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 若
(成都师范学院,四川成都 611130)
中国园林营造推崇随意任心、顺其自然的审美趣向,认为园林建造应当“巧于因借”“因任自然”,审美诉求应该“宛自天开”。园林景观这种天工造化审美特色的生成,则来自营造者自由任心、自然而然、任其自然的自由意志与独特设计理念的注入。在此意义上,自然、随意任心、顺其自然则成为园林筑造自然审美意识的内在逻辑。这种顺其自然并非认识论意义上的,而是一种诉诸一己心灵体验的随意任心、顺其自然,可以称之为存在论美学的然其所然、是其所是。按照计成的说法,中国园林建造的审美旨趣为“巧于因借,精在体宜”[1]2。所谓“因”,即因借、依赖、依靠、依据、借助、凭借、随顺、任由。中国园林景观艺术营造注重依借、依顺、因随地形、地貌的自然状态,根据建园所在地的具体情况,制定适宜的设计方案,因地制宜,坚持“因任自然”“自其所自”“道法自然”进行建造,“尊天顺天”,“以天合天”。这种审美诉求乃是“天人合一”审美意识的一种具体生动体现。“巧于因借”,“因任自然”,也即纯任自然,即使是“人工建造”,但独具匠心,设计布局极为巧妙,不露痕迹,巧夺天工,人工胜过天然,追求与“天地”共融一体的审美意趣。正由于此,中国的园林艺术,一直致力于构建一种“天人一体”的效果,即“人”与园林建造自然景观和熙一如、如诗如画的艺术氛围,人设景观随地势高下,顺其自然,天造地设地融进园林之中。
中国园林设计与营造注重依顺自然,注重绿色的“返璞归真”“道法自然”,“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巧于因借,精在体宜”[1]2。虽是人营造出来的,却好像造化自然所成,精美适度,大小得宜,手法高超。 虽然是由人工巧手制作出来的,但却像是由天神开凿出来的一样。巧于因形借势,自然天成,形状适宜,大小得体。所谓“因借”“体宜”,《园冶》云:“因者,随基势高下,体形之端正,碍木删桠,泉流石注,互相借资;宜亭斯亭,宜榭斯谢,小妨偏径,顿置婉转,斯谓‘精而合宜’者也。”[1]2“借者,园虽别内外,得景则无拘远近,晴峦耸秀,绀宇凌空,极目所至,俗则屏之,嘉则收之,不分町疃,尽为烟景,斯所谓‘巧而得体’者也。”[1]2也就是说,“因借”之“因”,意为凭借、因循,即利用园址条件,加以改造加工。“体宜”之“宜”,意即“合宜”“适宜”;而“借”则是指园内外的联系。《园冶》特别强调“借景”“为园林之最者”。“借者,园虽别内外,得景则无拘远近”,“借”、“因借”、借景,其审美规范是“极目所至,俗则屏之,嘉则收之”,方法是布置适当的眺望点,使视线越出园垣,使园之景尽收眼底。如遇晴山耸翠的秀丽景色、古寺凌空的胜景、绿油油的田野之趣,都可通过借景的手法收入园中,为我所用。这样,造园者巧妙地因势布局,随机因借,就能做到得体合宜。所蕴含的建造园林的审美智慧即“道法自然”[2]66、“顺其自然”。中国园林营造讲求因势利导,顺势而为,“巧于因借,精在体宜”,“虽由人作,宛自天开”[1]16。造园“从心不从法”,运用“因”“借”的法则,讲究合乎“体”“宜”标准,遵循真实雅趣的审美艺术规律,法无定法,重在营造出一种天然自然的生态理念已成为风景园林规划设计的审美宗旨,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园因景成,景因园异,花园景致虽然是由山水花木、建筑等要素组合而成,但其妙处可说是园与园不同。但其基本点都强调“天人”交融的审美诉求,反对过度“人为”。如白居易的庐山草堂,其营造注重内外适和,人于中可以仰观山色斑斓,俯听泉水叮咚,旁睨竹树云石,其乐融融。
