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维钢
张益唐是北大数学系毕业的,20世纪80年代到美国留学,因未能早早得到数学界的承认,找不到好职位,只好一直漂泊。有时候经济紧张,他还会去餐馆客串会计。
但是,张益唐一直都在做自己的研究,而且是最高级的数学研究。那不是正式的工作,没有经费也没有报酬,没有人问他在做什么,但是他非得做。终于有一天,张益唐完成了破解“孪生素数猜想”的关键一步,一鸣惊人。
我说的是,你也应该有个秘密项目。这种感觉很好。平时该上班上班,自己私下干一件大事。这个项目不是普通的业余爱好,非常严肃认真,每天都取得进展,直到达到很高的水平。
那你可能会说,如果真是好项目,为什么非得秘密做呢?全职做不是更好?其实关键不是全职还是兼职,关键是你做的这个项目,要有一点“疏离感”。也就是说你不应该跟一大帮人在一起凑热闹,应该自己独立地干。因为疏离感能激发创造性。
最近有一本新书叫《怪人:在局内人的世界里做一个局外人》,作者是奥尔加·卡赞。卡赞从小跟着家人以移民的身份在美国生活,因难以融入同学们的“主流文化”,被视为怪人。但她发现,怪人其实也有优势,就是更富创造性。
这本书所谓的怪人,是没有融入集体的人,用王小波的话说就是“特立独行”的人。而有研究发现,不融入集体,能刺激一个人的特立独行。
书中讲到一个实验,召集一帮受试者来做测试“创造性思维”的题。比如,能不能发现词汇之间的有趣联系,以及让你画一个外星人,你怎么画。
实验中,有的受试者是来了就开始做题,而有的受试者,被给了一个“你被孤立起来了”的心理暗示。实验人员会特意告诉后一种人,说我们有个组,别人都进组了,但名额有限所以你不是组的成员,你自己做。而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组。
结果那些获得孤立心理暗示的人,发挥了更强的创造性。他们的词汇题分数更高不说,画外星人更是放飞了自我。普通受试者画的外星人大都没有脱离经典的“火星人”卡通形象,而“孤立者”却能大胆想象:他们会让外星人的胳膊、腿等都长在身体的同一边,让眼睛长在鼻子下面。
孤立,能让你更大胆地思考。卡赞引用了一些案例,说明创造力强的人物常常是有点疏离感的人。比如,艺术家和作家小时候常常都是被视为有点怪、有点特殊的孩子,最有创造性的建筑师常常是小时候经常跟着父母搬家的孩子,他们在内心永远都觉得自己是所在街区的外来者。
这样的例子我也可以补充几个。比如,爱因斯坦不但从小跟社会疏离,而且成为物理学家之后也跟整个物理学界疏离。杨振宁形容爱因斯坦是个“孤持”的人,说这正是他做出伟大发现的一个必要条件。
“孤持”跟“孤独”不一样,它有几分主动的意味——孤独,但是我坚持如此。为什么孤持的人创造力强呢?卡赞引用一些研究说明,这是因为“外来者”这个心态,能给人带来不一样的视角。
比如,那些在一个国家出生,然后到另一个国家长大的孩子,因为从小接触两种不同的文化,创造力就更强。你别看他们可能连当地语言都说得磕磕巴巴,更不知道当地最流行的通俗文化,但是他們更善于理解复杂问题,更善于处理互相矛盾的信息,而且更善于应对不确定性。
创造是想法的连接,而越遥远的连接,往往越有意思。
外来者能提供一些来自边缘的连接。他们可能不太擅长“融入”圈子,但是他们能帮着扩大圈子。爱因斯坦出生在德国,他最反感德国式的教育,第一份工作是在专利局当助理鉴定员,但是他私下在研究物理学。像这样的人常常能身体在这里、心思在别处。所以,疏离的本质不是玩不好大家都在玩的东西,而是自己另有一套东西在玩。
但是,你不能说专利局的工作耽误了爱因斯坦。事实上他多次表示,那段一心二用的经历对自己搞物理研究帮助很大,他获得了独特的眼光。
如果一个人处处跟人扎堆,哪里热闹就去哪里,有什么新闻热点他全知道,有什么时髦的事情他必定跟进,这样的人日子会过得很有意思,因为他代表所在圈子的水平——但是他不能给这个圈子贡献新东西。所以哪怕你的主业就是你最感兴趣的工作,你也应该在主业之外再弄个秘密项目,那个项目至少能让你吸收圈外的营养。
有时候仅仅做个孤独者,干脆不怎么跟人交流,也能提高创造力。有一个创新理论叫“基因漂变”,说的是有时候因为交流少,没有互相模仿,反而多样性更强。
以此说来,张益唐没当全职数学家反而可能还是件好事。他不用担心科研经费,不用跟风发论文,不用找热门课题凑热闹,不用处处模仿别人。他自己干,反而做了别人不敢做的课题,找到了别人想不到的解法。所以秘密项目的另一个好处是,因为它是秘密的,你就不会跟那个圈子有太过密切的交流,你就能保留一些独创性。
祝你找到自己的秘密项目。有这个项目在,你的感觉会很好。你再也不会感到孤独,创造者的知己一般都不在本乡本土:你跟远方的某些事物连接在一起,你比别人多了一重生活,你有一个难以与人言说的秘密。
(摘自“得到”app,知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