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惠,付晓惠,侯琪玮
(安徽工程大学 建筑工程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关于古徽州地区传统聚落的研究自20世纪50年代至今,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研究范围涵盖了传统聚落、传统民居、构造技艺等多个层面。从政府到民众对传统聚落的保护意识都有所提高,人们开始关注对传统民居的更新改造以适应现代的生活方式。然而,对传统聚落的外部空间关注度不够。虽然,创造了舒适的室内生活环境,但是室外的人居环境质量没有得到提升,新的交通方式与传统街巷空间的矛盾日益凸显。随着传统建筑的改造、新建民居的出现,街巷空间的物质要素正在发生着变化,尤其是建筑立面上的窗洞面积占比越来越大,对街巷空间的精神内涵具有很大的破坏作用。然而,传统聚落是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叠加、累积而形成的,并且其随着社会的进步而发展是不可阻挡的[1]。因此,如何在发展中保护街巷空间的精神内涵,传承传统聚落文化,提升人们在街巷空间中的活动质量是亟待解决的现实问题。
古徽州地区传统聚落承载着古代社会发展变迁和历代居民的生活。建筑与街巷是组成传统聚落的两大主体,在古徽州地区尤其明显。街巷是由建筑实体分隔而成的线性空间,是聚落得以形成的骨架。街巷空间既分隔了建筑,又将其串联起来,使得人们在街巷空间中自由通行。建筑实体与街巷空间代表着建筑内部和外部的关系。街巷空间便是人们从外部空间环境进入建筑内部的过渡空间。
从物质层面上,街巷是由底界面和侧界面共同界定的线性空间[2]18-19。从功能层面上,街巷具有交通功能的同时还为人们提供交流交往的场所。从精神层面上,街巷的空间尺度变化给人以不同的空间感受,或开敞、或狭窄、或封闭。古徽州地区建筑内部呈现出较强的私密性,街巷空间则表现出相对轻松、活泼的包容性特质。两类空间分别承担着不同的生活模式,街巷中发生着多种多样的交流交往行为,小孩子在玩耍、老人们在晒太阳、妇女们在拉家常,丰富的行为活动提升了街巷空间的活力。总之,街巷空间丰富的精神内涵、活动内容和细腻的界面质感构成了古徽州地区传统聚落独特的外部空间环境。
目前,古徽州地区传统聚落街巷空间面临两个问题:第一,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人们的交通方式不再仅仅依靠步行、马车,而是增加了自行车、电动车、小汽车等。街巷空间最主要的仍然是通行功能,传统聚落的街巷空间无法满足现代交通工具的使用要求。空间环境与人们的生活方式和需求不适应,降低了人居环境质量,同时不利于传统聚落文化内涵的保护和发扬。第二,传统民居的损坏和人们对新的居住环境的向往导致越来越多的新建民居出现在传统聚落内外。在传统聚落内部,街巷的侧界面呈现出新旧两种界面的更替,新的界面在门窗洞口、阳台、栏杆等的设计建造上与传统民居的立面存在较大差异。在传统聚落周围,建造新的居住区为人们提供现代化的居住环境,新建居住区的建筑高度和色彩通常能够与传统聚落相适应,但是外部空间环境尤其是街巷空间很难延续传统街巷空间内涵,而显得呆板、单调。
古徽州地区传统聚落的街巷空间在物质构成上主要包括底界面和侧界面两个维度。底界面通常以石材铺装为主,石材来源于聚落周边的山上、水里,即就地取材形成每个传统聚落的空间特色。街巷的侧界面根据其界定方式分为“刚性”界面和“柔性”界面[3]134-135。由建筑立面构成的界面称之为“刚性”界面;由水岸线、檐廊界定的街巷边界称之为“柔性”界面。
黟县卢村大部分街巷的底界面采用卵石和石板两种材质铺砌,卵石在两侧,石板在中间,给行人带来丰富的空间体验。卵石便是穿过村子的前街溪中沉积的圆滑石块,这种石块不仅大量应用在街巷中,还应用到建筑墙体和庭院围墙处。卢村街巷的石板采用的是黟县麻石板,形状、质感丰富多样(图1)。