依照“巧于因借”“因任自然”“自其所自”“道法自然”的审美诉求,中国园林建构中自然景观艺术推崇本真自然,崇尚自然、含蓄、冲淡、质朴,推许不事雕琢的天然之美,排斥错彩镂金的富丽美。这种本真自然,则为老子所谓“见素抱朴”,而排斥“五色”“五音”的令人目盲、令人耳聋的过度人为,质朴素净、自然天然才是“巧于因借”“道法自然”“因任自然”“自其所自”之美,破坏了素朴,人为的雕饰是不美的。也正是由于对“本真自然”之美的注重,庄子认为应该“法天贵真”,标举“天籁”,指出“淡然无极”才是一种真美,强调“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3]72。所谓“素朴”,就是本色自然、本真纯真,不加任何修饰,任其自然;“法天”,就是效法自然、因其自然。园林营造中,只有保持自然本色,自其所自,然其所然,才能与道合一,以呈现出自然天成的审美旨趣,表现出天地之大美、无限之美。故中国园林建造重“自然”“本色”“天然”“真美”,以“巧于因借”“道法自然”为审美宗旨,倡导“自然英旨”,推崇返璞归真。能够从人造园林中欣赏到朴素而有真趣的自然景色,以获得生命体验,为造园之最高审美诉求。所谓“虽由人作,宛自天开”[1]2,有如“天开”“地造”,具有“天趣”为中国园林营造的最高审美标准。因此,在选址与布局方面,园林建造必须尊道、顺道,顺应自然,处处与建园环境融合,符合“创真”“求真”“天工自然”的要求,遵循“巧于因借”“因任自然”“自其所自”“园因景成”“尊天顺天”“以天合天”“道法自然”的审美趣向。中国园林营造的审美特点在于“人合于天”,在于以“出世脱俗”“返朴归真”达至“无不为”之“道法自然”“巧夺天工”“因任自然”“自其所自”的审美境域。
如上所述,“巧于因借”“道法自然”“因任自然”“自其所自”既是人的一种审美生存态势,更是一种人与自然相交相铸、和熙圆融、浑然天成、自然天然、无斧凿痕迹、无有畔岸、“天人一体”的审美境域呈现。而中国园林建造美学提出“道法自然”“巧于因借”“因任自然”“自其所自”,以“顺乎自然”为审美诉求,则体现出中国人与自然契合无间的一种诗意化、审美化生存状态。
在中国古代,所谓“天”,其符指意义多元,有时则符指“道”,“道”即“天”,即“天然”“天性”“自然”。中国园林建造,强调“天其所天”,即因借天然地势,以呈现出园林所在地形、地貌天然自然的审美特色,以“巧夺天工”“天工自然”。所谓“造境呈道”“道法自然”,“道”即“自然”。“造境呈道”即园林筑造必须自然而然,“因任自然”,以呈现出“道”的自然属性,园林景色自然而然。“自然”即“天工之美”。“天工之美”必须“顺其自然”“巧于因借”“因任自然”而成。“顺其自然”“巧于因借”“因任自然”“道法自然”,就是顺天、顺地、顺自然。园林建造的精品,都凝聚了园林设计师与建造师对景观建造的审美诉求,表达着与自然交流的心智体悟。中国园林设计与建造讲究“天人合一”,园林营造中,无论是对空间的拓展,还是意境的营造,都注重顺势而为,遵照地形地貌,“巧于因借”“因任自然”。天地以创造为其命,造化自然,生养万物,而人作为万灵之首,要创造不息,这样才算“德配天地”。但园林营造中,人的这种创造性,必须顺应自然,以自然之秩序,完善自然之状貌,以从事园林建造,把人的灵与天地之灵融合为一。“顺其自然”“道法自然”“造境呈道”之“道”,正合于此。
天地万物尽皆生成于“道”,而其生成态乃是“道其所道”,是自然而然的、天然生成的。在此意义上看,“天”即“道”,也就是“自然”。换言之,生成包括人在内的具有本原意义之“道”,就是“天”。天其所天,因此,“天”有时就符指万物自然,或谓自然。因此,在中国美学中,万有大千的生成乃是“天其所天”“以天合天”“因任自然”“自其所自”。“天”即自然,即万物,“天人”即万物自然与人。董仲舒所谓的“天人感应”“天人相副”,即为人与自然万物乃是相互应和、相互感召、相互符合的;后来的张载则在此基础上提出“天人一气”“天人交胜”“天人合一”,则其符指义应为人与自然的相交相铸、浑然一体,认为“天地”犹如父母,与人相同相通,都是“气”所生成,“天地”的本性与人的本性也是相交相铸、和熙圆融、浑然一体的,人人都是兄弟,万物都是朋友。所谓“天人一气”“道法自然”“巧于因借”“因任自然”“自其所自”并不在于外形和表面的一如,而关键在于一种“气”“道”和“象”的合一、“天”与“人”的相融。应该说,“天人一气”“巧于因借”“因任自然”“自其所自”“天人合一”“尊天顺天”“以天合天”“天人不二”精神贯穿了中国园林建造美学,渗透进中国人的审美意识,并且突出地呈现了中国人的园林建造审美诉求。