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梦楚
1946年出生于纽约,自 1971年以来,他主要以为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拍摄的作品而闻名。他已经为美国《国家地理》拍摄了大约75个专题故事,并在2001年被任命为特约长驻摄影师。
他的拍摄任务遍及世界各地,从非洲内陆到遥远的珊瑚礁,从富饶的温带海洋到最近的极地冰层下。他还是数家出版物的特约编辑,并撰写过12本书,包括他的获奖作品《水光之时》。
他曾是 Lennart Nilsson科学摄影奖的获得者,他与妻子Jennifer Hayes一起工作,她是一位水生生物学家、摄影师、电影制片人和演讲家。David获得了许多奖项,包括年度图片奖、BBC野生动物奖、传播艺术奖和世界新闻摄影奖。他是成就学院的成员,是水肺潜水名人堂的成员,也是皇家摄影学会的荣誉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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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带企鹅和巴布亚企鹅南極洲丹科岛,2011年。David Doubilet说:“这两个物种都以数量不断减少的磷虾为食,但巴布亚企鹅已经适应了更为多样化的饮食。”
50年来,David Doubilet一直将自己的镜头瞄准覆盖地表约 70% 面积的水下世界。1971年,他成为了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在以色列执行拍摄哈氏异康吉鳗(俗称花园鳗)的任务。从那时起,他具有开创性的水下摄影作品在《国家地理》的75个专题故事中发表过,同时还被收录在12本书中。
英国费顿出版社将David的作品集结成新书《双生世界:海面上下》。书中包括60多张David的标志性“水上、水下画面各半”的摄影作品,照片下半部分拍摄于水下,而上半部分则表现了海面上的景象。在这次采访中,我们和他一起讨论了摄影事业以及他在长达半个世纪的职业生涯中遭遇的主要变化。
最初是什么促使你对摄影产生了兴趣?
最初我是想成为一名潜水员。有那么一阵子,我会用鱼叉捕鱼,但杀死美丽的海洋生物让我感到不适。我对摄影很感兴趣,也一直梦想着从事摄影。我父亲用医院里的麻醉师手术包为我做了一个摄影防水罩。
是什么促使你开始水下摄影的?
我有哮喘病,所以我讨厌其他孩子都喜欢的运动项目。一次,我去美国的阿迪朗达克山区参加夏令营,我没能参加徒步旅行,而是被一个脾气暴躁的辅导员派到船下去捡树枝。他以为这是对我的惩罚,但当我戴上潜水面具,我的命运被彻底改写了。看到光线在水中游走,我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在我动身离开时,便萌生了想要游泳横渡防波堤的计划。
格陵兰小海豹加拿大圣劳伦斯湾,2011年。“竖琴海豹生来就有淡黄色的皮毛,之后会变成亮白色,它们拥有云朵般柔软的皮毛和黑曜石般的眼睛,让它们成了世界上最美丽的一种生物。 这只雪白的小海豹正耐心地等着妈妈回来。”
刺鳐与帆船大开曼岛北湾,1990年。在北湾的浅滩上,一只孤独的刺鳐穿过波浪起伏的沙地、大海和倒映的云层。在这张照片中,所有的元素都融合在了一起,这是我首次成功地将两个世界融合为一。”
那时你几岁了?
大概9岁到10岁。因为我在纽约长大,那里充满了摄影艺术。我可以去现代艺术博物馆,坐在那里欣赏亚当斯的名作《月升》,或者去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参观。我周围的人都喜欢在脖子上挂个徕卡相机到街上扫街闲逛,而我则梦想拍摄裸鳃海蛞蝓——一种没有壳的海洋生物。
有没有其他摄影师或电影人给了你拍摄灵感?
我们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前行的。我如痴如醉地阅读了关于海洋学家兼纪录片导演 Jacques Cousteau的所有书籍 ——他拍摄的纪录片《沉默的世界》就是我的圣经。《国家地理》摄影师 Luis Marden 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喜欢 Jacques,但我长大后想成为 Luis 那样的人。在技术方面,《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 BatesLittlehales发明了“海洋眼”摄影防水罩,使水下摄影得以实现。以往的很多摄影师都是我的偶像,而现在看到同辈的摄影师也在做着伟大的事情,这也激励了我。
珊瑚礁和雨林印度尼西亚共和国拉贾安帕特群岛,2018年。
“2005年,当我们第一次来到拉贾安帕特群岛时,在海上一个月都没有看到过其他船只。现在与海洋相关的生态旅游数量呈现指数级增长,这支持了该地区的海洋保护工作,使保护区得以维系。”
你在职业生涯中都碰到了什么技术突破?
