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祯
20世纪文坛,梅兰芳与田汉无疑是两位重量级人物,新中国成立后又都齐聚北京,在新政权下工作,彼此来往和工作交集甚多。以新中国成立的1949年来说,田汉与梅兰芳先后进京。田汉于该年2月随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入北平,并参加了在天安门举行的北平和平解放庆祝大会。梅兰芳在上海迎接了上海解放,又受邀作为上海代表于6月26日到达北京,出席7月2日至19日的全国第一次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并做了发言。田汉为主席团成员,被选为中华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全国委员。在此期间成立的作为戏曲改革工作的最高顾问性质的机关——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戏曲改进委员会,田汉、梅兰芳等43人成为委员,主任委员是周扬。(1)《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成立戏曲改进委员会——确定戏曲节目审定标准》,1949年7月27日电,引自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戏曲研究》编辑部、吉林省戏剧创作评论室评论辅导部编:《戏剧工作文献资料汇编》(上编),长春:长春市第十一印刷厂,1984年4月,第19页。梅兰芳因为筹款济同业之急,会议结束后在北京长安剧场和周信芳演出了几场义务戏,一直到8月8日乘火车离京返沪,田汉、洪深、周扬等到车站送行。9月中旬,梅兰芳再次赴京,参加21日开幕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并在大会上作了发言。也是在这次会议上,大会通过决议,以田汉作词、聂耳作曲的《义勇军进行曲》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代国歌。10月,田汉被任命为中央文化部戏曲改进局局长,10月2日,中华全国戏曲改革委员会成立,田汉担任主任(11月1日该机构改为文化部戏曲改进局,田汉担任局长(2)刘英华:《文化部戏曲改进局的成立及其衍变》,《中国戏剧》,1995年第9期。),梅兰芳为京剧研究院院长。同日,梅兰芳与田汉等出席新成立的中国保卫世界和平大会,共同选为全国委员会委员,晚上,梅兰芳应邀与田汉共同主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庆祝晚会,并演出了《武家坡》《打鱼杀家》《群英会》等(3)谢思进、孙利华编著:《梅兰芳艺术年谱》,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9年,第253页。。(见封三图1)
田汉于1951年春调整为艺术事业管理局局长,梅兰芳于4月被任命为中国戏曲研究院院长。1953年10月,全国剧协改组为中国戏剧家协会,推选田汉为主席,梅兰芳、欧阳予倩、洪深为副主席。可见,新中国成立后梅兰芳与田汉工作联系和来往是非常密切的。也因此,两人间的书信来往比较少,在《田汉全集》里仅收了一封田汉致梅兰芳的信。这封信写于1959年6月1日,是田汉看了梅兰芳新戏《穆桂英挂帅》后二日写的,信中称“前晚看过《挂帅》无限兴奋,这是您解放后第一次搞新戏吧,沉雄慷慨,比看您的《梁红玉》意境还要深永亲切!”并认为姜妙香、梅葆玥、梅葆玖的表演“都使人愉快”。而田汉写信给梅兰芳的主要目的,是“重读您的主要唱词,试就原文做了些修改,无非是帮助您和改编者把这戏搞得更合适些的意思”(4)《田汉全集》编委会编:《田汉全集》第20卷,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2000年,第158页。。共有六段曲词。这封信既可以看到老一辈艺术家之间的感情,更可以看到他们之间对工作和事业的一丝不苟,精益求精。此信也发表在1959年第12期的《戏剧报》上。
这是《田汉全集》所收的致梅兰芳唯一的一封书信。而梅兰芳纪念馆尚保存有两封田汉致梅兰芳的信件。无疑,通过这两封信可以看到田汉与梅兰芳之间更多的联系和交往,以及那个时代的印迹。两封信之一有月日落款,都没有标注年代,不过,对两封信书写的具体时间还是可以考证出来的。
书信之一,梅兰芳纪念馆分类号甲00754,用纸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公用笺”,田汉用毛笔书信,竖写。
内容如下:
梅先生:
青岛姚君一缄转上。似已来了许久,请早回她一信。
我明晨四时南飞,国庆前回来。祝
日安!
