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际上,最常见的心理困扰就是焦虑和抑郁困扰了。研究表明,国内焦虑障碍终生患病率为7.6%,抑郁障碍终生患病率为6.8%(Huang et al., 2019)。据此估算,我国患过焦虑障碍的人口超过1亿,患过抑郁障碍的人口也接近1亿。事实上,还有更多尚未严重到焦虑抑郁障碍程度,但已受到焦虑、抑郁情绪困扰的亚健康人群,也感受到痛苦,也需要得到帮助。
如果希望缓解焦虑抑郁情绪困扰或者障碍,首先需要了解其心理病理机制。焦虑、抑郁情绪困扰或障碍具有三个共同的特点。首先,受情绪困扰的个体往往体会到更多的负面情绪体验,比如有相对更强烈的焦虑和恐惧,持续更长的抑郁等。其次,个体往往认为自己的情绪感受和状态不正常,觉得这些感受、狀态、想法是不对的、不应该出现的,是影响自己正常工作和生活的。最后,个体通常会采取各种各样的方式,来避免、缓解或者消除那些让他们感到苦恼的情绪感受或状态,比如避免乘坐电梯、公交,避免聚会、当众发言等特定的情境;或者采取获得安全感的行为,比如随身携带强效的药物,或者反复清洗,反复检查等等。
然而,正是上面提到的调控情绪感受的行为模式,构成了焦虑、抑郁情绪困扰或障碍的心理学因素(Barlow, 2013)。
这些行为短期内能够暂时缓解不理想的情绪体验或者状态,能避免情绪体验的加剧。然而,情绪是人类心理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部分,本身具有不可替代的功能和价值,情绪感受是无法彻底被消除和完全管控的。这就决定了,用于控制、消除情绪感受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这样的努力必然带来更多的挫败和不可控感,导致更多的焦虑、抑郁等负性情绪体验。
而且,过度的情绪调节行为也使得个体的正常功能受到损伤。短期内这些行为能够缓解情绪体验或者避免情绪体验的加剧,因而个体会越来越多地采用这样的行为,花的时间越来越多。临床上可以见到来访者回避的情境越来越多,范围越来越大,强迫清洗、强迫检查行为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频繁。这样的行为逐渐占据个体越来越多的时间和精力,必然会影响甚至损害其正常生活、工作。这进一步使个体感受到挫败和不可控感,加剧负性情绪体验和心理的痛苦,使得状况进一步恶化。
除了不当的行为模式,维持情绪困扰的第二方面心理因素,是认知因素。
通俗来讲,认知指的是个体的解释和看法。只要留心一下,就可以发现,面对同样的事情,不同个体可能会有不同的看法,相应感受到的情绪、采取的行动也会不同。情绪困扰的人往往会习惯以灾难化的方式,或者过度夸大灾难发生可能性的方式来解读面对的情境。比如认为公共卫生间门把手上有致命的病毒或者病菌,摸了就会感染自己,感染家人,然后全家都会死亡,这些就都是灾难性想法。把这些想法当成事实,就会使人极度焦虑和恐惧,并且采取很多不必要的防护措施,进行过度的清洗。
那么,如何缓解情绪困扰呢?有四个核心策略。
发表在Science上的研究表明,当人更多投入当下的时候快乐更多。更多投入当下,意味着可以把当下的事务做得更好,生活过得更好,还意味着相对更少时间投入到去调整、管控自己的不好状态、感受或者想法中,这样有助于打破情绪困扰的恶性循环。在正念干预中,就是在带领学员有意识地练习投入当下,无论是正式的正念练习,或者是非正式的融入生活的正念练习,都在练习投入当下。
这一点首先从认识到情绪及感受本身的功能和价值开始。事实上,任何一种情绪都具有功能和价值,每一种情绪都是我们内心的一部分,是长期进化选择的产物。比如焦虑,在遇到即将到来的威胁时,人都会有焦虑,比如面对高考,或者工作考核,焦虑帮助我们聚焦精力,做好准备工作,更好地应对。试想,如果没有足够的焦虑,学生怎么能考好,重要的工作如何能做好?其他情绪也是如此,都具有不可或缺的功能。认知到这一点后,逐步采用一系列的方法,包括伸展活动、原地打转、快速换气等有意唤起一些不舒服的身体感受,主动体会这些感受,尤其是找到自己所痛苦回避的状态、感受,有意面对和体会,就能发现,这些感受虽然难受,但并不会伤害自己,而且这些感受本身是变化的。循序渐进地通过这样的方式,就可以提高自己的痛苦耐受力。其实,针对焦虑恐惧障碍有效的暴露疗法,往往能够唤起个体强烈的情绪体验,而正是通过暴露治疗,来访者能够直接体会到,这些难受的情绪感受会来也会走,它们伤害不了自己,这样对于痛苦的耐受度相应就得到了提高。
正如之前介绍过的,这些行为短期内可以缓解不舒服的焦虑抑郁情绪感受,但长期会加重焦虑和抑郁困扰。因此,首先识别出自己存在哪些类似的行为,其次逐步地减少这些行为,而把时间、精力更多投入到当下的生活和事务。在针对强迫症的有效治疗中,有意减少强迫清洗、强迫检查等行为,就构成暴露与反应阻止疗法的重要成分。
客观上,想法其实只是想法,只代表着一种可能性。如果能够更多意识到想法只是想法,就有助于更灵活地看待问题,而不是钻牛角尖。也意味着可以多和其他人讨论,获得看待问题的不同视角,这些都会有助于问题的解决和情绪困扰的缓解。把想法只是当作想法,也有助于改变个体与想法的关系,也就是说个体可以观察想法,与想法保持一定距离。研究表明,改变个体与想法的关系,即不再将想法视为一定是真实的,而将其视为一种心理现象,会来也会走,这一点被认为是认知行为疗法改善抑郁障碍的关键机制(Segal, Williams, & Teasdale, 2002)。
刘兴华,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副院长,临床与健康心理学系主任;行为与心理健康北京市重点实验室主任;中国心理学会临床与咨询心理学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正念学组组长;中国心理卫生协会认知行为治疗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正念学组组长;Mindfulness杂志副主编;国际心理治疗联合会学术委员会委员(Research Committee, 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for Psychotherapy);波士顿大学焦虑相关障碍中心访问学者;中国心理学会注册督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