无论是对自然山水的审美活动,还是对园林建造自然景观的构筑与游览,都追求“人”与“天”调、“人”与“天”和。就园林建造自然景观来看,受“以人合天”“法天贵真”“以人合天”“天人合一”“尊天顺天”“以天合天”审美意识的影响,中国园林建造自然景观追求“人天相合”“道法自然”“巧于因借”“因任自然”“自其所自”的审美境域构建,主张竭力营造人与自然谐和的自然氛围,建筑物随形高下,融入到自然山水之中,使人在这里感到了“内适外和”的生命意味。作为园林建造自然景观,园林以模拟自然山水为目的,把自然的或园林建造的山水、建筑物、植被等按照人的审美需要,构建为综合可游可居的生命一体化构成,以表达人的审美趣味。和原始自然山水不同,园林之美包括本真自然之美和艺术美。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不同文化决定了园林中本真自然之美与艺术美的关系与地位。受“天人合一”“尊天顺天”“以天合天”“道法自然”“巧于因借”“因任自然”“自其所自”审美态势论的影响,中国园林的建造是以“可居可游”为基本的审美诉求。其最高审美准则是“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追求天然、自然,为自然之道和人之精英的融汇,以呈现出从自然中所感悟到的生命真谛。“人”在自然之中,自然也在“人”之心中,“人”浑然如一。在“以人合天”“法天贵真”“道法自然”“巧于因借”“因任自然”的园林审美营造论的作用下,中国的园林建造自然景观遂成为艺术的“天人”宇宙模式。
在此民族化、本土化园林美学视野下,中国园林提供了“人与环境的交融模式”的典范。而中国园林则主要作为人可游可居的生命一体化构成存在于审美系统中,特别是作为文人与艺术家的可游可居的生命一体化构成,与日常建筑有着明显的分界。自古以来,中国园林一直是人可游可居的家园。“山水方兹,当在汉季。”[4]1036中国园林在汉代开始初具雏形。汉代的园林基本上以天工自然为审美旨趣,很多都是直接以自然本身为园,在自然山川中画出一个特别精彩的范围,有点类似今天的国家公园,鸟兽优游其间,呈现的是完全的自然风貌。园林即环境,园林即宇宙。这时园林的风貌自然而质朴,是一个天然的生态系统。司马相如在《上林赋》中描述其规模与范围是这样的:“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于是乎崇山矗矗,巃嵷崔巍,深林巨木,崭岩参嵳,九嵕嶻嶭。南山峨峨,岩陁甗崎,摧崣崛崎。”[5]62无论山水都是原生态的,在自然界中选择其中最为美丽动人的部分,跟后来以围墙为界的造园理念完全不同。这一时期的园林风格有点类似现在的国家公园,包含特定的生态体系,让自然的鸟兽鱼虫悠游其中。
魏晋南北朝时期,天工自然审美受到以追求本真自然为主旨的道家思想的影响。所谓“山水以形媚道”,山水与作为生命原初域的“道”相互印证,成为逃避乱世的知识分子们特有的精神归所。南朝宗炳在《画山水序》中说:“圣人含道映物,贤者澄怀味象。至于山水,质有而趣灵。是以轩辕、尧、孔、广成、大隗、许由、孤竹之流,必有崆峒、具茨、藐姑、箕、首、大蒙之游焉,又称仁智之乐焉。夫圣人以神法道而贤者通,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乐,不亦几乎?”[6]155对山水的审美蕴含着观者自身的情志、趣味和作为生命原初域的“道”体验,这是对自然的赋魅。“浑万象以冥观,兀同体于自然”(孙绰《游天台山赋》),自然山水蕴含宇宙至理,观赏者在对山水的审美中达到对玄妙的“道”德体悟,从而达到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田园山林之美成为读书人主动追求的目标,园林也进入到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7]234陶渊明之后,园林已经成了颇具文化内涵的一种审美环境,与人的关系,特别是知识分子的联系日益紧密。