黟县宏村的街巷底界面则更多的采用黟县青石板进行铺砌,并且青石板的尺寸和纹理较为统一,经过刻意的加工而成(图1)。虽然,宏村与卢村距离仅2.5公里,但是在街巷空间的底界面材质选用上仍然有各自的特点。通过对比可知,卢村和宏村在材质上的区别主要是石板的类型和质感,宏村的青石板尺寸和纹理统一,铺砌的底界面较为平整。卢村街巷的底界面有全部采用卵石的做法,也有卵石和麻石板拼接的做法,整体来看质感比宏村粗糙,但也不失为一种特色。底界面材质的不同给人的视觉感受和步行时的触感区别很大,街巷空间丰富独特的底界面材质是构成街巷空间内涵的重要组成部分。
空间的界面通常能够给人不同的空间感受。刚性界面表现出内向型的自我保护,对外充满强烈的排斥与对抗;柔性界面则表现为外向型的包容贯通及内外的双向交流,给人以友善平易的感受[3]134-135。古徽州地区传统聚落街巷空间的刚性界面主要是建筑的外墙,柔性界面主要是水岸线和檐廊。在传统聚落的街巷空间中两种界面的组合方式主要有三类(表1):刚性界面的组合形成较为封闭的街巷空间;刚性界面与水岸线的组合形成开敞、互动的街巷空间;刚性界面与檐廊的组合形成半封闭的过渡空间。
(1)刚性界面。古徽州地区街巷空间的刚性界面与该地区的社会文化背景息息相关。伴随徽商的发展,留守在村中的大多是老幼妇孺,高高的外墙本身就代表了安全,与刚性界面给人的排斥和对抗感是对应的。另外,刚性界面不仅是界定空间的边界,还传达了浓厚的文化气息。在大片白色的高墙上点缀着小窗配合雕刻精美的门楼,形成具有丰富文化内涵的“实”墙。
(2)柔性界面。古徽州地区水系蜿蜒,部分街巷空间的界面便是水系的岸线。水上的空间承载了人们的日常生活,通过几个台阶,妇女们来到水边洗衣服、洗菜、谈天。水岸线不是绝对的割裂,而是街巷空间与水上空间的渗透,具有较强的包容性(图2)。檐廊是古徽州地区民居中特殊的空间,街巷中的檐廊主要是供行人休息、交流的场所。水岸、檐廊这类街巷空间的界面比封闭的墙体更具包容性、渗透性、开放性、可达性。黟县卢村的前街空间具有典型的柔性界面。这里原来是通商的重要街道,跨越街道做了多个檐廊空间,形成了建筑、街道、水系三者之间的过渡,为人们创造了驻足、交流的场所(图3)。在这里水岸线、檐廊与街巷共同创造了积极的空间。
人们行走在传统聚落的街巷空间中,通常会有亲切、丰富、充满人情味的空间体验[4]64-66。根据日本学者芦原义信对外部空间的研究,人们对空间的感知受空间宽度D与两侧建筑的高度H的比例关系的影响较大。以空间宽度D与两侧建筑高度H的比值等于1为界限,当D/H<1时,空间给人以封闭的感受,当D/H>1时,两侧建筑之间相互影响变小,随着比值的增大空间更加开敞,两侧建筑之间的影响越来越弱[5]270-273。
在古徽州地区,街巷空间尺度主要取决于其承担的功能。聚落中的通商街道决定其尺度较一般的生活街道大。由于通商的街道商业繁荣、行人拥挤,所以街道宽度变化幅度不大。生活街道联系着各个建筑,随着场地条件和建筑类型等的不同,使得生活街道的空间尺度变化多样。然而,由于古徽州地区山地较多,建造民居的基地有限,建筑密度较高,因此街巷空间的尺度变化非常受限,街巷宽度和界面高度的比例关系具有典型性。
传统聚落街巷的宽度变化非常丰富。通过对卢村的测绘了解到,前街大部分的宽度约2.4米,由于其一侧的围合界面是水岸线,所以街道宽度随水岸线的变化较大,最宽处达到5米。村落中最窄的巷道宽度仅供一人同行,名为“一人巷”。其他生活街巷宽度在1.7~2.4米。
围合街巷的界面根据其对应的建筑功能不同,高度有较大的差异。根据界面高度与人的视线之间的关系能够确定街巷给人的空间感受。当界面高度高于人的视线时,空间被分成两个部分,当界面低于人的视线时,被界面分隔的空间仍是一体的[5]。研究表明,人的视线具有最佳的范围,人在头和眼不动的情况下,视野为水平方向180度,垂直方向130度,其中向上60度,向下70度,而清晰度较高的是中心视线30°以内的视觉范围。
