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柔菲,蒋海阳
(浙江工商大学,浙江 杭州 310018)
袈裟指的是佛教僧侣所穿的衣服,是僧侣特定的职业装束。从广义上来说,袈裟既包括僧侣的日常穿着,又包括僧侣参加或主持法会等重大活动时的穿着。
关于袈裟的起源,日本学者久马慧忠[1]在其编写的《袈裟の研究》一书中提到,最初出家人与在家人在穿着打扮上并无太大区别,但是释迦牟尼认为应该通过服饰来区分出家人与在家人,于是他亲自将袈裟指定为佛弟子专用装束,并对袈裟的材质、结构作出了规定。佛教律文《摩诃僧祗律》和《十诵律》对袈裟的起源也有相似的记载。大致内容:释迦牟尼还住在王舍城时(即佛陀时代),佛弟子和普通人一样都穿“未截缕”。“未截缕”的意思是未经过裁剪的衣服,换言之,当时的人就是将一大块完整的布料裹缠在身上,以达到遮蔽身体的目的。佛弟子将佛教视为“正道”,而把除“正道”以外的宗教,包括不合于“正道”的理论、法则等思想都称为“外道”,“外道”一词的含义与儒家所说的“异端”一词相当。彼时,被佛教视为“异端”的“外道”也穿着“未截缕”。为了更好地辨认佛弟子身份、传播佛教正道,释迦牟尼规定佛弟子必须穿着“截缕”和“染色”的袈裟。
“染色”就是将面料染成符合僧侣服制规范的颜色。“截缕”就是将一块完整的长方形布料裁剪成若干条状,然后进行缝合。袈裟条数均为单数,主要有5条、7条、9条、11条、13条、15条、17条、19条、25条等规制。条数越多,袈裟等级越高。
此外,人们平常称呼的“袈裟”又被认为是“佛教三衣”的总称。“佛教三衣”,顾名思义,是3种规制的服饰,根据三者之间的差异被分为3个不同等级,由低级向高级排列依次是安陀衣、郁多罗僧、僧伽梨。安陀衣是僧侣日常生活中的穿着,轻便简单、便于劳作,条数只有5条。郁多罗僧是7条衣,用于接见施主、寺内诵经、礼忏等活动。僧伽梨的条数自9条起,往上有11条、13条、15条等不同规制,华丽庄严,是僧侣出入王宫等格外隆重的活动所穿着的服饰[1]。由此,袈裟初具规制,并随着佛教的传播渐渐发展,从上千年前一直延续至今。
袈裟虽采用寻常布料,但在颜色、裁剪、穿着场合等方面都有严格的规定,且袈裟本身就有明确的等级区分。释迦牟尼定下佛弟子必须穿戴袈裟的规矩,目的是方便鉴别佛弟子,传播佛教思想,避免“外道”的干扰。由此可见,袈裟的来源有正统性,且具有威严。袈裟是佛教正道的标志。
众所周知,佛教起先是从印度传到中国,之后又从中国传到日本。在佛教东传日本的过程中,袈裟也传入日本。袈裟在日本佛教扎根、普及,渐渐日本化,最终在日本的土地上结出绚烂的“果实”—形成日本独特的袈裟样式。在现在的日本,每个佛教宗派的袈裟都有特色,人们仅凭袈裟样式就可以直接判断僧人所属教派。袈裟作为一种服饰,虽极为日常,但在佛教东传日本的过程中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当身穿庄严袈裟的僧人踏上日本国土的那一刻,无论是僧人,还是身上的袈裟,都成了佛教的标志。袈裟作为“佛衣”的同时,也是“佛身”“佛心”“佛法”的化身。日本曹洞宗创始人道元禅师在著作《正法眼藏·袈裟功德卷》中提出,所谓“法衣”,是自释迦牟尼如来、正法眼蔵无上菩提传给摩诃迦叶之后,由佛教弟子代代相传下来的物品。此外,道元禅师还写道:“敬心尊重僧伽梨衣。诸佛及我。必于三乘。授记此人当得作佛。若天·若龙·若人·若鬼。若能恭敬此人袈裟少分功德。即得三乘不退不转。若有鬼神及诸众生。能得袈裟乃至四寸饮食充足。若有众生。共相违反。欲堕邪见。念袈裟力。依袈裟力。寻生悲心。还得清净。若有人在兵阵。持此袈裟少分。恭敬尊重。当得解脱。”[2]