自唐代开始,文人园林的传统开始形成,不必是高官巨贾开辟的规模宏大、变化万千的富丽园林。文人雅士有一定财力者皆可辟地自建,求山池、竹林之乐以供读书休闲。园林开始逐渐精致化、艺术化,白居易、柳宗元等皆善于经营园林,最有名的是王维的辋川园,在此留下许多流传于世的著名诗篇。到明代,文人园已经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甚至成为文人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园林成为自然与文人审美完美融合的典型环境。文人的风雅闲适与超脱的心境赋予园林特有的内涵,而园林亦成为文人这一特殊审美主体的心志和情趣得以安放和抒发的精神家园。中国园林的发展经历了以自然为中心到以艺术为中心的一个过程,无论是从审美感受、审美气氛,还是从审美追求来看,其目的都是人与自然的完美融合。因此,中国园林美学特别标举“天人合一”,将人与自然看作一体,不同于西方的“天人”两分的环境认识模式。
与中国园林不同,西方园林注重将自然人工化以显示人力对自然的控制和规范,因此西方园林呈现的是人工雕琢的美。法国园艺家布阿依索在《论造园艺术》里说:“如果不加以条理化和安排整齐,那么人们所能找到的最完美的东西都是有缺陷的。”[8]116西方人认为自然的东西都是有缺憾的,必须人力干涉以求完美。人工美的地位显然高于本真自然之美。而中国园林营造则追求“巧于因借”“因任自然”“虽由人作,宛自天开”[1]2的造园理念,追求的是顺应自然、本真天然,“人作”是为呈现“天开”,为本真自然服务。中国园林主要利用叠山、理水、建筑等造园手法营造一个“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生态系统,使自然审美与艺术化完美地结合起来。
从园林建造的要素处理来看,西方园林基本都不注重花草、树木等要素的天然形态和自然条件,而是通过人工化处理将其修剪成规则整齐、图案化的花坛、草坪和绿色景观等;雕像是重要的园林景观,崇尚的是高度的人工化和艺术化。而中国园林建造中非常重要的是山石要素,假山堆叠可以说是中国园林独有的造园手法。“园地惟山林最胜,有高有凹,有曲有深,有峻而悬,有平而坦,自成天然之趣,不烦人事之工。”[9]67因此中国园林造园必须有山,无山难以成园。园林尽可能在有自然山水的地方选址,如有自然山林,则借之成景;私家园林往往居于闹市,没有自然条件,造园家们则采用堆山叠石的手法造出“咫尺山林”,让游人游园中自有一种山林野趣。西方园林人工艺术的典型是“雕像”,而中国园林营造的重要元素是山石。选石也十分重要,山石的选择要符合“瘦漏透皱”原则,唯有这样才符合自然的态势。假山上花草植物的培植也追求自然形态,少见修剪整齐的绿色景观,梅兰竹菊等植物都追求横溢斜出的本真自然感。扬州个园的四季假山选石不但遵循这样的原则,而且布局别出心裁,以宜雨轩为中心,从南面开始顺时针方向设置春、夏、秋、冬四个区域,让游人可以一次经历四季的景色,而且根据不同季节的特点选取不同的山石来堆叠假山,手法堪称一绝。狮子林的沧浪亭部分景区,大都是以大规模的堆山叠石作为主题。柏轩前院的假山规模大、占地广,峰岩嶙峋,沟壑纵横,而且内部互相连通,游人可置身其内,上下逡巡,入之如进迷宫,是园林堆山叠石十分曲折和复杂的典型。怡园中的西部景区山石堆叠错落有致,高则数米,登之一览园中景色;低则潜至岩底,得幽深之妙处,忽明忽暗,变化无穷。
水是园林构成的重要要素,西方园林往往通过人工之力将水体建成水池、喷泉等,而中国园林往往是引活水入园,即使受条件限制,也要千方百计人工开凿水池,点缀空间环境。活水是自然界十分重要的因素。水灵动妩媚,最得自然之形。园无水不活,园林对水的处理,追寻的也是自然之理,而其关键在一个“活”字。自然之水灵活生动,切忌一潭死水,而水欲活,必须有“源”。正如陈从周先生在《说园》中所说:“山贵有脉,水贵有源,脉理贯通,全园生动。”[9]67园林建造关键的是要寻得充足的水源,这也依赖于自然的赐予。