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米
福山又出新书了,这次关注身份政治。这是一个“热点”问题。西方社会的政治极化的重要撕裂口,其中之一正是进步主义和保守主义关于平权是否走向了偏狭的争论,后者认为前者的关注点和行动越发向少数群体、族裔和某些特定身份倾斜,并且可能危险到既有秩序和传统的文化、制度、法律。政治生活中,传统的左右之争和阶级分野让位于对身份的关注。
法国思想家迪迪埃·埃里蓬在《回归故里》里也观察到类似现象,即他发现工人一方面以左派自居,但另一方面,却有很多人投票给右派,即使是投票率较高的时候,法国共产党在工人中的选票率也不过30%。现在,工人阶级—资产阶级的矛盾,已经在很多人那里让位给了外来者—本地人的矛盾,这是极右派国民阵线获得选票的心理根源。
对身份的日益关注,这种变化也是其来有自,在现代化进程中可以找寻到其发展脉络。在福山看来,从政治史和思想史的角度来说,随着近代以来广泛的社会和经济变革,个人在生活中拥有了更多的选择和机会,如果说,在旧社会里,有限的社会选择决定了一个人的内在是什么,那么,在视野打开之后,“我是谁?”这个问题就不再那么好回答了,一个人的内在自我与外部现实之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内在尊严、自我肯定、寻求承认,人们越发看重自己,掀起一波波以人权为号召的,寻求承认的斗争。在福山看来,现代政治本质上是承认的政治,是人类历史的终极动力,这个动力是理解现代世界的钥匙。
但尊严并不只走向个人主义、民主自由,还可以走向民族主义、集体激情,走向政治化宗教。后一种身份观念寻求被压迫、被束缚的具体民族、群体、团体的尊严承认,从这一点出发来观察,任何一个民族、群体、团体都不是与生俱来的极端激进,它们都必须基于个体经验和社会场景来理解。举例来说,许多恐袭的发生,并不来自传统伊斯兰教徒,反而是从小就移民西方的二代,它们的暴力化转变,其实是激进主义的伊斯兰化,而非伊斯兰的激进主义化。
而走向了个人主义、民主社会的承认政治,也不见得就高枕无忧了。它带来了现代自由社会的另一种问题,一種已经广为弥散的精神症状,让人失能的自恋、无法自拔的情感依赖。而特朗普,正是这种自恋的突出表现。
承认的政治虽然引发了诸多不良后果,但我们可以走回头路吗?恐怕不行,对于已经被唤醒的内在自我,如果假装视而不见,也可能把社会变得虚假而压抑。福山总是有信心的,在他看来,人类还是有机会挽救身份政治的弊病,机会在于警惕小群体的认同政治,走向信条国家,即基于“法治、民主责任制、人人平等的信条”等来构建共同体。而这,也正是他有所修正但一直坚持的“历史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