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琦《红楼梦图咏》之艺术探析

摘要：清代仕女画重新走向繁荣，其中仕女画家改琦成就斐然，其代表作品《红楼梦图咏》极具艺术价值，在今天依然是艺术家们观摩与学习的重要对象。改琦所作的《红楼梦图咏》有着独具匠心的构图样式、丰富贴切的艺术形象，哀婉含蓄的审美意象，是清代《红楼梦》插图本中流传最广、影响最深远的版本。

关键词：改琦；《红楼梦图咏》；仕女画；小说插图

一、背景

仕女画作为我国古代人物画的一种，专门表现女性形象，起源于两晋时期，在繁荣的唐代步入了第一个兴盛阶段，此后各朝不断发展，直到清代，被抬高到山水、花鸟等表现题材之上。在封建社会的最后一个朝代，仕女画中的女性形象特征不再是唐宋时期所流行的健美、丰腴，而是沿袭明代以来的清雅、秀润的纤弱文静之气乃至发展成了表现女性“倚风娇无力”的仪态美。随着商品经济的不断发展，市民阶层的壮大，加之印刷业与出版行业的兴盛，明清小说等各类市民阶层喜闻乐见的文学得到蓬勃发展，配合小说内容的绣像画也相应地兴起。在那个《红楼梦》风行的年代，许多文人画家热衷于对其中各色人物进行创作，《红楼梦》插图版本现存五十多种，独以改琦所绘《红楼梦图咏》流传最广、艺术价值最高。

在大力弘扬传统文化的今天，伴随着女性意识的逐渐觉醒，仕女画这种专门表现我国古代女性的题材重新成为艺术界关注的焦点。此外，《红楼梦》作为四大名著之一，一直有着较高的文学热度，红学爱好者们往往也会借助插图解读《红楼梦》。因此，改琦所绘的《红楼梦图咏》不仅是清代仕女画的代表作品，同时也是与《红楼梦》原著高度贴合的艺术作品，研究它的艺术意象，一方面有利于探究清代仕女画的艺术特征，另一方面有利于对《红楼梦》作更全面的解析。

二、改琦简介

改琦（1773—1828），清代著名仕女画家，生于乾隆二十八年，卒于道光八年，享年五十六岁。字伯韫，号香白，又号七芗、玉壶山人、玉壶外史、玉壶仙叟等。远祖为西域人，元朝时定居中原，祖上几代历仕清朝，后侨居松江（今上海）。他的画法宗华岩，工人物、花竹，尤擅仕女画，喜用兰叶描，笔下仕女衣纹细秀，树石背景简逸、造型纤细、敷色清雅，创立了仕女画的新风格，时人称为“改派”。明清以来，松江地区文人书画之风盛行，天资聪颖的改琦自小受浓厚的文人思想影响，在青少年时就取得了一定的艺术成就，稍长则结交地方名人，如王芑孙、李廷敬、李筠嘉等，在诗、书、画上得到了指点，开阔了眼界，名声渐著。他的作品不仅在江浙一带备受推崇，在京师也得到王公贵族、官僚文人的赞许。

改琦生于曹雪芹逝世十年之际，当时《红楼梦》深受大众喜爱，绣像画的蓬勃发展使红楼题材的仕女画在当时大量涌现。改琦的《红楼梦图咏》在这样的浪潮下广为刊行，光绪己卯夏六月，淮浦居士为《红楼梦图咏》作序曰：“华亭改七芗先生琦，字伯韫，号玉壶外史。天姿英敏，诗词书画并臻绝诣。来上海，下榻于李徇香光禄吾园，……惟《红楼梦图》为生平杰作，其人物之工丽，布景之精雅，可与六如章侯抗衡。”由此可见改琦《红楼梦图咏》高超的艺术水平，这也是“改派”仕女画的代表作品。

三、改琦《红楼梦图咏》艺术探析

改琦创作的《红楼梦图咏》无疑是出众的红楼插图范本，不仅为后世诸多画家参照，同时对晚清仕女画有着深刻的影响。改琦所绘的《红楼梦图咏》作品传世大约有五十幅，画中人物约五十五人，人物都有名号，另册有题词，各一至三篇不等。题词者共计三十四人，共七十五篇。它的出现恰逢其时，凭借着丰富、贴切的艺术形象使曹公笔下的红楼女儿们栩栩如生，而其独具匠心的构图样式又赋予作品别出心裁的意蕴。它哀婉含蓄的艺术意象直抵人心，所体现的美学价值也达到较高的水平，在今天依然是学者们研究清代仕女画与红楼形象的优秀对象。

