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南洋粤籍华侨媒介书写及其逻辑研究
——以《申报》为中心

2021-12-03 14:27郭平兴
八桂侨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南洋华侨东南亚

郭平兴

(惠州学院历史系,广东 惠州 516007)

研究历史,要置身于历史时空情境与语境,研究民国时期南洋华侨华人史亦是如此,毕竟“南洋”这个词现在已不再是研究中所使用的热门词汇。南洋,是一个有特殊历史含义的地理名词,“以地理疆域而言,约等于今天的东南亚(Southeast Asia)”,但在用于研究二战前“东南亚华人时,更符合当时的称法应该是南洋华人”,因为“‘东南亚’这个地理名称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因为盟军划分战区之便,才正式被启用。”①[新加坡]黄贤强:《跨域史学:近代中国与南洋华人研究的新视野》,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3页。这一点在《申报》中相关新闻报道亦是非常明显,如在1919年其中一篇文章中提到“南洋群岛亦称马来群岛,又称东印度群岛,岛屿棋布宛如一盘散沙,属亚、属澳聚讼纷纭,莫衷一是,近世地学家由地质及生物上考察,始判定两洲之界,于是两洲在南洋各有其领地,其地总面积得六百余万方里(笔者注:平方公里)人口约四千余万,华侨居四分之一。”②《南洋归客谭》,《申报》,1919年10月31日,第14页。或许正因为如此,在《申报》中检索“南洋”,结果多达150 271条,但以“东南亚”可得到的内容却少之又少,仅973条,从中可以看出,至少在民国时期,“南洋”的概念是比“东南亚”更为时人所接受的。需要指出的是,南洋研究与东南亚研究是“鲜明地代表了两种不同时代、不同学术传统、不同意识形态和不同族群、国家与文化霸权建构的诉求、分野与碰撞”③吴小安:《从“南洋研究”到“东南亚研究”:一位中国学者的观察与思考》,收录于李晨阳、祝湘辉主编:《〈剑桥东南亚史〉评述与中国东南亚史研究》,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0年,第400页。。

南洋研究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正式兴起,相关著述不断涌现。大凡研究华侨华人史的学者,几乎没有不对南洋情有独钟的;即使涉及的范围看起来在南洋之外,与南洋无涉,但在探索研究华侨华人的行迹演化时,其背后也多多少少有一个南洋的影子,以之作为比较的基准或参照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南洋,也就没有中国华侨华人史,南洋实际上构成了中国华侨华人史研究中一个不可或缺的神圣空间。关于南洋研究的内容,南洋研究的泰斗许云樵认为“其实所谓‘南洋研究’,包括一切学术研究在内,不论哲学、宗教、社会、经济、教育、语文、自然科学、应用技术、文学、艺术、历史、地理都可以作专门的研究。不过有许多学问是有共同性的,譬如自然科内的火山研究,虽然在南洋有作专门研究,但在世界其他地方,也作同样的研究,地方色彩的意味降低,使人不觉得它是南洋的专门研究。地方色彩最浓的是史地研究,因此一般人常把南洋史地研究作为南洋研究的代表。”①许云樵:《50年来的南洋研究》,收录于刘问渠主编:《这半个世纪(1910—1960):光华日报金禧纪念增刊》,槟城:光华日报,1960年,第133页。不能否认的是“南洋研究的元素既有吸收介绍批判西方殖民研究的大量成果,又有以中文资料的发掘、中国视角的关怀、中国原乡暨当地华侨社会的面向为己任。”②吴小安:《从“南洋研究”到“东南亚研究”:一位中国学者的观察与思考》,收录于李晨阳、祝湘辉主编:《〈剑桥东南亚史〉评述与中国东南亚史研究》,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0年,第405页。本文无意去讨论二者的异同,而是试图置身于民国时期,探讨那一时期南洋粤籍华人的相关史实。

