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苗 露
目前,戏剧类非遗的传承保护已形成制度化与非制度化两种方式。制度化方式即已被纳入国家文化(教育)部门工作计划,具有常规化、公益化等特点,如传承人制度、戏曲进校园项目以及与高等院校合办相关专业等具体手段;非制度化方式即尚未明确纳入官方工作计划,停留在高校和民间探索阶段的传承保护手段,具有市场化、多元化等特点,如新媒体传播、文化创意设计及旅游开发等具体手段。两种方式都对戏剧类非遗传承发展意义重大。但除此之外,利用“互联网+”制作慕课的传承保护手段并未有人明确提出。虽然诸如京剧、昆曲等代表性剧种因其在戏剧艺术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已不乏在线课程,例如,学堂在线《昆曲艺术欣赏》(清华大学陈为蓬),爱课程《昆曲艺术》(苏州大学周泰),智慧树《非遗之首——昆曲经典艺术欣赏》(北京大学顾春芳等),中国大学MOOC《京剧艺术欣赏》(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张鹏),等等,但相较于中国戏剧类非遗的庞大数量,关于地方民间戏剧类非遗的探索并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
二人台自2006 年成为国家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以来,保护传承形态各异。例如,内蒙古艺术学院于2006 年开始设置的二人台表演本科专业,以及新媒体传播范围的不断扩大等,都为二人台的传承保护做出了贡献。2018 年,内蒙古首批在线开放课程立项公布,由笔者主持的《百年二人台》成为国内首门有关地方戏(二人台)的慕课。经过约半年的筹备组稿,数月的录制编辑,于2019 年4 月在智慧树网上线;后又陆续录制了4 次线下课程,最终形成了线上课程视频约500 分钟、线下课程视频约400 分钟的课程资源。课程自2019 年上线运行以来,前后共被内蒙古大学、内蒙古艺术学院、星海音乐学院、云南艺术学院文华学院、河北大学、四川师范大学、山西戏剧职业学院等国内23 所高校纳入选修课范围,选修人数超过2000 人,这对一门以地方民间小戏为主要内容的慕课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开端。本文以《百年二人台》为例,从此类课程的课程结构、课程目标与课程意义三方面进行梳理,总结目前存在的问题,或可为戏剧类非遗的慕课制作提供参考。
当前戏剧类慕课的课程结构可分两类。第一类以京昆等大型戏曲为代表,多以经典作品、名家流派、艺术特色为核心构建课程框架,兼及戏曲史。由于京昆剧种历史悠久,程式发达,名家辈出,艺术形式丰富多彩,所以常采用此类方式构建课程框架。第二类以民间小戏为代表,多以历史发展脉络组织课程结构。民间小戏由于俚俗特质,长期不被文献记载所重视,因此普遍缺乏研究基础,导致历史积累不够。许多民间小戏尚无一本公开发行的教材或讲义,缺乏共识。因此,以民间戏剧类非遗为核心的慕课,首先应梳理小戏历史脉络。《百年二人台》是典型的民间小戏课程,课程最初确定的框架即以历史梳理为纲,兼及二人台的艺术特色等其他问题,连同有争议的历史问题一并介绍,以便全面展现二人台百年来的发展状况。
《百年二人台》课程共分六章,从二人台的起源、发展、改革、作家、作品、音乐、演出、思想、审美、创作、研究等方面进行全面的梳理介绍。然而戏剧类非遗不同于美术、建筑、服饰等静态艺术,除以图文资料展示外,更需活态艺术的展示。戏剧类非遗慕课在展示活态艺术时,还应注意选取专业院团与民间艺人的不同样本。课程团队不仅请到了专业的二人台剧团演员参与录制,还请到了活跃在民间的二人台小班艺人参与表演。专业艺术剧院的四位演员表演了《走西口》《打金钱》《叔嫂情》《挂红灯》等二人台传统小戏、现代小戏和歌舞选段,演员还与授课教师在课堂上现场为学生讲解二人台的化妆、表演等基本知识。此外,一支活跃在民间的二人台小班也参与了课程录制:小班由6 人组成,四胡、枚、扬琴和电子琴各1 人,演员1 丑、1 旦共两人;课程中表演了《走西口》《挂红灯》《十对花》《夸河套》《王爱召》等二人台小戏、牌子曲、对唱以及山曲儿、漫瀚调等相关作品。两位演员在表演《十对花》时,能够结合现场情景,即兴发挥,令人印象深刻,这也成为该慕课极富特色的地方。