卢村中街两侧均为刚性界面,是传统聚落中最典型的街巷界面组合形式。中街的长度约37米,宽度约2.2米。根据侧界面对应的空间功能可分为庭院围墙、民居山墙、民居纵墙。由于侧界面围合的建筑功能不同,其高度有很大的差别,其中庭院围墙普遍较矮,民居山墙通常较高。通过测绘分析(表2)可知,在37米长的中街行走过程中出现12段不同界面高度围合的空间,可归纳为四种类型:第一类,界面中有低于人的视线的围墙,围墙两侧空间在视觉上仍为一体,人们在其中行走时能够轻松的看到界面的顶部和界面之外的空间,D/H>1且空间的围合感相对较弱。第二类,一侧界面高于人的水平视线,低于垂直向上30度视线范围,人们在平视时仍能够看到界限之外的空间,D/H≈1两侧界面对空间的干扰较大,空间的封闭感增强。第三类,一侧界面高于人的平视视野,通过抬头仍可看到界面之外的空间,D/H<1两侧界面对空间的影响进一步增强。第四类,两侧界面均高于人的平视视线且高于垂直向上60度的视野范围,D/H<1街巷空间失去了外部空间的特性更像室内空间,人们抬头仅能看到两侧界面围合的天空,这一类空间在街巷中占比较大。
总体来看,传统聚落街巷空间具有窄而高的特点,封闭性较强,并且界面高度变化多样,带来了丰富的空间体验,人们穿越一条街巷能获得多种空间体验,每一条街巷都不相同,这便是传统街巷空间的魅力所在。
古徽州传统聚落中街巷空间的刚性界面通常是建筑的山墙面,其构成要素主要是门窗洞口,并且门窗洞口占建筑立面的比例即虚化度较小[6]。卢村志诚堂面向街巷的两个立面(图4),最高的窗洞距离地面6.459米,最低的离地面1.981米,即所有窗洞都在人的视线以上,具有较强的私密性。志诚堂两侧山墙面的窗洞大小均不相同,总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高和宽均在0.5米以下的窗洞;一类是高和宽在0.5~1.5米范围内的窗洞。从整个建筑立面来看,虚化度都非常小,西立面约为1%,东立面约为3%。建筑的外立面呈现出高窗、小窗的特点,显示传统民居较为封闭的外观[7]。进一步证实了刚性界面呈现的自我保护和排外性。
传统聚落中新建民居的立面与传统民居的立面有很大的区别。对卢村志诚堂及其相邻新建民居的立面分析发现,新建民居山墙面的虚化度为12.4%,而志诚堂的东立面虚化度仅为3%(图5)。新建民居在门窗洞口尺度上有很大的革新,如果不对其加以约束,将使传统街巷空间的刚性界面“实”墙特性丧失。
传统地域建筑文化有其辉煌的历史,也有时代的局限。在新的时期需要创造新的地域建筑文化,探索新的发展道路,不能固步自封,停滞不前[8]。在创造新的地域建筑文化时,需要从传统建筑文化中发掘有益的元素,同时要能够将现代的甚至外来的营养为我所用。对于具有浓厚地域文化的古徽州地区,应遵循因地制宜、因人而异,结合当地的地域文化、经济发展等因素,提出适宜的更新策略,继承地域文化,同时创造符合时代发展的地域空间文化[9]。
(1)底界面的保护与更新。街巷空间最根本的功能是交通,同时,还是出入建筑内外的、体现空间序列的重要空间。底界面处理方式的不同,不仅能够界定空间,还能够使空间具有可识别[10]。因此,底界面更新应遵循的原则是保证通行的顺畅,同时延续其质感的多样性,并充分利用现代建筑材料和建造技术。传承传统街巷空间底界面质感的同时形成新时代的印记[11]。
古徽州地区传统聚落街巷空间的底界面根据其所在地不同材质也不尽相同,形成了丰富的肌理。因此,传统聚落发展过程中,街巷空间底界面的更新策略是延续传统街巷空间底界面的材质,传承底界面给行人带来的丰富触感。同时,考虑新的交通方式与传统底界面的冲突,借鉴传统街巷底界面多种材质拼贴手法。街巷底界面横向分为两种材质,中间用于非机动车行驶的地面采用现代建材混凝土或人造石板等铺砌成较为平整的路面,两侧供人步行的地面则就地取材用石板或卵石铺砌。既保留了传统街巷空间丰富的底界面肌理,同时满足现代化交通工具的需要。
