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琦
前几天整理高中时代写下的日记时,看着自己用稚嫩的笔触写下最讨厌的人是阿辰的时候,突然间感慨万千。那好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儿了,可又好像那么漫长的时间从未间断。
阿辰是我高中时代的同桌,也是我当时最讨厌的人,后来最喜欢的人,没有之一。他又矮又胖又邋遢,桌子上永远铺着厚厚的一层课本,从不收拾,以至于上课时常常找不到对应的课本。每逢这时他总是自以为憨厚地笑一笑,但在我眼中这种笑容只剩下 “厚”了。
那时我经常怀疑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和他坐了同桌,要不是看着他在学习这方面还有点本事,尤其是令人头疼的数学可以偶尔拯救一下我这样的学渣,我早就忍受不了了。
最后发展成为他给我讲题,我帮他收拾桌子,我们就这样在这种奇怪的“交易”之中度过了几个学期。
后来啊,我渐渐地开始发现,阿辰似乎并没有表面上的那样没心没肺的开心。
在鸦雀无声的晚自习时,他会用手支撑着脑袋,然后呆呆地看着空白的习题册出神。那些简单的习题明明对于他来说信手拈来,可半小时以后依然是空白一片;偶尔在某一个热闹的课间会看到他独自站在窗台前,身影清冷寂寞。
“为什么大家总是看起来快快乐乐的。”他歪着头看着我低语,奋笔疾书的教室里静得一塌糊涂。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伤心事儿吧,只是不为人知。”
正说着,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就掉落了下来。我一时间慌了神,一边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一边组织着语言,却终究没说出来什么有力的安慰来。
那个晚上我们说了很多很多,对于两个即将要高考的人来说,这样的夜晚罕见而奢侈。
他讲自己的父母在他小时候便吵架,日复一日,年复一日。如今他们吵够了,这样的日子也快到了尽头。他一边抽噎着,一边说:“吵闹的日子很烦,可一旦没有了,‘家’也就没有了吧。”
我不知道此刻什么才能慰藉他,只好胡乱言语。没关系啊,说不定他们已经习惯了吵闹的日子,说不定他们还要吵闹一辈子呢。没关系啊,成人的事情交给成人,等到我们高考结束后再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吧……没关系啊,可是,真的真的没关系吗?讲着讲着,我自己也讲不出来了。
那晚我第一次发现了这个矮胖男孩另一面的脆弱与悲伤,大抵也是那一晚开始,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更近了。有时想想,那些互相玩闹的日子中总是忽略了太多的难过,以至于我们都以为这个世界本就温暖美好。
在一个闲散的下午,刚刚午睡起来的大家都还带着些许的困意,偌大的教室里空旷无声。像往常一样,阿辰拽着我为我讲解着数学月考卷的最后一道大题。我的脑袋枕着自己的手,歪着头看着他唾沫横飞,手舞足蹈,这试卷的题目大概很少有可以难住他的了吧。
“你在听吗?”他发现了我的走神,恼怒地看着我。
“在听,在听。”我慌忙直起了身板,“那啥,你可以再讲一遍吗?”
他暴跳如雷,最终又无可奈何地坐下来细细道来。
少年的光明媚而忧伤,少女的心敏感而羞涩,经历了倾诉衷肠的夜晚后,我又一次开始注意阿辰。注意他上数学课时敏捷的思维,注意他写作文时妙手偶得的佳句,也开始注意矮胖的他不时流露出的温柔......
我突然发现,除了那些数不清的缺点外,他好像并没有那么令人讨厌。那记录少女心事的日记本被我藏在了书包的最下面,彷佛这样就可以覆盖过去属于厌恶的时光。
毕业的那天阳光很好,我在他旁边笑得肆意而张扬。他摸着我的头,沉默了很久。
我知晓他的难过,父母最终决定离婚。这么多年的吵吵闹闹,最终在他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一年之中尘埃落定。
我不敢多說什么,少女的心事儿在此时也更难启齿。我只是拉着他,企图用笑容来传染快乐,用玩闹来冲淡悲伤。
高考大抵是每个人最难以忘怀的时间节点了吧,不仅是因为那样的一场考试决定了我们很多人孜孜以求的方向和道路,更是因为我们青春最澄澈的情感,大多也从那以后道了再见。
高考前的那一晚我辗转反侧,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青春总该有一个交代的。最后决定将自己编辑的一大段矫情到牙酸的文字发给了阿辰,其中内容大多已经忘却,只有一句至今仍可背诵:
“你是我曾经平淡生活中平淡的幸福,你不必回复,我不是想得到一个结果,而只是想在20岁的尾巴上为曾经画上一个句号,仅此而已。”
消息发完我便迅速关掉了手机,然后沉沉睡去,好似真的如自己所说,我为自己画上了一个句号。直到高考结束的时候我才打开手机,看到他的回复只有三个字:“我也是。”
我忽然间就笑了,笑得如释重负,笑得阳光灿烂。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大概莫过于此,我曾惴惴不安地偷看你,向你展现那些隐秘的心事儿,然后你说:“我也是。”
不知道现在的他在哪里,可我希望他是开心快乐的,再也没有那些隐秘的忧伤。而我,会永远把这份美好藏于心,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