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映辉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曹文轩的童年生活在江南水乡,那里有秀丽的山川和悠久的历史,不用多加渲染便自成一幅精美的水墨画。因此在曹文轩的作品中着重风景描写,用大量的颜色去点染乡村风情,使作品呈现出江南水墨画般优美的风情,使读者能够清楚领略到作品的绘画美,让读者沉浸在一片安宁、美好的氛围之中,尤其是其儿童小说中的诗意更是让人流连忘返。作者呈现其绘画美与诗意的手段,便是其丰富的色彩描写。
首先,曹文轩小说中的色彩大多都让人感觉亮丽,温暖。例如: “白鸽在天上盘旋着。当时正是一番最好的秋天的阳光,鸽群从天空划过,满时空泛着迷人的白光。桑桑看到了外婆旁边一张微仰着的红红的脸,和一对乌黑乌黑的大眼睛。”[1]35
在上例中,作者直接用到的颜色词有三处,分别是“白鸽”“红红的脸”“乌黑乌黑的大眼睛”,虚写颜色的有一处,那就是在“秋天的阳光”照耀下的金灿灿,红艳艳的底色。作家仿佛是中国山水画大师,用了寥寥几个颜色就把水乡江南的精髓点染出来了,同时也写出纸月那羞涩安静的美,那是多么令人着迷:在水乡美丽的暖阳下,立着一个羞涩的水乡女孩,清雅而窈窕,一下子把读者带入到那朦胧的氛围中。作者在作品中大量的使用颜色词,让其文字更加灵活,形象更加生动,也更贴近儿童的语言习惯和认知水平,更加适合儿童阅读,从而增强他们的阅读兴趣,营造良好的阅读氛围。
曹文轩儿童小说使用了丰富的修辞手法,有较为简单的有比喻、拟人、排比、对偶等,也有较为复杂的辞格,例如互文、粘连、移就等。但总而言之,比喻的修辞格在曹文轩儿童小说中使用的最多。这是因为儿童文学必然要考虑儿童的阅读水平和阅读兴趣,因此,看似最简单的比喻,恰恰是最灵活、最积极、最有效的修辞方式。曹文轩儿童小说中的比喻大部分都属于明喻,比较浅显,都有喻词,并且大部分基于现实。例如:“那潮湿的芦花先是像一支硕大的毛笔指着蓝天,一会儿被风吹开,越来越蓬松起来。”[2]18对于儿童来说,浅显的比喻更加易懂,配合儿童的阅读能力,不会造成阅读障碍。此外,比喻中既有“雅”的比喻,也有“俗”比喻。“雅”的喻体具有美感,例如霜、云、彩虹、晨风、精灵、絮语、甜橙、睡莲、蝴蝶、流萤、金丝、翡翠等,这些事物有些是自然现象,例如霜、云、彩虹等;有些是动物和植物,例如甜橙、睡莲、蝴蝶、流萤等,还有抽象的事物,例如精灵、絮语等;更有日常器具,例如金丝、翡翠等。这些物品无一不给人以美的感受,具有美的特质。例如:“栋树正在开放着淡蓝色的小花,它们像云一样轻轻笼罩在树干上”[2]25。“俗”则主要体现在作者选取了一些具有浓郁生活感的物品作为喻体,使得比喻十分的接地气。例如:“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被蝗虫遮蔽了,太阳像一只沾满了黑芝麻的大饼。”[2]39“大饼”和“黑芝麻”都是生活中常见的食物,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此外作者文中还时常出现鸟、鱼、狗、母鸡、老黄牛、小兔等喻体,这些都是农村常见的家畜,并且这些动物有些“俗”的很明显,例如老黄牛和母鸡。在曹文轩的小说中,既没有刻意求“雅”而使小说显得晦涩难懂,也没有重“俗”而使小说丧失可读性,而是在“雅”与“俗”之间取得了恰到好处的平衡,雅俗共赏,值得借鉴。
