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中期宫廷画家对西画态度的差异
——以蒋廷锡和邹一桂为例

2021-12-06 05:55张晨
国画家 2021年2期
关键词:宫廷花鸟画花卉

张晨

一、清中期宫廷绘画的时代背景

清代宫廷绘画开端于清初,盛于雍正、乾隆时期,当时可谓发展到了顶峰。随着国力的繁盛,清朝的宫廷绘画作品数量多,且具有“中西合璧”的新时代特点。[1]随着时代的发展,西方文明传入我国,中西绘画的融合成为画坛的新风貌。

传教士的到来将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版画、插画等引入中国。他们以西方科学为传教工具,结交中国士大夫,讨好皇帝,有一些擅长绘画技艺的人转而为清宫廷供职作画。颇受赏识重用的为意大利传教士郎世宁(1688-1766),不但把西方的宗教文化传入中国,而且带来了西方的绘画风格,为满足帝王审美需要改制西法、中西合参,并流行于宫廷画家中。这些西方画家在创作中坚持着西方特有的明暗透视的绘画风格特点,同时受到中国画的影响,融入了中国绘画的审美观念。

恽寿平(1633-1690),初名格,字寿平,号南田,江苏常州人。恽寿平的花鸟画不仅继承了“正统画派”院体画及传统的水墨花鸟画,而且推陈出新、标新立异,开创了“恽派”以“没骨法”和写实为主要作画方式的花鸟画。“没骨花鸟”对清中期花鸟画的影响很大,其后学清代院体画画家蒋廷锡、邹一桂,供奉内廷的钱维城等,继承恽格的没骨写生法,与宫廷传教士画家的西洋绘画互评互鉴,对清中期中西融合绘画的形成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传教士带来西洋绘画中的明暗、色彩及透视法,冲击着中国传统的绘画观念,对此画坛看法褒贬不一,本文将以蒋廷锡、邹一桂为例阐述清中期宫廷画家对西方绘画风格的不同态度。

二、翰林画家蒋廷锡

(一)承恽格没骨花写生之法

蒋廷锡(1669-1732),生于人才济济、人文荟萃的江南,受家学熏陶,从小被这种文人气氛所影响,他在一定程度上对绘画的审美标准更注重追求绘画的立意。写生有恽格余韵,或工写或赋色或墨晕,入职皇朝南书房应召。为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进士,官至大学士。蒋廷锡以清初恽格为宗,承没骨花写生之法。马元驭(1669-1722),与蒋廷锡同里、同庚,客于其家中共商绘事、讨论画法,廷锡少时常从元驭受笔法,其笔致超洒不凡,元驭为恽格高足,得其传授,逸笔尤佳。恽格工山水,善没骨,花鸟画设色妍丽,被誉为花鸟画正宗,没骨法规摹宋人。

故宫博物院的《塞外花卉图》是蒋廷锡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所作,绢本设色,全卷横约512厘米,纵38厘米,画尾题“塞外花卉六十六种”。清朝定鼎满汉为一,常有巡行塞外的活动,如清代钱良择撰《出塞记略》载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夏5月过居庸关入边塞,朝臣将士随行,塞外佳胜之景,所到之处水光山色、物象造化何其奇特,对塞外的花卉亦记录详尽,如“花色深红而叶如豌豆”“沙漠花寒重,故留春入夏,艳多浑讶”“有白瓣五出,香似麝者,皆不知明道”,可知塞外花草形貌奇特,饶丽多姿。皇帝常纶言指绶,命画家按照主题作画,有时可同预参画,可见塞外花卉题材应是蒋廷锡创作的直接因素。因有记录详细的塞外花卉之状,蒋廷锡所绘应以此参酌,画中丛簇生之,蓓蕾蕤可爱、满地红、黄、蓝、紫花间之,生意郁勃,烂若批锦。恽格作《秋花折枝》诗曰:“霜满篱边色,花开研北枝。”也是取自然花木中最引发美感的部分加以描绘。这种“以小观大”的理念,是中国古代美学的一种审美观照方法。

