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里的童年记忆

2021-12-11 06:01赵玉国
中国收藏 2021年12期
关键词:书画

赵玉国

生在府邸深宅,天潢贵胄之身,难怪,他一生都是挑剔的。这种挑剔,不仅包括衣食住行,还包括对人与事的态度。

这种挑剔,同时彰显着一种眼界与见识。

他不谙世事、豪爽率真,在外人眼中始终带着改不掉的脾气。这,其实就是所谓骨子里带出来的气质。而这一股从骨髓里渗透出来的劲儿,自然与幼时的生长环境息息相关。

一枚“旧王孙”的印章,道尽了他内心深处的荣耀与感伤。回忆这一生,恐怕那段翩翩少年的日子才是他始终抹不去的美好光景。

寻找溥心畬的童年,一定是离不开恭王府的,这里是他幼时生活的核心区域。恭王府作为世界上唯一的清代王府文化研究中心,素有“一座恭王府,半部清朝史”之称。在这里度过教育启蒙阶段的溥心畬,势必为后来名噪画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尤其恭王府内珍藏的历代经典书画,都成为其观摹体悟之模本,对他的书画艺术产生了重要影响。

为了还原溥心畬真实的童年生活,近日,本刊记者实地探访恭王府,在文化和旅游部恭王府博物馆藏品研究部主任王东辉博士的引领与讲述下,真切地感受了一番旧时皇室子弟的王府生活。

说来也巧,王东辉与恭王府的缘分恰是因溥心畬结下的。2003年,恭王府举办了一次溥心畬画展,偶然游访的王东辉在明道斋展厅看到了溥心畬的作品,一下子被那种传统、典雅、精炼的笔墨所吸引,顿时着了迷。在咨询过工作人员后,他兜兜转转找到了一间办公室,要来了一本画册作为纪念。而从那一刻开始,他特别留意恭王府的展览,因缘际会之间似乎有了某种默契。

王东辉出生于翰墨之家,父亲是当代知名书画大家。可以说,与“溥心畬”的相遇,改变了王东辉原本在海外学习设计的事业轨迹,就此转向艺术研究和博物馆行业。接下来,就请他带领我们移步换景,走进溥心畬的童年时光——

少年时溥心畬(左)与父亲载滢合影。

时间:1896年

地点:恭王府西侧滢贝勒府

旧事:出生

根据一些历史事件推测,溥心畬并非生在恭王府,而是生在如今恭王府西侧的涛贝勒府(今北京市西城区柳荫街27号北京市第十三中学)。

现在的涛贝勒府曾为滢贝勒府,是溥心畬的父亲——恭亲王奕訢次子载滢(18 61年至19 0 9年)的府邸。同治七年(1868年),奕訢的八弟钟郡王奕詥去世,无子,慈禧太后命载滢过继为其子嗣。这样做,不仅让载滢承襲了高品阶爵位,并拥有了一座离父亲很近的府邸,同时达到慈禧太后笼络恭亲王的目的。

时间:1902年

地点:恭王府邸园

旧事:与父亲回归本支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载滢因义和团事变被革爵。1902年,他被赶回本支,带着7岁的溥心畬回到恭王府。

载滢长兄载澄28岁早逝,依照清宫旧例将载滢长子、溥心畬长兄溥伟过继世袭王爵。在载滢被没收王府家业的时候,溥伟自然不会亏待自己的亲爹,于是把恭王府的府邸花园让给父亲和弟弟溥心畬居住。

其实换个角度想,如果是载澄或者其子孙继承恭亲王爵位,载滢和溥心畬就不会住在恭王府了。王府的府邸和邸园,天经地义归王爷所有,虽然王爷有赡养同支族人的义务,但都是在别处另行安排住所,绝不会让同支族人住进自己的王府和邸园。载滢带着溥心畬能住进恭王府,关键是他乃小恭王溥伟的亲生父亲,溥伟又十分孝顺,应该说实属幸运。

时间:1903年

地点:香雪坞

旧事:幼读诗书

根据溥心畬自述,他小时候,宗室的王公子弟沿用旧制,在家塾读书。载滢在《一山房集陶》中记载,溥心畬8岁时授读于陈贵甫,读书处悬挂“香雪坞”匾额。该处位于恭王府花园东路,垂花门东侧,老恭亲王时期为福晋游园的休息之处,环境幽雅静谧,确实是读书的好地方。

回归本支后,小恭王溥伟安排载滢和溥心畬居住在恭王府邸园。

旧时恭王府竹子院的垂花门

载滢写有《赠陈贵甫先生》一诗,并在题目下作注“次子溥儒授读师傅”。同时,他还写有《示溥儒》一诗:“总角闻道,渐进自然。贵而不骄,举止详妍。秉直司聪,礼仪孔闲。讲习之暇,靖恭鲜言。开卷有得,常咨禀焉。”作为父亲,载滢告诫溥心畬读书的同时,还要注意举止、礼仪、恭谦、戒骄等方面的修养。可以看出,他想把溥心畬培养成君子。