戏剧类非遗慕课应首先满足慕课所具有的开放、共享的特点。相较于京昆大戏的多种慕课,民间小戏的非遗慕课几乎为空白。慕课作为互联网平台中最专业、最集中、最开放的知识共享平台,正是民间小戏非遗普及的有力手段。以《百年二人台》为例,作为全国首门关于二人台的在线课程,主要目标在于普及传播二人台的特色文化,因此在课程设计时,知识点以二人台的史实和常识为主。在设计《百年二人台》的课程框架时,由于无现成教材可供参考,只能以前人研究成果为基础撰写讲义。
该课程在艺术普及方面的目标主要有两个。一是正本清源。所有关于二人台的知识都以取得的共识为主,且基本都有据可查,并尽量将这些证据展示出来,尽力做到客观公允。二是通俗易懂。在课程编排和讲授方式上尽量做到简易直白,如在章节设计上追求“什么是二人台”“谁在演”“在哪演”这类生活化语言风格。然而,如果仅仅是常识的介绍,势必会枯燥无味,缺乏深度与启发性。因此,《百年二人台》在课程目标设计上还强调学术性。强调学术性并不是要把课程当作学术史讲授,而是在“历史为纲”和“艺术普及”的基础上融入当前二人台学术研究的热点问题,以及课程学术团队的思考和心得。
戏剧虽然仅是众多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一种,但由于其强烈的综合性特点,涵盖美术、服饰、音乐、仪式、口头文学等其他非遗种类,使戏剧类非遗呈现出强烈的民俗文化特征。因此,戏剧类非遗慕课的意义,除了传承传播戏剧艺术本身外,更重要的是能够保存独特的地域民俗文化。作为入选首批国家级非遗名录的二人台,具有强烈的汉蒙民族文化及农耕—游牧民俗文化特征。借二人台艺术本身,保存传播黄河中游两岸的民俗文化,是该课程更为广泛的意义。课程介绍了二人台的诸多民俗特点。例如,二人台语言的韵辙融合了晋方言和蒙语语音的特点,唱词中保留了大量蒙语音译词;二人台涉及的蒙汉饮食近百种,仅主食就约30 种,不仅有馒头、月饼、馍馍、馓子这类北方常见主食,还有莜面、拿糕、炒米这类地方特色主食。
民俗文化的讲解重在向观众和学生展示二人台特有的文化资源,而如何传承发扬这些文化资源才是一门非遗课程的重中之重。课程专门介绍了当前的二人台文化产业发展状况,这一部分除介绍当前以二人台国有院团、民间班社和文化大院为主的产业结构,还讲解了互联网环境下二人台在网页、视频和新媒体等平台上的传播情况及文化衍生品发行情况,如流行歌曲、影视动画等。二人台作为综合艺术,文化符号众多,无论是以内蒙古中西部方言为主的文字符号,还是由众多二人台艺术家创造的视觉符号,都极具民间地方特色。然而,这些具有特色的文化资源在创意转化方面收效甚微,因此,授课教师以“故宫文创”的成功经验为例,启发学生为二人台的传承和推广开拓新的思路。
目前许多同类慕课,仍以教师面对镜头讲授为主,几乎与课堂讲授无异。高校教师虽有丰富的讲课经验,但缺乏上镜经验,镜头感和讲授节奏尚不能满足当前视频传播的高效率、快节奏的要求。《百年二人台》的录制过程为先将讲稿撰写完毕,然后置入提词器,教师面对提词器进行讲解。这种方式可控制录制时长,避免授课内容散漫无度,但讲授略显呆板僵化。其次,大量同类课程视频的展现形式比较单一,大多为教师讲授配合图文展示,即将教师讲授与课程PPT 简单结合为视频内容,并未充分发挥视频在动画演示、图文剪辑、后期合成、虚拟环境等方面的优势。相较于年轻受众所熟悉的短视频主流平台的多元风格,此类慕课仍需结合年轻受众特点进行进一步的视觉包装。《百年二人台》的录制和编辑皆由高校指定的第三方公司完成,从同期录制的一批慕课来看,无论是理工科课程还是人文类课程,其课程形式、视觉风格都比较接近,并未体现出各自特点。
