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时期日本与英美法驻津势力的博弈
——基于日本档案资料的考察

2021-12-05 00:17
日本研究 2021年2期
关键词:租界天津运动

邹 宇

关于五四运动的研究成果,国内国外可谓著作颇丰。针对五四时期,言及中国各地反日运动中第三国对学生运动的支持,涉及日本与第三国在当地利益争夺内容则微乎其微。①相关研究主要有:秦旭.1919 年日本报纸中的五四运动[D].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王润泽.政治、外交与媒体:1919 年日本报纸关于五四运动的报道研究[J].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4)等。以天津为例,当地的学生运动以抵制日货为主要内容,使得当地日侨生活受到严重影响。日本驻津总领事馆、驻津商业势力以及驻屯军司令部致日本国内的电报中除申请援助之外,重点提及英美法驻津势力支持学生运动的情况。尽管日本与他们进行多次交涉,但随着运动的发展,日侨生活受影响之情况以及不满情绪却有愈演愈烈之势。日本与其交涉无果,双方关系愈发步入僵局。日本与英美法驻津势力在天津学生运动中的博弈是自身利益使然,更是关乎华盛顿会议召开间接的地方力量之一。

一、英美法驻津势力对学生运动的支持

天津的英美法三国租界均于1860 年划定,此后三国侨民陆续到天津定居,其势力自此在天津落地生根。经过近60 年的发展,特别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德奥俄比租界相继被中国政府收回,英美法成为在津利益最大之国家,尤以英美为最。面对日本逐步扩大自身在华利益的情势,英美法驻津势力势必与日本展开博弈。天津学生运动的爆发,日本驻津总领事馆、驻津商业势力以及驻屯军司令部致日本国内的电报中,重点提及包括领事馆、商业团体、报社以及传教士等在内的英美法驻津机构、团体与个人对学生运动的支持行为,并与之展开多重交涉。

1919 年5 月,天津学生运动刚刚兴起之时,几乎未曾见到日本方面在报告中提及英美法驻津势力对天津学生运动的支持行为。只有天津日本驻屯军司令部①天津日本驻屯军于1901 年4 月来津,1908 年扩充为两个中队,在海光寺设立兵营和司令部。司令官在5 月5 日致参谋总长的电报中提到了5 月5 日同直隶省长会谈的情况。天津军司令官表示:

北京发生的学生运动,在对日关系上是非常遗憾的事情。假如示威活动波及到天津,在省长所管辖的城市发生了暴动,破坏了日中②原文献中,“中国”表述均为“支那”。的国家关系,这是非常遗憾的……北京的暴动是英美人所煽动的,有证据证明学生团体中有若干名美国人加入其中。最近英美人煽动中国人,宣讲离间日中的内容。希望天津不要受其煽动。对于中国人的暴动,本人是绝对不希望使用武力的,希望省长讲一些预防措施,防患于未然。[1]

在此之后,类似内容的报告又有几次,当中提及英美人对学生运动的支持影响了日本商品的销售。随着运动波及天津,驻屯军司令部在5 月13 日的电报中提到,5 月11 日下午2 时,约一千名学生在天津南开学校集合,有四名北京学生加入,起草了排日决议。坐落于法租界的中国电报局数日来接受了学生们的排日电报但并未将其发送,愤怒的学生袭击了中国电报局,由于警察的介入才没有发生意外。另外,约四百名学生在法租界中国的学校内集会,起草决议。

鉴于运动发展如此迅速,驻屯军司令官对英美法“煽动”情况的未雨绸缪是不无道理的。这种未雨绸缪已预见到英美法驻津势力支持天津学生运动后果的严重性,日本军方也早已准备好与其在天津展开较量。

7 月22 日,天津的日本人商业会议所(日本在津最大商业机构)发表了《关于天津日货排斥运动的陈情书》,陈情书中提到了若干英美法驻津势力支持天津学生运动的情况:

