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包裹的“旅程”：购物狂欢背后的劳动万象

张天宇

11月来临，一年一度的“双11”购物狂欢节启幕。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双11”开始得更早了，从10月20日开启预售直到11月11日。拉长的消费“战线”，让人们的消费周期更长了，但客观上也给物流从业人员增添了不少压力。

据国家邮政局监测数据显示，11月1日全国共揽收快递包裹5.69亿件，同比增长28.54%。

无论消费方式如何变化，消费数据如何激增，在一件件实实在在的商品从卖家抵达买家的过程中，是无数劳动者的辛勤劳动，撑起了快递物流的各个环节，他们以最快速度将消费者对美好生活的需求送达。本期，我们推出主题策划，以一件包裹的“旅程”为隐线，发现每个节点上的劳动者故事……

包裹第一站运送

“开飞机的人，最期盼的是平淡”

受访人：顺丰航空机长？赵立杰

11月2日凌晨5点，一架载重25吨的波音757飞机从深圳机场腾空而起。29个小时前，随着2021年“双11”购物狂欢节第一批尾款支付完成，这架运载着“双11”第一波快递的货运航班正以每小时870公里的最大速度掠过城市上空。

正在聚精会神驾驶飞机的机长，名叫赵立杰，今年39岁，这是他成为飞行员的第11个年头。

2009年11月11日，原本只是一场网络促销活动，结果当天高达1亿元的销售额，远超所有人的预期。从此，“光棍节”正式更名为全民“双11购物狂欢节”。就在这一年，赵立杰顺利从飞行学院毕业。第二年，他成为首批进入顺丰航空的6名飞行员之一。

其实，赵立杰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和飞行员这一职业毫无关系。本科毕业后，他在一次课程中对物流行业产生了浓厚兴趣，又恰逢顺丰速运招聘快递配送员，本着先入行学习的态度，2005年，他顶着“大学生”的光环，在同龄人不解的目光中毅然成为一名快递小哥。

彼时，正处于我国快递行业的蓬勃发展期，已有数年包机运输经验的顺丰速运开始着手搭建自有航空运力资源。2007年，顺丰航空正式启动“丰翼行动”，并向公司内部招收飞行员。“只是去试试，如果选拔不上，就回来接着送快递。”入行两年的赵立杰这样想。

无航空专业背景、非科班出身、半路出家、学开飞机前甚至连飞机都没坐过……当年这个骑着电瓶车奔波在河北廊坊街头的快递小哥，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想到，他的这次尝试，让自己的职业生涯发生了巨变。

报名后，赵立杰经历了残酷的飞行员选拔。他向《中国工人》记者回忆说，光是第一轮英语考试，就淘汰了一大半，再加上严苛的身体检查，最后通过的只有6个人。同年9月1日，赵立杰顺利坐进了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的教室里。

不同于赵立杰口中“正常考上去的学生”，作为插班生的他们需要用最快速度学成归来。学制四年的飞行课，他们必须用两年完成。时间紧迫，但飞行员的考核标准却一点不能放松。教员们反复强调，这是一个随时会被淘汰的学习过程。每一次训练、考试、选拔、实操评价，都无比关键。

“第一次实操太紧张了，至今我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赵立杰告诉《中国工人》记者，第一次坐在飞机驾驶位，手拉着操纵杆，眼睛看着上百个仪表与按键，平时烂熟于心的理论基础瞬间遗忘，只剩下被汗水浸湿的衬衫。

此后，上百个小时的飞行训练，让赵立杰慢慢褪去了最初驾驶飞机时的紧张和慌乱。加入顺丰航空后，赵立杰开启了飞行员的职业生涯。

这一飞，就是11年。

11年间，我国快递业务量连年上涨，从2009年的全年18.6亿件增长至2020年的833.6亿件，增长量超过44倍。11年后的今天，赵立杰累计飞行近6000个小时，并完成了从飞行学员到机长的转变，成为顺丰航空名副其实的中坚力量。

最近，赵立杰从快递员到货运机长的励志故事，以短视频的方式被大众了解。谈及这些，赵立杰对自己的评价却十分朴实，他说：“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在他看来，无论岗位如何变化，自己仍然只是快递链条上无数环节中的一环。“只有公司所有人一起努力合作，才能让每件快递准时到达。”

“我现在的生活很平淡，有飞行任务就去完成，休息时间就充分休息，当然，不断提升自我的压力始终都在。”提及自己的工作，赵立杰在平静中带着一丝自豪，他说，“开飞机的人，最期盼的就是平淡。”

