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政治教育中的“理性”与“非理性”
——基于马克思恩格斯经典文本的相关论断

2021-12-03 17:48李忠军
关键词:理性现实精神

李忠军,杨 科

(吉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马克思恩格斯继承了近代西方哲学的理性精神,批判并超越了以黑格尔与青年黑格尔派为代表的绝对理性主义和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人本主义理性观,从现实的实践的人出发,深刻洞察了理性与非理性的本质规定、基本形式及其在个体完整精神属性中的地位与作用,彻底厘清了理性与非理性的辩证统一关系,构建了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视角下的实践理性观。现实的、科学的、革命的实践理性观为思想政治教育学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前提和理论基础。

宗教改革与启蒙运动之后,理性主义逐渐取代了宗教神学在欧洲意识形态领域的支配地位,理性愈发成为衡量人、社会与国家的唯一尺度,非理性则被视为理性的绝对对立面而受到批判与压制。但随着理性主义的绝对化和抽象化,从笛卡尔的“我思”到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再到青年黑格尔派的“自我意识”,理性主义从对人的主体性的恢复与彰显日渐走向了对人的主体性的遮蔽与湮灭的悖论。黑格尔确立了“绝对精神”的最高权威,构建起了以绝对理性为核心的凌驾于现实之上的思辨体系,整个自然界与社会都只被视为“普遍的,抽象的,适合于任何内容的”[1]218绝对精神自我实现的产物,“人类只是这种精神的无意识或有意识的承担者”[1]291,只是绝对精神实现理性原则的材料、手段与方式。如果说黑格尔还只是把群众作为理性自我实现的中介,保留了群众作为理性载体的可能,那么以布鲁诺·鲍威尔为代表的青年黑格尔派则是直接把群众排除在理性之外,并将其贬低为空虚、懒惰、肤浅、自满的“非理性”,制造了理性与群众的绝对对立。一方面,青年黑格尔派片面地理解了理性与非理性,他们将理性规定为只有“少数杰出个人”[1]291才拥有的积极的“自我意识”,而将非理性定义为完全消极的“精神空虚”[1]291“思想懒惰”[2]的“群众性”[1]283;另一方面,青年黑格尔派错误地认识了群众,他们将群众定义为“有限的、粗野的、鲁莽的、僵死的和无机的”[1]297抽象概念,因而也就根本不可能看到群众历史实践活动中理性与非理性的辩证统一。同黑格尔以及青年黑格尔派相反,“费尔巴哈不满意抽象的思维而诉诸感性的直观”[1]505,他反对思辨哲学无限夸大理性的做法,把理性重新界定为以人为主体的理性,但却只是把人理解为自然意义上的感性对象,只是把理性理解为感性的人与生俱来的类本质之一。费尔巴哈并未能从根本上克服绝对理性主义的缺陷,只是在把人抽象化的基础上把理性给先验化了,但他对绝对理性主义的质疑与挑战却为马克思恩格斯实践理性观的建立提供了唯物主义的养料。马克思恩格斯在考察资本主义社会精神生产现实状况、把握无产阶级思想动态、领导工人革命运动的过程中发现,按照资本主义那种“脱离现实精神和现实自然界的”[1]218的绝对理性原则建立起来的国家和社会是完全不合理性的,关于理性与非理性的理解与规定不能仅在纯粹的思辨领域中纠缠,而应当到现实的人的实践领域中去探寻。他们从实践的维度回答了理性与非理性何以可能的问题,将理性从神秘化、抽象化、先验化的困境中解放出来,也将非理性从狭隘化、污名化、对立化的泥沼中解救出来,在实践的基础上实现了理性与非理性的和解。

