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之际的微型青铜器与贵族生活

2021-12-09 01:15王瑞
收藏与投资 2021年11期
关键词:青铜器玉器贵族

摘要:微型青铜器是指通高6~12厘米,宽7~13厘米,形体较小,但造型别致、纹饰精美的小型精致铜器,是两周时期规制礼器之外的新器型,常被称为弄器、玩器、看器。它们不仅用于把玩欣赏,还有一定的实用性,属于盛储类器皿。微型青铜器集中出现于两周之际,从西周晚期晚段开始,到春秋早期大量出现,主要在山西、陕西、甘肃、河南、山东等地,其中晋陕豫交界处出土最多,甘肃东部偶见,山东南部器型自成特色,这些都反映了不同的区域文化特点以及地域、民族之间的交流状况。两周之际的微型青铜器,从其盛储物、铭文及墓主的有关情况,也揭示了当时的贵族生活状况。

关键词:两周之际;微型青铜器;弄器;贵族生活

两周之际,大体上指西周晚期晚段、春秋早期及春秋中期前段,是一个革新的时代,是文化大融合前后两大阶段的重大转变期[1],也是青铜器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阶段。这一时期,王室衰微,政权下移,各诸侯国既僭越礼制,又借礼制来维护自身权威,不断地对传统礼法进行改造和创新。社会结构和思想意识发生变化,形成不同的审美取向和文化认同,各种器物变得既新颖又贴近生活,装饰风格更加强调艺术性和美学价值。于是两周之际出现了规制礼器之外的新器型,微型青铜器就是其中之一。

一、两周之际微型青铜器概况

微型青铜器是指通高6~12厘米,宽7~13厘米,形体较小,但造型别致、纹饰精美的小型精致铜器,是两周时期规制礼器之外的新器型。其主要见于两周之际,特别是春秋早期的山西、陕西、甘肃、河南、山东等地的20多座墓葬中,数量80余件。其中晋陕豫交界处出土最多,甘肃东部偶见,山东南部自成特色,反映了不同区域的文化特点,以及地域、民族之间的交流状况,也为探寻当时的社会面貌提供了参考。

微型青铜器的类型主要有五种,分别是盒形器、罐形器、匜形鼎、鍑形器和异形器。其中,盒形器根据足部特征分为五种类型:人形足(图一)、伏虎形足(图二)、虎足夹轮、车形足(图三)、方圈足。罐形器根据有无提链分为四型四式:穿带罐、链式提梁罐、单把罐(又称钅和)和仿陶铜罐,其中穿带罐分为圈足式、无圈足式;链式提梁罐分“器盖与器身均有环钮式”和“只有器身有环钮式”。匜形鼎根据足部特征分两型两式:三足型和圈足型,其中三足型又分“有流带盖”(图四、图五)和“有流无盖”两式。鍑形器分两型,立耳有突和立耳无突型(图六)。异形器主要有三足瓮、鼎形器、舟形器。

在用途方面,一般認为微型青铜器相当于弄器、玩器、看器。考古发现,用途比较明确的是盒形器、罐形器,用来充当首饰盒或化妆盒;其他器型兼具水器、酒器、食器的作用,或为礼仪用器。

总体上,不同地域的出土器物特色不同。山西地区多车形或长方形铜盒、匜形鼎、鍑形器;陕西、河南地区多穿耳罐;山东地区则以提链罐为特色;甘肃、山东偶出方形盒。男性墓葬多为无圈足穿耳罐,女性墓葬多车形或长方形铜盒及圈足穿耳罐。

二、微型青铜器的盛储物或铭文

五大类微型青铜器均属于盛储器,具有一定的实用性,有的兼有礼仪性质,或作为明器化的礼器。部分器物在出土时有盛储物或铭文,为研究其具体功能提供了重要信息。

如晋侯墓地M63铜方盒,据简报记述,出土时虽已锈蚀成粉末,但其内原盛满各类小件玉器,分三层粘连在一起,有玉人、熊牛、鹰鸮和龟、罍等,且大部分为商代玉器[2](图七、图八)。同样,虢国墓地M2012残碎铜盒内有绿松石、料珠和煤精等组成的串饰一组[3],枣庄小邾国墓地M3“虎钮方奁”内置有玉耳勺、玉玦、玉贝[4]。