学生大会在五月十二日于本市河北公园内召开后的一个月之间,学生运动与《益世报》《京津泰晤士报》及其他报纸大肆鼓吹排日,并且刊登外国传教士及其他外国人以种种手段进行教唆的事实以及关于北京政界的变动和巴黎媾和会议的内容,一张一弛,比起大声疾呼更有实质影响……学生们出入美国基督教青年会,将该教会作为排日学生团体的总部,组织天津学生联合会,保持统一节制,危害到侨民的生命财产……英国人经营的《京津泰晤士报》在五月三日,也就是北京学生骚乱的前一天,大篇幅刊登排日性质的文字怂恿抵制日货,据说五月四日的暴行有三十余名外国人参与了指挥。[2]

天津日本人商业会议所对第三国人的“煽动”波及速度之迅猛、程度之强烈、影响之恶劣感到震惊,认为危害到侨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此外,该商业会议所又提到了与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内容:

6 日,中英美商务联合会宣告成立,确立了在津三国商人相互提携的基础。25 日,传教士团举行集会,对于承认日本继承青岛权益的媾和会议之决定公开表示不同意,暗地里煽动人心……通过此次学生运动而表现出来的英美人的行为是为挽救在欧战中已略显颓废的对中国贸易,为战后的经济战做准备,在欧战的末期已渐露锋芒。他们牢牢把握住亲英、亲美的中国人,或是利用青年会,巧使金钱,使得思想不成熟的青年学生成为自己囊中之物。[3]

天津日本人商业会议所认为,英美人已准备拯救对华贸易,实质上触犯了日本商业势力在天津的权益。可见,该商业会议所对英美支持学生运动的行为耿耿于怀,认为其准备打经济战,并将其作为竞争对手。另外,商业会议所又认为此次抵制日货运动绝非政府意愿,而是英美的“煽动”以及中国国内政客的流言蜚语所致。

8 月14 日,船津致内田的电报中提到,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准备在天津扩大销路,英美等烟草公司作为竞争商,利用抵制日货风潮,以该公司经营者简照南的国籍为日本为由指其商品为日货,企图对其进行排斥。9 月25 日,船津致内田的电报中又提及,学生们在基督教青年会馆、法租界卫斯理教堂等地进行集会,发表抗日言论。同时,上海、山东等地的学生北上时,滞留在天津法租界,同天津的请愿代表于9 月19 日进京请愿。船津在电报中说:

各国联合会和救国十人团依然以法租界为根据地进行活动。我方要求Wesley 教会所属地美国及国家宗教所在地管辖国法国的两位总领事取缔此事。法国方面表示,只要不对租界安全造成威胁,对美国教会进行干涉是很困难的。美国方面表示,上述团体是秉着爱国精神而组织起来的,不可能对其进行压制和干涉。[4]

美法以种种理由拒绝取缔租界内集会之事,实际上是与日本对抗的一种手段。美法虽没有直接参与这些活动,但是在其管辖的租界内,允许学生集会就是一种间接支持的行为。

关于“福州惨案”,英美法的驻津媒体就进行过大规模宣传。驻屯军司令官在12 月13 日致日本参谋总长的电报中认为,在福州惨案的真相还没有明朗之时,局势理应逐渐缓和才对,但是第三国人的报纸和中国报纸刊登煽动言论,使学生跟其随声附和、抵制日货,他对此表示遗憾。船津于12 月30 日致内田康哉的电报中提到,天津的中、英文报纸对福州惨案的事实进行“夸大捏造”,以进行抗日宣传。中国与英美均为英美人进行辩护,认为进行抗日宣传的中、英文报纸均受日本方面指使。为此,日本驻天津总领事馆调查了自己的机关汉字报纸《天津日日新闻》,称并未刊登这类文字。

进入1920 年后,日本与英美法驻津势力的矛盾逐渐升级,英美法对于天津学生运动的支持力度也越来越大。船津的报告多次提到,英文报纸刊登抗日的宣传,学生不断前往东马路青年会馆进行集会,更多的学生则到英法租界进行抗日活动。此外,船津于2 月23 日致内田康哉的电报中,汇报了天津英国商业会议所就山东问题向英国外务省与伦敦商业会议所发送长文电报这一事情。船津在电报中提到:

当地英国商业会议所向本国外交部发送了有关山东问题的长篇电报,并向伦敦商业会议所发电报,请求向利物浦、曼彻斯特以及格拉斯哥的商业会议所通告此事。同时向其在上海、芝罘、汉口的各个商业会议所和当地的美国商业会议所通报此事并请求援助。英美两国就山东问题对中国进行援助失败,致使对两国通商及特权带来了恶劣影响。日本获得了包括德国在山东的铁道、船坞的管理权以及在内陆的铁路铺设权在内的政治和经济上的特权,又控制了上海和天津更加优秀的港口……伦敦商务会议所回电,表示要求废除日中新条约,恢复山东主权,将中国北部的铁道、船坞及借款由国际管理,在青岛设置共同居留地。[5]

总之,伦敦商业会议所(英国在津最大商业机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满足日本的要求。英美与日本的矛盾逐步升级到英国商业会议所这样的国家型商业机构公开反对日本继承山东权益的地步,已不再似过去一样暗中支持学生运动以达成与日本对抗的目的。在天津学生运动逐步缓和的情况下,英国与日本的矛盾逐步升级和公开化,可见双方都将对方作为对手,英国驻津商业势力对日本继承山东权益的决定表达了强烈不满。

英美法驻津机构、团体和个人对天津学生运动的支持由暗到明逐步公开化,从小范围的个人支持发展到大规模抗日团体在英法租界集会,但英美法驻津领事对此却以各种理由否认和推脱。而且,传教士们也与天津英国商业会议所公开反对日本继承德国在山东的权益。造成这种局面的根本原因,主要是英美法驻津势力不满巴黎和会上日本继承山东权益的决定,故与日本展开各种形式的对抗。虽然有英法驻天津领事馆和美国总领事对本国驻津势力抗日行为予以否定的行为,不能因此就认定英美法政府对学生运动一定持支持态度,但是英美法驻津势力对学生运动支持的背后,与其自身的利益却是一致的。

二、日本与英美法驻津机构的交涉

在英美法驻津势力支持学生运动、反对日本占领青岛的浪潮下,日本当局和英美法总领事展开交涉,要求停止对天津学生运动的支持,取缔租界内抗日团体的活动。

天津学生运动在6—8 月达到高潮。面对学生运动的冲击,日本驻天津总领事馆代理总领事龟井贯一郎在6 月10 日致内田康哉的电报中记述了日法英三国租界理事长就取缔抵制运动协商的事情:

针对当地的抵制运动,英国租界理事长莱茵斯发起了外国租界取缔运动,日法英各租界的当政者于昨天九日召开会议进行协商,发布了共同告示方案……兼任法国租界局议长的法国领事表示大致赞成,我租界局也表示赞同。英国总领事表示时机未到,以此对莱因斯施压。[6]

由此可见,英国总领事的态度与英国租界理事会之间产生了分歧,又与日本、法国的意见相左。在运动开展的初期,法租界负责人与英国租界理事总体上不反对日本所获权益,但在英租界内部,反对力量已初露头角。

在7 月25 日,船津致内田康哉的电报中报告,7 月22 日学生在天津东马路的中国基督教青年会馆内集合,举办以“看亡国铁路”为题的展览。

在中国地图图解的最后,展示了与日本相关的铁道经过地方,包括中国南北十余省及满蒙全部地方,并在中国全境的三分之二的地方及铁道所在地驻兵及实行殖民统治的情况,并将地图分发给中国各个街道及商店。我租界内并未发现此物。我当地驻屯军得到情报,称该宣传地图是由当地美国总领事馆交给中国基督教青年会的,小官交涉员与美国总领事进行会面,美国方面予以否认。[7]

驻屯军司令官也于7 月23 日在致日本参谋总长的电报中提及了此事,一是称其目睹了中国学生从上午11 时开始举办了题为亡国铁路的展览,将与日本相关的各条铁路进行图示,并附加说明,将此檄文分发给当地的各家商店;二是说此檄文是青年会馆分发给学生的,对此要多加注意;三是提到颁布了领取证,以避免流入到日本人手里;四是他判定此皆由领事馆印刷并搬运到青年会馆,认为美国方面的“煽动”着实恶毒。

驻屯军司令官报告中说,根据美国总领事馆密使的电报可以确认,印刷的地图是从美国总领事馆运到青年会馆的。驻屯军司令官认为,美国对学生运动的煽动是“恶毒”的。总之,不管地图是否来源于美国驻天津总领事馆,还是有人恶意栽赃美国总领事馆,美国总领事馆对暗中支持一事都不予承认。由此可以断定,日本驻津机构将支持学生运动的目标锁定在了美国,日美在天津的矛盾已渐渐公开化。