一、“理性”与“非理性”的本质规定

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指出:“在社会生存条件上,耸立着由各种不同的,表现独特的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观构成的整个上层建筑。整个阶级在其物质条件和相适应的社会关系的基础上创造和构成这一切。通过传统和教育承受了这些情感和观点的个人,会以为这些情感和观点就是他的行为的真实动机和出发点”[3]498。由处在一定“社会生存条件”中的人在自身阶级拥有的“物质条件”与“社会关系”的基础上构建和发展起来的、在“传统和教育”中承袭和接受下来的那些“观点”与“情感”,就是人的精神世界中相互交织、相互作用又相互补充的理性因素与非理性因素。马克思恩格斯从实践的观点出发来阐释理性与非理性的本质,以历史唯物主义的眼光发现每个阶级“独特的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观”都是一定时代条件下物质基础与社会关系的产物,深刻揭示出了理性与非理性的现实性、阶级性与历史性。

从其现实性来看,理性与非理性不是“某种现成的东西”[4]38,不是完全独立于人之外的某种纯粹精神形式,而是人脑对现实社会存在的两种不同反映形式,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1]524,是处在一定的物质条件和社会关系中的现实的人在实践中创造和构成的“观点”与“情感”。一方面,理性与非理性的产生与发展需要具备现实的自然基础。马克思指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存在。”[1]519理性与非理性作为人的精神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以“自然的、肉体的、感性的、对象性的”[1]209人的存在为首要前提的,是以人脑特有的生理机能为不可或缺的自然基础的。恩格斯进一步指出,当人们以实践的方式“作用于他身外的自然并改变自然时,也就同时改变他自身的自然”[5]208。人们在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的实践过程中,也在自觉或不自觉地改变着自身的肉体存在,提升着自身的生命力与自然力。人的“脑和为它服务的感官”[4]554的发育,特别是大脑左右半球功能的分化与结构的完善,为“越来越清楚的意识以及抽象能力和推理能力”[4]554等理性因素和越来越复杂的需要、情感、意志与信念等非理性因素的产生与发展准备了必要的生理条件,提供了巨大的生理潜能。另一方面,理性与非理性的产生与发展还需要具备现实的社会基础。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来看,作为人们认识和把握外部世界的两种不同形式,理性与非理性本身以及理性与非理性的产物都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1]524相互交织在一起的。在人们认识客观物质世界、适应复杂社会条件、开展主体性社会实践、构建自身社会关系的过程中,理性与非理性的精神形式“由于人们的感性活动才达到自己的目的和获得自己的材料”[1]529,才能不断实现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级到高级的发展。正如马克思强调的那样:“个人在精神上的现实丰富性完全取决于他的现实关系的丰富性。”[1]541从事物质生产、开展物质交往的人们,在改变着自己的现实社会关系的同时,也在改变着自己的精神世界,改变着自己精神结构中的一切理性因素与非理性因素。只有从人的不断发育完善的自然生理机能出发,从社会的日渐丰富的物质条件和与之相适应的社会关系出发,才能真正把握理性与非理性产生与发展的现实根基。

