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学斌
(黑龙江大学历史文化旅游学院,黑龙江哈尔滨,150080)
倒贴福字习俗已经被专家们全然否定,认为正贴才是正确的做法。田由甲、李忠友认为,倒贴福字是一种文化错位,“从‘两个文明’出发,不该颠倒的千万不能颠倒;不该颠倒而已经被颠倒的必须再颠倒过来”[1]。刘东汶认为:“不要粗暴地对待古汉字……这种倒贴是对汉字的一种亵渎行为,是需要纠正的。”[2]陶思炎认为,清代以来确有倒贴福字现象,但仅在以下三种非正常的情境和某些特殊的地方:(1)穷愁潦倒、灾祸连连的人家;(2)将福字倒贴后问自家小孩福字怎么样,孩子说“我家福倒(到)了”,然后把福字正贴上;(3)马桶、尿壶、痰盂、垃圾桶、污水盆等盛污秽之物的铜器上倒贴福字,污秽倒出时,福字正过来,以此寓意“秽出去,福进来”。[3]陶思炎进一步指出,当代人“只知道跟着潮流去倒贴‘福’字,以浅近的‘福倒,福到’的谐音理解,去取代春节文化符号的民俗内涵”[3]。如果说上述说法仅限于学术界,那么,作家冯骥才和做客中央电视台的民俗学家的观点由于大众媒体广泛的辐射作用而对民众产生了实际影响,有些家庭可能因为他们的“纠正”而改变了自己倒贴福字的做法。冯骥才说:“把大门上的福字翻倒过来,则必头重脚轻,不恭不正,有失滑稽,有悖于中国‘门文化’与‘年文化’的精神。”[4]王作楫在2018年春节期间的电视节目中给出了“福”字不能倒着贴的几个理由:(1)倒贴福字是颠倒黑白,是对文字和中国文化的不尊重;(2)福字右边是一、口、田,分别代表房梁、人口、田地,如果倒贴福字,房子和人口就在田地之下了,是不吉利的;(3)倒贴的倒是倒掉的意思,不是来到的到。[5]2020年中央电视台四台“传奇中国节·春节”节目中,民俗专家高磊也提出了同王作揖基本相同的观点:福字是示旁,代表祈神求神的意思,右半部一、口、田分别代表房梁、人丁、田地,向神祈祷有房住、人丁兴旺、有田种,如果把福字倒过来,则房梁在下,人在房梁上面,田地压在人身上,倒贴是对象形文字的不尊重。
俗民倒贴福字正确与否实际涉及到民俗的“主体”问题,即俗的主体是谁。现代民俗学主张,俗是民的俗,民是俗的创造者、承载者、传承者。“俗”的内涵是由“民”赋予的,脱离了“民”这一主体,“俗”的内涵、意义、功能等便无从阐释。而俗民是承载着民俗的普通人,是“常人”,是普通百姓。春节是中国老百姓的传统节日,内涵丰富,而所有的内涵和意义必须置于所在社会群体中去解读,而不能凭空想象。倒贴福字是老百姓表达思想愿望的方式和手段,只能按照老百姓的解释进行解读,就其性质而言,是民间讨口彩的一种形式,它虽然具有文字意义,但是已经突破了文字而变成吉祥符号,是以谐音达意方式构成的吉祥图案。在倒贴福字的问题上,“专家”不能按照学理标准去判断倒贴福字的对错,不能上纲上线对民间百姓的生活方式“扣大帽子”,正确的文化观是站在普通百姓的角度理解和阐释民间文化,并上升到国学的高度尊重民间文化。
倒贴福字是由过年贴福字演变而来的。春节节俗的主题之一是求福纳吉,贴福字是求福纳吉主题思想的具体体现。福字同对联、春条、挂签、窗花一同统称为年彩,过年期间在门、窗、抱柱、家具直至仓房、鸡窝、猪圈之上都贴有大小不等的福字,早年都是手写福字,现在多为印刷品。贴福字不仅仅是对室内外环境的装饰,更具有表情达意的作用,体现了中华民族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贴福字起源有以下诸种说法:(1)始于周朝,传说姜子牙封其老婆为“穷神”,禁止她去有福的地方,百姓为了避免穷神来家皆在门上贴“福”字。(2)始于南宋,依据有两条史料。一条史料来自《梦粱录》:“岁尽之日,谓之除夜,士庶家不以大小,家俱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祭祀祖宗。”[6]文中的“春牌”被认为是福字。