他者也能作为道德的主体成为故事的主角,后人类伦理关系伴随后人类主体的出现而形成。《环形物语》呈现了身体互换、赛博格与人工智能三种后人类样态,以及后人类伦理关系的基本轮廓。这部剧集试图通过后人类伦理关系中的情感认同来抵抗主体间的敌视与隔膜,进而反思进步叙事与西方人文传统中的人类中心主义。

关键词:科幻影视;环形物语;后人类;伦理关系;情感认同

《环形物语》(Tales from the Loop,2020)是美国亚马逊网站播出的原创科幻剧集,它展现了科技对人的基本假定改变,当生物科技、人工智能等高技术的发展消解了有机与无机、人与非人之间的界限,以混合、异质、异源为主要特征的后人类主体随之出现。这部剧集中呈现了后人类主体的三种样态:身体互换消弭了不同主体之间的边界,人的意识可以在不同的躯壳中转换,自我与他者之间的伦理关系转变为自我的意识与自我的身体之间的关系,构成了无中心的后人类伦理关系;赛博格的出现指向了人与机器之间的界限消失,机器成为人的一部分并深刻地影响了人们的道德选择;此外,人工智能被塑造为一种具有自我意识的人造生命,面对具有自我意识的非人类他者的权利诉求,以人文精神为基础的人类中心主义的失效。剧集在对后人类伦理关系的呈现中展现出对主体间情感认同的追寻,并以此抵抗技术理性与人类中心主义的偏拗。

一、身体互换中的欲望与道德

科幻影视中异性之间的身体互换、不同社会身份的主体之间的身体互换较为常见,这些身体互换模糊了自我与他者之间的界限,构成了一种他者视角下的自身审视,展现了打破主体间认知差异与情感隔膜的想象,以及主体对自我身份与社会身份的探寻。从后人类的视角来看,个体在身体互换后步入后人类状态,并且进入后人类伦理关系的网络之中。互换者如何平衡占有他人的身体与生活之后的欲望与道德,成为此类科幻叙事中的关键。在《环形物语》中,“环形科技”研发的技术装置能够实现人与人之间、人与机器人之间的身体互换,人的意识可以在不同的躯壳中流转,技术装置所生成的后人类主体由此面对着新的伦理抉择。雅各布与丹尼擅自交换了身体,他们的人生轨迹也发生了巨变。面对属于雅各布的优越生活、光明前景,丹尼拒绝回到原本的身体。二人发生争执后,雅各布尝试强行换回原本的身体,却意外和废弃机器人的躯壳发生了互换。在整个过程中,雅各布从自我转化为非我,又从人类转化为机器人。

身体互换的技术设想打破了自我与他者之间的界限,使人的身体与心灵不再是不可分割之物。身体不再是心灵的附庸,笛卡尔所指出的理性对身体的统筹在高科技的语境下失效,雅各布的意识离开了原本的身体,也丧失了原来的社会身份。在此,心灵、理性失去了对身体的主导地位,这意味着自我意志与他者意志之间的先验区别在技术装置的运作中消失。凯瑟琳·海勒在论及后人类主体的出现所带来的改变时指出,“关于自我(人本身)拥有某种力量、愿望或者意志,并且明显区别于‘他人意志’的假设,也在后人类失去了基础。”[1]意识成为一种随机的产物,被忽视的身体的重要性在身体互换的科幻叙事中得到凸显。由此,人与机器人之间的身体互换消解了人类在非人类他者面前的优先性,雅各布在与机器人互换身体后成为不能言语,却有着人类意识的机器人。这种后人类叙事所假定的是,人类的肉身与机械躯壳之间并非不可通约,机器也可以成为意识的载体。一种开放性的生命观由此出现,这使横向连接了物种与范畴的“普遍生命力”[2]成为后人类主体核心。