上述内容想要表达的意思是,袈裟是“佛”的化身,具有超越想象的无上法力,能渡化众生。在《袈裟功德卷》接下来的内容中,道元禅师又着重提到:“袈裟的功德,无上不可思议。”可见,道元禅师认为经过一代又一代佛弟子传承下来的袈裟,在佛教中占据特殊的地位。袈裟不仅是佛教服饰的沿袭,自释迦牟尼起的佛教正法与一代又一代高僧的佛法、正法,也通过袈裟传承了下来。换言之,袈裟是佛弟子承自释迦牟尼的法器,也是各个宗派的佛法承继释迦牟尼正统的象征。或许,正是在袈裟这种象征身份的加持下,由中国传来的佛教才被日本承认,在日本发展壮大,并渐渐成为日本历史文化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对佛弟子而言,身着袈裟能使他们更有归属感。袈裟不仅是“佛家弟子”的身份标志,当佛弟子们离开庙宇、进入村落布教时,袈裟便标榜着他们“正道继承者”的身份。这一身份是释迦牟尼的赐予,不但能增强他们的荣誉感和自信心,在传教道路上带给佛弟子不竭动力,使他们无惧任何困难,而且对信众或潜在信众而言,相信袈裟的这种外化作用,会产生一股神秘的感召力,令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要叩头膜拜、皈依佛门。
佛教在漫长岁月的传承过程中不断发展、完善,“袈裟与僧侣”已经成为一个固定搭配。袈裟不仅每天都被僧侣穿在身上,由其衍生的精神也成为僧侣们的修行重点。最初,在袈裟的材质方面,有“禁止使用绢”的规定。因为绢要用蚕丝制作,而古代获取蚕丝的方式是用沸水煮蚕蛹,这样才能得到完整的蚕茧提取蚕丝。但这种方式杜绝了蛾破茧而出的可能性,相当于犯了佛教中的“忌杀生”这一戒律。所以,佛教戒律中禁止用绢制作袈裟,也是在警告佛弟子们要“忌杀生”。
此外,《四分律》《十诵律》等佛教律文都对袈裟的颜色有严格的规定。上述律文中都记载了袈裟须采用“坏色”,主要为青色、黑色、木兰色。青色和黑色也并非纯正的青色、黑色,而是一种间色。据说,青色接近于铜锈的颜色或者是松树叶的颜色。黑色像是泥土的颜色,接近于深色的老鼠灰。木兰色像是树皮、木头的颜色。相较于黑色和青色的袈裟,木兰色袈裟更为常见。
关于袈裟颜色的选择原因,《法服格正》中提到,袈裟色排除了青、黄、赤、白、黑这5种正色,意义是不含色心、不在乎得失、超脱俗世。此外,这种颜色也被称为“坏色”,为“青色”“黑色”“木兰色”的间色,又称“间杂色”,可以帮助凡夫俗子远离尘世间的恩恩怨怨,摆脱七情六欲的纷纷扰扰[2]。
上述内容表明,佛弟子身着“坏色”袈裟,意味着必须舍弃普通人喜欢的青、黄、赤、白、黑等“纯色”(或者称“正色”),还必须抛弃普通人有的“攀比心”“嫉妒心”“名利心”等,做到真正的“六根清净”。
佛教传入中原之后,汉族僧人服饰承袭了一部分古代印度佛教规范,又在此基础上作出了许多改变,比如汉魏时期僧侣多披赤衣;唐宋期间高僧们以得到皇帝赏赐的紫色袈裟、绯色袈裟为至高荣耀;到了明朝,随着僧侣服色制度的完善,规定禅僧需穿茶褐色的常服和玉色的袈裟;要求天台宗、华严宗、法相宗的讲僧穿玉色的常服和浅红色的袈裟,并佩戴绿色绦子;从事丧仪、法事仪式活动的教僧必须佩戴黑色的绦子、身着浅红色的袈裟,常服要穿皂衣。总体来说,汉地佛教在僧服颜色方面,并不如古印度那般要求严格,反而呈现多姿多彩的趋势。这种趋势也在日本的袈裟发展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受汉地佛教影响,日本僧侣在穿着上也采取“常服+袈裟”的模式。平安时期的僧人服饰受贵族风气影响,采用大袖、长摆,发展出由素净纯白的绢制作的曳地“素绢”、无曳地衣摆的“半素绢”(又叫“切素绢”)以及被称为“横五条”的袈裟。镰仓时代,禅僧们将袈裟进一步加工设计,发明出只需套在脖子上便可佩戴在身前的袈裟—“络子”[2]。此后,更为轻便的袈裟—“折五条”“半袈裟”“轮袈裟”等也得到普及。