笔者认为,将春牌视为福字有些勉强,只能说有可能是福字。另一条史料来自南宋周必大的《玉堂杂记》:“除日,更春帖、柱联、门额,于堂轩楣枋贴福、禄、寿、一财二喜等字。”该段文字被许多人引用,并作为贴福字习俗产生于南宋的论据,清代文献《清嘉录》最早认为该段文字出自《玉堂杂记》。[7]可是,笔者翻阅《玉堂杂记》,全书共计三卷,不到1.5万字,并没有该段文字,由此断定,该史料出自《玉堂笔记》是讹传。(3)源自明初,依据是朱元璋和马皇后的传说(下文有该传说)。(4)形成于清代[3],依据是恭亲王和慈禧贴福字的传说(下文有该传说)。
笔者认为,明文记载贴福字习俗的文献是明朝的《月令广义》,前文所述的《玉堂杂记》关于贴福字的描述文字实际出自明代文献冯应京1601年写成的《月令广义》,原文为:“除日,更帖柱联门额,于堂轩楣枋‘宜春’、‘福’、‘禄’、‘寿’等字。习二教者,于门衡帖阿弥陀佛。”[8]由此断定,至迟到明代,贴福字习俗已经产生。
倒贴福字是贴福字习俗的发展和深化,在门心处贴颠倒的福字不仅仅代表幸福,而且寓意“福到(倒)了”。对倒贴福字的起源民间有三种说法:(1)源自明朝朱元璋。传说朱元璋在微服巡视时发现一户人家花灯上画一大脚妇女骑马,认为这是在讽刺其妻子,于是用“福”字作标记欲召集人马杀之。好心的马皇后令全城各家都贴“福”字。其中有户人家因不识字而把“福”字贴颠倒了。马皇后对皇帝说:“那家人知道您今日来访,故意把福字贴倒了,这不是‘福到’的意思吗?”[9](2)源自清代恭亲王府。某年不识字的家丁将福字贴颠倒了,恭亲王不悦,大管家圆场说:“奴才常听人说恭亲王寿高福厚。如今福真的到(倒)了,乃吉祥之兆啊!”恭亲王听后转怒为喜,后来王府过春节时就特意倒贴福字。[10](3)源自慈禧。恭亲王接到慈禧所赐福字,却不小心拿颠倒了,李莲英解释说:“恭喜老佛爷!老佛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新年接福福就真到(倒)了。”[11]
尽管民间传说不足信,只代表普通百姓对此源流问题的看法和解读,但是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倒贴福字是由偶发行为演变而成常俗的。过去文盲多,将福字倒贴在门心处是不经意间发生的,前来拜年人说,你家福倒了,人们感到“福到了”大吉大利,便特意将福字倒贴在门上,以图吉祥。民间习俗有扩散性,即形成于一地的风俗会向周边传播、扩散,因此一地、一家贴福字可能影响到其他地区、其他人家贴福字,相互仿效便成为群体共有的习俗。在课题组的田野调查中发现,有的人家以前没有倒贴福字的习俗,近年受其他地区习俗的影响,也贴起了倒福字。
根据对东北地区的调查,倒福字的贴法有多种:一种情况是倒福字贴在门上,院门和屋门的门心上都贴“倒福字”;第二种情况是院门或者外屋门上贴正福字,而室内贴“倒福字”,理由是如果福字倒贴在大门上,则福到门口就停止了,所以大门外和外屋门必须贴正福,以防止把福挡在门外;第三种情况是在门心、窗户、春条之上都贴“倒福字”。不过,所有福字都倒贴的家庭基本上没有。在田野调查过程中发现,倒贴福字并不是普遍现象,即便在同一个村子、同一座城市,各家风俗也不尽相同,有的人家贴正福,有的人家贴倒福。由此可见,在贴正福字和倒福字上,各家有不同的理解。但是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即不管如何贴福字,其心理愿望和表达的意义是一致的。