田汉
洪深兄入苏联红十字医院
病情转剧,咯血不止,神经剧痛,你可以去看他一次。
(见封三图2、图3)
信内容比较简洁,而且比较匆忙,因为第二天田汉凌晨就要出差。信中提到“青岛姚君”一位女性,托田汉转给梅兰芳“一缄”。“青岛姚君”为谁,难以考证。此外,信的内容还透露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信息,信中提到了洪深:“洪深兄入苏联红十字医院,病情转剧,咯血不止,神经剧痛”。告知梅兰芳洪深病情应该是田汉写信的主要意思。洪深学名洪达,字浅哉,号伯骏、潜斋,江苏武进(今属常州市)人,与梅兰芳同庚,长田汉四岁。1919年洪深考入哈佛大学戏剧训练班,成为中国第一个专习戏剧的留学生(5)马彦祥:《洪深年谱·序》,陈美英编著:《洪深年谱》,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3年,第2页。。洪深与田汉的相识可以追溯到1924年。(6)《田汉全集》第20卷,收录1924年田汉致洪深信函两封,分别见第23、24页。亦见《洪深文集》第4卷,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7年。1930年洪深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任英文秘书。8月与田汉等发起成立并以光明剧社名义加入中国左翼剧团联盟(1931年改组为“左翼剧作者联盟”)。抗日战争爆发后,他立即投身于抗日洪流之中,和田汉一起组建了10个抗敌演剧队、1个孩子剧团及其他团队深入战区宣传抗日。洪深从中国话剧和电影的草创时期开始,就进行了编剧、导演、表演等全面的实践和理论探索,是中国现代话剧和电影的奠基人之一。
1949年7月洪深在北京参加了全国第一次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被选为常务主席团成员,9月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被选为政协委员。次年,被任命为文化部对外文化联络局副局长。1953年被选为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此届主席田汉,梅兰芳亦为副主席,另一位副主席是欧阳予倩。1954年任国务院对外联络局局长(7)陈美英编著:《洪深年谱》,第154页。。1955年4月为纪念梅兰芳、周信芳舞台生活五十年,洪深与周扬、沈雁冰、田汉、欧阳予倩等14人组成纪念会主席团,11日晚上,洪深与梅兰芳、周信芳同台合演了《审头》,洪深演汤勤,因洪、梅、周三人同庚,都属马,故此次演出被人称作“三马同台”(8)陈美英编著:《洪深年谱》,第155页。。
其实,此时洪深已经身患肺癌,他的病是在2月访问波兰时发现的,洪深先期回国。6、7月间,他还抱病去上海、常州、苏州等地考察,并参加了7月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7月29日洪深正式向组织请假,回家养病。(9)陈美英编著:《洪深年谱》,第156页。8月22日午后,田汉正在做去华南旅行的准备,接到对外文化联络局的电话,说洪深约他和阳翰笙、夏衍去他家,田汉很紧张,因为知道洪深病况转坏,因一时找不到阳、夏,就约了欧阳予倩一同前往(当初田汉与洪深的认识就是欧阳予倩介绍的)。田汉认为洪深是有“极丰富的科学常识”的人,他对自己的病情有认识,所以请来几位好友,安排后事,特别是对他两位年龄还比较小的女儿成长的关照。
隔了一两天,洪先生病体更重,就从他家里搬到苏联红十字医院去了。我在他入院的第二天,在崇文门大街买了几钵鲜花去看他。那天他精神还好,很快地便走出病房,亲给洪师母打电话。这一天我原想接触一些问题的,洪先生谈起前一天他兄弟来看他的事,似乎有些激动,我就没讲下去了。
第三天我匆匆陪阿尔巴尼亚文化代表团乘飞机到广州去了,没有再去看他。据说他曾向安娥问起过我:“寿昌什么时候转来?”安娥说:“可能在半个月后。”他就不作声了。
到广州的第三天,我陪阿尔巴尼亚代表团在爱群饭店楼下餐厅进餐,广州市文化局局长丁波同志交给我一封张光年同志发来的急电。深兄逝世了!才离开他一两天,我跟他真是永不能见面了,我哭了。(10)田汉:《忆洪深兄》,《洪深文集》第1卷,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7年,第2、3页。