进入11 月,因相继发生了日本方面要求天津商务总会会长卞荫昌辞职的事件和福州惨案,天津的学生运动再一次掀起高潮。关于日本要求卞荫昌辞职一事,天津《益世报》《京津泰晤士报》两份中文报纸以及North China Star 英文报纸频繁地批评日本干涉中国内政的事。[8]《京津泰晤士报》和North China Star 均为英国人所经营的报纸,由此可见英国驻津媒体对该事的态度。此外,船津在11 月26 日致内田的电报中提及,North China Star 刊登了美国驻天津商业会议所就卞荫昌辞职事件召开特别会议及其对此事的态度,日本驻天津总领事馆认为会议的决议是煽动性的,船津在电报中提到:

总领事认为北洋大学教授、North China Star报纸的主编福克斯(Fox)与两三起排日事件有关,并对此表示十分关注。而美国方面对此予以否定……吾国民众最为担心的是,对于日本而言,中国排日的背后是否有美国传教士及实业家参与?如果真有此事,未来日美两国的关系将会发生不愉快的结果。[9]

日本的这种警告,在同英美法交涉过程中,是为数不多的严重警告之一。日本驻津总领事馆就此事向内田康哉发送电报不下十次。可见,总领事馆对美国驻天津商务会议所的行为耿耿于怀,在屡次同英美法驻津总领事进行交涉的过程中,英美法对于支持学生运动的否认以及摆脱干系的做法,引起了日本的强烈不满,日本的态度也随之变得强硬起来。

1920 年,船津辰一郎在2 月17 日致内田康哉的电报[10]中提到了英美法对于学生运动的很多支持行为。魁发成事件发生后,北洋政府对学生集会加强了取缔行动。学生们转到英法租界内的教会学校和私人住宅进行集会,法租界伦敦教会及其附属学校新学书院成为学生集会的主要场所,而英国总领事却向船津辰一郎表示断无此事。此外,天津各界联合会、天津学生联合会和救国十人团等组织将事务所的通信处转移到了法租界内。日本驻天津总领事馆要求英法租界对这些团体的行为进行取缔,但英法方面均未采取充分行动。同时,天津商务总会会长卞荫昌感到心中不安,搬到了英租界内的住宅居住。日本方面对以上种种行为心怀不满,故而将其一一记录。

英美法驻津势力支持了天津学生运动,日本方面进行交涉时,他们又矢口否认,这使得日本的态度愈发变得愤怒,与英美法的矛盾逐渐公开化和严重化,以致于日本发出“国家关系产生不愉快结果”的警告。日本与英美法驻津机构的交涉并未取得实质性成果,双方的矛盾进一步升级,促使日方通过其他手段来解决双方各种利益冲突。

三、英美法支持行为的原因剖析及影响

日本与英美法驻津势力在天津博弈的背后,最大推手就是各自的利益。国家利益方面,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面对利益划分问题,美日英法意“五大国”之间产生了矛盾。首先,日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利用欧美国家无暇东顾之机,积极扩大自己的在华利益。其目标是将战争期间所占领的原属德国的殖民地合法化,从而称霸亚太地区,但日本的目标与美国的利益发生了尖锐冲突。“俄国面临支离破碎的窘境,欲恢复昔日称霸世界实力的英法两国苦于战时疲敝,仅能维持现状,在此期间展现头角的美国是日本在东亚的唯一威胁”。[11]美国遵循威尔逊总统提出的“十四点计划”,倡导“民族自决”“门户开放”,意在拆散日英同盟,夺取德国在太平洋的一些岛屿,防止日本进一步扩大在中国的利益。

英美法日之间有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各自都想维护自己的利益。日本希望利用日英同盟,在欧洲问题上支持英国以换取英国的支持。英国打算维持自己的海上霸主地位,既希望维持英日同盟以换取日本在欧洲事务上对自己的支持以对抗美国,同时又希望利用日美矛盾遏制日本独霸中国,以维持自己在东亚的利益,碍于英日同盟关系,在反对日本扩大在华利益时不便走到前台。法国在战后成为争夺欧洲霸权的另一国家,其旨在彻底、严厉制裁德国,但美国反对经济上过分削弱德国,英国则力图让德国牵制法国,因而法国的打算必然遭到英美反对,法国欲支持日本从而牵制英美。