追索源头,倒贴福字是普通百姓的一种讨口彩习俗。讨口彩也就是说吉利话、好听的话。讨口彩是中华民族的一种传统风俗,春节期间讨口彩习俗达到极致。百姓认为,说吉利话会给家庭及个人带来好运,反之,说不吉利的话会给家庭及个人带来霉运。吉利的话都围绕福、禄、寿、喜、财、吉等语言展开,或者直接表达,如恭喜发财、步步高升;或者谐音达意,音同意同,取其吉祥含义。“鱼”与“余”同音,所以年夜饭必须有一道鱼,寓意连年有余(鱼);柴草的“柴”同财富的“财”谐音,所以除夕有“抱财(柴)回家”的习俗;煮饺子时要问“生没生”,一定要回答“生”,“生”同“升”同音,以此期盼生活节节高升。现代生活中的数字表意就是源自传统社会的谐音达意的传统,“8”同发财的“发”谐音,所以“8”代表发财的“发”,除夕夜发红包,有的父母特意选择88元、188元、888元等吉祥数字作为子女的压岁钱。倒贴福字就属于谐音达意,是众多讨口彩习俗的一种,人们通过倒贴福字,期盼幸福生活和美满生活的到来。
与此对应,民间百姓也有语言禁忌,过年期间禁止说不吉利的语言,凡是破、坏、死等不吉利的话均在禁止范围。为防止说错话,父母在过年期间会嘱咐孩子们少说话,一旦说错话,人们会往地上“呸、呸、呸”连吐三口吐沫,以此祛除说错话会给自己带来的厄运。每到腊月三十,老人们都会嘱咐年轻的父母们管住自己的嘴,不要骂孩子。遇有非说不可的不吉利的语言,则绕开说或者改变表达方式,如打坏器皿不能说碎了,而要说“岁(碎)岁平安”;过年包饺子,一旦饺子馅儿没了,则不能说没了,而要说“(饺子)皮儿多了”;煮饺子一旦破了,不能说破了,而要说挣了,“挣”同饺子馅的“菜”连在一起读,就变成了“挣财(菜)”;等等。
福字倒贴之后,就由汉字演变为吉祥符号。符号由两部分组成,即能指和所指,能指是事物自有的含义或者形态,所指是事物代表的寓意。倒贴福字的能指是福字贴颠倒了,而其所指是福到来了。倒贴福字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把汉字福字贴颠倒了,它已然超出了文字本身的含义,被赋予了新的内涵。“福”字作为具象的符号仅取其音义,幸福、福气的意思;而倒贴的“倒”亦取其音,倒谐音“到”,“来到”或者“到来”的意思,因此是由谐音达意方式所构成的吉祥符号。
谐音达意是我国传统吉祥图案的主要构图方法。传统吉祥符号构图的基本原则有两个:一是以物表意、谐音达意,就是从同一发音的字中取其吉祥的含义,选择自然界物体名称吉利字对应的物质为吉祥物。“鱼”因为同“余”同音,所以成为吉祥物,过年一定贴一副鲤鱼卧莲花的年画,象征连年有余;蝙蝠因为名字中有蝠字,而“蝠”同“福”同音,由此蝙蝠成为吉祥物,代表幸福,福字周边画五个蝙蝠,则寓意五福捧寿;喜鹊因为名字中有“喜”字而成为代表喜庆、好运的吉祥物。二是异物同构,两个互不相干的物体放在一起,利用谐音达意的方式构成一个吉祥图案。喜鹊落在梅花上的构图代表喜上眉梢;猴子骑在马上所形成的图案代表马上封侯。福字倒贴是以福字为基础而形成的吉祥符号,该符号取福音,取福字倒贴的形态,谐音达意,合起来就是福到来了的意思,同中华民族吉祥符号的构图原理是一致的,符合中华民族思维定式。作为符号,发出者和接收者能够达成共识就是一种有效的符号。
改变汉字形态而成为符号不独福字,如“喜”字改变形态后变成“囍”,“寿”字变形为团寿纹、长寿纹、花寿纹。这些文字图案广见于日常生活之中,不仅美化了环境,而且是祥瑞,人们并不认为其不妥,也没有人怀疑它的规范性。“福”字和“喜”字、“寿”字一样都是一种文字变形的吉祥符号。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表意符号,甚至同一地区不同的家庭对同一意义也有不同的表达方式,如除夕夜饺子的摆放方法,即便在一个村子中也有不同的摆法,有的家庭摆成圆圈,意为“圈福”,而有的家庭则认为这种摆法把日子过死了,则成行成行摆放,意为财源四通八达。福字是否倒贴也是如此,有的家庭倒贴福字,有的家庭则正贴福字。至于如何选择则由自己决定,各家过各家的日子,谁也不干涉谁。