“写意”原本属于艺术创作术语的一种。它原本是中国山水画的传统画法之一,它要求艺术家在创作时忽略事物的外在形象,仅用简笔勾勒出其内涵和神韵。
曹文轩儿童文学作品中的“写意”,在生动细腻的景物描写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作者在创作中特别喜欢用景物来衬托乡村的美丽与宁静,每个章节,每个故事,或详或略都有一定比重的景物描写。并且在他的儿童小说中,单纯的景物描写特别少,大部分都是用主人公自身的感觉来观照景物,也就是所谓的“以我观物”同时也“借物写我”,借助景物来衬托主人公的心境,也借景物的变化来表现角色的成长。这样行文的好处是既营造了故事发生的氛围,吸引读者的注意力,又有助于加深儿童对于故事的理解。
同时,曹文轩的儿童小说并不避讳对人生消极状态的描写,在他的作品中常常能看到苦难的人生经历、黑暗的社会环境以及扭曲的人性。但是作者又将这些消极的故事加以诗化,营造一种朦胧的暗黑美学。曹文轩作品中有不少的故事都发生在建国后至改革开放前的历史岁月中,小说并没有回避当时的社会背景,而是将其融入到主人公的成长经历之中。同时,曹文轩对人性的龃龉也不避讳,小说中也时常会出现出轨、乱伦、暴力之类的故事,不过这些故事往往写的隐晦。曹文轩用诗化苦难的方法,给尚在象牙塔里的儿童读者开了一个窗口,让其得以窥见塔外明媚而广阔的天地中间杂有灰色的斑点。
按曹文轩自己的话说:“我是都市中的一个乡情脉脉的边缘人。我在理论上,常常是一个城市文明的鼓吹者,而在骨子里,却是一个十足的乡村小子。”[3]65城乡对立对于曹文轩来说是最熟悉的故事素材。在曹文轩的故事中,农村一直是故事的主要背景,但他笔下的农村并不是那个完全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其间一直与城市保持着断断续续的沟通。大城市的市民会在某种机缘巧合下进入农村,生长于农村的大地之子也会向城市走去。但值得注意的地方在于,无论是看待城市还是乡村,曹文轩在作品中所体现的态度都是复杂的。就农村而言,一方面,作者竭力描写农村的和谐美好,另一方面作者也看到了农村的闭塞和贫困。《山羊不吃天堂草》中的黑罐和明子的家庭环境很糟糕,他们只能进城,去和木匠三和尚学艺,以求改善自身的生活。他们一起到城市谋生,但是事实上城市的生活并不容易,他们的城市生活跌跌撞撞,可笑又无奈,城市繁华而又复杂的生活也给他们原有的价值观带来了挑战。同样的人物还有《箍桶匠》中的阿四、《黑豆和他的弓》中黑豆儿等。
就城市而言,一方面,作者认可城市的开放和繁荣,可以给农村人带来更多的机会。另一方面,作者时常通过乡村人的眼光去审视城市中畸形的人性。但是在作者笔下,来到农村的都市人却都有着美好的品格,例如《红瓦》中的艾雯老师。来到乡村的都市之人形形色色,各行各业都有,曹文轩对于下乡女性知青着墨最多,并且大部分都集中在年轻的女性知青身上,他们通常都会与主人公发展出一段特别的友情或爱情。当她们出现在你面前,就会让你忘记那段特殊时代的风云变幻,给人一种青春的美好与感动,带来清风拂过山岗的宁静与祥和。
城乡对立有时也会集中的体现在某一个人物身上,例如在《青铜葵花》中,葵花出场时,作者提出了问题:一个城里的女孩,怎么起了一个乡下女孩才会起的名字?这个疑问伴随着女孩与青铜的故事发生而得到了解答。女孩葵花就像真实自然界中灿烂耀眼的葵花一样开放在所有人的心中。大麦地那些淳朴的人们对她的疼惜是显而易见的,她与哥哥青铜的感情也令人动容,但这个不属于乡村的人注定会回到城市里去。