计成一再强调造园一开始便要“立基先究源头,疏源之去由,察水之来历”[1]2,自然活水在园林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园林用水或是分散用水,或是集中用水。颐和园昆明湖便是集中用水的典型例子,万寿山四周围绕的是碧波千顷的昆明湖,在其制高点佛香阁上极目远眺,浮光耀金,水波浩荡,视野辽阔至极。而分散用水多在私家园林中,模仿自然形态有瀑、涧、泉、潭等多种水体类型,水的形状多种多样,时而湍急,时而平缓,依地势、山势而变化,往往与山石和建筑相互映衬。或以水势绕山形,或在山石之间开凿洞口,让水从中流出,打破山石的厚重以形成清灵之感;或在水中设置廊桥或小岛屿,增加水体的空间层次感和景深,还可在水中养殖水生植物和动物,打造一个完整的自然系统,让游人更有亲近自然之感。
建筑在园林中的作用十分重要,它集中体现了园林艺术家的造园思想和美学观念。作为连接人与自然的关键因素,对园林建筑的不同处理方式反映了中西方关于人与自然的不同观念。西方建筑往往有明显的中轴线,其他分体建筑沿中轴线分布和辐射开来,总体上呈现出整齐、对称图形,图案规范的几何构图,给人一览无余之感;而中国园林没有明显的中轴线设置,反而追求自由、自然的布局,“相地合宜,构园得体”,在游览线路上多采用曲线迂回。与西方园林的一览无余相反,中国园林追求的是曲径通幽、移步换景,精髓在一个“藏”字,其中建筑的作用非常重要。园林中的建筑是造园家们连通自然与欣赏者的一道桥梁。通过各式各样的建筑,艺术家把自然纳入我们的审美视野之中,将周遭的自然风光变成我们艺术欣赏的一部分。中国园林的布局以山水等自然景物为主导,建以楼台亭榭等建筑,使之成为连通人与自然的关键因素。亭台楼阁皆是园林中常见的优美建筑,集中体现了国人的宇宙观、天地观,是我们将自身审美追求与自然融合的典型。例如亭这种园林建筑,尽管形式多样,但其内部都是统一的,那就是圆顶方底,这象征着中国古人的天地观。在先民们眼中,天是圆的,地是方的,这是典型的 “象天法地”自然建筑观的体现。亭在园林中的地位十分重要,其一方面具有实用功能,可以供游人休憩玩耍,另一方面亭在园林中又起到收摄景物的作用,松散排列的景物可以通过亭子统一为一个整体。坐在亭子中可以“坐观万景得天全”,将周围的景色尽收眼底。空而虚之亭却能收纳外部无限的流动的景色,虽空实有,虚实相生,铸成中国园林特有的意境。游人在有限的建筑空间中可以追求无限的精神空间,正所谓“江山无限景,都聚一亭中”(张宣)。园林中另一个十分重要的建筑是“廊”。廊除了可以供游人休憩,还具有比亭更大的灵活性,可短,可长,可曲,可折。它能使各种简单的单体建筑组成丰富的空间层次,“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通过廊的穿插勾绘,将园中景色组成一个层次丰富的艺术整体。廊可以修建在山腰,也可以修建在水面,高低曲折,蜿蜒断续,变化无穷。江南私家园林丰富的空间层次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廊的应用,特别是“之”字形曲廊的运用,曲折不尽,风情无限。楼台亭阁的审美价值并不主要在这些建筑物自身,而是通过它们让游人得以欣赏外界无限之风景,使人与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
综上,西方园林美学试图以自然审美为中心来重新审视人与自然、人与环境的关系,并把它们作为一个有机的生态整体来看待,而中国园林营造推崇“巧于因借”“因任自然”,通过堆山叠石、理水和建筑等要素的处理,塑造了自然环境与艺术审美完美融合的生态典范,追求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以及“天人合一”的艺术意境。中国园林美学所包涵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审美智慧,可以为园林美学关于人与自然、人与环境之间关系的研究提供非常有益的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