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柜与小姑娘

毛芦芦

女儿4周岁生日前夕，我去一位朋友家为女儿拉生日礼物—一个小书柜。那是朋友家小哥哥的，马上就要上初一了，小书柜已经装不下他所有的书。

夜色弥漫，我和小书柜站在路边。因为原先约好的朋友的小货车突然出了故障，我只好临时招手叫住了一辆车头挂着“收废品”字样的脚踏三轮车。车主是个铁瘦铁瘦的中年人，听说有货拉，他二话没说就下车帮我抬起了柜子，而且运费报得相当低廉。

就在书柜即将被搬上车时，从那浅浅的车肚子里，居然钻出一颗小姑娘的脑袋。很有礼貌地冲我喊道：“阿姨好！”

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是我女儿。跟我跑了一天，累了，刚才躺下了。”车主歉疚地向我解释。

由于地方逼仄，小姑娘就紧紧挨我坐着。我不由得细细把她打量。这个孩子，可真是黑真是瘦真是脏啊！她的小脸儿削尖削尖的，鼻子上还结着一片血痂。一双麻花辫倒很粗壮，可惜蓬乱得像是两大团鸟窝。最要命的是，她身上还散发着浓郁的汗味。五月的晚风是这样清凉，可小姑娘的汗臭味儿刺得我鼻孔发痒。

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千岁！万岁！”小姑娘见状，连忙安慰我。这是我们衢州乡下的大人在小孩打喷嚏时说的祝福话，喻指小孩喷嚏声越大身体越健康。我不禁笑了，很自然地问道：“你是哪里人？怎么不上学跟着爸爸乱跑啊？”

“四川的。我跟爸爸来这里快一年了。爸爸收废品，我给他烧饭洗衣服。爸爸说等存够了钱，就送我回家读书。我在老家已读到四年级了。”小姑娘口齿非常伶俐。

她这一长串话，听得我心里异常沉重。见我沉默，小姑娘主动换了话题：“阿姨，这柜子是干吗用的？”

“是書柜呀！”我摸摸她的大辫子说，“你喜欢看书吗？”“喜欢！”她双眼晶亮晶亮地回答我。“喜欢看哪些书？”我又问。

“语文书！”小姑娘就像是在课堂上回答问题似的大声回答我，一看就是个开朗懂事的好学生。

“除了语文，还爱看什么课外书呢？”我边与小姑娘聊天，边掏出手巾细细地为她揩脸上的汗渍和泥尘。揩干净了，发现这孩子的眉眼其实长得挺标致的。

好一会儿，小姑娘都没吭声。我又继续问：“告诉阿姨，你都对哪方面的课外书感兴趣啊？”

“阿姨，什么是课—外—书？”没想到，小姑娘会这么问我！

面对小姑娘那双在路灯映照下熠熠生辉又满含疑惑的大眼睛，我嘴巴张得老大，可惜一个字也答不出来。我只是无限心痛地抱住了她的肩膀。那瘦棱棱的肩胛骨，戳得我更加心痛……

终于，到家了。我从女儿的藏书中挑了本柳萌先生主编的《童话》，送到小姑娘手中，说：“这就是一本课外书。它不是老师要在课堂上讲解的课本，但它可能跟语文书一样有趣，甚至比语文书更有趣。你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读它。就像你现在这样，虽然暂时不能去学校上学领语文书了，但你可以经常到我家来借课外书看。以后你可以让你爸爸常常带你到我家，和我们家小妹妹一起看课外书，好吗？而这一本书，我就送给你做见面礼啦！”

小姑娘捧着那本《童话》，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听着我的话，临走时，她居然很郑重地向我鞠了一躬。

以后，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一直在默默期盼着那个小姑娘。那么聪颖又懂事的小姑娘！我替女儿理好了书柜，还从自己的藏书中挑了一大摞课外书，放在女儿书柜上，等着那小姑娘来读。

可直到今天，那个小姑娘也没有露面。

也许，她的爸爸压根儿忘了我家的地址;也许，她的爸爸已存够钱，带着小姑娘回老家上学了;也许现在的她，正陪着自己的孩子看课外书……

不管怎样，我把这故事写下来，就是希望每个人都能珍惜我们与书本亲近的机会。因为一个家里能拥有一个书柜，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