(2)侧界面的保护与更新。不同类型侧界面的组合是形成街巷空间内涵的关键所在。侧界面是街巷空间尺度、形态特色的决定因素之一。因此,侧界面的更新应遵循的原则是延续传统街巷空间丰富的侧界面类型及其多样的组合方式,营造多样的行为活动所需要的空间环境。
随着传统聚落中新建民居的出现,侧界面的变化也最大,需要加以约束,以保留传统街巷的空间内涵。首先,应保护侧界面类型的多样化,即刚性界面、柔性界面的组合。其次,刚性界面“实”墙的封闭性是古徽州地区社会文化的重要体现,尽可能地保留这种特性。再次,檐廊、水岸等界面空间是重要的社会交往空间,保留檐廊和水岸等空间类型,有利于延续传统聚落丰富的行为活动。檐廊空间是徽州传统聚落街巷空间中的独特组成部分,新建或修复檐廊空间时,应关注其与传统檐廊空间的同质性[12]。主体建筑材料采用传统木材以保证新的檐廊空间与传统檐廊空间具有相近的色彩和质感。水岸空间是街巷空间的延续,传统街巷两侧的水岸是人们从使用的便捷性出发建造的空间。对水岸空间的更新,在保证其使用便捷的同时提升趣味性和活动空间的多样性,为人们创造丰富的亲水平台和活动空间,提升街巷空间的景观质量。
空间尺度的变化能够给人们带来不同的空间体验[13]。在街巷空间尺度更新时应遵循的原则是以满足不同交通工具的通行为目标合理更新街巷空间的宽度,同时延续街巷宽度与界面高度之间比例关系的多样性。刚性界面及其细部的比例关系更新时应遵循的原则是在提高室内空间物理环境质量的前提下,尽可能体现刚性界面的“实”墙特点。
(1)街巷宽度的更新。古徽州地区传统聚落丰富多变的街巷空间得益于其变化多样的界面高度和街巷宽度。但是,传统街巷的空间尺度更适宜行人,而不利于非机动车和机动车通行。为了适应人们当下的交通方式,在传统聚落发展过程中,应考虑不同交通方式对街巷宽度的需求。营造人车分流的交通系统,部分街巷允许非机动车通行。其中,步行系统应保留传统聚落街巷空间窄而高的尺度关系和变化多样的界面高度,营造细腻丰富的空间体验。传统街巷空间尺度的特殊性主要体现在其街巷宽度与界面高度的比例关系,以及刚性界面高度变化的丰富性。因此,步行系统应充分吸收并沿用这种尺度特点。根据街巷宽度情况,在满足步行与非机动车能够同时通行的宽度情况下,即街巷宽度至少大于1.5米,允许非机动车通过,并对其底界面进行更新。车行系统则配套停车设施和车行道路,并尽可能安排在聚落的外围,减少对聚落内部步行系统的干扰。
(2)刚性界面及其细部的比例关系的更新。古徽州地区传统聚落街巷空间的刚性界面总体呈较封闭的状态,建筑立面上的窗洞高而小,立面整体的虚化度较低。当今社会,人们对居住空间物理环境的舒适性有较高的要求。传统民居的小开窗不能满足人们对采光、通风、观景的需求。为了留住村民,使村民成为传统村落的主人[14],在进行民居的更新和新建时,可以采用现代的结构体系和构造做法,使得民居可以开设较大尺度的窗洞而不影响其结构刚度。但是应控制立面的虚化度,同时尽量将窗洞集中布置,使立面虚实分界明确,强调立面的“实”,尽可能延续刚性界面的封闭性。
古徽州地区传统聚落的街巷空间丰富多样,尺度宜人。伴随着经济的发展和人口的变化,传统聚落也在生长和更新。街巷空间作为聚落的骨架,在聚落更新中占据重要地位。古徽州地区传统聚落街巷空间底界面丰富的质感是提升人们空间体验的重要因素;刚性侧界面封闭性的“实”墙是传统聚落风貌特色的重要体现;檐廊、水岸等柔性界面承载了丰富的行为活动,是传统聚落活力的体现。因此,应充分保留街巷空间的底界面和柔性侧界面的构成要素。为了提升人们居住环境的舒适性,针对过于封闭的刚性界面进行适当更新,保持低虚化度的同时,增加窗洞大小,优化采光和通风。古徽州地区传统聚落街巷空间呈现出窄而高的特点,并且街巷两侧界面高度变化丰富,增加了空间趣味性。应充分保护街巷空间丰富的尺度关系,同时兼顾现代交通工具的通行要求。总之,传统聚落固然有很多需要继承和发扬的优点,但绝不是封闭在“历史”当中的“传统”,而应以开放的姿态面对当下的社会发展[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