曹文轩本人在乡村生活成长经历孕育了其儿童文学作品中的田园牧歌情调。其作品中回忆往昔生活,书写过去岁月的痕迹屡见不鲜。他在作品里回忆自己以前的田园生活,并且试图直观的描绘出往日农村的生活图景,给读者展示一个个宁静美好的乡村,于是便有了现在作品中的油麻地,银花荡和黑松林。作品中的农村,山清水秀、充满灵气,这些美丽的村落养育了淳朴自然的村民们,也见证了那些顽皮淘气但又聪明灵秀的少男少女的成长。
曹文轩善于用细节来描绘美好富饶的大自然,表现人们内心深处对于自然的亲近与向往。值得注意的是,他不只是单纯的描写自然,而是着重表现乡村生活的闲适与生机,以及生活在乡村中的民众的美好人性,他用优雅的笔触精心设计了一个宁静淡然、和谐与共的人间乐土。在那些淳朴的村民身上总是闪耀着人性的光辉,例如《蓝花》中的银娇纯净高洁,她用她的眼泪谋生,“帮哭”生涯结束后她的生命也就结束了;《阿雏》里的阿雏因缺少教养而顽劣淘气,最后却也甘愿用生命去救自己的小伙伴。曹文轩笔下的角色都立体而丰满,虽然他们大多有着各种各样无伤大雅的小缺点,但也总能在关键时刻闪烁出善良的萤光。“人性本善”的情感取向贯穿在作者所有的故事情节之中。
曹文轩儿童文学作品的故事结构大体是:故事主人公到来,故事主人公的成长,成长后故事主人公离开,再开始下一阶段的成长,即所谓的“来——去”的结构模式。“来——去”的结构模式脱胎于鲁迅先生创建的“归来—离去”的情节模式,并且结合了中国古典小说的艺术手法。小说以主人公的出场拉开序幕,又以主人公的离去首尾呼应,作者将中国古典文学的创作手法和现代叙事技巧进行了融合和创新,既有效利用形式去加深和延展作品的内涵,又让形式本身也呈现出一种别致的美感。
《红瓦黑瓦》的开头写道“跟着父亲,我走到了油麻地中学的大门口”[4]3。小说结尾时写道:“黄昏时,我已背起铺盖卷,走上寂静的白杨夹道。在我身后,是红瓦房和黑瓦房,是永远的红瓦房和黑瓦房。”[4]195那么,很显然“我”就是全书的主角,故事以“我”到来拉开序幕,又以“我”的离开结束。整部作品环环相扣,情节波澜起伏,前后呼应。在“我”故事中,又包含着许多人物的故事,那些人“来”了,故事就发生了;那些人“去”了,故事就告一段落了。乔桉和“我”一同到油麻地读书,与“我”争吵过,辉煌过,最后也锒铛入狱,离开了油麻地;马水清成为了一名军人,谢三百也辍学离开,就连最纯洁美好的陶卉也提前离开了油麻地,进城学医去了。曹文轩的“来——去”结构最大的优点在于,既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又干净利落的介绍了故事结局与人物的归宿,同时又清晰地展现了人物的心理变化过程。
曹文轩的儿童小说在开端和结尾之间,穿插着各色各式的人物以及他们的故事,穿插这一手法,在他的创作中,已然成为一种最独到的叙事手法。曹文轩的作品总是以某个人物和他的故事为主线,然后把其他人及其故事穿插其间。作品着重描写主人公的成长,同时又不忘刻画其他角色的成长与蜕变。这种结构像树一样,最为茁壮的树干矗立于中间,接着生长出其他的枝枝叶叶,让人一眼看过去,既茁壮又青翠,看完让人感觉心情舒适。这种结构又像河一样,这条河发端于一个原点,接着形成其他的支流,无数的支流最后又会汇聚到干流上,让这条河奔涌向前,好不壮观。
