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大学特聘教授,中国法学会国际经济法学研究会副会长 张乃根
>>张乃根教授2005年在世贸组织总部 作者供图
二十年前,我国加入世贸组织对于扩大对外开放和深化国内改革,具有重大里程碑的意义。迄今我国已初步建立健全了涉外法治体系,包括对外贸易法、外商投资法、海关法、海商法、民用航空法、出口管制法等国际经贸、涉外民商事等一系列涉外法律法规。这一切都源于四十多年前开始吹遍祖国大地的改革开放春风,离不开二十年来我国入世对涉外法治立法与实践的持续推动。
1979年正值改革开放之初,我国第一部涉外经济立法中外合资企业法问世,开启了四十多年来我国涉外法治的历程。当年9月,我作为恢复招生的华东政法学院首届300名法学本科生的一分子,步入了一个陌生而又神圣的领域。当时,华政校园实际上只有家属大院让出的一部分房间给我们当寝室,复旦大学分校(后来上海大学文科)给我们几间教室上小班课,大班课只好在体育馆2楼室内篮球场里摆放简单的课桌椅后,几百人济济一堂听课。更令人难忘的是,华政领导没有办公室,在进校门的大草坪上拉几个大帐篷当院办;我们学生吃饭没有自己食堂,借了那时在校园里为主的上海卫生学校食堂几个饭桌,开饭时在食堂门口放几大盆饭菜,大家露天排队买了回寝室吃。
就是在这样的艰苦条件下,同学们不仅如饥似渴地勤奋学习,很多同学起早摸黑,打着手电看书,而且非常幸运有那些从纷飞战火和政治风浪中闯过来的老干部高瞻远瞩,在华政首届本科生中就开设了国际法专业班。包括我在内的这个班同学都是入学后第二学年全年级英语测试前二十名。从二年级下半学期开始,华政领导从复旦大学请来国际关系和世界经济方面的教师给我们上专业基础课,然后由本院国际法教研室老教师讲授国际法专业课,还专门安排以前圣约翰大学老校友教我们专业英语。现在回想起来,我内心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感激之情,感恩那些老领导、老教师为培养改革开放后国家急需的涉外法治人才所持有的战略眼光,抱有的极大热情和付出的无数心血。可以告慰前辈的是,华政首届国际法专业班的校友有曾任或现任中国国际法学会会长、副会长或常务理事,如今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会领导职务的国际法学者,在著名高校或在全球知名律师事务所从事国际法、涉外法律业务的教授和高级合伙人,成为我国涉外法治的立法、教学和实践的中坚力量。
从40多年前中外合资企业法,到
20年前我国入世后至今,制定或修订了一大批涉外法律法规。我国涉外法治体系的初步建立健全,与改革开放的兴起和不断前行完全同步。我国入世后对涉外法治提出了更高要求,尤其给我国对外贸易立法与实践带来了极大的挑战。2004年4月,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对外贸易法的修订,就是为了履行我国入世的条约义务和适应对外贸易的新形势。
2003年春夏,当时新组建的商务部组织多次修订该法的专家论证会。有一次会议安排在北京郊外的密云水库附近,关起门聚精会神研讨。我和北京大学、对外经贸大学、中国政法大学的几位国际贸易法学者应邀与会。记得商务部条法司几乎所有司处级领导都在会上,与参会专家学者逐条逐句地论证拟将递交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的对外贸易法草案。我得益于1996年至1997年赴美从事专题研究,并与美国和其他国家地区的世贸组织法专家学者的交流学习,专长于国际贸易的知识产权法,参与了根据世贸组织有关规则和我国相关条约义务所起草的该法与贸易有关知识产权条款论证。在会议休息时,时任商务部条法司巡视员(后任司长)的领导与我谈论华为公司在美国被告侵犯思科公司知识产权的案件,了解涉案技术标准相关知识产权的由来。这促使我会后进一步研究国际贸易中标准化的知识产权,为后来我国在世贸组织发起贸易有关标准及知识产权的提案,提供了一些研究参考。我深深体会到我国入世和进一步融入经济全球化中,在强手如林的国际经贸竞争中学习和提高自身竞争能力和水平,对于涉外法治的建立健全而言,既是挑战,更是机遇。二十年前,我国抓住了入世的历史机遇,经过全国上下的不懈奋斗,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一跃而为全球第一货物贸易大国。
20年来,我国涉外法治的建设绝不是一帆风顺的,而是经历了世贸组织争端解决的严峻考验。自2003年我国与欧盟等多个成员对美国违反世贸组织规则的钢铁保障措施提起争端解决,迄今作为当事方已参与世贸组织争端解决已达69起,作为第三方参与更是多达190起。这一方面说明我国已完全学会运用世贸组织规则维护自身合法权益,另一方面也反映我国涉外法治在日益深度融入全球产业链和对外贸易迅速增长的条件下,还有不适应之处,从而引起与其他贸易伙伴的摩擦。
为了应对世贸组织争端解决,商务部主管部门与我们学界保持密切联系,开展必要合作。譬如,组织研讨世贸组织争端解决的法律技巧。2004年年初,美国钢铁保障案件胜诉后,商务部条法司邀请涉案中方外籍律师和国内部分专家学者及律师,在北京举行专题研讨。外籍律师详细解析案情和讲述撰写书面起诉状及听证会的口头诉辩技巧,我们提问和深入讨论。很快,国内就形成了一支包括商务部条法司官员和世贸组织法学者的争端解决专家队伍。在这基础上,我国政府向世贸组织推荐多批共19位专家,并经该组织批准列入全球专家名库,我也名列其中。近十多年,我还应邀以我国政府涉案代表团法律顾问的身份,多次前往世贸组织日内瓦总部出席有关听证会,或作为专家参与商务部条法司研讨具体涉案,分析应对或嗣后措施。在参与涉外法治的实践中,我学到了许多书本上没有的“活”知识,对建立健全我国涉外法治也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多年来,我在不断研究的基础上,通过撰文发表或向商务部主管部门提交内部建议,对诸如改进国内贸易救济措施的部门规章此类涉外法治的具体方面,建言献策。我的有关世贸组织法与我国涉案争端解决的论文集,还荣获2014年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
回顾以往,展望未来。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向中华民族复兴的第二个百年目标进军之际,纪念我国入世20周年,是为了更好地统筹国内法治与涉外法治。年逾六旬的我,在未来的20年,争取继续为我国涉外法治事业贡献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