11月2日，早上7点，飞机到达无锡。1500多公里的距离，赵立杰用了两个小时。随着卸货工作的开启，这些包裹即将以最快速度送达千家万户。

包裹第二站？安检

“期待技能与收入双升”

受访人：中国邮政安检员？孙沂翔

随着2021年“双11”拉开帷幕，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快递包裹涌入中国邮政合肥邮区中心皇藏峪转运场。为保证快递的安全运送，安检是快递入场时必经的第一关。负责这项工作的安检员不但要修炼出“火眼金睛”，还要有超越常人的耐力。

11月3日上午9时，在皇藏峪转运场入口处，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快递正在等候着安检。在安检机的一侧，兩位工作人员陆续将快递包裹放上传送带。另一侧，安检员孙沂翔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对每一件物品进行检查。

说话腼腆的孙沂翔，在安检员岗位上已经干了5年。

“监控显示屏是一项考验眼力的工作。”孙沂翔告诉《中国工人》记者，要先看形状再辨颜色，比如显示黄色的一般是衣服，显示绿色或黑色的则是金属，“现在正值‘双11’高峰期，货流量大，工作要格外精心。”

转运场里，机械的轰鸣声、笼车的滚动声和对讲机的说话声交错混响，孙沂翔紧盯着安检屏幕，专注做着他的“考题”。在他看来，包裹安全不容有失，这场“考试”必须满分。

安检员一整天都要盯着15英寸的屏幕看，分辨几万件快递包裹，干这个活儿需要丰富的经验，更需要责任心。

事实上，早在2008年7月，我国就施行了专门规范快递市场的第一部行政立法性文件—《快递市场管理办法》，明确了禁止寄递的物品种类，同时要求快递企业建立严格的收寄验视制度。2016年3月，国家邮政局发文要求每件快递都要100%先验视后封箱、100%寄递实名制、100%过机安检的制度保障。

制度的出台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了快递运输业快速扩张带来的风险隐患。“但机器只是机器，禁寄物品的判断主要还是靠安检员。”孙沂翔如是说。

与外界想象的不同，快递安检员是一个专业性非常强的工作。14大类违禁品和种类繁多的危险品，都需要安检员逐一识别，准确率的背后需要专业知识的积累。

然而现实中，快递数量在剧增，安检员职业资格却并不完善。虽然国家邮政业安全中心能够注册确认安检员结业证书。“但结业证书并不是强制性的，全国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培训基地，很难让所有安检员都强制持证上岗。”有关业内人士表示，如何提高技能已经成为摆在快递安检员面前的一道难题。

过去，孙沂翔总感觉看不到这个职业的未来。直到今年3月，“邮件快件安检员”被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等部门正式增设为新工种。这也意味着，随着邮件快件安检员国家职业技能标准的开发颁布，安检员将获得技能培训和提升的机会。

“技能提高后，我们的收入或许也会提高。”带着憧憬，孙沂翔和同事们继续投入到“双11”的“战斗”中。

包裹第三站？分拣

“做快递分拣员，要眼疾手快”

受访人：德邦快递分拣员？李文奇

从10月20日20时起，天猫、京东等网络购物平台同时开启了“双11”预售。这也意味着，随着一笔笔网络购物订单的生成，快递高峰即将同步到来。从揽件、仓储到运输、分拣、配送，巨量包裹考验着快递链条上的每一环。

今年，德邦快递北京转运场入职仅5个月的新员工李文奇，迎来了从业以来的第一次大考。李文奇从事的是分拣工，工作地址位于北京市通州区马驹桥镇的货物转运场。这个转运场每天吞吐货物达10万件，覆盖北京城区南部的60个快递站点。

11月2日，随着大量快递包裹的抵达，分拣员们全都在加班加点加速分拣，整个转运场一片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转运场负责人李浩楠告诉《中国工人》记者：“我们这里晚上最热闹，很多货物都是白天揽收，晚上才能送到转运场。”

只见，转运场里数十条传送带纵横交错，横贯四五间大型仓库，木质卡板、牵引笼车、手动液压车、平衡重叉车等工具有序摆放在各个角落。

相比安检员的“静”，分拣员则要以“快”取胜。入场货物会根据配送站点的不同被分别编号，分拣员要根据传送带上货物的编号，熟练地取下货物放至另一条传送带，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用时不过十几秒。像李文奇所在的班组，40个人，每小时能分拣7000件快递。

回想起第一次分拣，李文奇终身难忘。“刚开始，我对包裹标签不够熟悉、对站点不够敏感，很多包裹我刚看清编号，还来不及取下，就随传送带流走了。”流走的快递，会有清理回流的员工把它们送回来重新分拣。最初，李文奇被送回来的回流件足有几卡板。