从出土文物可以看出,盒形器用来盛放小件玉器、梳妆用具或脂粉类化妆品等物,相当于古代的“奁”“椟”“匮”这类盛储器[7],而罐形器则用来盛放脂粉类化妆品或者粮食等物,相当于古代的“荷包”。

三、微型青铜器的使用者

在两周之际,什么样的人会使用这些微型青铜器呢?根据发掘简报,墓主情况可考的有以下几例。

(1)韩城梁带村M26,墓主仲姜,也叫芮姜,即芮桓公夫人、芮伯万之母。《左传》记有芮姜事一则:“桓公三年,芮伯万之母芮姜恶芮伯之多宠人也,故逐之,出居于魏。”有学者将墓葬所出的微型青铜器与山西闻喜上郭村的考古学文化相联系,认为芮姜可能是由山西上郭村一带嫁入芮国的女性[9]。

(2)晋侯墓地M63,墓主为杨姞或齐姜,即晋穆侯次夫人,文侯之母。若为杨姞,则是晋国北面的杨国之女,是杨国的最后一位公主[2]。若是齐姜,则是齐女[10]。

(3)三门峡虢国墓地M2012,墓主虢季夫人。根据出土梁姬罐,判断墓主可能是姬姓梁国之女。又据同姓不婚原则,梁姬罐或许是梁国向虢国的助丧之物[11]。

(4)三门峡虢国墓地M1820,墓主虢姪妃。学者推测墓主人是嫁于虢国的己(妃)姓苏国女子,字姪妃,名襄[12]。

(5)三门峡虢国墓地M1052,墓主虢太子,学者根据微型青铜器的伴出物,分析虢国太子可能是《周礼》中的“司烜氏”,生前可能是带领族人用阳燧采撷天火、从事祭祀活动的人[13]。

(6)枣庄东江村小邾国M3,墓主秦妊或是媿霝,小邾国国君夫人。如为秦妊,则是鲁国秦邑的任姓贵族之女[4]。如果是媿霝,则是郳犁来的母亲,母邦为鬼方[14]。

(7)澄城刘家洼芮国遗址男性墓葬M49,墓主为士一级贵族。据墓中出土的铜鼎铭文:“大(太)师小子白(伯)□父乍(作)(尊)鼎,其万年子(子子)孙永宝用之”[6]。可知墓主是芮国的乐官—乐大(太)师小子,是一般乐师,且这类乐师身份较低,有的甚至没有贵族身份,和奴隶差不多[15]。

综合来看,微型青铜器几乎都出自贵族墓葬,所属诸侯国也是当时颇有影响力的侯国。女性贵族多是诸侯国的宗女或大姓贵族女子,地位较高。

四、两周之际微型青铜器反映的贵族生活

微型青铜器不仅用于把玩欣赏,也具有实用功能,是贵族阶层标榜身份、地位、财富和族属的随葬品,它的出现离不开两周之际社会的变革,标志着一种新的社会文化正在形成,有助于人们了解当时的社会生活。

(一)两周之际的用玉情况

晋侯墓地M63铜方盒内所盛放的动物型玉器、玉人和仿铜礼器玉雕,小邾国墓地M3“虎钮方奁”放置的小件玉器工具等,都展示了两周之际的用玉情况。

周代玉器在礼制中被广泛应用,此时也是我国古代用玉制度初步完善和发展的阶段,玉器的类型、用途等方面在前代的基础上达到了一个较高的水平,用玉观念和用玉制度分多个层面,有礼仪用玉、丧葬用玉、装饰用玉、生活用玉、玩赏用玉等。

两周之际,社会变革,玉器使用也发生了变化。首先,宗法礼制束缚松动,玉器的使用少了一丝神秘色彩,实用性增强,玉器的风格从礼仪化向生活化进一步发展[16]。各种人形和动物形玉器,如玉人、龙、鸟、蝉、蛙、龟、鱼等,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小件玉器工具,如玉梳、匕、玉耳勺(刀)等,作为日常生活用品。其次,人们越来越重视玉器的艺术价值和美学价值,佩玉成为玉器使用的主流,供日常佩戴与把玩的玉器逐渐增多。在商代具有神话传说、祭祀和占卜意义的小件玉器如鹰、龟、熊等,到了两周之际的墓葬中,也成了高等级贵族所喜爱的一般意义上的艺术品[17]。最后,西周晚期礼制对贵族女性在使用铜器上作出了限制,也使女性更偏向于可自由使用的玉器,因而女性墓葬中出土的玉器也较多。