1971年,我应电影人朋友Stan Waterman之邀前往红海参与由 Eugenie Clark博士资助的《国家地理》研究项目,拍摄哈氏异康吉鳗。它们是生活在庞大海洋生物群中性情羞怯的群居动物。哈氏异康吉鳗是个非常神奇的物种,它们和人的拇指一样粗,身长约1米。当有人靠近,它们会立即躲进沙子里,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如今,我拥有广角镜头和名为分水镜的惊人器材。我最初使用的分水镜来自一家名为丹佛斯的器材公司,由丙烯酸树脂或聚异丁烯酸树脂做的有机玻璃制成,直径20厘米。分水镜基本上校正了所有的水下的失真和其他放大畸变,我还有一个很好用的防水罩,有一根长达12米的相机遥控线连着,同时还有一个水下控制按钮。
是什么让你采用了“水上、水下画面各半”的拍摄形式?
当我浮潜时,能看到海面上下的世界,那是海水与空气在世间最为重要的分界线。那个边界下的世界美不胜收,让我流连忘返。分界线对我来说充满了意义,因为那是一个可以记录下每项拍摄任务的位置。
你能告诉我们更多关于你的照片拍摄的过程吗?
现在我在 Seacam防水罩上安装的是24厘米直径的光学玻璃“超级分水镜”,同时还有两支Sea & Sea YS-250闪光灯。尼康相机这些年变化很大,现在我用尼康 D5、D4S、D850 和 D500进行拍摄。14-24mm 的超廣镜头是我的首选镜头,有时我也用 16-35mm 镜头或鱼眼镜头。我会降低照亮水面主体的频闪灯,让环境光主导水面光效,我还将镜头光圈设置为 f/22以获得最大景深。不过最困难的部分还是要找到正确的拍摄对象组合,来讲述一个地方独有的故事和韵律。
你遇到过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水下摄影充满了挑战,寻找合适的时机、地点、光线和能见度都不容易。圆顶水滴是一个大敌人。
狮鬃水母加拿大格罗斯莫恩国家公园的波恩湾,2012年。
“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峡湾的寒冷深处,北极的海洋生物得以在圣劳伦斯湾略微温暖的水域附近生存。”
《双生世界》这本书是如何完成的?
这些水上、水下画面各半的照片是所有水下摄影中最难拍摄的。当我9岁,在从小长大的美国新泽西州,我在海洋海滩俱乐部码头游泳时就开始有了这样的印象。当我在水下潜游,我可以一边吸氧、游泳,一边观看美丽的水下世界。我喜欢海中的光影效果:倾斜的光线、柔美的光线倾泄而下,接着在深潜中一切陷入黑暗,我漂浮着感到无比自由。我小时候患有哮喘,但在水里我感到轻松和释然。
“双生世界”是一个9岁孩子的愿景,在我12或13岁时形成,直到我在尼康F相机上装上了Bates Littlehales的“海洋眼”防水罩才真正得以实现。突然间,我拥有了可以半潜在海中的防水罩,让我得以拍摄梦想中的照片。渐渐地,这种拍摄方式变成了一种个人印记,一种讲故事的方式,并且不会过时。这是一种讲述故事的双向视角。
如果你想要讲述一个关于水下世界的故事,你必须将其与大气中的世界联系起来。观察海岸线复杂的地理环境和不太复杂的公海地理环境。如果你想讲述这个故事,就必须把它和水上世界联系起来。
位于大开曼岛北海湾的“刺鳐城”是整个项目成形之地。我拍摄的故事发生在1985年,现在它已经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潜水点了。我刚开始拍摄的时候,那里只有 7条刺鳐,现在有 200到300条了。每天大约有 1000人前来观看这些刺鳐:它们是海洋大使,这些照片也保护了刺鳐。这里的海水像在摄影棚里一样清澈,这里有着巨大的白色沙滩,刺鳐潜游其上。这里是加勒比海最清澈的水域,你能看到水下40米至45米处的蓝色分界线——这里能拍出很美的照片,加勒比海的天空总是随着云层的堆积而变化,这种诗意是非常美妙的。
这是我一生的旅程,对我来说极为特别。我想在个人回顾展之前出版这本书。当下的疫情提供了一个时间窗口。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是拍摄一个池塘还是太平洋,这些影像都是我的个人标志。这是一部跨越了34年的个人作品集。
这本书在新冠疫情爆发之前就开始写了吗?
