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贵根
老乡从老家回来
带给我一筐
土鸡蛋。在桌上铺一块布
把雞蛋取出来一个一个放上去
仔细端详
这是我以前常干的事
那时,母亲隔不了几个月
就会托人送来一筐
当把它们一一摆放好后
我能从鸡蛋的成色
辨认出母亲攒下的时间
我跟母亲说,现在城里也买得到
你留着自己吃吧
她不依,说自家的鸡是土鸡
吃谷子下的蛋,蒸芙蓉蛋、水煮蛋
辣椒炒蛋都很香
那时母亲已经年迈,能送我的东西已经不多
每当听见母鸡下蛋后“咯咯”地叫
母亲就会两眼放光
蹒跚着小脚过去把蛋捡起
擦去蛋上粘着的粪土、血丝或稻壳
小心放进床底下的筐里
隔几天母亲就会把筐端出来
在地上垫一块棉布
一遍一遍地点数
我知道,那是母亲最快活的事
母亲就这样一直攒着送着
我们收着吃着
春夏季的,放久了容易坏
每次总有几个
蛋壳暗淡,有麻点的坏蛋
我从不说破
想起母亲眼睛放光捡鸡蛋的激动
和一五一十清点的幸福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再也见不到母亲送来的鸡蛋了
但蒸芙蓉蛋,辣椒炒蛋,总是
我家餐桌上的保留节目
这一辈子也吃不够
在春天,相比繁花
我更喜欢去看绿叶
那些在寒风中战栗的柳丝
刚拱土萌发的小草
摇着大巴掌的枇杷蒲葵凤尾蕉
那些热热闹闹,繁花落尽的梅桃梨玉兰树之叶
还有坐怀不乱的松柏和古榕
这些绿色的生命
多像我们芸芸众生
小时候,春节是部又长又短的喜剧
元宵是个又喜又沉的句号
一家人都盛装出演
元宵这天,我们蹑手蹑脚走路
轻声轻语说话
仿佛每一个不恰当的动作和语气
都会惊跑节日的欢乐句章
围坐在灶屋的大铁锅旁。场景有些暗淡
恰好掩饰了我们被呼呼冒出的热气湿润了的眼眶和声音
说出的话没有锅里上下翻滚的汤圆多
母亲装汤圆时,总是先装六个,再装三个
寓示顺利和长久
煮着煮着,锅里的汤圆越来越少
只剩下母亲一个
最后,母亲把自己煮成了汤圆
盛放在向阳的山坡
如今的元宵节
我们总是在城市的超市
购买思念牌汤圆
吃进嘴里胃里的是汤圆
心里升起的是圆圆亮亮的明月
这一轮明月哟,
升得快,走得也快
总会把我们带回家乡的那个山坡
那个山坡上的
那粒汤圆
责任编辑 符支宏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