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迅 邓奕辉
在现代医学的“还原论”“实体论”“构造自然观”等分析方法和思维模式的巨大冲击下,社会上对于中医药的争议从来没有停止,中医药的发展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阻碍,从质疑中医理论的“科学性”到中草药的“安全性”,从质疑辨证论治的“规范性”到中医药疗效的“可评价性”等。是什么原因导致中医在现代社会环境中遭受着巨大的争议?中医药发展的优势、劣势、机会与威胁都体现在哪些方面?本文就此加以分析。
中医药是在认识生命、防治疾病与养生保健活动中独创、运用、传承和发展的医药学体系,具有独特的理论优势。一是整体观念。中医药不仅认为人体是一个有机整体,而且认为人体与自然、社会环境也是一个有机整体。人体的健康生命活动是机体在内外环境的作用下,由于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维持的一种动态平衡状态。一旦人体自身的稳态或其与自然、社会环境的协调状态被破坏则标志着疾病的发生。由此可知,在中医药的认知中,不是单纯的、孤立的在治疗“病”,而是将“病人”看作自然社会中的整体。在防治疾病、维护机体健康上,中医药不仅重视人体自身,而且着眼于自然与社会环境对人体的影响。可见,中医药学早在千年前便从宏观角度勾画出了现代医学模式的全部框架。二是辨证论治。中医药认为人体的功能状态是机体对内外环境作用的综合反应,掌握人体的功能状态就可以有效掌握人体生命活动的变化规律。基于此,中医药学者以司外揣内理念通过四诊合参收集病患资料,辨清疾病病因、病性、病位及发展趋势变化,在此基础上确立相应治则和处方遣药,作为临床诊疗依据。该理论的独特在于一人一法一方,真正实现个体化诊疗。
中医药传承发展数千年,具有独特、丰富和灵活的诊疗方法。药物疗法以中药方剂最常用,方剂的有效成分多,可以通过多途径的整合调节作用,应用于病变复杂、种群多样的人体。非药物疗法包括针灸推拿、拔罐刮痧、中药熏蒸及药浴、中药透药等方法。这些中医药诊疗方法一是具有药取自然、副作用小,简便易得、融入生活等优势,患者可以坚持长期治疗,从而保证病情治疗的连续性与有效性;二是中医药具有独特的治未病优势,中医药治病重在“未病先防、既病防变”,对一些亚健康状态调理及慢性疾病、恶性疾病的患者有明显的优势。
近代以来,一些具有影响力的人物对中医药持怀疑态度。例如,孙中山先生曾将中医视为是一种没有科学根据的迷信行为,并在公众场合说出“余平生有癖,不服中药”等话语。鲁迅先生在《〈呐喊〉自序》中将中医比作是“一种有意或无意的骗子”,并在《〈坟〉从胡须说到牙齿》中说到“即使有人说中医怎样可靠,单方怎样灵,我还都不信”。李敖先生曾发表废除中医的文章《修改“医师法”与废止中医》,否认中医的“医学性”,将中医标榜为“巫医”。中国科学院院士何祚庥支持取缔中医,他认同大部分取缔中医的言论,还提出只有不懂科学、知识匮乏的人才会在生病之时看中医。知名作家方舟子在采访中提出:“中医是一个包含了哲学、玄学、迷信、民间医术和巫术的大杂烩,如果有人非要说这种东西是科学,那就是伪科学。”
许多民众由于缺乏中医药理论知识、缺乏对中医药思维方法的探索精神,就会容易屈服于名人标准、权威标准、趋众心理,便自觉或不自觉地认为中医是迷信的,是不可靠的。但检验真理的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社会实践,任何理论对与错,或存在与不存在,或科学与不科学,都要不断被实践来检验才能了解。如果要真正去评判某个现象或某种事物,应该全面去学习它的文化与理论知识,深入了解后再去做出评价。而历经千年的、丰富临床实践经验才逐渐形成并完善的、独特的中医思维方式和中医药理论体系,对于某些特定疾病的临床疗效确确实实可侦可查。因此,中医药发展需要克服人民群众对中医药理论的认识盲区,全面普及中华传统文化的学习以及开展中医药常识课程,提高中医药的知名度和认识度。