关于洪深入住苏联红十字医院的时间,田汉说是22日在和欧阳予倩看望之后“隔了一两天”,《洪深年谱》写是:“8月25日 病危 送北京红十字医院抢救”,并且该日周恩来总理到医院探望洪深,并嘱洪深放心养病,爱人和孩子组织上都会照顾好的。“洪深听后十分激动,但已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11)陈美英编著:《洪深年谱》,第157页。。田汉的探访是第二天,那就是26日。27日一早田汉陪阿尔巴尼亚文化代表团到了广州,也即是田汉给梅兰芳信中说的“明晨四时南飞”。田汉是在“到广州的第三天”,亦即29日接到张光年所发急电,得知“深兄逝世了”!这样在时间上前后就吻合了。但《田汉年谱》据同样的材料,理解为:“二十五日 (田汉)前往苏联红十字医院看望入院治疗的洪深(同上)”“二十六日 陪同阿尔巴尼亚文化代表团飞广州访问(同上)”(12)张向华编:《田汉年谱》,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2年,第458页。引文括号里的“同上”,指的是田汉撰写的《忆洪深兄》,与《洪深年谱》所引文献相同。这里《洪深年谱》对入住医院记述不准,“北京红十字医院”应为“北京苏联红十字医院”,该院始建于1952年.是新中国成立后在苏联政府和苏联红十字会援助下,由中国政府建立的第一所大医院。1954年医院从甘水桥旧址迁入现北京友谊医院地址。毛泽东主席、刘少奇副主席、周恩来总理、朱德委员长特为医院亲笔题词。1970年,周总理亲自为医院定名为“北京友谊医院”。
《田汉年谱》对25日和26日时间理解有误。如果田汉看望洪深是25日,26日陪同外宾去广州的话,那么,田汉《忆洪深兄》一文中的“第三天我匆匆陪阿尔巴尼亚文化代表团乘飞机到广州去了”的“第三天”和“到广州的第三天”的“第三天”就难解。田汉此文对时间的表述是很讲究很准确的,也因为他与洪深的感情深厚,以至于在洪深去世一年后的忌日,田汉在上海大舞台“向一千五百多位文艺工作者做报告,当我告诉他们那天正是洪先生逝世周年忌的时候,全场都起立为洪先生默哀。洪深兄早期的戏剧活动主要是在上海,上海人民对洪先生是特别熟悉的、亲密的。他们对洪先生的死感到分外的损失和悲痛是很自然的”。(13)田汉:《忆洪深兄》,《洪深文集》第1卷,第3页。所以,8月22日田汉等去洪深家看望后,“隔了一两天”洪深病重入苏联红十字医院应为25日。“我在他入院的第二天”看望是26日。“第三天我匆匆陪阿尔巴尼亚文化代表团乘飞机到广州去了”,这个“第三天”应该指洪深入院后的第三天,亦即27日。那么27日离京到广州,“到广州的第三天”,亦即29日收到洪深逝世的电报,整个时间就合乎情理,没有乖忤之处。在田汉这篇文章中,时间的表述非常严谨,只有“隔了一两天”不是确数,其他几处时间概念非常准确,但前后互证,可以确定“隔了一两天”应为两天后,即25日入住苏联红十字医院。
如此说来,田汉致梅兰芳的这封信写于1955年8月26日,这一天田汉“在崇文门大街买了几钵鲜花去看他。那天他精神还好,很快地便走出病房,亲给洪师母打电话。这一天我原想接触一些问题的,洪先生谈起前一天他兄弟来看他的事,似乎有些激动,我就没讲下去了”。回到单位后,田汉做第二天出差的准备,并给梅兰芳写了这封信,嘱咐梅兰芳“洪深兄入苏联红十字医院,病情转剧,咯血不止,神经剧痛,你可以去看他一次”。没有资料证明梅兰芳是否去了医院看望洪深,不过,以梅兰芳的为人和他们之间的友谊及田汉的提示,梅兰芳应该不会忽略大意。9月2日洪深追悼会在北京隆重举行,欧阳予倩致悼词,李维汉、习仲勋、沈雁冰、周扬、夏衍、欧阳予倩、梅兰芳等出席,田汉和梅兰芳等都担任治丧委员会委员。
