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田航一
如何处理高放射性核废料是人类要面对的共同话题。过去,人们还曾讨论过将其沉入海底或放入太空的方案,而目前,将核废料深埋于地层之下是国际公认的最安全的核废料处置方式。不过,截至目前,只有芬兰和瑞典两个国家已经确定了高放射性核废料的最终存储地。实际上,早在上世纪70年代,西德也曾在地下挖掘了一个巨大的核废料处置库,但由于各方反对,该计划现已搁置。
1977年,西德选择位于下萨克森州的一个偏远村镇戈莱本作为核废料处置库候选地。在我任柏林特派记者时,曾于2013年7月获许进入这个原本计划要运进核废料、一直延伸至地下八九百米的地下坑道。
潜入地下前,我和德国联邦辐射防护办公室的官员等人在地面上作了精心准备。为防止塌方,所有人必须佩戴头盔,裹上厚厚的防护服,还得背着沉甸甸的氧气瓶。“在很深的地下,有时会发生不测,请一定要携带好相关装备。”听到处置库管理公司的克里斯汀·伊斯林格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些害怕。从小我就喜欢读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的科幻小说《地心游记》,刚开始只觉得这是一场地下旅行,还有些兴奋,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这种想法太天真了。
由于受到当地民众的强烈反对,目前位于戈莱本地下800米处的核废料处置库已停工。
我们一行人乘坐专用电梯抵达地下800米,用时1分40秒。走出电梯,眼前是一个蛋糕状、上圆下方的大隧道,有两个车道那么宽。在隧道里,最先闻到的是一股岩盐发出的咸味,仔细打量发现,隧道上下左右全是岩盐。辐射防护厅的莫尼卡·霍托夫说:“不同国家的最终处置场选址是不同的。例如,芬兰选择了花岗岩地层,而德国在上世纪70年代选择的是岩盐层。”核废料处置库绝对不能将辐射物泄漏于地表。花岗岩虽然坚硬,但一旦出现裂痕就难以修复,岩盐的强度虽然比花岗岩稍弱,但它能自动复原裂痕。到底哪种岩层更合适,要由国家和专家们来决定。
坑道全长约十公里,分叉口很多,像迷宫一样。里面到处都是挖掘机,电线纵横交错。坑道内气温常年在20℃,无须空调。不过,现在坑道已停止施工。虽然投入了十几亿欧元用于挖掘工事,但由于选址一直遭到质疑,加上戈莱本当地和其他地区民众的强烈反对,该项目于2013年被否定。
在采访结束准备返回地面时,电梯不知因何无法启动。据陪同采访的联邦辐射防护办公室职员说,电梯时常都会出现故障。
当电梯修好后,再次回到地面重见阳光时,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离开途中,我经过了只有600多名居民的戈莱本,看见有几户村民家悬挂着反对建设的“×”字旗。我很理解村民的担忧,因为无论核废料怎样深埋于地下,他们每天都不得不与那些高放射性的垃圾相伴。
戈莱本为何会成为核废料处置库的候选地呢?实际上,岩盐层一直延伸至整个下萨克森州,当初还有其他几个候选地。选定这个小山村多半是源于政治因素。
德国核专家希维亚·柯廷–乌尔说:“在决定候选地三年前的1974年,戈莱本实际上并未在候选名单之列。由于当初最有力的候选地受到当地人的强烈反对,位置偏远的戈莱本才成为了热门之地。”当时,下萨克森州政府认为,戈莱本人口稀少,而且全是老实憨厚的农民,在那里不会出现强烈的反对运动。
但计划并未如想象中进行得那么顺利。戈莱本成了反核运动的标杆,游行队伍从德国各地涌入。另外,当时德国有着其他发达国家所没有的烦恼,那就是二战后东西分裂的现实。在地图上,戈莱本位于东德和西德交界处。西德政府在东德边境附近建造核相关设施的意图,就是想用这一“麻烦设施”来刺激东德和苏联。东西合并后,德国政府为不刺激东部,在选址上举棋不定。最终,出于有利于振兴当地经济和创造就业等考虑,还是想选择位于交界处附近的戈莱本。
受到切尔诺贝利核事故、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等的影响,德国政府决定于2022年前关闭国内所有核电站。
希维亚说,政府过多地从政治方面考虑,就会“忽视地质条件”。曾对戈莱本进行相关地质调查的一位大学水质地理学教授就此提出过反对意见。他说,戈莱本所处地区“地层上部不坚固,越往下挖就越觉得不适合作最终处置库”。据称,该教授的意见在当时“触怒了政府有关部门”。
2013年夏,我打电话给这名教授试图采访他,但遭到了拒绝,他对我说:“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请不要再打扰我。”可以看出,这名教授对德国政府选择核废料处置库时,只看重政治因素却轻视地质条件的做法而感到失望。
有些戈莱本村民在说明反对建处置库的原因时,提到了候选地址附近流淌着的地下水源会被污染的问题。在戈莱本附近居住、从上世纪70年代起一直参加反对运动的马里安娜·弗里岑说:“候选地离易北河只有十几公里。我家附近经常从地下冒上来很多河沙。如果将核废料埋在地下,放射性物质可能会混入地下水,然后扩散至地面。”虽然戈莱本坑道还未出现过浸水事故,但位于德国北部、存储着中低放射性核废料的西德阿塞核废物库却时常出现浸水事故,并频频遭到安全方面的质疑。弗里岑说:“地下水流不止,人类无法控制。”
戈莱本坑道开挖不久后,核关联设施就遭到各界的强烈谴责。受1979年美国三里岛核事故以及1986年苏联的切尔诺贝利核事故的影响,德国发生了大规模的反核和反核电游行。加之2011年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德国政府决定于2022年前关闭国内所有核电站,并在2031年前敲定最终核废料处置库。
反對在戈莱本设置核废料处置库的当地居民
戈莱本坑道建设计划随之搁浅。自冷战期间就开始寻找核废料处置库的行动重新回到了原点。曾任德国原子能安全委员会委员长的核能专家迈克尔·塞勒主张,在选候选地时,不能受政治左右,一定要进行科学验证。他说:“戈莱本事件是在学术讨论不充分的情况下优先考虑政治因素的结果。从专家的观点看,对地层选择的判断并不简单。即使在同一岩盐层中,也存在不适合掩埋核废料的场所。优先进行候选地各个地层的比较比什么都重要。”
与德国一样,日本也未决定核废料的最终处置库。日本的高辐射核废料现在保存于青森县六所村和茨城县东海村的设施内,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处置库最终的选定依然遥遥无期。
福岛核事故已过去十年,我们还会经常听到“核事故无法控制”等论断,因为地下深处是一个目前人类尚难探明的世界。即便核电站风险可控,但如果不能在掩埋核废料的同时有效控制地下水流,那么就要另寻处置库地点。这是各国都要面临的问题,尤其是地震频发的日本。
2020年9月,德国政府公布了最终核废料处置库选址的中期报告书。报告书公布了国内90个适合建造核废料处置库的地区,但其中不包括戈莱本。此前,戈莱本坑道项目已经停工,即使今后它再次入选,也会因为“地质条件”而被排除在外。
[编译自日本《每日新闻》]
编辑: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