(二)对西洋画的接受态度

蒋廷锡继承恽格没骨法的基础上,又有变法。后来受西方绘画影响,借鉴、吸收海西法。如蒋廷锡《牡丹扇面》题:“戊戌六月,戏学海西烘染法,请学老年长兄教。”从扇面所题可得知此扇绘于康熙五十七年(1718)自称其受海西法的影响,将恽氏画法与海西法做了一定程度上的糅合。中国传统的渲染法,即手法薄中见厚、染不露痕、深浅过渡自然,没骨法赋色即色、光、态、韵在形似之外,用色淡雅明丽,绚烂之极仍归平淡。海西烘染法与之皆不同,涵盖西方透视、明暗法和色彩技巧等方面。扇面所绘牡丹花花瓣,采用透视法作花,远近大小分明,笔墨烘染痕迹显著,由凹向凸依靠细腻的明暗法表现,塑造立体的光影效果,枝叶守恽氏法,纯用没骨法表现。又如蒋廷锡《珍禽图》册以珍禽瑞鸟为主要表现对象,配以折枝花卉、坡石等。所绘羽翼、喙、趾爪造型准确,笔法精细,极显质感,用明暗法结合传统的丝毛技法塑造羽毛,富有层次感、光泽感、真实感。设色华丽鲜艳,给人以冲击的视觉观感。《红鹦羽翠》图为《珍禽图》册之一,枝叶花卉继承传统的渲染法与没骨法,亦用光影明暗法,增其花卉的圆润感、枝叶的立体感。可见南沙对于禽鸟的形体结构、各部位组成研究细致,这可能得益于蒋廷锡曾负责重新编撰《古今图书大成》,其中博物汇编的《禽虫典》中羽禽类就分为六十部,这些知识的归纳、汇集为其花鸟画创作提供帮助。

三、邹一桂——西画的贬低与拒斥者

邹一桂(1686-1772),字原褒,号小山,江苏无锡人。父亲邹卿森与伯父邹显吉为一桂早期绘画的启蒙者,伯父花卉师恽格得其真髓,为一桂师法恽格创造有利的条件。邹氏画法初学其伯父邹显吉,后取恽寿平没骨技法。其妻恽兰溪为恽氏一族,传承恽格画风,更有助于他承袭衣钵。邹一桂于恽格笔意深有悟,花鸟师于造化,承恽格之生机与造物之妙。恽格认为写生之技在学古人,进而师摹造化,方为大雅之宗。邹一桂进一步阐述如何以万物为师,故曰“四知”。四知指“知天”“知地”“知人”“知物”。[2]天有四时,花开不同为知天;物以地殊,质随气化为知地;赞誉自然之态,不失物之本性为知人;物感阴阳,格物以致知为知物。邹一桂绘事体万物之生机,随之运笔赋色,取之造物。邹一桂在《花卉图册之秋海棠》中题:“南田册中尔有此花,各具佳态。”所作海棠花沿用南田“粉笔带脂”法,设色清丽,画中题跋、赋诗的形式亦似恽格之风,又如其《花鸟草虫图册——牵牛花》在构图、设色、技法等方面与恽格高度契合。邹一桂不同于蒋廷锡,对传统绘画持坚守、自足的态度,延续宋元以来文人画发展脉络,为恽格后仅见也。

邹一桂在入仕道路上,尊圣贤之道,明习礼义,又为深谙画理的儒臣。其不仅重文艺切磋,还重学术研究,撰《小山画谱》《洋菊谱》《小山文集》《小山诗钞》等。《小山画谱》中谈西洋人善勾股法,故其绘画重明暗关系,物象立体感,远近纵深感,刻画真实感。所作房屋、树木、人物,都绘有光影,绘画工具与所用颜色亦与中国画不同。《小山画谱》中评西洋画法:“笔法全无,虽工亦匠,故不入画品。”[3]认为此法虽可学习一二,但不入画品,有贬低之意。较于本土画法,笔法全无,虽工细却有匠气,无生气、神韵。邹一桂谈及文人画时,摘录宋代邓椿《画继杂说》所言:“画者,文之极也,故古今之人颇多著意。”又参以己意,述张彦远所记叙画人多为官宦士绅,富有文学修养,故而所绘有书卷气,无论为写意、工致,终不落俗。明代董其昌“南北宗论”风靡清初、中期的画坛,标榜文人画,提倡“士气”,“四王”王时敏、王鉴、王、王原祁为其继承者。在明清时期,“士气”和“书卷气”已成文人论画的主要评判尺度。[4]

邹一桂立五代徐熙、黄筌为花鸟画宗师,因其法不传,临摹者多专事粉本而生气索然。故自以万物为师,深通物理而知物象之本;造化从心,斯默契元神。[5]此为恽格没骨花卉画风的传承,形神兼备,妙合天趣。

小结

恽南田拟徐氏将“没骨法”运用到花鸟艺术表现中,蒋廷锡、邹一桂等延传其法。没骨绘画语言形式符合清朝帝王的审美,恽氏清逸、妍雅的画风对宫廷绘画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结合没骨画法而工整化,同时由于郎世宁等传教士活跃于清代宫廷,使本土绘画受到海西法不同程度的影响。邹一桂持尚意趣、重神韵的品评标准,重笔墨韵味,将西画置于“技术”层面,将其边缘化;蒋廷锡等则吸收西画的写实造型技巧变通融汇。对海西画法贬低与接纳的两种迥异态度,凸显出清中期中西绘画相遇时多元复杂的接受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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