对于高校学生而言,慕课多为学分课程,相应考试及格,方能获取学分。《百年二人台》的考核标准为:平时成绩30%+章节测试10%+见面课成绩20%+期末成绩40%=总成绩。平时成绩由学习进度与学习行为两部分构成,学习进度以学生观看在线视频的总量为依据,学习行为以学生参与在线互动的总量为依据。章节测试穿插于在线视频课程的不同节点中,每节数量2-3 道,帮助学生记忆每节视频课程的重点。见面课成绩也是见面课视频后的在线小测验。期末考试是从200 余道试题的总题库中按比例随机抽取72 道题。考试未过,另有补考机会,试题构成不变。考试由系统结算给分,高效省时。学习行为要求学生参与在线问答互动,授课团队曾多次参与互动,回答学生在线问题。但课程团队发现大量学生的问题明显是复制粘贴的,多是重复提问,刷课、刷题现象较为明显,这大概也是所有慕课在保证学习效果时需要面对的一个大问题。
当前慕课的传播还主要集中在高校内部,尚未真正实现全社会共享,更难谈得上营销。虽然第三方公司会组织高校进行课程推广,如笔者参加过由第三方公司主办的2019 年内蒙古自治区高校混合式在线开放课程研讨及推广会议,会议召集了全区28 个学校的220 余位老师参加,但此类大型推广会数量很少,也不能完全覆盖所有课程。根据现有运行经验来看,课程教师很少参与自己课程的宣传,只在每学期开课之前签署一次开课确认单,至于是向谁宣传、如何宣传,教师并不知情,最后只在APP 上的教师客户端显示选课结果。2020 年上半年新冠肺炎疫情蔓延时期,全国大部分高校采用线上教学形式,许多原本只面向高校开设的慕课转为公开课。但笔者接到通知后,只能通过个人朋友圈发送这一信息,并未见到第三方公司对这批慕课进行统一宣传。戏剧类非遗慕课具有强烈的民俗生活气息和地域文化特征,属于通识类课程,较之其他专业课程,更适合面向社会或地区共享。以学校为单位组织一批慕课进行整体宣传,或由第三方公司按照课程类型组合分批次进行整体包装和宣传,无论是对于学校、第三方公司,还是对于课程本身来说,都是锦上添花之举。只有加大宣传力度,才能让慕课真正实现共享。
慕课的制作是一项综合工程,除需确保课程的专业性外,在当前的互联网传播环境中,还广泛涉及政策支持、配套机制、包装推广、营销策划等多方面的工作。而戏剧类非遗的综合性特征使得慕课制作不能仅停留在文本层面,还需关注戏剧表演、民俗文化等活态形式,这也让慕课制作更加复杂。这一综合工程主要涉及四个主体要素,即文化与教育部门、高校、教师、运行平台。慕课看起来是仅以教师为核心的录制工作,但实际上从政策制定、项目立项、录制编辑到后期的推广与运行,需要以上四个主体要素密切配合。
近二十年来,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制度、法律、政策逐步完善,2011 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可谓非遗保护的里程碑,其中第三十三条和三十四条规定,“国家鼓励开展与非物质文化遗产有关的科学技术研究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保存方法研究,鼓励开展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记录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的整理、出版等活动”;“学校应当按照国务院教育主管部门的规定,开展相关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教育”。高校利用互联网开发非遗慕课,正是这两条指导原则的具体呈现。但诚如乌丙安先生所言,更为重要的是实施细则和保障措施的颁布。非遗教育以何种形式展开、教育效果与传播范围如何把控,等等,都需要文化与教育部门推出更具操作性的方案。