然而,那些纷繁的、看上去离经叛道的变化,并没有改变袈裟的内在本质。道元禅师在《正法眼藏》中的《袈裟功德卷》《法衣卷》中,多处强调了袈裟在僧侣宗教修行生活中的重要性,并嘱咐门下僧人须牢记于心。如果说穿袈裟应该是僧侣的职业操守之一,那么它绝对已经深入佛家弟子的基因中。对佛家弟子而言,穿着袈裟是他们生活态度的一种表现,是日常修行的一种体现。
综上所述,佛教戒律在袈裟的选材、制作中就已经得到了充分体现。这些佛教服饰规定通过一代又一代的佛弟子传承下来,佛教戒律也在无形中得以传承。袈裟穿在身上如同一个警钟,时刻告诫僧人“舍弃名利,一心向佛”,这或许也是佛教在东传过程中虽然经历多次劫难,但仍旧繁荣的原因之一。
佛教在中日两国的文化交流过程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袈裟作为“佛身”“佛心”“佛法”的化身,也为两国交流作出了重要贡献。《唐大和上东征传》中记载了一个故事,原文:“日本国长屋王崇敬佛法,造千袈裟,来施此国大德众僧,其袈裟缘上绣着四句曰: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以此思量,诚是佛法兴隆,有缘之国也。今我同法众中,谁有应此远请,向日本国传法者乎?”意思是说,日本长屋王曾经拜托遣唐使将1 000件袈裟带到唐朝,赠与唐朝僧人。这1 000件袈裟上写有“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鉴真得知此事后,认为日本重视佛法、佛教,是一个与他有佛缘的国家,因此答应日本学问僧的邀请,前往日本传教,历经无数艰险仍不改其志,经过6次东渡终于抵达日本[3]。
日本圣武天皇笃信佛教,于728年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建立东大寺,749年,甚至让位出家。其在位期间,令遣唐使从唐朝为他带回包括“七条褐色紬袈裟”等在内的许多唐朝物品。这件“七条褐色紬袈裟”至今仍被收藏于日本正仓院中。可见,袈裟作为佛教文化交流的载体,在中日两国文化互通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在当年的那片海上,往返于中日两国的船只来来往往,搭载着身披袈裟的僧人以及盛放袈裟的货箱。当人们真正意识到袈裟在两国交流中的意义时,才发现中日两国是真正一衣带水的邻国。
此外,佛教在日本传播的过程中,渐渐成为日本各个重要祈祷仪式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如741年圣武天皇为了镇护国家,颁布诏令命各令制国建造国分寺、国分尼寺,并要求僧尼定期读《金光明最胜王经》,以祈祷国泰民安。镰仓时代中期,日本动员佛教在内的各个宗教在各地举办“抵御元寇”的祈祷仪式。身披袈裟的中国僧人在日本宗教界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3]。由此可见,袈裟代表至高无上的佛法,袈裟的加持促进了佛教的东传。
在佛教东传过程中,袈裟或多或少在样式、颜色、结构上发生了很多变化,但其内在意义和外在作用始终如一,且作为文化载体,对中日文化交流产生了一定的积极影响。袈裟作为佛教“法器”之一,佛家弟子穿上袈裟,对外可宣扬宗派佛法具有正统性,增强信众信赖感,帮助佛教在日本站稳脚跟,在中日两国交流中亦可显示本国佛法兴盛、文明程度高,提高国际影响力;对内可作为有形“戒律”,在日常生活中行监督劝诫僧侣之“要务”,帮助僧侣提高修行,巩固本派佛法传承。综上所述,袈裟对佛教东传日本产生了重要的促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