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会议应用与工作的“媒介化”

2021-12-05 09:06
关键词:视频会议媒介会议

彭 兰

(中国人民大学 新闻学院,北京 100872)

“媒介化”研究是传播学非常重要的研究领域,以往的媒介化研究主要是面向文化与社会的媒介化,一个核心关切是,媒介如何日益融入其他社会制度与文化领域的运作中并且自身也成为社会制度,以及社会互动——在不同制度内、制度之间以及社会整体中——如何通过媒介实现[1]。

互联网的普及,使得这种媒介化的过程也逐渐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与行为中,移动终端的随身性,更是使得媒介活动与日常生活的界限不断模糊。对于人的行为特别是日常生活媒介化的研究也日益丰富起来。

但另一种媒介化,是以往研究者关注较少的,那就是工作的媒介化。

虽然电子邮件、即时通信、内部网等的广泛应用,已经使网络媒介成为工作沟通的重要手段,但在这些应用中,人们主要关注的是信息在媒介中的流动及对工作的影响,对于人与这样一种工作性媒介关系的关注并不多。2020年疫情推动的视频会议应用,提供了一种新的工作媒介,它使得媒介在工作中的意义得到进一步凸显,工作行为也变成了一种媒介活动。通过对视频会议的研究,我们也可以更多思考工作行为成了媒介行为所带来的影响。

一、视频会议下的工作场景:被打破的边界

人们行为的媒介化过程,往往与媒介所构建的场景相关。

对于场景与人们行为之间的关系,约书亚·梅罗维茨在《消失的地域:电子媒介对社会行为的影响》一书中有过系统的研究。他研究的主要是媒体视角下社会场景与社会角色之间的关系。

梅罗维茨从戈夫曼关于社会互动中的表演与场景的研究中受到启发,并进一步延伸了对场景的研究。他认为,社会场景形成了我们语言表达及行为方式框架神秘的基础,每一个特定的场景都有具体的规则和角色,每一种场景定义也为不同的参与者规定和排除了不同的角色,场景与行为之间有一定的匹配关系。因此,人们在进行交往时,需要知道场景的定义。[2]21他还认为,虽然场景通常是根据有形的地点中的行为来定义的,但场景更需要被视作一种信息系统来看待,即将它看作人们接触他人或社会信息的某种模式[2]32-34。虽然梅罗维茨的研究主要聚焦于电视媒介时代场景的变化,但他为我们提供了一种重要思路,无论是哪种类型的场景,都可以视为影响人的行为模式及逻辑的一种框架。人们在不同场景下的行为表现、需求,往往有着一些基本模式。这些模式既包含了社会规范的约束,也是社会习俗的长期作用和人们在社会化过程中不断学习的结果。因此,场景的研究,不仅是一种个体行为的研究,更是社会关系与互动模式的研究。其中,媒介对于场景的影响无疑是显著的,不同的媒介会造就不同的社会场景特征,媒介对于人们的影响,也往往体现于特定场景下的行为模式的影响。

移动时代,当人们谈到场景时,已经越来越不限于个体对环境的反应模式层面,场景这个概念更多地被视作移动服务与用户需求匹配的一种模式被网络服务商所关注,在这种语境下,场景可以视为由时空环境、个体特征和社交氛围等方面的要素共同构成的一整套情境。但是,如果回到用户行为的角度,梅罗维茨对场景的界定与研究,仍有重要的启发意义。借鉴他的思想,我们也可以看到,工作场景也对应着一定的行为模式,传统时代尤其如此。工作场景下的行为模式,不仅是工作效率的需要,也是一种社会规范。

但是,视频会议应用,特别是在家庭中视频会议系统的使用,使得工作场景的边界被打破。

视频会议流行之前,工作场景已经受到了其他场景元素的“入侵”,这很大程度上缘于移动终端带来的“并发”行为。一边工作一边用手机聊天、听音乐等,已经成为一种常态。但一般人们的行为仍会受到工作场景的制约,为了保持与办公室、会议室等场景的一致性,人们会戴上耳机、将手机静音,无视场景约束的行为往往会受到他人的鄙视。如果人们身处复合的场景时,就可能会面临场景冲突带来的困扰,但以往这样的情况并不多。