从其阶级性来看,阶级社会中的人基于自身生存条件与发展需要创造和构成的那些“观点”与“情感”必然是站在本阶级立场之上、为本阶级利益服务的。每个阶级在构造自身“上层建筑”的精神生产中,不仅会从本阶级的社会物质生产生活出发赋予理性与非理性以代表和维护本阶级利益的内容,而且会以“传统和教育”的方式将这些“独特的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观”逐渐固化并不断传承下去,构成这个阶级内部共同的思维形式与心理基础。人们如何建构自己的物质世界也就决定了人们如何建构自己的精神世界,每个阶级开展物质生产的现实条件也就决定了这个阶级进行精神生产的根本立场与利益遵循,决定了作为这个阶级“上层建筑”的一切理性因素与非理性因素的实质内容。但不同阶级之间的理性因素与非理性因素并不是相互独立、互不干扰的,存在于物质生产领域的阶级之间的对立与斗争也会直接或间接地反映到精神生产领域中来。马克思指出:“一个阶级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力量,同时也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精神力量。”[1]550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的资产阶级不仅支配着社会的物质生产资料,而且也支配着社会的精神生产资料;不仅会在物质生产领域“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1]552,从而支配无产阶级的物质生产、占有无产阶级的劳动成果,而且会在精神生产领域编造关于自身的“观点”与“情感”,并将其描绘成唯一的具有普遍性的“观点”与“情感”,从而使缺乏时间和条件来从事精神生产的无产阶级“在思想、感情和意志表达方面也成为资产阶级的奴隶”[1]437。要使无产阶级彻底挣脱这种思想的束缚与心理的困顿,就必须从整个社会现实的物质基础出发,揭露理性与非理性的阶级性,使无产阶级深刻意识到隐藏在资本主义“观点”与“情感”背后的“全部都是资产阶级利益”[3]42,就必须使广大无产阶级具有一种“内容适合于他们阶级地位的”[1]178理性与非理性,并以代表绝大多数人利益的无产阶级的“观点”与“情感”在最广泛的范围内形成观念共识、唤起情感共鸣,使无产阶级在最普遍的意义上真正成为“社会的头脑”[1]14和“社会的心脏”[1]14,凝聚起改造旧世界、建立新世界的社会力量。

从其历史性来看,作为个体精神要素与社会上层建筑的理性与非理性不是绝对的、永恒不变的,而是发展的、不断生成的,二者在社会历史中不断实现形式的完善与内容的革新,同时也推动着社会历史不断向前发展。一方面,理性与非理性的现实性与阶级性决定了它们必然是在人类社会历史中产生和发展起来的。马克思指出:“不管是人们的内在本性,或者是人们对这种本性的意识,即他们的理性向来都是历史的产物。”[6]567理性与非理性的生成既是共时性的整合构建过程,也是历时性的发展变化过程,它们“永远不会在人类的一种完美的理想状态中最终结束”[7]270,而是会在物质条件的丰富和社会关系的变革中、在一个阶级反对另一个阶级的斗争中不断取得“新的、富有生命力的现实的”[6]307形式与内容。理性与非理性的历史是与人的历史大体同步的,二者交织并行贯穿人类社会发展始终,只有在现实的历史条件的发展变化中,才能深刻把握人的理性与非理性发展的阶段性与过程性、必然性与超越性。另一方面,在历史中不断生成的理性与非理性也是推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进步的重要精神力量。人的社会历史活动总是在理性与非理性共同支配下的活动,那些对一定时代来说是“新的、富有生命力的现实的”“理性的认识”[6]119与“非理性的冲动”[6]119会促使人们去寻求对旧世界的变革与对新世界的建构。资本主义社会的传统理性主义曾在与宗教信仰的斗争中发挥过极其革命的作用,但随着社会物质条件的积累与社会关系的变化,传统理性主义对抽象理性的绝对尊崇和对非理性的完全压抑已经成为现实的人的精神桎梏。历史的发展内在地要求人们在实践的基础上重新对理性与非理性进行审视、反思与建构,而在资本主义旧社会中不断萌发的无产阶级理性因素与非理性因素则会成为人们变革社会现实的新的动力。只有以现实的、阶级的、历史的视角来看待理性与非理性,才能全面把握其产生、发展与变化的整体脉络,从而不断明晰理性与非理性在人类社会历史活动中的基本生成规律。

二、“理性”与“非理性”的基本形式

理性与非理性共同构成人的整体精神世界,构成人类社会的“整个上层建筑”,同时这二者又在人们对物质世界的能动的反映中表现为各不相同的基本形式,展开为相互连贯的基本环节,深刻影响着人们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的活动,影响着社会历史发展的走向。在从现实的、阶级的、历史的维度把握理性与非理性的本质规定的基础上,人们必须对理性与非理性在人的精神结构中的基本形式进行细致的分析与讨论,才能彻底明了个体理性与非理性的具体发生过程。