田汉与洪深的相识可以追溯到1924年,田汉有两封致洪深的信,揭示两人有趣的相识。因洪深《少奶奶的扇子》再次上演,田汉重观此剧“益增钦佩”,本来打算写一篇“长评”,庶事劳形,没有实现,“殊怅然也”。他事“欲趋寓面交,适忘号数。居同北里,函札往还,亦天下之趣事也。请顺告号数,当于尊暇时奉访”。(14)田汉:《致洪深》,《田汉全集》第20卷,第23页。感觉田汉有点马大哈,却也增添了两人相识的趣事。在另一封写于该年中秋夜的信中,田汉说“那晚承您赐访,略得痛谈”来看(15)田汉:《致洪深》,《田汉全集》,第20卷,第23页。,两位惺惺相惜之人终于得以见面。从那时相识到洪深1955年去世,两人有30多年的友谊。两人志同道合,友谊深厚,所以洪深才在自己告别人世时,将家人托付给田汉。田汉也不负朋友之托,洪深去世后两家来往依然密切。据田汉1965年日记,1月1日新年“晚饭时洪师母和洪钢来”(16)《田汉全集》第20卷,第301页。,“洪师母”即洪深夫人常青真,“洪钢”为洪深之女。2月2日是旧历新年,这一天午后田汉看望了亲家母、曹禺等,“去看洪师母,她患偏头痛。洪钢、洪钤和云卫与女公子都在。”(17)《田汉全集》第20卷,第326页。3月12日是田汉生日,这一天他接到洪深女儿洪钢夫妇从南京来电贺寿,让他喜出望外,“难得她总记得我”。(18)《田汉全集》第20卷,第344页。这一年田汉被下放到北京郊区顺义县牛栏山公社“劳动锻炼”,并继续作“检查”,紧接着1966年1月号《剧本》公开点名批评田汉,1月1日新年短暂回京时间,他“到什锦花园访洪师母,她和洪钢夫妇都在家”,次日“洪师母和她的爱婿来访”(19)田汉:《一九六六年日记片段》,《田汉全集》第20卷,第429页。,此时他的处境已经越来越艰难了。
田汉致梅兰芳另一封信,梅兰芳纪念馆分类号甲00763,登记“来源:北京寄上海”,为“文化部艺术事业管理局公用签”,钢笔字竖写(20)这封信也收入梅兰芳纪念馆编《梅兰芳来往书信集》,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6年。:
畹华先生:
听说您还乡演出,刻下想已经回到上海了。
我们在京看了一个月话剧,又要写文章,又要招待内外宾,也够忙的。
介绍湖南剧院经理周静同志和舍弟田洪,他们到京邀约京剧院剧团到湘演出,尤其是代表湖南观众热切要求想请您在出国前后,到毛主席的故乡一行。他们千里趋访,其意甚诚,请您予以接洽。如承赐允,曷胜感谢!
问春福。
田汉 三月卅日
姬传先生均此问候!
(见封三图4)
这封信有月日,却没有年代,不过,通过其内容还是能够考知写作此信的具体时间。信中一个重要信息是“听说您还乡演出,刻下想已经回到上海了” 。“还乡演出”是梅兰芳20世纪50年代的一次重要活动。我们知道,梅兰芳据其祖母讲述,他的爷爷梅巧玲是从泰州走出来的艺人,虽然从父辈到梅兰芳,与泰州没有任何关系,梅兰芳生于北京,长于北京,但是对祖籍地泰州有着浓厚的家乡情结。“曾祖在泰州城里,开了一个小铺子,仿佛是卖木头雕的各种人物和佛像的。他有三个儿子,你祖父是老大,八岁就给江家做义子。江老头子住在苏州,没有儿子,起初待你祖父很好,后来娶了一个继室,也生了儿子,她就拿你祖父当做眼中钉了。”(21)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第一集第一章“祖母的回忆”,北京:团结出版社,2006年。带着多年的夙愿,梅兰芳于1956年3月7日至15日来到泰州,祭祖寻根,演出参观。梅兰芳激动地在欢迎大会上说:“返乡是我多少年来的愿望,今天居然能达到我的目的。怎能叫我不高兴呢!”(22)居涌:《万人空巷看艺王——梅兰芳还乡纪实》,中国梅兰芳研究学会、梅兰芳纪念馆编:《梅兰芳艺术评论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年,第568页。15日离开泰州到扬州参观,22日起在扬州进行演出。据田汉信内容看,扬州演出之后3月底梅兰芳是到了上海的,包括梅兰芳纪念馆比较原始的“技术资料登记帐”显示该文献来源是“北京寄上海”,但该信为《戏剧报》牛皮纸信封,钢笔字竖书:
周静同志、洪弟 带交
梅兰芳 先生
田汉于北京
(见封三图5)
据此,这封信应该是周静、田洪两位找了田汉后,田汉手书此信,然后由两人带往上海见梅兰芳的。田汉说“刻下想已经回到上海了”,有猜度之意,但显然去上海也是梅兰芳计划中的安排。而现有的大多数梅兰芳年谱或年表都没有其离开扬州到上海的记载。这样,田汉此信所写的年代也特别清楚了,是1956年。现在能够看到的田汉致梅兰芳三封信中,田汉对梅兰芳的称谓也各不相同,1955年8月信称“梅先生”(信封书“梅院长”),1956年3月此信称“畹华先生”(信封书“梅兰芳先生”),1959年6月信称“畹华同志”,都是尊称,但称谓的变化是否也刻有时代变化的印记呢!