疫情期间,多数人不得不居家办公,人们的办公场所与家居环境同一化,工作场景与生活场景之间的界限被打破,场景的冲突也变得普遍化。视频会议更是直接呈现了场景冲突的结果。

人们常常会发现,在家中找不到一个适合作为视频背景的角落,那些日常的家居环境,与屏幕呈现所要求的干净、整洁的背景或者严肃、紧张的工作氛围可能是格格不入的。家人(特别是孩子)也成为了办公场所的“入侵者”,他们可能时不时进入到视频会议的镜头里,即使人们在进行视频会议时独处一室,家庭中的环境声音,也会时时提醒他们这并非一个单纯的工作场景。有些人可能独自在家,但是,他们也会或多或少因家居环境分神,例如,有些人可能会边工作边做饭,在电脑与灶台前来回切换。

移动视频会议不仅模糊了工作场景与家居场景的界限,也会模糊工作与其他社会场景间的界限。在开车时参加视频会议,在咖啡厅参加视频会议,这些情况都很常见。甚至可能还有更极端的情况出现,例如,一位大学老师发现,她在上网课时,一个学生因家中被偷,正在派出所做笔录[3]。派出所进入到网课场景,虽然是个案,但并非不可能,在其他工作场景,类似情形也有可能发生。

对于一个视频会议来说,参与者有各自的现实场景,也就是会议融合了每个参与者的场景,缺乏统一的场景的约束,也会使得会议过程缺少统一的行为框架。

场景的暴露也会使个体间的差异被呈现。以往在同一工作场景下的人,其个人背景往往是被隐藏起来的,人们是相对平等的。但是,当家居的场景进入到工作场景后,人们隐含的差异或许一定程度上会被显现,包括家庭的经济情况、上网环境,甚至生活习惯等,有时这也会使人产生心理压力。

面对场景冲突或场景暴露的风险,不开摄像头和麦克,就成为人们自我保护的措施,这可能带来一种结果,人们会放弃工作场景的约束,在关闭视频和声音对自己的监控后,人们可能从在书桌前正襟危坐变成躺在床上,视频会议的内容反而变成一种背景,这在一定意义意味着工作效率的降低。而某些时候,人们需要在开启与关闭摄像头或声音之间进行切换,切换的不及时或差错,会更容易导致私人场景的外泄。

场景界限的模糊,常常也意味着人的角色的模糊,例如,在家工作时,一个大学教师,可能也是一个“神兽”的母亲,面对视频会议,她需要迅速切换角色,但如果切换不及时,也就可能出现后台(生活)角色被前台化。虽然有时这种后台角色会呈现人们真实、生动的一面,但有时也可能因暴露不当而导致“人设崩塌”。

前后台边界的模糊,也是私人场景与公共场景的边界的模糊。生活场景是私人的,而工作场景是公共的,但在视频会议进行时,两者并不存在清晰界限。这不仅仅源于物理空间意义上的公私混合,也源于屏幕共享带来的私人信息被公共化的可能。电脑本身常常被视为私人物品,屏幕上的信息同样也属于私人场景中的一部分,但屏幕共享时,则可能将原来只属于私人领域的内容共享到公共场景中,虽然视频会议系统设置了不同类型的共享模式,但操作的失误,可能会导致人们不愿意泄露的隐私外泄,甚至产生不可控制的后果。2020年7月,中山大学某教师在上网课时泄露的微信中的不雅聊天信息,就导致了其个人形象崩塌,并被学校解聘。虽然这样的情形是极端的、罕见的,但是私人场景与公共场景的边界容易被打破,这成了使用视频会议者的普遍困扰。