文化是广大人民群众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文化有主流文化和非主流文化、官方文化和非官方文化之别。“中国传统文化有三个干流。首先是上层社会文化,从阶级上讲,即封建地主阶级所创造和享有的文化;其次是中层社会文化,城市人民的文化,主要是商业市民所有的文化;最后是底层(下层)社会文化,即广大农民所创造和传承的文化。这三种文化各有自己的性质、特点、范围、结构形态和社会功能。”[12]在等级森严的社会,上层文化和下层文化的差异性表现非常显著,统治阶级作为上层文化的拥有者,竭力强化其与下层文化的差异性以维护其统治秩序。随着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消灭了阶级和贵贱的等级差别,人和人之间地位平等,但是从文化资源占有角度来看,依然有阶层的差别。精英文化和民间文化、主流文化和非主流文化、官方文化和非官方文化的差别在社会主义社会依然存在,二者在意义表达方式、思维方式、逻辑结构、传承方式等各个方面都有着很大的区别:前者是由精英阶层创造的,靠文字、学校教育、主流媒体等渠道传承;而后者是老百姓的生活文化,由广大普通民众自己创造、自己享用、自己传承[13],在生活中表现为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吃喝拉撒睡,传承的方式是口耳相传、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倒贴福字是老百姓的生活方式,就其文化属性而言属于老百姓文化、生活文化、民间文化、非官方文化。作为普通百姓的生活方式,其产生、存在和延续都是按照老百姓的生活逻辑运行的,是老百姓表达思想和愿望的一种方式。作为春节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倒贴福字符合春节求吉的民俗心理,在农历新年的新旧交替的日子里,老百姓活动的主题就是祈愿来年万事顺意,从食物的选材到居住的装饰再到日常的行为方式,无不体现驱邪避疫、求吉纳祥的心理期盼。现代民俗学承认精英阶层和官方群体的俗民身份,但只有当他们离开官方和主流渠道进入民间、执行民间习惯法时,他们才是俗民中的一员,所以许多公务员、高级知识分子等家庭也不乏倒贴福字者。
民俗研究者不能用文献记载内容审视民间生活方式的有与无、正确和错误。文献中的民俗仅是对民俗的记录和记载,对现实生活没有规约作用,民俗始终是约定俗成的惯制,是不成文的习惯法。民间文化有地方性,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所以倒贴福字并不是普遍的文化现象。在贴福字的问题上,即便同一个村子也有家庭间的差异,有的人家正贴,有的人家倒贴。基于此,笔者认为,即便文献记载中春节不能倒贴福字属实,也只能说明这一习俗流行于某地,而不能据此否定其他地区的倒贴福字现象;也不能断然认为,传统民俗都禁止倒贴福字。民间生活文化有变迁性,虽然民俗有稳定性和传承性特点,但是置于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每一民俗必然刻有时代烙印。既然民俗有时代性,也就意味着过去没有的习俗不见得现在没有,随着社会的发展,习俗也会发生相应的改变。春节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节期、节序、时空观、象征意义都是模式化的,但是春节习俗也有时代特点,发展到现代,拜年出现了电话、email、QQ、微信等方式,不知从何时开始猪蹄子摆在黑龙江省各地的年夜饭餐桌上,是年夜饭的主打菜,寓意“挠财”,而在以前猪蹄子都是在农历二月初二同猪头一起吃。这些新出现的民俗丰富了过年习俗,过年因此而仪式感增强。就倒贴福字而言,即便过去没有,也不代表一直没有。用文献记载检验民间文化的正确与否是犯了方法论的错误,是本末倒置,恰恰相反,要用现实生活中丰富多彩的生活方式不断丰富书籍中关于民俗的记载。