（一）独具匠心的构图样式

自曹雪芹的《红楼梦》问世以来，以红楼人物为创作对象的画本就层出不穷，众画家所创作的人物样式、场景各有千秋。各式各样的红楼人物形象画中，改琦所绘的《红楼梦图咏》无疑是最能体现人物性格特色和符合人物身份气质的优秀作品。人物画的构图样式所展现的风格，往往直接体现了画家本人在构思时的奇思妙想以及对所描绘对象的独特理解。观改琦所绘图咏，他对画面的空间处理手法颇有心得，改变了明清插图绘本中常见的“俯瞰式”构图，而是采取更为亲切、直接的“平视”进行画面构图。“俯瞰式”的优点是画家能够轻松渲染较大的场景，对全局进行合理把控，并使观者仿佛站在“上帝”视角，以局外人的身份旁观画中的故事，例如《二刻拍案惊奇》《西厢记》等版画作品，画家均选取最有戏剧冲突效果的时刻进行描绘，但画面人物众多繁复，不易全盤展现细节，而改琦的《红楼梦图咏》则以简代繁，多是单人画面或是两三人组成的简单小场景，画面简洁，疏密有致，主要人物都能有独立的形象，而不依附于大场景，或成为群像中的一员。

例如在《黛玉》（图一）、《智能》等画中，画面以全景单人物形象呈现，林黛玉被置于画面最突出的位置，左侧是幽幽的竹林，左上角露出部分亭子作为布景，身后及右侧山石、竹子相间，整体画面简洁而疏朗，将潇湘馆竹林环绕、曲径通幽般的静谧之美传达给观者，同时丝毫没有影响林黛玉的主体地位，反而更衬托出林黛玉“孤高自许”的心性。另外，画家在左上角描绘了潇湘馆的鹦鹉作为点缀，使画面在静谧中又显生动。在《秋纹、蕙香》（图二）、《五儿、春燕》两幅图中，则是两位人物共同出现，彼此形成联动，两位女性人物的风姿在错落有致的构图分布中相互映衬。改琦通过构图将人物性格色彩最鲜明处呈现在观众面前，这种独具匠心的构图无疑是改琦作品的独特之处。

（二）丰富贴合的艺术形象

借助精细繁复的文字描写，曹公笔下《红楼梦》中的人物形象呼之欲出，已然深入人心。在这样的背景下，通过绘画这种直白的方式创作出观者“心目中”的人物形象，对画家来说是一种挑战。改琦在《红楼梦图咏》中对人物形象的把握高度贴合曹公笔下对人物的描绘。在刻画一名人物的形象时，改琦会选择此人具有代表性的、富有故事性的“名场面”，或选择含蓄婉转却暗含人物性格、容易被读者忽视的“隐场面”。

前者的代表有《史湘云》（图三），此幅选取红楼中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湘云醉卧”素来被认为是《红楼梦》里最美的场景之一，在改琦的画中，湘云醉卧于山石僻处的石凳上，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右手无意识低垂，可见睡梦的沉酣香甜，四面芍药花瓣纷飞，手中的扇子不知几时已坠落在地，被落花轻掩。改琦未画出其全身，而是用右侧的花草山石遮掩。层层掩映下只见其上半身，也无其他人物，独湘云在这样唯美之景下忘我酣睡，似乎画家也不忍惊扰少女的美梦，一个天真烂漫、憨态可掬的少女形象就这样跃然纸上。

后者的代表畫幅有《元春》（图四），元春在《红楼梦》中情节不算太多，但却是必不可少的关键人物，她是《红楼梦》中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其身世引人唏嘘处莫过于阔别家人，一入深宫，饱尝寂寞与悲凉。改琦正是以这样的人物命运，选取元春坐在华椅之上侧对观者的形象，观者无法窥其容貌，却因此产生无限的遐想。画家的用意在于，一者，元春身为贤德妃身份尊贵，她的容貌并不可轻易窥探，这十分符合元春尊贵的身份地位；二者，不能直窥其貌，不由得给了观者多层想象：这华美的服饰和簪钗之下是否是一张正独自垂泪的脸庞呢？而她面向栏杆外的树木，是否也希望如草木般自由生长，脱离这深宫呢？这正是改琦在创造人物形象时的奇思妙想，其心思之细密、独到，非常人可比。