2017 年以来,教育部推出两批共1291 门“国家精品在线开放课程”,以最大范围计,其中与非遗相关的课程不超过20门;其中直接以“非遗”命名的课程仅北京大学顾春芳的《非遗之首——昆曲经典艺术欣赏》一门。根据“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网”的统计,在我国公布的五批十大门类1557 个大项共计3610个子项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名录中,戏剧类非遗占445 个子项。无论是从戏剧类非遗在非遗名录中的数量来看,还是从戏剧类非遗慕课的国家支持数量来看,戏剧类非遗慕课都处在萌芽状态,未来发展空间巨大。而目前为数不多的戏剧类非遗慕课仅集中于昆曲、京剧等大戏,诸如耍孩儿、碗碗腔、秧歌戏、二人转等民间小戏非遗刚进入慕课开发阶段。因此,以非遗保护为旨的文化部门应与推动教育数字化的教育部门沟通合作,针对非遗慕课进一步制定相应政策、赛事与支持措施,使非遗慕课系统化、规范化。
高校作为非遗研究和教育的“领头羊”,在非遗慕课的开发推广上更应发挥自身优势。戏剧类非遗慕课需展现活态艺术,而大多高校并不具备艺人和演员资源,因此,高校应积极与当地戏剧院团或民间戏班合作。专业院团虽拥有职业演员及非遗传承人,但缺乏教育师资和专业传播平台,更无研究团队。与高校合作,既可以使专业院团收获一批素质高、年轻化的观众,也可以通过与高校教师的交流,在艺术上得到专业反馈。为更好地保存、展现民间小戏非遗的原生样貌,高校除积极支持非遗进课堂外,更应鼓励和支持教师开展田野调查,走近原生态的民间小戏。这样不仅为高校教师的科研工作提供强有力的支撑,也可以让慕课更加鲜活生动。以高校为戏剧类慕课开发的带头人,与专业院团和民间戏班互相补充,形成联动,才能保证此类课程在价值取向、学术规范、教育规律、艺术水准等方面的质量。
高校教师是我国非遗传承保护的主力军,主要体现在对非遗的整理、研究、开发工作上。根据在“中国知网”的检索数据,近10 年有关“非遗”的学术论文近3 万篇,尤其是近3 年的发文总量约为此前20 年的总和。但非遗保护并非单纯的理论问题,也不能仅停留在学术圈,而是要面向社会、面向未来。高校教师可以利用创意设计、营销传播等多种手段,使戏剧类非遗走出剧场,走向更广阔的互联网平台和创意园区,转变为各类文化产品。慕课作为开放共享的知识平台,能够快速将高校教师的研究成果传播出去。随着教育部“破五唯”的步伐加快,高校教师的科研工作也将进一步落地。转化、落地的首要前提即传播,只有让更多年轻人,尤其是高校学生加入非遗保护传承的队伍,只有对非遗进行系统了解,激起年轻人的兴趣,才能让“文化自信”在年轻群体中落地生根,才能让年轻人主动承担起保护和传承非遗的重任。
自2013 年清华大学“学堂在线”开放以来,目前国内已出现各类背景的慕课服务平台数十家,慕课产业逐步扩大,主流平台包括智慧树、爱课程、华文慕课、学堂在线等。慕课早期以授课视频单向共享为主要形式,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已经变为集听课、讨论、考试、评价、数据分析等多种功能于一体的在线教育平台。但随着慕课数量的快速增长,课程内容的专业性进一步细分,课程受众逐渐年轻化、多样化,第三方公司应逐渐优化平台服务水平。例如,结合课程属性与专业特点进行板块细分,从课程模块、界面风格、评价方式、线上线下混合方式等方面进行差异化设计。现有慕课主要在视觉风格上区分了人文社科及自然科学等不同课程属性,但尚未在课程结构、评价方式等方面进行细分。另外,以过程评价及客观题在线考试为主的评价方式是否适用于所有艺术类慕课?第三方公司在设计平台板块时,是否能考虑专设“非遗”板块,甚至进一步细分戏剧类非遗、工艺类非遗等不同课程群?这些问题都有待进一步解决。相信随着数字技术的不断升级,慕课市场的良性竞争会促使第三方平台提供更为精细的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