视频会议导致场景边界打破的另一个可能性是,原来设定的工作群体边界被打破,一些工作群体之外的人有可能进入到会议中。虽然会议主持人可以用一定的方式避免外来者进入“会议室”,但这并不能完全保证会议的过程只是面向“会议室”内的群体,屏幕常常会带来“泄露”,一些会议过程被录屏后传播,也会打破原来设定的群体边界,这种边界的打破也隐含着很多风险。

梅洛维茨指出:“场景暂时的打破仅会导致迷惑和混乱,而永久或长期的打破会导致新行为模式的诞生。”[2]41视频会议在工作中的应用虽然是因疫情而激发,但可以想象,在某些领域、某些类型的工作中,它的应用会进入常态,这也意味着某些工作场景边界的长期打破,因此,新的行为模式也会应运而生。虽然现在还无法对这样的新行为模式做出准确描述,但可以预见的是,由于多种场景的相互干扰,人们的工作行为也会更多地趋向碎片化、多线程,人们的工作时间虽然可能延长,但效率并不会必然提升,甚至可能下降。

二、屏幕上的个体:被审视与自我审视

虽然视频会议往往会带来社会场景的混融甚至冲突,但摄像头和作为视觉注意力中心的屏幕,却带来了另一种边界。人们所处的场景和各种行为,都以摄像头的视野为边界,通过屏幕呈现出来。

在需要打开摄像头的情况下,视频会议拍摄的视频是实时呈现在自己和别人的屏幕上,这意味着身体不能缺席,而且会成为交流中的一种影响因素。

在工作性质的视频会议中,面对摄像头的监视,人们通常端坐于电脑、手机前,身体姿态相对紧张,这也是工作场景所需要的姿态。聚焦于人的身体的摄像头,会放大那些生活中看似寻常的行为,一些日常生活中不被人注意到的很自然的细节,在屏幕上被置于众目睽睽之下,有时会显得突兀或不和谐。屏幕也是一种场景,也有一定的行为模式,很多人对于屏幕上人的行为模式的最初认识,源于电视屏幕。电视屏幕的呈现要求主持人和嘉宾不出错、没有多余的语言与动作等,这些电视屏幕上的行为规范与模式,也就成为一种人们潜意识里的参照对象。虽然在使用视频会议越来越多的情况下,人们对屏幕上的行为规范要求会更为宽松,但屏幕作为一种监视器,仍然使人们产生一种紧张感。人们的身体行为或多或少都有表演的成分。

与以往分享在社交媒体上的图片或短视频不同的是,视频会议相当于视频直播,它不会给人们后期调整、美化的机会,这也对人们的表演提出更高要求。为此,一些视频会议系统在升级时也加入了帮助人们美颜的滤镜功能,也有越来越多的人为了视频会议购买美颜灯等辅助设备。此外,为了屏幕上更好的表现,一些人会花一定时间来美化表演中的场景,例如,精心挑选甚至重新布置家庭中的某个位置,或是选择虚拟背景。

与现实中的互动不同的是,摄像头与屏幕还构成了一种自我反馈与调控系统,个体的身体状态不仅可以被他人看到,也会被自己看到,这种自我反馈机制是以往的工作场景中很少出现的。这使得个体表演与自我审查感更为突出。随时审视自己的紧张感,也让人对他人的审视更为敏感,即使他人未必注意到自己。在这样的自我反馈系统的作用下,一些时候人们可能要将很多精力放在自我反馈与调节之中,从而分散对工作的注意力。

“摄像头+屏幕”这一系统带来的不仅是对表演的审视,也是一种对个体工作状态的监控。以往虽然在一些工作场所也有监控录像,但是通常这些监控不是针对具体个体的。而视频会议将个体的工作过程直接通过摄像头、屏幕等方式记录下来,虽然这些功能设置的本意是为了信息的传达,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变成了对工作过程的监视,包括自我的监控。视频会议中,每一个参与者都有一个独立的视频窗口。人们可以点开某个窗口观察特定的人,但被观察者却并不知情。如果人们没有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控制或控制不得当,或被他人捕捉到一些与工作场景不相符的行为,也可能会影响其形象。这些都加深了工作中“全景监狱”的监视感。