《红楼梦图咏》中的艺术形象丰富多彩，但不仅是图式的丰富，可贵之处更在于能够贴合书中形象，各色人物，或高贵或低贱，或浓墨重彩或轻描淡写，都在图咏中生动而具体地展现出来，引领观者进入画中世界。

（三）哀婉含蓄的艺术意象

从时代审美来看，改琦身处于封建社会末期，这一时期也达到中央集权的顶峰。清廷残酷地钳制着人们的思想和精神，上到达官显贵，下至普通百姓，行动上、思想上都受到严苛的限制。宋明理学发展到此时，已经成为禁锢人们的思想武器，在“存天理，灭人欲”思想的长期压抑下，整个社会都弥漫着一种病态的僵化。因此，人们逐渐偏爱描绘妇女日常生活的仕女画，这种无关政治、无关道德说教的艺术题材给人以一种相对轻松、愉悦的感受，使人们紧绷的精神得到短暂的放松。社会的压抑、萎靡又使人们在精神上缺少张扬、强烈、积极、阳刚等特征，呈现在绘画艺术上，也就催生了这种纤弱的阴柔美。时代审美对改琦的审美认知存在一定的影响，《红楼梦图咏》正是在这种影响下诞生的，其中人物的面貌也会相应地反映当时社会的审美倾向：削肩、纤柔、瘦弱，始终透着似有若无的哀愁。

从风格传承来看，改琦的仕女画“取法诸家，出入仇英”。他吸取了清代以前诸家的绘画特点，但并没有在吸取诸家的过程中迷失自身，而是在借鉴学习的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从总体风格上看，他更多吸取唐寅和仇英的笔法，延续了明代以来的仕女画审美意趣，因此其作品也体现出蕴藉雅逸的特点。在《红楼梦图咏》中可见他对前人风格的吸收：他所绘图咏造型简洁大方，人物形态自然生动，笔法细致秀丽，而画面中的人物形象则容貌清丽，身姿婀娜，情态婉转含蓄，将身处旧封建时代深闺女性的一颦一笑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些特点都可看出改琦受唐寅与仇英的影响。秦祖永评改琦仕女画实为“妙品”，并用“落墨洁净，设色妍雅”形容他的人物造型，这种对前人的汲取和吸收，对改琦清雅风格的形成有着一定的影响。

从人物塑造来看，改琦的《红楼梦图咏》是根据《红楼梦》小说创作而成，因此图咏中的人物形象也以小说中曹公所塑造的人物性格和身世背景为依据。如林黛玉年幼成为遗孤，寄身外祖母之家，始终为身世所哀；惜春出身宁国府却没有受到过至亲的关爱，是一个有家的“孤儿”；迎春自小无人疼爱，性格怯懦，在偌大的贾府中毫无存在感，最终被父亲卖予“中山狼”……“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中的女子命运，大都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惨烈，在看似繁华美好的背后却是一片荒凉。故改琦所绘《红楼梦图咏》中的人物形象多是愁容满面，蹙眉凝思，天见犹怜。改琦将红楼女子的哀愁与悲戚之态悉数绘入画中，也基于对原著的尊重和深刻理解。

四、结语

改琦作为清代仕女画的名家，创作了许多广泛流传的作品，其中《红楼梦图咏》是他仕女画中最具突出成就的代表。他的笔墨取法诸家，出入仇英，用笔简洁、疏密有度，设色妍雅清丽。图咏中的人物妙俏活泼，情态婉约含蓄，或天真烂漫，或孤寂哀愁，尽显红楼女儿的万般姿态。改琦在图咏中独具匠心的构图样式始终为后人所学习，丰富、贴切的人物形象更为众多仕女画爱好者以及红学研究者所称道。人们观其图咏，便能感受哀婉含蓄的艺象，一切情感的流露都是那般含蓄，却又在含蓄中见人物的真性情、真心境。晚清红楼仕女绘画大量涌现，而改琦的作品以其独特的风格流传至今，得到广泛的认可，成为清代仕女画的经典代表。

作者简介

潘佳莉，1997年生，女，汉族，江西抚州人，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美术史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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