马克思恩格斯所强调的“理性”不是那些“在思维中超越自身的和作为思维而想直接成为直观、自然界、现实的思维”[1]201,不是只有作为“批判的批判”的哲学家才具有的“自我意识”,不是作为“类本质”存在于人身上的先天能力,而是处在现实的“社会生存条件”中的人在实践中形成并在实践中不断发展起来的主体性思维形式。理性是人的理性,理性只有作为以人为主体的理性才是客观存在着的,在人之外不存在任何理性存在物;人是理性的人,人只有作为在理性中思维着的人才是自为地存在着的,理性是人能动的主体能力的重要体现。在个体精神结构中,意识、逻辑、判断、推理是构成人的理性思维的基本形式和展开理性过程的重要环节。意识是客观物质世界在人脑中的主观映像,是人们在思维中形成的对外在世界的直观认知,是其他更高级理性形式和更复杂精神活动的开端和基础。马克思指出:“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1]162人能够“在思维中复现自己的现实存在”[1]188,能够将“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1]162变成“自己意识的对象”[1]162,将物质世界的“生动形态”[1]188转化为头脑中的意识材料,从而在意识中“确证自己的现实的社会生活”[1]188。逻辑是人们将自身关于对象世界的主观意识秩序化的思维形式。在确立对客观事物的主观映像的基础上,人们“按照自己的社会关系创造了相应的原理、观念和范畴”[1]603,并按照这些原理、观念和范畴对繁多且杂乱的直观意识材料进行筛选、组织、整合与建构,从而能够进一步洞察与把握社会存在物之间现实的、必然的、本质的联系。严密的逻辑思维是理性主体与思维客体、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相互联结、相互贯通、双向互动的桥梁,是人们能够透过错综复杂的现实表象、破除层层认知迷障、直击客观事物本质的重要保障。判断是人们基于对客观事物本质与规律的把握,对思维客体以及思维客体之间的关系做出的肯定性或否定性的评判与断定。恩格斯指出:“我们不知道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够强制处在健康清醒状态的每一个人接受某种思想。”[4]91“处在健康清醒状态”的人具有健全的意识能力与逻辑能力,能够将自身从“既有的历史条件和关系范围之内”[1]571获取的意识材料以及在此基础上建构的逻辑原则作为理性判断的事实依据与价值准绳,从而对客观事物的合理性进行分析、辨别与评价。在意识与逻辑基础上做出的主体性判断会进一步影响人们对客观世界的认知和主观行为的选择。推理是指人们将一个或几个已知的判断作为认识前提,推出新的结论的过程,是“由已知进到未知的方法”[4]142。人是受动的存在物,人的理性认识总是会受到一定的物质条件与社会关系的制约,但人又是能动的存在物,人能够通过对经验的总结、对规律的把握、对现实的分析,在一定程度上实现对已知领域的突破、对未知领域的探索。推理能力是理性主体思维能动性的高层次体现,是拓展人类认识范围的有效手段。意识、逻辑、判断、推理等因素互相依存、互相影响,不断深化着人们对于事物本质与规律的理性认识,也不断推动着人的理性实现从低级到高级的渐进性发展。