这种监视还有可能在时间和空间上延续,视频会议的录屏功能,可以将会议过程记录、保存下来甚至传播。虽然系统本身设置了录屏权限,主持人可以限定录屏者的范围,但只要有录屏功能,就会给讲者一种心理上的压力,他们会担心自己一些不恰当的表达被记录、放大甚至被传播到别的空间,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即使没有录屏,任何参与者都可以使用截屏保存某些内容,同样也带来很多风险。这种在时空上扩散的监控性,使得视频会议不仅是“全景监狱”,也是“全时监狱”。

三、隔空交流:对空言说的无奈

摄像头与屏幕虽然带来了审视甚至监控,但并不一定意味着沟通、互动效率的提升。

在视频会议系统中,视频提供了一种类似面对面的沟通方式,从理论上看有丰富的信息传递,有更高的沟通效率,但人们的实际体验却往往并非如此。

使用视频会议,实际上还是一种隔空交流,常常使人有一种对空言说的无奈感,虽然讲者的信息可以以多种方式(包括视频、PPT、文字等)到达听者那端,但是,听者对讲者的反馈系统却可能出现很多的问题。

讲者往往会面对两种反馈可能:一种情况是反馈太少甚至完全缺失,一种情况则是反馈信息过多,难以有效接收与处理。

出于场景隔离的考虑,如果不是强制性要求,多数听者在视频会议里选择不开摄像头,这意味着讲者完全不能了解听者对信息的接收情况。即使有听者打开摄像头,但如果讲者专注于自己屏幕上的讲述内容(如PPT),也无暇顾及听者的反应。通过一个个小窗口呈现的听者画面,很难传达反馈的细节。分散在不同物理空间、汇聚在一块屏幕上的视频,也无法传达一种整体的听者氛围。视频会议提供的一些小互动手段,如聊天、弹幕等,与现场听者的表情、掌声相比,带给讲者的感受仍是有差异的。

在今天的网络条件下,讲者的掉线仍然常见,有时讲者也会忘记打开声音、共享屏幕,但由于反馈信息的缺少或滞后,讲者自己有时也不能意识到自己面临的状况,于是便出现真正的“对空言说”。

另一种情形是,听者参与很热情,用各种方式进行反馈,但是,当讲者被文字(包括弹幕)、声音、视频等多种信息反馈所包围时,反而会顾此失彼,忽略一些重要的反馈。

近些年在视频直播间里活跃的“主播”,已经形成了一些独特的交流套路,好的主播可以在不断说话的过程中眼观六路,从屏幕上大量的评论、礼物中捕捉他们认为重要的信息进行实时互动,但在视频会议中工作的“主播”——讲者,多数还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仍然是一种单向推送式的信息传达,较少会通过与听者的实时互动调整自己的表达内容与方式。

从听者角度看,即使他们认真倾听,努力捕捉讲者传达的信息并做出自己的理解,但是,由于处于孤立的环境中,没有群体的感染,加之其他场景的干扰,听的效果也难以保证。由于网络状况带来的断连,也使听者获取信息的质量受到影响,这种断连在很多时候也是不会被他人察觉的。

从参与者共同讨论的角度看,视频会议虽然赋予了每个人发言的可能,但当人们身处不同时空时,真正的讨论并不容易展开,更多时候人们只是依次发言,各自表达,很难就某个问题展开自由讨论,因为自由讨论在会议系统里会显得混乱,效果也因此大打折扣。

彼得斯指出,由于有媒介的中介作用,我们面临的种种交流情境本质上都是诠释性的,而不是对话性的。其中一个难题是在不可预见的环境里生产和接受文本。[4]在今天的视频会议中,这样一种情形也仍然存在。虽然相比大众传播,视频会议的接收者范围更为确定,但是,由于接收者场景的多样性,不可预见性仍然存在,技术模式的局限以及跨时空障碍,也使对话难以有效展开。

