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莉娟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到安顺乡下姨妈家玩,和这蓝靛之花结缘。
姨妈年轻守寡,一个人带着个二十多岁的傻子表哥,日子还过得去。这个傻子表哥,只是有些弱智,还是能够帮姨妈做些事情的。姨妈家一直做蜡染,他们织布、绘蜡、染、脱蜡、洗、蜡染的一套工序能很好完成。姨妈有表哥帮忙,做出的蜡染布料,卖一些成品、半成品,家里吃的用的都有了。
在姨妈家最开心的是帮着他们做蜡染。表哥能做一些简单的事情,就是喜欢恶作剧,常被姨妈骂。有次做蜡染,他偷偷走到我身后,伸出他一双做蓝靛的手,黑乎乎的,对我说:“鬼来了,要吃人啦!”我说:“根本就不吓人,蓝靛还香嘞!”其實他那双手,如果在晚上,突然看到,还是很吓人。
我见姨妈绘制蜡片,也有兴趣,常在一边看。一天,我趁她走开的时候,在她做的蜡片上画了两笔,姨妈回来看到,笑笑说:“你这是弄的哪样鬼,来,我教你。”说着给我准备好工具、布料,一块手帕一般大的白布,说:“你看着,我们的蜡染,是先用熔化的蜡,在布上画各种图案,有几何图,还有花鸟虫鱼。你看这个,近看是鱼,是蝶,远看是花,这是我们蜡染的精神。”姨妈是个读书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我兴奋地拿起蜡刀,学着姨妈的样子,先蘸点蜡,照着图案画了起来。我认真地画着,最后终于完成了一只鸟,一朵花,不过,我觉得那鸟更像鸡。姨妈说,已经不错了。说着拿过去,把绘好的蜡染品,一起放到蓝靛缸子里,再弄出来放到锅里煮,最后,让表哥把染好的挑到河边洗,我们三人在河边捶洗着,看着在水里飘浮着的蜡染之花,煞是兴奋,真是一朵鲜花从河面上冒出来,蓝中透白,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花。
这件事后,我对蜡染情有独钟。在后来的岁月里,只要看到有蜡染,就要多看几眼,若有参与做的机会,那是一定不放过。本世纪初,我们在贵州召开一次全国性的学术性会议,会后,我一定要带朋友到贵州最有代表性的地方,安顺黄果树瀑布去看看,这一去,必然要见到安顺蜡染。瀑布、蜡染是安顺的两张地域性名片。“一棵树,一朵花”,朋友赞叹不已。
蜡染,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以苗族和布依族蜡染为主,传承了古老的工艺,图案因民族的喜好而不同。花纹细致,色彩浓郁,常见的图案,山川风景、花鸟虫鱼、仕女人物,取材广,造型不拘一格,极富浪漫主义色彩。有绘蜡而生的蓝靛白花的单色蜡染,也有色彩红、黄、棕等多色套蜡染。
南宋周去非的《岭外代答》上记载:“以木板二片,镂成细花,用以夹布,而镕蜡灌于镂中,而后乃释板取布,投诸蓝中。布既受蓝,则煮布以去其蜡,故能制成极细斑花,炳然可观。”
蜡染在贵州应该是保存得最好的,那是因为苗族的坎坷历史、贵州的偏僻地势,蜡像才得以很好地保存下来。蜡染诞生于农耕时代,流淌着最原始的血液。卵生生命与几何图形的结合,揭示出了苗族先民对各种生命形式的尊重,体现出了他们积极的生命观,希望把美好的希冀都寄托在一起,表达对民族未来生活的信心。在那些设计精美、寓意深刻的蜡染图画符号中,融入了原始先民们无穷的智慧,传达了一种万物有灵、万命同源,众生平等、和谐共处的理念。
朋友要回去了,得给他们带个随手礼,在安顺,那定是选蜡染。朋友很高兴,最后选了一幅绘制着黄果树瀑布的蜡染,上面有花、有鸟、有瀑布。朋友兴奋地说:“我可是把你们的两张名片都带走了。”
前几天,又应邀去安顺。
初春时节,天罩着雾雨,走在安顺旧州儒林街上,走在这古老的石板街上。这是一条有温度、风情浓郁的街道,沿街人家保留着安顺古老的前店后居的习俗,一间间小小店面,有糖食果品,有锅碗瓢盆、针头线脑儿,有修锁、配钥匙、刻章各种修补手艺,还有粉面、甜品、小吃、卤味,好诱人。
随着这蓝靛花香,不经意走进一家蜡染工作室,这是安顺一大户人家的院落,两层四合院,前后两院子中间有一坝子,坝子一侧,有一圆形院门进入另一个院子。在这里挂着、摆着的都是蜡染品件,蜡染衣服。我细细看了这些衣服上面的标签,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一直到现在,各时期的蜡染服饰都有,我仿佛走进了蓝靛花香的海洋。有人在制作蜡染,我有心体验一下,时间不允许,知情人说,这里的作品都是全手工的,绝没有一个相同的,就是同一种图案,花纹也绝不重复。
我欣赏着这里飘香的蓝靛之花,有一种久违故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