建国以来,政府为中医药的建设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不管是政策方针还是法律法规都给予了中医药发展的广阔空间。但是,正是在中医药发展有着大好前程的今天,各式各样的伪科学却有如一股潜藏的暗流在逐渐渗透、侵蚀、瓦解着中医药的机体[1]。中医药中的伪科学活动表现形式可分为三种类型:学术型、巫术型与医术型。以学术型形式出现的这类人通常文化水平较高,主要表现为使用新的概念、新的名词来取缔原有的理念和词组,以新发现、新创造来争取社会噱头为目的;以巫术型形式出现的这类人通常较为神秘,主要表现为以生涩难懂、神秘莫测的未知领域知识无中生有、装腔作势、肆意糊弄群众,打着中医的旗号做着封建迷信的事情;以医术型形式出现的这类人通常较为直接且低级,主要表现为以祖传秘方、民间经验作为自身资本,大肆宣扬其拥有某方或某药或某法对于某种疑难绝症有着奇效,然而可能连什么是中医的“辨证论治”都不知道。假冒伪劣“产品”层出不穷,普通民众分不清中医药中的伪科学,则不仅是民众深受其害,而且中医药学的形象和声誉也必将遭受到严重损害。
医疗服务的核心是高水平的医学专家,中医服务同样需要以高水平的中医师为核心[2]。低质量的医疗服务很难吸引患者就诊,如此便形成遏制中医机构长期健康发展的恶性循环[3]。因此,培养高水平的中医师成为目前中医药事业发展的核心。新中国成立以后,传统的中医世家教育、师承教育模式逐渐被中医药院校教育制度所挤压,后逐渐转变为以中医药院校教育模式为主。在血缘基础上传承的世家教育虽然保证了医技的百分百地传授,但受用范围狭小;经名师指点传授医技的师承教育注重临床实践和培养中医辨证思维,且能因材施教,在中医药人才培养中有独特的优势,但由于师承教育培养人数少,且缺乏统一的操作规范和标准,培养质量难以保证;中医药院校教育是现在主流传承中医药的模式,能培养大量规范化、标准化的人才,使得教育格局多元化、多层次化。但院校教育课程安排中医经典课程较少,培养出的学生中医特色不足;跟师机会较少,中医辨证思维不够;先进行理论学习再临床实践的教育模式,使得临床实践大打折扣[4]。从大学才开始接受中医药相关专业教育的学生自身并不一定都能意识到认真学习中医的重要性,且学生真正用于学习中医的时间不长[5]。同时,由于开设的课程缺乏一定的深度和实用性,更偏向于理论,学生动手能力不强,创新性不够[6]。
2.4.1 中医药难以量化
中医药难以量化主要包括两点:一是症状难以量化,二是中药难以量化。
(1)症状难以量化。“症状量化”主要指对临床上出现的各种症状进行等级描述,并对等级进行赋分。但中医药领域症状量化还存在着巨大挑战。首先,中医症状量化等级标准不一致。各地知名老专家研制的症状条目其主观思想占比重,缺乏临床客观参考指标和标准,导致等级分类不一致,如在不同的专著或书籍中,同一个症状的严重程度划分不同,即使等级分类一致,其等级具体内容的描述语言亦存在出入,缺乏可操作性。其次,中医症状量化等级分值不一致。由于国际认可的需要和西医对症状量化的高度完善,中医药效仿西医量化方法赋予症状等级分值以制定相关量表来评价疗效。但不同学者对症状等级分值也不一致,或者同一份症状等级表对不同症状的分值不一致,或者主症、次症分值无差别则会导致不同研究结果间缺乏可比性。
(2)中药难以量化。和西药的量化关系研究相比,中医方药量化研究是一个巨大的难题,不仅要研究科学层面的剂量阈,还必须研究哲学和艺术层面的随证施量;不仅涉及到现有医疗规范、药典法律,也涉及到传统的用药习惯[7]。每一味中药均有各自的有效成分,中药复方的有效成分则更多,其量效关系较成分明确的西药必然更加复杂。中药量化的难度有多个方面:从医生角度而言,由于用药经验的不同,每个医生的组方遣药亦不同,即使是同一个病人同一个疾病,每个医生所开具在处方笺上的药量也不尽相同,且整个药方的剂量、药物之间的配伍、开具的服用量亦然;从中药到熬制过程角度,面对同一张处方笺,药房的工具或人工误差也会或多或少地影响到实际药量,且煎煮的时长、火力的大小亦影响其有效成分的含量等。
2.4.2 中药新药研发难
中药新药创新研发是促进中医药产业发展的重要动力。近年来获批上市的中药新药数量较少,导致业界对中药新药的研发热情不高,中医药产业发展受到明显限制。此外,由于长期缺乏统一的思路引领,中药新药创新一直呈现低水平重复现象或是上游的基础研究成果成药性不强,不能很好地向下游转化,导致中药新药产出率低。同时,新药注册要求日趋严格,中药新药注册上市的品种甚或出现断层,已经严重影响中药新药的临床应用和中医药产业的发展。
2009年,由国务院正式出台的《关于扶持和促进中医药事业发展的若干意见》将中医药定位于具有独特魅力的医学科学和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正式确立了“发展中医药”的重要地位。随后,2015年的《中医药健康服务发展规划纲要(2015-2020)》直接将中医药产业的发展摆在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战略地位。2020年7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深化医药卫生体质改革2020年下半年重点工作任务》明确提出“促进中医药振兴发展”。一是大力推广中西医结合医疗模式,并将其纳入绩效考核;二是推进中医经典病房的建设,提高中医医院的诊疗能力;三是促进县市级中医医疗机构全面普及。