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非理性”并不是对人的理性的否定,不是那种与理性绝对对立的愚昧的“群众性”,而是在个体精神结构中不同于理性,但又与理性相互作用、相互补充的主体性心理形式。马克思指出,人“作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1]209,“是具有自然力、生命力,是能动的自然存在物,这些力量作为天赋和才能,作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1]209。非理性就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的基本生命表现,是从简单的自然生命本能不断发展进化而来的复杂心理形式,反映着人的内在状态、构成了人的认识与实践活动的心理环境。马克思恩格斯的实践理性观在充分重视人的理性能力的前提下,也看到了非理性是人的精神结构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并且主张要通过对人的需要、情感、意志、信念等非理性因素的合理挖掘来影响和塑造人的思想与行为。需要是推动着人去“追逐身外其他事物和其他人”[1]322的“生命欲望”[1]322,是“唤醒生命的力量”[1]210的首要前提。作为“受动的、受制约的、受限制的存在物”[1]209,人本身具有不可抗拒的、必须诉诸对象的本能性需要,并且还会在自身的成长发展过程中不断生成新的社会性需要,这双重需要共同构成了人与其他事物、其他人之间相互联系的现实纽带,也构成了个体“表现和确证他的本质力量”[1]209的内在渴望。需要的多样性影响着人的现实关系的丰富性,也影响着人的发展的全面性。只有把人作为“具有尽可能广泛需要的人生产出来”[8],才能促使人不断去“发展和发挥他的全部才能和力量”[9]373。情感是人的对象性的进一步体现,是人因自身需要是否被满足而产生的心理体验与主观感受。丰富的情感体验、完善的情感表达、积极的情感取向是个体心理健康的重要表征,是实现个体全面发展的重要保障。马克思强调,人是“一个激情的存在物”[1]211,“激情、热情是人强烈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1]211。内心世界的情感状态影响着人对于实现自身本质力量的意愿程度,影响着人的价值评价与价值选择,影响着人的精神活动与实践活动。意志是一种强烈的要实现既定目标的心理状态,是人们有意识、有目的地为实现某一目标而克服困难、调节行动的心理过程。恩格斯强调:“就单个人来说,他的行动的一切动力都一定要通过他的头脑,一定要转变为他的意志的动机,才能使他行动起来。”[7]306意志是人的行动的直接动力,人的需要与情感所生发出的内在动力只有转化为人的“意志的动机”,才能真正作用于人的行动。在这一转化过程中,意志能够起到监督和约束的作用,促使人以既定目标为基准来压制或强化需要与情感的力量,促使人根据既定的目标来采取相应的行动。信念是人们对于某一思想理论、某一奋斗目标、某一事物真挚笃定地相信、坚定不移地追求、矢志不渝地践行的精神状态。作为具有统领作用的最高级的非理性因素,信念是人的需要自觉性、情感倾向性与意志坚定性的凝结与升华,它具有比需要、情感、意志更强的稳定性与执着性,是最为理性化的非理性因素。信念一旦形成,就不会轻易改变,并且会成为人的精神向导,在人的精神世界中发挥着支撑、定向、领航的根本性作用。需要、情感、意志、信念等非理性因素层层递进,表征着人的主体精神力量,与理性因素共同构成了人的完整精神世界与内在自我环境。

三、“理性”与“非理性”的作用机制

恩格斯指出:“在社会历史领域内进行活动的,是具有意识的、经过思虑或凭激情行动的,追求某种目的的人。”[7]302人是理性与非理性的统一体,人的社会历史活动既是在意识、逻辑、判断、推理等理性因素主导下的活动,也是在需要、情感、意志、信念等非理性因素影响下的活动。但理性与非理性的统一不是理性与非理性的平均值,也不是理性与非理性的简单合力,而是理性发挥主导性作用,非理性发挥必要的补充性作用,二者在实践中相互对立而又相互依存、相互交织而又相互作用、相互促进而又相互制约。