信中田汉所说“我们在京看了一个月话剧,又要写文章,又要招待内外宾,也够忙的”,是指第一届全国话剧观摩演出大会,田汉担任筹委会副主任,该演出从3月1日开幕至4月5日结束,参加会演的剧目多幕剧32台,独幕剧18台,包括苏联、罗马尼亚、南斯拉夫、朝鲜等12个国家的艺术家参加了这一盛大的活动。田汉撰写了《话剧艺术健康发展万岁!——迎接第一届全国话剧观摩演出会》等文章。田汉给梅兰芳写此信时,实际上这一活动尚未结束。
田汉在百忙之中给梅兰芳写信的目的是介绍两位湖南客人,“介绍湖南剧院经理周静同志和舍弟田洪,他们到京邀约京剧院剧团到湘演出,尤其是代表湖南观众热切要求想请您在出国前后,到毛主席的故乡一行。他们千里趋访,其意甚诚,请您予以接洽。”所介绍湖南来的两位客人,一位田洪,为田汉弟弟,一位周静,湖南剧院工作人员。田汉兄弟三人,他是老大,还有两个弟弟田洪和田沅,一些回忆田氏兄弟的文章称其兄弟相差各三岁,经考察不确。小弟田沅出生于1904年,抗战期间与音乐家冼星海一道奔往革命圣地延安,1948年在淮海战役中负伤,1950年在天津去世。田洪出生于1901年,田汉从日本留学回国到上海工作后,接母亲易克勤和弟弟田洪、田沅到上海一起生活,田汉办南国社,他就当了教务主任。1938年,田汉三兄弟在武汉参加周恩来领导下的抗战政治部三厅工作。新中国成立后,因为工作需要,田洪留在湖南工作,曾任湖南军区洞庭湘剧工作团团长、湖南剧院经理等职。在“反右”和“文革”当中,田洪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文革”结束之后继续投身于湘剧事业,任第一至第五届湖南省政协委员等职。1990年于长沙去世。(见封三图6)
信中另一位周静(1920—1992年),江苏江阴人。1937年在武汉“大公剧社”担任话剧演员,1938年在武汉加入抗敌演出队八队,在湖南等地坚持抗日演出活动。解放后分配在上海市文联工作。1951年冬在上海与原演出八队队长刘斐章结婚,随刘回到湖南长沙。刘斐章(1908—2006年),贵州人,曾任湖南省省文化局文艺(科)处长,副(局)厅长,享受副省级待遇。周静曾任湖南剧院经理秘书,上世纪50年代,主管剧院基建和接待省外院团名家到长沙演出。尤其是接待了梅兰芳来湘演出。“文革”期间下放汝城“五七”干校7年。平反后先后在湖南省文化厅艺术处、湖南剧院等单位工作。(见封三图7)
1954 年10 月1日,湖南剧院落成,位于五一广场,田洪任湖南剧院经理(23)冯雷整理:《田洪年谱》(内部未刊稿)。。其实,湖南剧院邀请梅兰芳演出从1955年就开始了。梅兰芳纪念馆藏有分类号为甲00224,湖南省文化局、文联“请梅院长来湘演出”信件。该信为“湖南省文化局用笺”,内容如下:
中国京剧研究院梅院长:
您在京剧艺术上高深的造诣,湖南人民一直是很敬仰的,并热切地希望能看到您的精彩的表演,这对于提高和丰富湖南人民的文化生活和推动全省戏改工作是有很大鼓舞作用的。我局、会特函请您在完成舞台艺术记(纪)录片的拍摄工作后,如果今年不能来,希望明年一定来湖南一趟,并请将来湘时间提早告知,以便安排。届时当派员前往欢迎并研究有关演出工作中具体问题。
此致
湖南省文化局(圆章)
湖南省文学艺术工作者联合会(条章)
一九五五年八月廿日
“京剧研究院”是1949年10月成立文化部戏曲改进局后成立的机构,梅兰芳任院长,1951年中国戏曲研究院成立后,梅兰芳被任命为新的院长。可以说,湖南剧院成立伊始,即以把邀请梅兰芳去演出列入议事日程,这样才有了1955年8月湖南省文化局和湖南省文学艺术工作者联合会邀请之事。1956年田洪与周静邀请梅兰芳应该就是湖南方面“派员前往欢迎並研究有关演出工作中具体问题”的,促成此事前后花了两年时间。(见封三图8、图9)