两周之际的用玉情况,表现为满足人类爱美追求的装饰玉、满足生活需求的实用玉和具有艺术性的玩赏类玉器增多,说明从西周晚期开始社会结构和意识形态出现变化,人本思想受到重视,对美的世俗追求逐渐萌生。

(二)两周之际的妆容风尚

微型青铜器中的铜盒、铜罐等器物,展现了早期化妆用具的样式。它们制作精细,用工讲究。有的铜罐、铜盒上留有丝带、穿绳的痕迹,用于提携;有的铜盒内发现搭配使用的铜勺,用来舀取膏状或粉状的化妆品。

目前学界普遍认为先秦时代是我国古代化妆品的兴起时期[18],此时已有润肤、敷粉、施朱、点唇和沐泽等化妆方式。如《诗经》中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战国策》亦有“彼郑周之女,粉白黛黑,立于衢闾,非知而见之者,以为神”的记载。另外,妆容也是当时的“妇学之法”,《周礼·内宰》中的“妇容”一词,就是指宫廷女性的容颜礼仪等。

在考古发掘中,也能看出春秋早期女性所用的化妆品种类和成分已十分丰富,种类有脂、粉等,成分有植物精油、朱砂、方解石等。梁姬罐铭文表示罐内存放的是一种粉,即“滤取粉”,或为梁米制的粉英,用于涂抹皮肤,起美白、光润的效果[7]。北白鹅墓地铜盒内残留物含有植物精油成分,是古代售价昂贵、颇受欢迎的雪松醇、雪松烯精油。

最有意思的现象是,在周代,不仅女性用化妆品,男性也使用化妆品,而且男性最迟在春秋早期就开始使用面脂等润肤品。刘家洼芮国遗址男性墓葬M49铜罐里残留物为“面脂”。“脂”是动物体内或油料植物种子内的油,所以“面脂”是无色的,主要起防寒、保养皮肤的作用[19]。刘家洼遗址铜罐里的面脂是油脂加入无机粉体(一水碳酸钙)制成,具有美白的功效。

两周之际的妆容风尚反映出礼制社会的审美观念。由于此时的化妆品中含有矿物成分,有学者认为这一点可能与先秦原始道教或方士采集、使用洞穴中的矿物有关,从侧面说明当时贵族阶层对各种思想的开明与包容。

(三)两周之际的弄器潮流

“弄”,上从“玉”,下从“廾”,一般释为“玩”。考古发现,弄器在商代晚期就已出现。两周时期弄器之风较盛。“弄器”非祭器、明器,其称谓一是源自器物上的“弄”字铭文,二是因器型小巧精致,适合手中把玩。有学者认为弄器与贵族的吃喝玩乐等奢侈享受行为有关[7],或是当时贵族举行祭祀、宴飨等典礼所用的礼器,其用途可能与修德、敬德有关[20]。实际上,弄器也确实不只是把玩之物,还有更高层次的欣赏功效,符合当时青铜器从庙堂走向日常生活的发展特点[21]。

微型青铜器作为弄器的一种,不只是玩物、看器,还具有实用性和族属、性别等意义,不仅满足了贵族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也反映政治文化認同与凝聚力。微型青铜器的出现直接说明了周代贵族阶层之间流行收藏、化妆的风气,间接反映了两周之际社会变革的主题—创新创造、复古继承、融合礼制[1]。微型青铜器中的方盒形器、罐形器,是两周之际的新器型,属于创新创造;匜鼎、鍑形器则保持前代或非周部族人群的器物风格,是一种复古与继承;这些微型青铜器虽有区域特点,但又包含周文化的共性,在遵循礼制的同时融入了地方的文化因素。

弄器几乎都出自贵族墓葬,不仅是贵族的娱乐方式之一,还反映了新的社会文化正在形成。东周社会“以人为本、文雅风流、彬彬有礼”的思想文化,进一步提升了礼乐政治的审美意义,正如钱穆先生所说,春秋时代是中国古代贵族文化发展到一种极优美、极高尚、极细腻雅致的时代[22]。弄器潮流的背后是社会变动发展的趋势。

基金项目

本文为山西博物院学术研究项目“两周小型青铜器与相关问题研究”(项目编号:JBXS-2021-14)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

王瑞,山西博物院馆员,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史。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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