曹文轩的儿童小说几乎都使用了穿插的叙事模式,大故事和小故事结合,主人公与其他角色互相影响,共同成长,然后衍化为同一个故事内核。《草房子》中整个故事的主人公是桑桑,但在作品中还出现了其他人的故事,在这些故事中桑桑只能充当旁观者或推动者的角色。多个故事组合在一起,共同描绘出了桑桑的成长轨迹。其中值得注意的是秦大奶奶的斗争故事。油麻地中学的地本来是属于秦大奶奶和她的丈夫的,他们辛劳了一辈子才得到那一片长满了艾叶的土地。然而油麻地中学的建立的“霸占”了属于他们的土地。于是秦大奶奶孤独地和油麻地中学所有人战斗,一个人站成了一支队伍,一次一次的被驱逐,又一次次的回来,在无数次地战争后,秦大奶奶最终胜利,在油麻地小学住了下来,尽管她只得到了一间小房子。最后,乔乔失足落水,秦大奶奶奋不顾身救了乔乔,人们突然发现了这位固执的老人,看似不通人情,实则善良可亲。于是人们给她建了一座新的房子,她也开始用她的善意回报油麻地中学的所有人。她去世后,墓前的艾叶笔直的挺立着,散发着阵阵幽涩的清香,就像秦大奶奶性格,刚硬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柔软的内心。穿插的叙事结构,既丰富了整本小说的内涵,又有效的推动了主线故事的发展,还丰富了配角的个性,让他们一个个鲜活灵动。
曹文轩的儿童小说创作有着巧妙而独特的叙事结构,一个大故事包含着几个小故事,小故事又支撑着大故事,形成了一个环环相扣,百川到海的故事结构。具体而言,就是以一个故事主人公为中心组织成为一个主线故事,在行文中,用“来——去”的“开头——结尾”模型作为框架,在主线故事中穿插的各种小故事。这种叙事模式让行文更加灵活,也更适应儿童的思维模式,有利于营造一种贴近生活的氛围。在生活中我们也总是以自己的感受为中心,以自己的故事为主线,然后每一个故事总会包含不同的人,自己也会成为其他人生活中的配角。
曹文轩的小说总是在为我们展示主人公的某个成长阶段,让我们从中有所收获与感动。《草房子》的主角桑桑,在油麻地小学度过了人生中美好的一段岁月,调皮过,仗义过,绝望过后又有了新的希望。在这段人生旅途中,经历了形形色色的人,例如纸月、温幼菊、蒋一轮等,这些人都曾在桑桑人生中留下了独特印记,后又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之中。小说的目的在于讲述故事,并引导读者思考故事的主题。这本质上就是读者和作者之间的精神交流,作者用文字编织故事,营造氛围,将自己的理念和思想传达给读者,而这种连锁的叙事结构会使得这种传达变得更加真诚。同时,这种连锁式的叙事结构更加贴近儿童的生活真实感受与叙事视角,更有利于赢得儿童读者的喜爱与信任,也拉近了儿童读者与文本的距离。
艺术是有意味的形式。精心设计的叙事话语,多维的叙事空间和独特精巧叙事结构建构出了曹文轩儿童小说独有的叙事策略。在叙事语言上,曹文轩在写作中多用颜色词,让故事更具画面感,多用比喻,让叙事更加生动易懂,多用诗化语言,让苦难和黑暗也具有朦胧的美感。在叙事空间上,曹文轩多采用城乡二元对立的结构,同时竭力营造乡村的牧歌情调。在叙事结构上,灵活多变,用“来——去”的“开头——结尾”模式叙述主人公的故事,用穿插的模式丰富配角鲜活的个性,用连锁式的结构贴近生活的氛围。独特的语言、多维的空间、灵活的结构共同建构起了曹文轩儿童小说独特的叙事策略。他的叙事策略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还存在着巨大的阐释空间,等待着研究者们去深入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