乌翅真鲨法属波利尼西亚,2018年。“该隘口是约700条乌翅真鲨的家园,这是地球上最密集的食肉动物种群之一。”
不是。我们停下了手头的事情,我说:“好吧,现在是时候认真考虑一下了。”我向费顿推荐了这本书——这是我和他们合作的第三本书,上一本是在20 年前,那是《水光之时》,一本很不错的书。他们说:“好吧,我们来碰碰运气,因为它很有趣,很不同。”那是一种不同的见解,一本出自内心的书,一本专著。
但另一方面,我在这些图像中嵌入了自己在水下的视角和我看待这个世界的哲学。
这本书的有趣之处在于,它让人们意识到,书中的大部分内容拍的是水下 1米左右发生的事情。它是水下1米处的故事。大多数在南极工作的人,拍海豹的,拍鲸鱼的,还有拍企鹅的,大部分工作都是衔着潜水管完成的,因为一切都发生在水面附近。当然,我们在圣劳伦斯湾就是这么拍竖琴海豹(也被称为格陵兰海豹)的。
这本书的修图过程困难吗?
挺困难的。我对这些照片感情很深。一开始我担心数量不够,后来我们意识到数量很多,非常难选择。而且我还没有拍完,我会梦到一些想要拍而尚未拍出的画面。我会拍到这些照片的,如果条件允许的话。
帽带企鹅和巴布亚企鹅南极洲丹科岛,2011年。
搁浅的冰山加拿大努纳武特地区,2018年。“一座曾经十分巨大的冰山在浅滩上搁浅了。在德文岛这座世界最大无人岛所构成的空旷景色的衬托之下,冰山就像一座孤独的白色雕塑。当我绕着它潜游时,我面前的冰山正在消融。不久以后它将消失于海中。”
父与子巴布亚新几内亚金贝湾,2013年。“在距离第一次探险17年后,我回到了金贝湾,发现那里的珊瑚礁依然繁盛。名为‘珊瑚三角区的这个角落是个深盆地,被独特的珊瑚覆盖的海山和充满活力的珊瑚坡所点缀。”
你能告诉我们一些典型的后期制作流程吗?
取出存储卡,复制并备份三次,然后编辑和添加元数据、起名字、编号,把原始文件交给《国家地理》杂志。我使用 Photo Mechanic 来编辑,但我自己不做色彩校正,这个工作是《国家地理》杂志来做的。如果我没有被指派工作,会找位于锡拉库萨的西尔弗曼工作室的 Hal Silverman负责一些特殊项目。
你曾经在水下拍摄危险的野生动物吗?
人类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我们是海里的过客,要给野生动物让路。一旦气氛变得紧张就离开,不然你和野生动物的末日都可能会到来。话虽如此,我曾经被一条海鳝咬过,不得不打道回府,我还被鲨鱼追过,我认为这些年来我很幸运。
在你的海洋摄影生涯中,你是否发现自然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现在的变化是巨大的,特别是由于气候变化和海洋变暖。书里有张关岛图蒙湾的照片,对潜水者来说,图蒙湾算是“世界上最棒的珊瑚礁”。我们在2005 年拍摄了那张照片,2017 年又去了一趟。 图蒙湾属于世界上首批最高温度值连年破纪录的珊瑚礁系统。这导致对珊瑚生命至关重要的海藻消失了。如果水温不下降,珊瑚就会白化并死亡。这些是我们记录的东西,这就是摄影的力量所在。
你想在照片中傳达什么?
我想把人与海联系起来。我们都需要明白,大海如果消失,我们也会消失。我的哲学认为,图片是有力量的——它们拥有启迪、解释、颂扬、纪念、羞辱、教育和激励的力量。它们有能力改变人们的心灵、思想和行为,去说服那些尚未被说服的人。
在我这本书里,它们有能力让人们看到大海。50年来,我一直在《国家地理》的岗位上做这件事。对我来说,有一扇窗来展示你心中所想是最美妙的事,对《国家地理》来说,最好的事情则是让大家知道我们的星球是什么样子的。这是很棒的工具,我为此感到自豪。我们有非常好的合作伙伴关系,这让我感到非常谦卑。
但摄影是一种冒险。人们会问:“摄影到底是什么?我怎样才能成为一名摄影师?”摄影是在视觉上追随你的兴趣和激情。我的父亲是纽约大学的外科教授,他反复告诉我:“人类第二伟大的品质就是好奇心。”人类最伟大的品质是善良,但好奇心才是驱使摄影师前进的动力。我们是视觉探索者。
Bates Littlehales开发的海洋眼防水罩使海洋向我敞开,我使用这个工具进行拍摄。在这些水上、水下画面各半的图像中有一定的诗意。它们看上去那么不同,是完全不同的世界。现在世界上还有其他摄影师在拍摄水上、水下画面各半的照片,这些照片绝对是精彩而不可思议的。我很高兴我影响了别人,这是我一生中最骄傲的事。
David Doubilet的《双生世界:海面上下》由费顿出版社出版,详情可参见 www.phaido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