四、屏幕“会议”:被削弱的仪式感与社交感

除了授课和各种工作交流外,视频会议目前一个重要的应用场合,是真正的“会议”。从“会议”的角度看,相比线下的会议,视频会议对传统的会议模式也产生了一些颠覆。

在线下会议中,座次是一个显示参会者等级的重要形式,一些大型会议还设有主席台。无论是在主席台的安排,还是台下的座位排序,甚或是会议合影的座位安排,都包含着对参会者的职务、社会地位与影响等各方面的考虑。座位将参会者分成三六九等。当然,一些时候,参会者也会认为自己被安排的座位不合适因而产生不悦,这种不悦更多来源于对“地位”安排的不满。座位安排成了一种“会议政治学”。

但是,在视频会议中,这种等级差异被技术弱化了。除了主持人或联合主持人在屏幕上的排列靠前,参加会议的其他人都只是按照姓名顺序排列。视频会议系统里设置的主持人也只是在技术上具有一定特权。

虽然在发言顺序上还能体现一定的等级,但在视频会议中,去除了主席台赋予领导、大咖的权威感,也去除了讲台赋予发言者的中心感,现实会议中的其他各种形式感也大多被弱化。

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些形式的弱化是他们所乐意看到的,但也有些人可能仍然怀念现实会议中的各种形式感,在那种形式感里,他们更有存在感。

视频会议的另一个影响,是社交感的削弱。现实中的“参会”,往往是一个复杂的社交活动,它不仅意味着会议发言,更是老友相聚、新友相识的机会,具有关系建立与维护的功效,这些社交活动融于吃饭、闲聊或其他会议安排的活动中。在视频会议中,这种会议之外的延伸却相对有限。即使人们在会议后加了微信好友,但在屏幕上建立起来的关系,仍然是单薄的。

视频会议缺少仪式感、社交感,但这也未必都是坏事。去中心化、去等级化、去社交化,可以使人们更多专注于会议内容。视频会议或者线上+线下会议可以促使会议的传播面扩大,打破了以往会议的人数限制,对于某些学术性的会议来说,视频会议也可以促成学术资源的普惠。

同时,组织基于视频会议技术的会议成本较现实会议更低,因此,未来它反而可能更为盛行,这样的会议竞争,也可能成为一些行业内新的竞争形式。这也不可避免带来会议的进一步泛滥。

视频会议也会推动会议主办者的多元化。以往的会议主办者往往是组织,组织的权威性也会影响到会议的号召力与影响力,会议所耗费的人力、资金成本,也往往是个人无法承担的。但视频会议应用大大降低了会议的组织成本,一些个人或者小组织也可以召开各种会议,这也意味着会议的类型与功用更为多样。一种预测是,一种类似于网上沙龙的会议模式或许会在视频会议技术的推动下形成,网上沙龙的稳定化、持续化也将催生某些圈子或共同体。视频会议可能会成为一种新的群体连接与交流空间。

五、屏幕上的劳动:多线程与永远在线

以往很多工作需要人们在物理空间的身体在场,特别是会议,参会者需要同时出现在同一物理空间,一旦大家的时间有冲突会议就不能进行,因此,线下的工作往往具有单线程性。但视频会议取消了物理空间的同时在场这一前提,各种线上会议可能随时被召集,多道并行的工作模式也会被进一步激发,人们可以在电脑或手机前在各种会议里切换,实现在多重工作中的“同时在场”。视频会议带来的工作场景边界打破,也会加剧工作的全天候化,工作时间与休息时间的界限进一步打破。

近些年,很多研究者注意到了新媒体平台及其运行机制(包括算法)对于一些类型的劳动者带来的压迫感或剥削,特别是其中的“数字劳动”群体,但是,数字技术的应用对于更普遍的劳动者的影响,研究还并不多。