民俗研究者属于精英阶层,普通百姓、民间之于民俗研究者来说是异群体、是他者。相对观是民俗文化研究者对一切异文化所采取的正确立场。相对观是19世纪初叶出现的被学界广为接受和认可的文化理论,又叫文化价值理论,主张文化的一切内涵、意义、价值必须从该文化主体的社会中寻找。与相对论类似的理论还有“他者理论”,主张对文化的认识和理解都要以“他者的目光”即本地人的视角寻找其自身的逻辑和道理,而不能用自我文化来理解和阐释异文化。研究者研究民间文化要用主位法,所谓主位法,就是站在文化拥有者的角度来理解他们的文化。从主位的角度理解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文化,老百姓有对自己的生活方式的理解和感悟,所有的生活方式都是满足其物质和精神的需要。作为研究者,主要的任务就是如实记录和解读。
民俗是活生生的社会事实,研究者的任务是深入民间置于百姓的生活之中,研究其内在机理、逻辑和生成规律。钻进故纸堆里找答案的做法是不可取的。倒贴福字是活态民俗,对于活态的民俗,其样态、内涵只有从百姓中找到答案,而没有其他途径。倒贴福字是真实存在的民俗,具备民俗的一切要件。首先,它是群体性行为方式,无论城乡,甚至不论汉族还是少数民族,都较为流行这一习俗,它不是某个个人的个体行为,日常生活中,贴倒福字没有人提出异议和批评,恰恰相反,群体内生活的人都认可这种贴法;其次,它是模式化的行为方式,不仅具有较为稳定的样态,而且内涵一致,即便自家不贴倒福字,也认可其他家庭倒贴福字,并知道其具体含义,反映了集体的心意。百姓倒贴福字既没有挑战汉字规范性和严肃性的主观意愿,也没有造成破坏汉字规范性和严肃性的“恶劣后果”,汉字本身就是表意符号,如果其意义更为丰富并被认可不是更好的一件事吗?福字进入民众的日常生活,则被百姓赋予了新的意义,无论是正福还是倒福都仅仅是一个符号。研究者不能因为自己看着不顺眼、不符合其所谓的规范,而断定倒贴福字是伪民俗。
客位法亦是民俗研究的主要方法。所谓客位法,就是以外来研究者的角度鉴定、评判民俗文化的科学性、合理性、合法性,价值客观中立是必须遵循的基本原则。以客位法审视之,倒贴福字不是恶俗、陋俗,对人的身心健康和社会发展没有危害和威胁。不仅如此,它丰富了百姓的生活,给百姓的生活增添了色彩和乐趣,如此则何乐而不为呢?为什么要煞有介事地把这种优秀的民间文化扼杀呢?对于民间文化,研究者不能仅从科学、理性、规范的视角理解百姓的生活习惯,如果按照科学、理性、规范的理解,我们许多民俗都是不符合科学的,都在改正范围之内。例如,过年期间大鱼大肉,荤食较多,不利于身体健康;祭祖、供奉灶王爷、财神爷等行为显然不符合唯物主义思想;一夜不睡觉的守岁显然对身体有害;等等。如果统统将其革除,那么,我们的年俗还剩有什么?包括研究者在内的精英阶层要提高对民间文化的宽容度,不能用精英文化所谓的科学、规范来“矫正”民间生活文化,如此才能确保我们的社会文化丰富多彩,如此才能确保文化的多元性和多样性。
民俗是俗民文化,俗民是民俗文化的承载者,民俗学产生之初限于当时的历史背景,俗民仅限定在所谓的“落后民族”“野蛮民族”“殖民地民族”“乡野之民”“乡下团体”“农民”“乡民”,现代民俗学将俗民扩大到所有的“国民”“公民”。尽管将精英阶层、官方群体也纳入到“俗民”行列,但是他们只有回到民众中过俗民生活的时候才是“俗民”。严格意义上,俗民始终仅指生活世界的普通人、常人、平民,对民俗意义的解读只能在普通百姓中寻找答案,既不能从书本上寻找依据,也不能遵循学理上的推断。春节是老百姓的春节,其意义是民间百姓给予的。研究者作为“俗民”的一员,自家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选择过年方式,不宜通过主流媒体干涉、指导民间活动。福字该不该倒贴,其决定权在老百姓。研究者要尊重老百姓的风俗习惯,树立正确的文化观,以老百姓的思维方式理解他们的习俗惯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