这种想象性的技术实践打开了人们的内心世界,身体互换的后人类叙事带给人们直面内心欲望的可能,也打开了一个窥探人性的窗口,当科技实现看似不可能的愿望,人们能否真正地走向想象中的幸福生活。正如身体互换所带来的悲剧,技术装置能占据他人的人生,而对他人人生的占有也带来了自我的丧失。身体互换消弭了自我与他者的边界,带来了一种对欲望与道德的伦理反思。这种反思性在丹尼与雅各布各自的结局中再次显现。在雅各布的意识进入机器人的身体、丹尼的身体陷入植物人的状态之后,能够实现身体互换的球形舱体被环形科研中心销毁,二人彻底失去了回到正常生活的可能。丹尼在与家人分离的痛苦与对新家庭的不适中陷入对自我的怀疑,最终他坦白了身体互换的秘密,回到了原本的家庭照顾家人,与家人的情感连接成为丹尼寻回自我的关键。而成为机器人的雅各布也在林中的弟弟相认,在弟弟被其他废弃机器人攻击时,为了保护弟弟,与其他机器人打斗,成为机器人的雅各布为家人奉献了自己的力量。情感的力量在这个故事中被充分挖掘,它成为欲望与道德抉择中的决定性砝码,以及在后人类状况下的后人类主体自我体认的关键。

二、人机结合中的技术与情感

科幻影视在对高科技、对人类未来生活的想象中阐发了对现实问题的反思,当科技介入伦理的维度,技术与情感、理性与感性之间的冲突随即成为人们反思进步叙事的切入点。在《环形物语》中,埃德为了保护家人安全,他从垃圾场的工人手中购买了一套原本用来搬运垃圾的机器人装置。戴上操控机器人的特殊手套,机器人便能做出与操控者同样的动作,形成一种人与机器的连接,一种人机结合的赛博格。这类似于电影《铁甲钢拳》(Real Steel,2011)中的设定:拳击手操控机器人进行拳击比赛,机器人成为人身体的延伸。

赛博格的研发是出于满足弥补人体缺陷、增强身体能力的需要。这也意味着义肢或其他装配到人体上的机械装置成为人体的延伸。这些机械装置不再仅是被使用、操控的工具,而是主体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作为“一种控制生物体,一种机器和生物体的混合,一种社会现实的生物”[3],赛博格在科幻影视中成为一种文化隐喻,这种隐喻包含着对技术冗余的忧虑。正像麥克卢汉所说的,“任何发明和技术都是人体的延伸或自我的截除。这样一种延伸还要求其他器官和其他延伸产生新的比率、谋求新的平衡”[4],埃德并没有意识到失衡的威胁,执着于用这种力量保护家人,却加重了家人的精神压力,使家庭关系几近破裂。剧集通过个体从赛博格化到去赛博格化中的情感经历,展现技术装置所表征的技术理性与人类情感的背离。在埃德的故事中,回归原初状态成为解决问题的关键,他退回了购买的机器人,并用这笔钱翻新了家里年久失修的电路系统,获得了妻子的原谅,稳固了家人之间的情感关联。埃德在对科技、对自身的反思中回归关爱家人的初衷,这淡化了科技之于人的重要性,去赛博格化的过程表达了对科技发展的保守态度。

《环形物语》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置于故事中心,表明科技的研发与使用不能与人类的本性、人的情感相割裂。这种去科技化的表达在剧集的布景中也有所展现。剧集改编自瑞典艺术家西蒙·斯塔伦海格的同名科幻图像小说。图像小说以文字与插画并重为主要特征,其中图绘了20世纪后期瑞典农村的田园风光。虽然整部剧的故事背景设定在了美国俄亥俄州的美世镇,但是仍在瑞典取景拍摄,保留了原作中的北欧图景。带有北欧小镇风情的田园美学强化了去科技化的意味,故事在高大的杉树林与金黄的麦田中展开,毫无科技感、未来感的美世镇经年不变,这种审美旨趣为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系发掘留下了空间。