近年来,根据《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促进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的意见》,各地方政府积极出台多项相应举措:一是推动实施《中医药法》;二是斥资加强中医药建设,从省市级中医专科基地、基层中医馆建设到中青年人才培养计划等;三是加强服务体系建设,积极推进中医医联体,重视中医康复、养生保健服务等的发展;四是从中药材和中医药产业链两个角度强调质量提升;五是重视中医药专业人才素质教育,如各大中医院校扩招中医专业的本科生、研究生和全国名医传承工作室建设等;六是健全中医药使用的规章和制度,如将中医优势病种纳入按病种收付费改革范围,针灸、推拿、药浴等诊疗技术纳入基本医疗保险支付范围等。
在疫情来临之时,中医药迎难而上,并取得较好成绩。从中医药正式进入《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三版)到对治疗新冠肺炎有明显疗效的“三药三方”(三药:金花清感颗粒、连花清瘟胶囊、血必净注射液,三方:清肺排毒汤、化湿败毒方、宣肺败毒方);从方舱医院医护组织患者训练的八段锦、太极拳到中医药治疗能改善轻症患者症状、缩短疗程、促进痊愈,防止病情往重症、危重症发展。经此一“疫”,中医药受到了广大民众的关注和认可。
目前,中医药海外传播也日渐强盛。在以丝路精神为指引的“一带一路”建设下,中医药国际化发展迎来了曙光,中医药成为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各国共同增进健康福祉的重要载体[8]。2019年末,新冠肺炎暴发以来,中医药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中医药治疗的疗效在国内外均已经获得积极反响。参加武汉抗疫的中国中医科学院院长黄璐琦指出,疗效就是中医药的生命力[9]。德国病毒学家奇纳特尔表示:“中医药在防止病毒吸附细胞、病毒复制等方面有明显效果。”[10]疫情肆虐全球之际,中医药独特的传统医学优势不仅为全球抗疫提供了重要的参考经验,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中医药的国际知名度。以“扁鹊故里·康养济南——后疫情时代的中医互联网大健康事业产业发展”为主题的第二届世界中医药互联网产业大会在2020年10月召开,全球300多位中医药行业领导、医疗卫生领域专家以及200多位产业界代表同步参会,将世界中药(材)互联网交易中心、世界中药(材)质量鉴定中心两个世界级的中心落地于济南,进一步推动了中医药产业在全世界的发展,加快了中医药融入世界医药体系的步伐。推进中医药“全球化”,一方面能够补充和完善国际主流医学体系,造福人类健康;另一方面能够使中医药获得国际市场,有利于中医药的长足发展,更为弘扬中华文化拓展重要途径[11]。
第一,由国家相关监管部门联合通过的首批160个中药配方颗粒国家标准即将公布。主打“最严谨的标准”,凝聚药品监督部门、专家、企业之力打造符合国家标准的具有安全性、有效性的中药配方颗粒,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工作,也是中医药产业的传承和创新发展的一个重大里程碑[12]。首批中药配方颗粒国家标准的公布,对中医药打破难以量化的瓶颈以及中药“抓-煎-服”过程难有显著的改善。第二,2020年12月印发的《关于促进中药传承创新发展的实施意见》正在推进实施调整中药注册分类、开辟具有中医药特色的注册分类和申报路径、构建“三结合”的中药注册审评证据体系等创新举措基础上,进一步加大鼓励开展以临床价值为导向的中药创新研制力度[13]。
中医药以其独特的诊疗优势在国内、海外的影响已初见成效。但不可否认的是,以“循证医学”为核心的西方医学依旧是世界上的主流医学,其分析方法和思维方式的“客观性”和“可检测性”使西医在发展中占据着很大的优势。与之相比,中医药的传承与发展仍面临重重困难。