其实可以想见,在恭亲王家族中,载滢从小也受到了良好的皇室教育。当时在宫里,师傅们为了让这些皇家子弟很快掌握平仄韵律,将很多有名的诗句重新剪裁编辑。奕訢有一本著作《萃锦吟》,即是这种体例——把不同诗人的诗句拼成对偶、对仗形式联缀成诗,一首诗的四句可能出自四个诗人。溥心畬后来将恭王府花园改为“萃锦园”,应该也是对祖父的怀念和幼年学习时光的追忆。

有名师指点,加之天生聪慧,溥心畬学业进展很快。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七月二十四日,这一天是溥心畬10岁生日,到万寿山乐寿堂朝见慈禧太后。太后握着他的手问读了些什么书,溥心畬回答在读《诗经》,便让他为万寿山作诗,他脱口即出:“彩云生凤阙,佳气流龙池。”太后大喜,当即赏给他金银福寿字。

从8岁开始,溥心畬就在恭王府香雪坞读书。深厚的传统文化滋养,为其日后成为一代画家奠定了基础。

从8岁开始,溥心畬就在恭王府香雪坞读书。深厚的传统文化滋养,为其日后成为一代画家奠定了基础。

10岁的溥心畬在恭王府箭道上练习骑射,据说这种马匹是从云南进贡的,品种非常珍稀。

时间:1905年

地点:恭王府箭道

旧事:练习骑射

清朝皇室子弟是既能文又能武的,从小必须接受骑射训练。1905年,10岁的溥心畬开始在恭王府府邸与花园之间的箭道上练习骑射。可以说,回到恭王府以后,有大哥溥伟的庇护,他在生活上无忧无虑。

而在1909年,溥心畬13歲还是懵懂少年的时候,其父载滢郁郁而终。从那一刻开始,母亲项太夫人对他的教育起到了关键作用。项太夫人出身广东南海诗书世家,自幼读书,从未间断。后来他们母子到清河避乱,项太夫人变卖首饰也要供溥心畬读书,请不起师傅就亲自教授。

溥心畬在《华林云叶集》中记载,有一次进山打猎,打一只野鸡给母亲。回到家,母亲却用孔子的话教育他,说射猎时不能射睡着的鸟,这是不仁。野鸡在雪天出来找食物,暴露得很明显,即便被你射杀,也不能体现你的本领。溥心畬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可以想见,正当顽皮年纪的公子哥对母亲都如此顺从,说明对儒家理念体悟得非常彻底。

时间:1912年

旧事:奔赴西山

清朝灭亡前夕,在大多数王公已经妥协的情况下,小恭王溥伟仍然坚决反对清帝退位。溥伟决定毁家以纾国难。大概在1911年底至1912年初的时候,他把恭王府所藏除书画外的所有古董珍玩一次性地卖给了日本山中商会,筹集复辟基金。

溥伟拿到卖古董的钱后,为躲避袁世凯迫害,带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去青岛避难。溥心畬则携带着家藏书画,随项太夫人去西山戒台寺避难。离开恭王府这一年,他17岁(注:本文图片由王东辉先生提供)。

向易元吉学画猿

在北京戒台寺隐居期间,溥心畬开始习画,但并无师承,始自临摹。恭王府内的那些古书画旧藏在其书画“进修”道路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现藏于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的北宋画家易元吉的《聚猿图》就是其中重要的作品之一。

《抱朴子》有云:“君子为猿为鹤,小人为虫为沙。”猿在中国古代也为君子的化身,因而成为文人吟咏、画家着墨的对象。据北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记载,作为北宋花鸟画名手,易元吉“志欲以古人所未到者驰其名,遂写獐猿。”他曾结庐山中,经年累月地深入观察,也曾于居所蓄养鸟兽,“伺其动静游息之态,以资画笔之妙”。在《宣和画谱》所著录的易元吉作品中,与猿猴有关的多达近半数。这位画猿“专家”的写生之作,无疑是后世临仿的典范。

溥心畬画猿亦是如此。曾有学生赠其黑猿、白猿各一对,饲养于寒玉堂前。终日凭窗与猿相对,在写生的过程中揣摩描绘,表现精微,使其笔下之猿如活跃于老岳深谷中自得其乐的“化外之民”。久而久之,溥心畬也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画猿之法。

溥心畬曾为知名的书画家、书画评论家薛慧山示范如何画猿,彼时说道画写意猿“韵味为上,唯有用笔墨写出他毛茸茸的质感与神情,才会有无穷的韵味,足以百看不厌”。当时,溥心畬用一枝秃的豺狼毫为其一遍遍示范,易元吉《聚猿图》中猿猴挂树掬水、藏岩啸月等生动情态的笔墨排布,使他能涉笔成趣,充分把握中国文人画的画猿法。这一小段故事被后者记录下来,并以《画猿自白》为题发表在香港《大成》杂志第66期上。

薛慧山曾见溥心畬一面画猿,一面和猿嬉戏,最小的一只竟顽皮地攀挂在他的胸前。溥心畬也曾在画论中谈到画猿的笔法和墨色:“画猿只以墨笔点成,白猿惟用墨渍,工笔次之。”他对薛慧山讲:“画猿只能用点簇法,以秃笔中锋,随意点簇出来,其间就有浓、淡、燥、湿的多种变化;最好是避免丝毛,太工细的丝毛,反而容易伤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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