关于这次周静与田洪持田汉信如何见梅兰芳,现在看不到任何记载。(24)田海雄在《梅兰芳在长沙》一文中记载,1956年3月其父亲田洪得到田汉联系好去杭州见梅兰芳消息时,“高兴得眉飞色舞,心脏加速。他骑上自行带上书信急匆匆就向省文化局去汇报,听到消息后省文化局几位局长也激动不已,决定当晚派我父亲坐火车直奔杭州”,对这段历史有详细记载,见https://www.meipian.cn/2xy2b1pl。田汉是湖南长沙人,其信中所表达的湖南人民和观众对梅兰芳演出的“热切要求”,也未始不是田汉的一种心愿!田汉始终对家乡怀有深切的感情。信中提到的梅兰芳“出国前后”指的是梅兰芳带领中国京剧代表团访日演出,从5月26日至7月16日,这是一次重要的访问演出,是在周恩来总理亲自安排下进行的,是两国文化交流的一件大事。是梅兰芳该年度最重要的演出活动。
显然田洪、周静持田汉信件邀请梅兰芳,是被梅兰芳接受了的。在这一年10月后的繁忙的外地演出中,梅兰芳从杭州到江苏、江西,最后于12月5日晚到达长沙。到达后的第三天梅兰芳即赴湘潭韶山参观毛泽东的故居,并题字:“我瞻仰了毛主席的故居,使我知道他在少年时代的劳动生活,我深深体会到伟大的革命事业是从平凡的生活中锻炼出来的。”(25)《湖南日报》,1956年12月8日。10日开始在湖南剧院的演出,梅兰芳首演了《贵妃醉酒》,30日同样是以《贵妃醉酒》在湖南剧院结束他的湖南之行,当晚剧场里观众达2千多人。这期间,梅兰芳还与湖南戏剧界300多人举行了座谈会,谈了他此次来湘所看的祁阳戏《借赵云》、邵阳花鼓戏《打鸟》和常德高腔《祭头巾》几个剧目,并进行具体分析,认为“它们各有不同的风格,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很多”。然后梅兰芳结合《霸王别姬》和《宇宙锋》谈了自己“在表演上的一点经验”,“我整理剧目,喜欢一步一步地改,不喜欢把一个流传很久而观众已经熟悉的老戏,一下子就大刀阔斧改得面目全非,让观众看了,不像那出戏。这样做,观众是不容易接受的。”“我常常改完一个戏,演了一个时期,又看出一些问题,再加修改。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打磨,一直打磨到今天,还不敢说成功了。可见艺术是没有止境的。”他提醒湖南的戏剧工作者,“我们在打破清规戒律、大力发掘传统剧目的同时,也要注意有一些不是传统剧目而含有毒素的戏,千万不可让它混了出来”(26)梅兰芳:《互相学习,不断提高——在湖南戏曲艺术座谈会上的发言》,《新湖南报》,1956年12月20日。。此外,梅兰芳还向湘西苗族自治州灾区捐出六百元“寒衣款”,表达他对灾区群众的“怀念心情”。(27)谢思进、孙利华编著:《梅兰芳艺术年谱》,第315页。对此次赴湘演出活动,湖南省与长沙市方面给予极高的礼遇,当时省市领导都亲自出面欢迎梅兰芳的到来。演毕,湖南省和长沙市也赠予梅兰芳两本演出活动相册,现存于梅兰芳纪念馆,一为“梅兰芳在长沙演出影集”(华昌照相馆 王兆麒经理),1956年12月,1册89帧;一为“梅院长来湘演出期间参加各项活动留影及演出剧照”,1956年12月,1册34帧,十分珍贵。(见封三图10、图11)
另,梅兰芳纪念馆还存有“田汉同志亲笔编写的稿”,“慰问福建前线将士短曲”(南梆子),这也是不见于《田汉全集》的历史文献。短曲如下:
(南梆子)