《2018年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中提出,大约71.5万人以中医药人员证书注册行医,仅占全国医疗卫生人员的7.5%,这意味着中医药人才数量还远远不够,中医药只有在小部分地区建设[14]。此外,院校教育培养的中医药人才的质量良莠不齐。全国各大中医药院校中,几乎存在相同的学科设置模式,这就很容易导致中医药学科呈单一模式发展,不能显示出中医的特色优势。受到现代医学培养模式的冲击与影响,“西学东渐”的现象逐渐蔓延开来,许多中医药院校的教育模式越来越趋向西化,从而削减了中国传统文化教育、中医经典书籍的学习比重,弱化了中国古代传统文化、中医思维方法的作用,违背了培养中医药人才的模式,使得优秀的顶尖中医药人才越来越稀缺、中医药院校毕业的学生不会用中医思维看好病。中医药学科领军人才少,学科团队成员学历、职称、年龄和学缘结构不合理[15],一些学院研究生管理人员工作素质不高,对于研究生教育培养的相关政策法规不熟悉,不能很好地完成研究生教育培养的各项工作[16],客观来说也造成中医药学科教育治疗欠缺、中医药院校培养的中医药人才质量欠佳。
中医药文化根植于民族传统文化,近代中国社会民族的认同感危机导致了中医药文化的认同感危机。潘小毅等[17]利用文献分析法总结了中医药文化认同危机两大原因:一是指包括西学东渐,以科学主义和消费主义为代表的西方文化盛行,受众价值观变化等;二是指文化主体的“文化自觉缺位”,即缺乏自我认同。这种中医药文化认同感危机不仅存在于未接触过中医药的普通群众,而且也存在于中医药院校的中医学生。目前,以传统文化为根基的中医药类大学生的传统文化水平普遍偏低,而这会直接影响到学生对中医药文化的认同[18]。年轻一代的中医认同感缺乏,使得中医传承困难[19]。
当前,中医药国际化正处于发展的“加速期”,但也面临着诸多挑战。一是中医药文化萌发于中国古代传统文化,中医学更重视实践医学经验,相对缺乏客观、统一的临床实践指南,且诊断和疗效评价困难,制约了其进一步的传承、发展和国际交流[20]。二是中医翻译困难。中医的概念如“望、闻、问、切”所得的四诊资料、“理、法、方、药”所涉及的相关术语普遍比较抽象,由于社会文化根源不同、教育语言背景的差异,这些相关术语便显得晦涩难懂,且中医翻译理论研究缺少标准性和统一性,导致了中医翻译形成了“语言转换”和“文化转换”的两大弊端,大大影响了翻译和理解。三是传播产业链不成熟。中医药传播事业在我国起步较晚,并未形成一套系统、全面的发展模式[21],既拥有深厚中医文化功底,又兼备良好英语交流能力的传播人才数量不多,且信息时代下对社交媒体、新媒体等新型传播介质运用不够,而本土社交媒体对外传播宣传推广力度也很弱,中国社交网络平台的国际化程度不高,不利于中医药文化的海外传播[22]。
当前中医药后备力量根基不稳,且低投入的中医药科研不仅导致中医药创新效率低,同时也限制了中医药人才的发展。因此,相关教育部门及中医药院校应当建立一套既要注重中医理论的学习,又要扎根于临床和科研的中医药人才的培养方案,加强中医药人才的专业素质。此外,政府相关部门应当加大对中医药教育和科研的投资力度,鼓励中医药的创新发展和中医药科研人员的积极性,进一步提高中医药的创新发展。
鉴于中医诊疗体系自身的局限性,加快制定一套中医药诊疗标准体系至关重要。首先,应当制定一套规范健全的药物管理制度,明确中药的产地、名称、炮制、服用等方法,完善中药的药代动力学、适应证、不良反应、禁忌证等相关数据。其次,应当加强中医药的规范化用语的应用,从中医门诊到住院部,从教学基地到各类考试,均采用规范的中医术语,并且应当统一相关的现代临床量表,将中医四诊信息进行量化分级,提高中医药诊疗规范。
中医药文化的认同感危机导致中医药传承和发展备受阻碍,因此,提高国民对中医药认同感势在必行。首先,应当加强临床实践中中医药的运用,推广中西医结合治疗或建立特色的中医诊疗科室,并将其纳入医保范畴或绩效考察指标。其次,由政府部门牵头,运用正规的社交媒体、报刊杂志、课外书籍等宣传媒介,向广大群众介绍中医中药的来源和功效,并加大力度推广中医药文化知识,将中医药文化向全国民众普及,提高国民认可感。
由于中医药理论的文化根源和国内外教育背景的差异,中医药海外传播受到了制约。因此,加速完善海外传播产业链必不可少。首先,相关部门规范中医药翻译用语,使之通俗易懂又不失去原有的本意。其次,各大院校应设立与之对应的中医药翻译专业,加强海外传播人才的培养和汇聚。最后,政府、企业相关部门应当协助升级新型传播媒介,增强中国社交网络平台的国际化程度,扩大中医药海外传播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