“做快递分拣员，要眼疾手快。字母数字快速瞄一眼，明确站点后，马上拿下来。对于易碎的包裹，则要先拿下来，放在脚边，等货少了再分类，避免弄碎和分拣积压。”经过数次培训，李文奇逐渐总结出了快递分拣的技巧和要领，他甚至还总结了最适合分拣的姿势，“双脚分开，一只脚稍向前，这样比较稳。蹲下身时，腰挺直，腹部收紧。起身别太猛，让物体中心靠近自己，不然时间久了，腰部支撑不住。”

随着“双11”的逼近，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最近几天，需要分拣的包裹越来越多了，但我有信心，坚守好这个岗位，打赢‘双11’。”11月5日凌晨，李文奇在电话中对《中国工人》记者信心满满地说。

包裹第四站？配送

“为了每一份信任”

受访人：京东配送员？汪雅芳

10月底，安徽省黄山市祁门县还没有明显冷意，日光透过树杈懒洋洋地撒下。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县城中的京东快递驿站，配送员汪雅芳已经“备战”完毕。

“我已经把货车做了检修、电瓶车更换了电池，就等‘双11’。”今年，已经是汪雅芳第四次在“双11”期间配送快递了。

作为京东快递在祁门县唯一的配送员，汪雅芳的配送“地图”包括了祁门县下辖18个乡镇，面积达2000多平方公里，不仅配送范围广、人员分布散，“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地貌特征在这里得到了充分体现。

不便的交通，让汪雅芳的工作时间被无限延长着。每天早上7时30分，她会准时到达站点上岗，处理完前一天的账目，再将新到的包裹扫描装车后，便开始了新一天的配送。“这里的每一条路、每一个转弯我都很熟悉，就算哪里少棵树我也能发现。”等她从蜿蜒盘旋的山路回到站点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甚至更晚。

一个人的配送能力有限，汪雅芳便开始动脑筋、想办法。例如，她会提前和居民约定好到达各个乡镇的时间段，争取用最短的路线配送；她会主动联系人流密集乡村的超市老板，设立便捷取货点；她还会提前和有特殊配送要求的用户联络，高效规划一天的配送行程……

最初，之所以选择当快递配送员，汪雅芳是有“私心”的。2013年，对城市快递服务习以为常的汪雅芳返乡后，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不便。由于家乡位置偏僻，网购商品不能直接配送，只能到100公里外的黄山市区取件。生活方式上的落差让她下定决心改变现状。于是，她主动成为京东在祁门县的第一个快递员，也是至今唯一一个京东快递配送员。

根据我国第七次人口普查显示，截止到2020年，祁门县常住人口14.5万人，随着人均可支配收入的稳步增长和智能手机的普及，越来越多乡镇居民开始尝试网购。

从汪雅芳配送快递以来，她的配送单量也逐年增长，从一开始的每天十几单，到如今每天平均配送600多单。“大部分是生活必需品，有的是在外打工的子女给家里老人孩子寄的物品，虽然东西没什么特殊的，但還是要尽快送到。”快递配送员的工作性质也决定了汪雅芳的工作时间，“一年365天，除了春节三天假，我要上362天的班。”

即使不能像其他女孩那样有充足的休息时间，汪雅芳也没放弃打扮自己。闲暇之余，她会拍自拍照，晒一晒新做的美甲和卷发，如果起得早，她还会在上班前画一条眼线。

在电商发展的驱动下，汪雅芳的业务从单纯的包裹配送拓展到了为乡村商户代发快递。祁门红茶是祁门县农业的传统产业，也是祁门县农民增收、农业增效的富民产业。从2019年开始，祁门县陆续有茶商找到汪雅芳，要求通过京东快递将新鲜的茶叶寄向全国。汪雅芳粗略估计了一下，今年通过京东快递寄出的茶叶就有十余万斤。

8年以来，祁门县的居民们早已熟悉了这位热情美丽又雷厉风行的配送员。大家和汪雅芳之间也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只要是看到她的来电，不用接听就会去村口等待；订购了不好搬运的大件儿，居民会主动相约几个同伴一起来取件。有时，看到饭点还在忙碌的汪雅芳，居民还会邀请她在家里吃了午饭再走。

乡镇里的“客户”变成了她的好友，也成了汪雅芳心中难以割舍的一种情感。

今年“双11”，汪雅芳的配送任务依旧繁重，站在堆成山的包裹前，她娇小的身影焕发着万丈豪气：“就算再累也会坚持下去，只为了那么多熟悉我、信任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