理性在人的精神结构中居于主导地位,是一种具有自觉性、稳定性、秩序性、规范性的思维形式,在人们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中发挥着主导性作用。这种主导性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首先,人们能够通过意识、逻辑、判断、推理等理性思维的基本形式对客观世界进行能动的反映,在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中准确把握到自然、社会和人类思维运动发展的普遍规律,从而正确地认识世界、解释世界。如果没有理性的思维,人们“就会连两件自然的事实也联系不起来,或者连二者之间所存在的联系都无法了解”[10],人们就会成为完全“受动的、受制约的和受限制的存在物”[1]209,成为受到本能与欲望支配的动物式的存在物,也就根本无法对客观世界做出系统而科学的解释说明。其次,从现实世界中抽象、凝练、升华出的理性认识能够指导人们进行有目的、有计划、有步骤的实践活动。马克思指出:“人的类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9]96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不在于“自己放纵的欲望、古怪的癖好和离奇的念头的实现”[9]141-142,而在于根据对客观世界本质与规律的理性认识“来支配我们自己和外部自然”[4]120,在于能够运用这些本质性、规律性、必然性的认识“为一定的目的服务”[4]120。理性思维的运用与理性认识的积淀使人们有能力做出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决策与行动,使人们能够在正确地认识世界的基础上能动地改造世界。最后,理性能够使人们基于对历史、现实与规律的综合考量,在一定程度上实现对自身实践活动结果的合理预见,实现对自然、社会与人类思维发展趋势的科学推测、预估和设想。马克思恩格斯强调的主体理性的预见作用并不是“从世界形成之前就久远地存在于某个地方的模式、方案或范畴中,来构造世界”[4]38,而是“从现实本身推导出现实”[4]101,是从现实的基础出发,根据那些“符合自然界和历史的情况”[4]38的原则来实现对现实的合理超越。可以说,理性的解释、指导、预见作用的发挥就在于获得关于客观世界的真理性认识,就在于为人们提供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的科学依据与基本框架。

相对于理性来说,非理性是一种具有自发性、即时性、灵活性、非逻辑性的心理形式,在人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中发挥着必要的补充性作用,并且在人的需要、情感、意志、信念强化到一定程度的特殊情况下,这些非理性因素也会发挥出对人的思想与行为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关键作用。正是因为非理性因素的存在,人的精神世界才能有序而丰富、严谨而生动,人才能“获得个性,并造成各种特殊的差异”[1]331,人才能“感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11]。具体来看,非理性因素的必要补充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首先,主体性的需要、情感、意志、信念等非理性因素对人的认识与实践活动具有激发与诱导作用。在偶然的、突发的、强烈的非理性因素的刺激下,人们能够在一定时间内保持“精力的振奋和焕发”[5]395,保持理性思维紧张、活跃、敏锐的觉醒状态,产生极强的突破力、上升力和创造力,从而能够打破固有思维框架的制约,将理性思考的长期积淀以直觉、灵感、顿悟、想象、猜测等非理性的形式呈现出来,实现人的认识水平与实践能力的跳跃式发展。其次,非理性因素体现着强烈的主体意愿,对人的认识与实践活动的选择与定向具有重要影响。内心世界的需要、情感、意志、信念塑造着人的主观性价值尺度,而这些价值尺度会成为理性思维活动的重要参照,会成为主体行为的内在遵循,深刻影响着人们认识与实践路径、方向、目标的选择。最后,非理性因素在人的认识与实践活动中发挥着重要的驱动与控制作用。需要的满足、情感的倾向、意志的支撑、信念的感召都指向了外在于人的对象世界,因而这些非理性因素就构成了促使人们排除一切干扰与阻碍、积极投入对象性活动、探索对象世界本质与规律、实现人的社会性本质的驱动力与控制力。非理性因素的必要补充作用具有鲜明的两面性,积极的、肯定的非理性因素在人的认识与实践过程中能够发挥正向的激发与诱导、选择与定向、驱动与控制作用,但消极的、否定的非理性因素则会干扰、限制甚至削弱人作为主体的认识能力与实践能力。