虽然很多白领或教师并非像外卖小哥那样因平台算法而增加劳动压力、劳动强度,但诸如视频会议以及微信、钉钉这样的系统,通过多线程任务模式,或者对人们私人时间、空间的侵占,同样会增加人们的劳动强度与压力。事实上这种现象更为普遍,影响也更为持续。媒介化的工作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数字化劳动。

姚建华认为,在全球范围内,新自由主义工作伦理的勃兴、兴趣爱好的劳动化以及劳动的游戏化共同构成了数字时代制造劳动同意的动力机制,使得数字劳动者被规训和组织起来并“永不停歇”地生产。[5]这个观点主要是针对数字劳动者的,但这对于我们研究其他劳动者在数字技术影响下的工作(劳动)行为的变化,也有一定的启发意义。虽然多数人的工作并不具备兴趣劳动化、劳动游戏化这样的特点,但在他们身上也可以看到新自由主义工作伦理的影响,如:认同“追求生产力、效率、竞争力”的意识形态并将它始终贯穿于自我管理,适应残酷的竞争,强调自我负责、自我规训和自我监督。[5]

这样一种自我规训与自我监督,也与2020年备受关注的“内卷”现象有着关联。社会学者项飙将“内卷”界定为一种“不断抽打自己的陀螺式的死循环”[6]。在缺乏创新和对外突破可能的环境中,人们往往只能在内部通过不断的劳动来增加自己的存在感,并且这种劳动需要“被看见”。视频会议可以实现全天候覆盖,可以对工作过程进行记录、公开甚至传播,从而提升劳动者“被看见”的可能性,因此它容易成为证明人们努力的一种手段。

线下会议的盛行,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内卷的产物,而如前所述,视频会议的应用可能使得各种线上会议或线上+线下会议进一步激增,增加在“会议”这个形式上的内卷。会议也是建立在大量的劳动基础上,特别是对会议的幕后工作人员来说,即使是线上会议,他们也需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但在会议举行时,他们却往往是消失的,人们也很容易无视这些人的劳动。他们的劳动不一定体现在视频会议的屏幕上,但视频会议带来的劳动量的增加,也会传递给他们,虽然他们的一些工作仍是线下的。诸如这样的隐形的劳动者,在其他一些工作模式中,也可能存在。因此,研究视频会议等新媒介应用带来的数字劳动强度增加问题,也需要关注这些为数字工作服务的隐形的劳动者。

六、结语

视频会议作为一种新的媒介,在改变着工作场景,影响着工作中的信息流动,以及人与人的交流,也使得人们的工作行为变成一种基于媒介的表演,这种表演也时时受到来自他人或自我的审视,与此同时,人们获得的来自他人的反馈却是被削弱的,某些场景下的仪式感和社交感也被削弱。视频会议以及其他移动互联网的应用,使得屏幕上的劳动也变成了多线程与永远在线的状态,使各种不同类型的劳动者都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数字劳动者”,内卷现象也可能因此加剧。

虽然视频会议带来一些问题,但它的确可以为远程办公提供基础性支持。在2020年的疫情环境下,一些组织也基本依靠视频会议系统运转常规工作。一些企业甚至开始提出未来将实现居家办公、远程办公的常态化。如果这样一种常态化在越来越多的企业实施,那么工作的媒介化将进一步深化。有学者指出,媒介化意味着媒介与其他社会领域之间关系的结构性转型,也意味着不同社会角色之间社会交往和关系的变动模式,包括个人与组织、个人与媒介、社会与媒介关系的变革。[7]对工作的媒介化来说,这些变革未来也都可能发生,这也是需要进一步研究的问题。

猜你喜欢
视频会议媒介会议
《八七会议》
2022年黄河防汛抗旱工作视频会议召开
欧洲理事会会议
省农办主任暨三农重点工作推进视频会议
超清视频会议系统的行业现状和发展趋势分析
会议通知
山西省电化教育馆召开2020年度山西省电教工作视频会议
辨析与判断:跨媒介阅读的关键
高中语文跨媒介阅读内容的确定
书,最优雅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