再者,针对山东问题,中国将依靠的对象锁定为美国。在一战结束之时,时任美国总统的威尔逊发表了“十四点计划”。①威尔逊的“十四点计划”被认为是促进世界和平的“唯一可行”的计划,这是为了对抗俄国十月革命,也是为美国战后称霸创造条件而提出的。该宣言的一系列主张在中国引起共鸣,使得人们相信世界大同一定会到来。威尔逊反对日本的抛开中国单独和德国协商解决山东问题的建议,因为德国是战败国,所以无须征询德国的意见,无须在日德之间协商山东问题。“美国认为,日本占领中国领土的做法符合中日之间条约法理的提法是在破坏远东的现状,对此意见持抵触态度”。[12]英国由于在1917 年2 月间与日本签署过密约,承认日本继承德国在山东的权益。“英国政府首先拥护日本的权利、负起责任的同时,更要就此问题履行机会均等主义,不得不注意日本对于公约的履行”。[13]但是英国首相劳合·乔治②劳合·乔治(1863-1945),英国自由党领袖和英国首相,为巴黎和会“三巨头”之一。表示,“就本事件(指山东问题)而言,英国政府应当支持日本政府的要求签署公约,法意两国也要签署公约。以此为前提,将德国放弃之领土交与五大国会议决定的原则也适用于胶州问题”,[14]可见,他并不想将山东问题全权按照日本的意见处理,但是更没有表示要将山东权益交还中国。

法国与日本于1917 年3 月签过密约,承认日本在山东之权益,意大利也同意日本的要求,英法意已不可能作为中国依靠的对象。可以说,美国是中国的唯一依靠,“中国政府对美国上院一致的意见充满信心,外交辞官极为关切,认为巴黎的形势极其乐观,希望政府对山东问题要慎重处理”。[15]如果美国态度转向支持日本,中国必然陷入孤立,收回山东权益就成了一句空话。然而巴黎和会最严重的一次冲击,莫过于意大利由于阜姆问题退出了和会,日本迅速抓住这一时机宣称也有可能退出和会。美国为了确保和会成功,在中日之间的利益取舍上只得偏向日本。但是美国又提出山东由和会共管的提议,但被日本拒绝,最终山东问题完全按照日本的意见作出裁决。

出于“门户开放,机会均等”政策的需要,为防止日本在中国扩大势力范围,美国的态度一开始是偏向中国的。“美国方面对日本是敌对的,并没有消除战争初期形成的不信任感”。[16]但是美国与日本也存在着利益交换,一旦意大利和日本都退出,巴黎和会必将破产,国际新秩序也难以建立起来。出于这种考虑,只得以牺牲中国利益来满足日本的要求。英国虽然同意将山东权益转交给日本,但前提是要将其交与五大国会议处理。英日之间存在着交换利益,其筹码是将中国的山东交与日本。

此外,天津又是各国在华利益的重要据点之一。天津是近代外国势力在中国建立租界最多的城市,最高峰时期共有九个租界,号称“九国租界天津卫”。最早在天津建立租界的国家是英美法三国,后来,德俄意奥比又陆续建立租界。各国租界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都在海河两岸选址,这样无论在经济还是军事上都占据了极为有利的位置,各国在天津的利益争夺由此展开。

首先是租界划定。各国在设立租界后均不断向周边扩展地界。英租界经过三次扩充,占地总面积达6149 亩。美租界虽然与英租界合并,但继续拥有在租界的政治、外交、军事等特权。法租界经过两次扩充,占地2836 亩。日租界经过多次扩充,占地2150 亩。其后又将数百亩土地填平,筑造军官宿舍,或指使日本商民购地建房,这些非法占据的地界又不下数千亩,导致日租界南面与法租界接壤。租界的不断扩张,使得英美法与日本的矛盾进一步加深。