现实的人是理性与非理性的统一体,但理性的思维形式与非理性的心理形式不是各行其是、相互独立的。人的思维与心理实质上都是理性与非理性的辩证统一,都是理性与非理性共同作用的结果,不存在完全脱离理性的非理性,也不存在完全脱离非理性的理性,二者互有区别而又相互渗透、同频共振,共同构成了人的内在的自我环境,构成了完整意义上的人的精神世界,构成了人的行为的“动机和出发点”。一方面,理性需要非理性的激活、导向与驱动来为其提供“冲动、活力、张力”[1]331,提供人本身“内部所固有的、活生生的、本质的力量”[1]331。理性一旦脱离非理性,就会走向机械化、绝对化、抽象化的误区;理性一旦“粗暴地排斥一般的正常的欲望”[12]297,极端地加强“对思维的控制”[12]297,就会成为“漠视人的、毫无血肉的”[1]331绝对“理智之物”[1]331。另一方面,非理性需要理性的协调、引导与规约来强化其积极作用、弱化其消极作用,从而使人形成合理的现实需求、正向的情感表达、积极的意志品质、坚定的理想信念。非理性一旦脱离了理性,一旦“脱离了人的其他活动,并使它们成为最后的和唯一的终极目的,那么,在这种抽象中,它们就是动物的机能”[9]94,它们就会沦为“病态的欲望”[9]133与“最下流的意念”[9]133。只有经过理性的引导与提升,非理性才真正具有现实意义,才能成为“真正人的机能”[9]94。“现实的人”不仅要在实践中创造理性的智慧、发展理性的能力,而且要在实践中获取非理性的感知、优化非理性的力量;不仅要在理性的解释、指导、预见作用下有计划、有条理、有步骤地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而且要在非理性的激发、导向与驱动作用下积极能动地实现“自觉的意图”[7]302与“预期的目的”[7]302。只有坚持理性与非理性的辩证统一,人才能真正成为活生生的现实的人,才能实现“有原则高度的实践”[1]11、有生命力和创造力的实践。

理性与非理性是思想政治教育学的一对重要范畴,是新时代开展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必须要关注和把握的关键领域。马克思恩格斯经典文本中关于理性与非理性的论述,为思想政治教育深入考察人的物质活动背后的精神过程、准确把握人的理性与非理性的辩证统一关系、实现人的思想心理与行为一体化构建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与观念启迪:一是坚守理性,提升理性,以彻底的科学理论击中“朴素的人民园地”[1]17-18。理性因素最终指向人的思想活动领域,思想政治教育对主体理性因素的挖掘与发挥必须要落实到对人民群众的思想塑造与理论武装上来。新时代思想政治教育必须充分尊重人民群众的“理论感”,不断培育和强化人民群众的理性思维能力,坚持用马克思主义及其中国化的科学理论成果武装人民群众的头脑,引导和帮助人民群众深入学习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深入学习党史、新中国史、改革开放史、社会主义发展史,不断提升人民群众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逻辑、历史逻辑与实践逻辑的认识,不断深化人民群众对共产党执政规律、社会主义建设规律、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把握,从而在人民群众中确立起对党和国家、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广泛、最彻底、最深刻的理性认同。二是触及心灵,激发引领非理性,以坚定的理想信念铸育人民群众的精神魂魄。非理性因素最终指向人的心理活动领域,思想政治教育对主体非理性因素的激发与引领必须要落实到对人民群众的心理感染与信念铸造上来。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我们必须把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我们的奋斗目标,既解决实际问题又解决思想问题,更好强信心、聚民心、暖人心、筑同心。”[13]新时代思想政治教育必须坚定地站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立场上,从人民群众现实的利益诉求出发,有效回应人民群众的现实关切,做到与人民群众情感相连、意志相通、魂魄相同,切实增强人民群众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信念、对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信心。三是坚持实践导向,在实践中实现理性与非理性的有机统一与有效转化,将人民群众的思想认同与情感共识转化为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强大物质力量。人的一切理性因素与非理性因素来源于实践、发展于实践,最终也必须依靠实践得到现实的表达。思想政治教育必须在现实的实践引领中实现理性与非理性的一体化构建,实现人民群众思想、心理与行为的整体联动,必须充分调动起人民群众投身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积极性、主动性与创造性,不断鼓舞人民群众将爱国情、强国志转化为报国行,将“理性的认识”与“非理性的冲动”转化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实践力量,共同书写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壮丽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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