在造纸废水处理过程中,由于一些工业参数的在线测量传感器缺乏[1]以及造纸废水处理过程的非线性、时变性、不确定性、复杂性和滞后性等特点,导致某些与出水水质指标相关的关键参数无法实现在线测量,这直接影响到废水处理过程的实时控制和优化操作[2]。在造纸废水处理过程中,通过建立出水水质的关键变量与进水水质关键变量之间的关系,从而得到出水水质关键参数的软测量模型,可以更好地对废水处理过程进行控制。
都只为到前线和英雄会见,
跨黄河渡扬子来到江南。
一路上上高炉红光灿烂,
全中国都成了钢厂一般。
才离了西子湖山温水软,
一霎时铁马儿到鹰潭。
鹰厦路工程天下艰险,
穿过了叠嶂的武夷山。
富屯溪水来相伴,
送我到闽江鼓岑间。
美帝在中国失败他心不甘,
支持蒋匪卖国集团,
金门马祖当跳板,
竟妄想回大陆重上金銮。
(转快板)
我海防将士真勇敢,
打的他浪滚波又翻。
解放军尽都是周处武松英雄汉,
不解放祖国领土心不安。
上山擒虎从来易,
入海斩蛟又何难。
停停打打随我便,
先把那民族大义说一番。
智勇双全努力干,
红旗指日插台湾。
美帝他胆敢来侵犯,
管叫他片甲不复还。
(见封三图12)
20世纪50年代,梅兰芳走遍大江南北,给工农兵演出,慰问志愿军,看望福建前线的官兵。1958年10月13日,以田汉为团长、梅兰芳等为副团长的文艺界福建前线慰问团从北京出发,前往福建前线向人民解放军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慰问演出,梅兰芳演出了《宇宙锋》等剧目。对此,梅兰芳去世后,田汉曾深情地回忆到,“我跟他一道慰问福建前线解放军战士时除正式演出《宇宙锋》外,他还冒着敌人炮火的危险在战壕中清唱”。(28)田汉:《追悼梅兰芳同志》,《田汉全集》第17卷,第608页。晚间他还亲自对金门打过好几发炮弹。为此田汉还赠过梅兰芳两首绝句:
写到佯狂赵女魂,万人如水不闻喧。
名山每看添新彩,海国秋深访厦门。
亲发加农意兴豪,硝烟浓处卷惊涛。
先生歌后经三日,犹有余音绕战壕。
(29)田汉:《追悼梅兰芳同志》,《田汉全集》第17卷,第608页。
早年的田汉与梅兰芳分属于“新剧”和“旧戏”阵营,他们之间的交集起码从梅兰芳访苏前的1934年即已开始。梅兰芳访苏演出是一件大事,消息甫出,各界关注和议论声不断,这期间,田汉有“梅兰芳赴俄演剧问题的考察之一、之二”,撰写了《中国旧戏与梅兰芳的再批判》和《苏联为什么邀梅兰芳去演戏》两篇长文。他们的走到一起,有历史的风云际会,也有个人思想和艺术观的变化和发展,都是饶有趣味的话题。梅兰芳去世前一天上午,田汉还专程到医院看望他,在医院梅兰芳每天要刮胡子,“咳,瘦了!将来怎么好贴片子?”(30)田汉:《和梅兰芳同志最后几次见面》,《田汉全集》第17卷,第615页。心里惦记的还是舞台。孰料,17小时后的8月8日早上4点梅兰芳病情恶化,就与世长辞了!梅兰芳去世后六七天,田汉就写了《追悼梅兰芳同志》发表于1961年第8期《文艺报》,8月10日《人民日报》又发表了田汉的《和梅兰芳同志最后几次见面》,8月18日深夜还写了《梅兰芳同志精神不死》(31)载《戏剧报》,1961年第15、16期合刊。。梅兰芳逝世一周年之际,田汉撰写了《纪念梅兰芳同志逝世一周年》(32)载《大公报》,1962年8月8日。《追忆他,学习他,发扬他》(33)载《人民日报》,1962年8月9日。。在田汉看来,“作为中国戏曲艺术家,梅兰芳同志是一位祖国优秀传统勤奋的继承者,但同时又是一位天才的创造者,他在传统的基础上创造了精美空前的表演艺术,他到苏联、到美国、到日本充分代表了中国戏曲当时的最高水平。”(34)田汉:《和梅兰芳同志最后几次见面》,《人民日报》,1961年8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