其次是商业利益的竞争。天津日本人商业会议所认为,“中国内地工商业的好景气原因之一在于欧洲战乱的结果”,“从日本工商业者的的角度来说,欧洲的产业组织恢复后会卷土重来,在中国市场的贸易战一天也不容忽视”。[17]中国市场的竞争,天津为首当其冲之地。天津的对外贸易额中,日本占据首位,其次是美国和英国。但是英国控制着天津的海关与港口、河道的航政权。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美的经济势力准备重新扩大其在华贸易,必将与日本的利益发生激烈冲突。

再次是驻兵权。日本在天津设有中国驻屯军司令部,为其在华的军事大本营之一,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又不断向天津增兵,同时进行移民,使得一战后日本人大量涌入天津。这种做法与美国威尔逊总统倡导“十四点计划”明显相悖,双方的对峙也在所难免。

英美法与日本在世界总体利益和在天津的各种具体利益上的冲突错综复杂,但在巴黎和会上,不知是因为之前所签条约之束缚,还是因为日本以退出和会为由相威胁,总之,英美法均同意日本继承德国在山东的权益之要求。为平衡利益,英美法驻津团体和个人势必在天津学生运动中与日本又展开了另一番较量。

英美法对天津学生运动的支持恰恰是其与日本之间的矛盾的体现。日本方面也意识到了他们对学生运动“煽动”的严重性,故日本驻津机构频频向本国发送电报,并将学生运动爆发的主要原因归结于此,这也是英美法等国需通过别的渠道同日本再次进行利益划分的一种表现。1921 年11 月12 日至1922 年2 月6 日,华盛顿会议的召开,此会议是巴黎和会的继续,主要针对彼此间尚未解决的海军力量对比和远东太平洋地区特别是中国的利益冲突。

华盛顿会议的召开的成果是各国签订了《九国公约》,①《九国公约》全称为《九国关于中国事件适用各原则及政策之条约》,于1922 年2 月6 日签订。该条约的实质是确认列强在中国实行“门户开放、机会均等”原则,它结束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日本在中国的优势地位,使列强再次对中国实行利益瓜分。条约规定:缔约各国尊重中国的主权与独立及领土与行政的完整;维持各国在中国全境工商业机会均等的原则;各国不得在中国谋取特殊权利而损害友邦人民的权利,不得鼓励有害友邦安全的举动;除中国外,各国不得谋取或赞助其本国人民谋求在中国任何指定区域内获取专利或有越权。[18]此外,中日双方还签订了《解决山东悬案的条约》,①《解决山东悬案的条约》为中日双方于1922 年2 月4 日签署之条约,使我国的山东主权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恢复。此约规定:恢复中国对山东的主权,日本将胶州湾德国的旧租借地还给中国,日军撤出山东,青岛海关归还中国等。这些条约使得日本独霸中国的愿望没能实现。华盛顿会议的召开,其背后是欧美列强与日本的矛盾使然,英美法驻津势力对天津学生运动的支持也对日本形成了压力,对会议的召开起到了间接的推动作用。

四、结语

日本档案资料中日本驻津机构电报具有重要价值,电报反映出英美法驻津势力一反巴黎和会上各国政府承认日本在华利益的决定,对天津学生运动采取支持的态度。日方认为,他们不管采取何种方式,持何种暧昧的态度,实际上都是表达对巴黎和会上日本以继承山东权益为代表的在华所攫取利益的不满。深入分析这段历史,有如下几点经验值得总结:

第一,在巴黎和会上,为了避免再次卷入战争,保护各自既得利益,维持和会的顺利进行,英美法等国由于种种原因对日本的在华利益进行了默认,不啻是一种折中行为。

第二,由于各自对既得利益不甚满足,出于防止日本在华利益持续扩大等原因,列强又召开了华盛顿会议,更加说明华盛顿会议的召开不过是各列强对利益的再次划分而已。

第三,天津的事例恰恰是日本与英美法在国家以及在天津地区利益上矛盾冲突的体现,是促成华盛顿会议召开的间接推动力量之一,也说明华盛顿会议召开有其必然性。正是由于诸如天津等众多地方的对日本继承山东权益、逐步扩大在华势力的反对,也是为“凡尔赛—华盛顿”体系的建立提供现实依据,使得人们看到体系建立过程中日本与英美法等国之间的各种类型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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