三、对非人类他者的伦理关怀

人工智能是科幻影视中常见的后人类类型,它们在影视作品中常以人类的形态出现,拟人化的形态为人工智能的人格化书写奠定了基础。“人的形象是人工智能与人的中介”[5],这使人与人工智能的情感得以连接,人们得以将情感投放到人工智能身上,并对其是否具有人性、是否能独立思考展开想象。在电视剧《西部世界》系列(《Westworld》,2016,2018,2020)中,人以自己的形象制造了人工智能,并对这些人工智能为所欲为,人与人工智能之间的冲突构成了《西部世界》系列的主线。此外,《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2001)、《我,机器人》(I,Robot,2004)、《机械姬》(Ex Machina,2014)等电影都不再以人类为唯一的主角,发源于文艺复兴的、以人为中心的传统人文观念被解构了。

《环形物语》讲述了乔治在少年时期和中年时期与初代人工智能的两次接触,以及维拉德家族与两代人工智能之间的情感关联。故事从乔治少年时期开始叙述,传说从科研中心里逃出一个怪物,杀伤人命后逃至海上孤岛,由此孤岛成为了无人敢踏足的禁地。乔治在好友的怂恿下出海探险登岛后,却被恶作剧的好友留在了孤岛上,这促成了他与怪物的第一次相遇。而岛上的怪物正是乔治的父亲拉斯·维拉德研发的初代人工智能机器人,它有基本的自我保护意识,但在外型的逼真程度上仍和人类有着较大的差别,无法融入人类社会。因此,虽然它并不会伤害人类,却仍遭到人们的排斥。拉斯为了保护它,把它送到孤岛上,让它独自生活,并传出怪物的传闻阻止人们登岛。初代人工智能在孤岛上的生活展露了一种原始人的生存方式。它在荒岛的树林中搭建棚屋,燃起篝火,披着破旧的衣服,还在树林的外围地区用石头设置了简易的警报装置。可见,它并不是以机器的方式,而是以人的方式在孤岛生活,但它仍并未被人类社会所接受。作为人类文明高度发达的科技产物,反而被人类社会遗弃,在以人本位伦理为基石的人类中心主義体系中,它被视为会带来祸患的怪物。

在剧集中,不明真相的乔治,在见面时出于恐惧用防身的电击棒损坏了机器人的一条手臂。在被接回小镇后,他在岛上被毒蛇咬伤的手臂也因延误了治疗被截除,少年时期的这段遭遇成为乔治的内心阴影,人到中年,乔治仍然时常在梦中见到孤岛上的机器人。在拉斯去世后,乔治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了岛上机器人的来历。他再次来到孤岛,将自己的机械义肢换给了独臂的机器人,实现了与初代人工智能、与自我的和解。乔治之所以将自己的机械手臂换给它,正是因为自己与它的经历产生了共鸣。人本位伦理奠基于对人类身体的赞颂,作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在其他物种面前具有优先地位。而乔治丧失了人类身体的一部分,换上了机械手臂之后,使他在美世镇成为异类,在学校被边缘化。这促使他对初代人工智能的情感转变,恐惧与敌对转变为同情与怜悯。乔治将自己的机械手臂换给初代人工智能的行动,意味着乔治已经将它作为和自己具有同等地位的生命来看待,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反思由此产生。

四、结语

后人类是科幻影视中的经典元素,虽然后人类叙事强调跨越自我与他者、人与机器之间的边界,但仍隐含着对人的价值、人类情感的关照。《环形物语》聚焦于科技对人们日常生活与伦理观念的改变,集中呈现了由身体互换、人机结合,以及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出现,带来自我与他人、人体与机器、人类与人造生命之间的边界的消失,以及经由后人类伦理关系中主体间的情感认同所启发的对进步叙事与人类中心主义的反思。

参考文献:

[1]海勒.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文学、信息科学和控制论中的虚拟身体[M].刘宇清,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5.

[2]布拉伊多蒂.后人类[M].宋根成,译.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6:87.

[3]哈拉维.类人猿、赛博格和女人:自然的重塑[M].陈静,译.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6:314.

[4]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何道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78.

[5]王峰.人工智能形象与成为“我们”的他者[J].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4):14-23.

作者简介:袁强,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编辑:姜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