杜赞奇认为,认同不是单一的建构,而是在许多想象形式组成的相互冲突的表述网络中建构的,一种身份认同所标识的是与其他身份认同的“相对位置”,“即使是最小的民族的成员,也不可能认识他们大多数的同胞、和他们相遇……然而他们相互连接的意象却活在每一位成员的心中。”③[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著,吴叡人译:《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6页。共同体的认同并非唯一的、一成不变的,而是在特定时空与历史情境中,具有不同的形态与内容。作为一个典型的现代共同体,和民族国家一样,跨国家的区域也是经由想象建构的。想象并不等于虚构和捏造,“区分不同共同体的基础,并非他们的虚假/真实性,而是他们被想象的方式”。④[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著,吴叡人译:《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6页。因此,“谁在想象我在写东西,你这是写文章还是写书啊?”“想象什么”最终决定了共同体的样貌。学界对于海外华侨华人的形象与文化认同等问题也展开了诸多的研究,既包括对不同区域的华侨华人形象塑造研究,如《19世纪末20世纪初古巴华人形象的构建与塑造》⑤赵越:《19世纪末20世纪初古巴华人形象的构建与塑造》,《八桂侨刊》2021年第1期。等,也有不同区域里华侨华人群体的文化认同研究,如《代际传递视阈下马来西亚华商群体的多元文化认同》⑥朱锦程:《代际传递视阈下马来西亚华商群体的多元文化认同》,《八桂侨刊》2020年第4期。《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的内涵和特性》⑦张晶盈:《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的内涵和特性》,《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3期。等。本文依据《申报》所载的民国时期粤侨在南洋的相关史料,运用“共同体想象”的理论架构,来梳理民国时期南洋粤侨的形象塑造相关问题。求教于方家。

一、知识来源:《申报》南洋粤侨由谁来书写

近代东南亚与广东的突出特点可概括为人员流动性大。这种流动性来源于粤人往返东南亚、职业工种多样以及“都是中国人”的特殊文化认同形态。民国时期,粤人下南洋出现人数更多、范围更广等现象。按照人文地理学的理解,区域不仅是一个具有固定边界的物理场所,也是活生生的人们生活的“地方”。阿格纽认为,“地方”包含自然因素、社会因素和个人情感因素,“地方”是人在物质环境中确立身份认同的结果⑧Agnew,J.Place and Politics.The Geographical Mediation of State and Society.London:Allen and Unwin,1987.。“南洋”对于粤人而言,是求生之地,更是他乡,他们一方面渴求通过在南洋的生活,谋取为留在家乡的亲人以更好的生活。作为中国去南洋人数最多的地区,广东在亚洲版图中是一个另类,未去南洋而又想去南洋的民众与已去南洋回来或想回来的民众对于南洋区域性认同保持着一种复杂关系。因此,在考察华人世界共同体想象区域的不同层面时,广东是一个典型样本。正如海登·怀特说:“对于历史作品的研究,最有利的切入方式是必须更加认真地看待其文学方面。”①[美]海登·怀特:《元史学:十九世纪欧洲的历史想像》前言,陈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1页。《申报》话语所建构的区域共同体想象与认同,正好是这种跨种族、跨国家等特征建立起来的标志性案例。

需要说明的是,南洋粤侨的形象塑造是渐进的,正如《申报》自己所说的那样,“南洋群岛天然为吾国南部尾闾,闽粤之民侨居是间者以数百万计,辛亥光复,华侨毁家纾难者不乏其人,迄乎近日回国办实业及遣子弟回国就学者踵相接。于是国人始渐知华侨,而南洋遂亦渐为国人所注意。”②《橡皮锡矿工之苦况商业前途之隠忧》,《申报》,1922年9月23日,第7页。通过对《申报》南洋粤侨叙事模式的具体实例分析,我们可以看出《申报》是如何将提升东南亚粤侨的集体记忆融入相关的书写中,并广泛影响受众的。从这个角度看,《申报》关于南洋粤侨的历史记录成功地讲述了民国时期南洋粤侨的历史认知,建构了民国时期南洋粤侨的历史形象,塑造了民国时期南洋粤侨的价值观念,讲好了民国版本的“南洋粤侨故事”。那么《申报》的形象由谁来书写?经过史料梳理,我们可以发现,大体有三种情况:

首先是来自“电”文,具体而言又包括国内电文和“译电”。从“十九世纪后期,国人自办报纸的蓬勃发展使得简单、纵向的信息传播系统向信息网络转变。电报网络以强势姿态延伸在清朝大地上,突破时空限制,推动信息传播进入新时期。”③司茹雪:《民国时期“全国通电”研究—以〈申报〉为中心》,上海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20年第9页。《申报》既会刊登“通电”,如《旧金山华侨请逐龙济光电》《旅美粤侨请逐龙济光电》④《旧金山华侨请逐龙济光电》《旅美粤侨请逐龙济光电》,均见《申报》,1916年7月2日,第3页;《汕头罢运风潮影响南洋》,《申报》,1928年10月12日,第9页。等,也会刊登来自地方的电文。对于华侨的相关信息而言,广东本身就是一个信息的集散地,除了作为首府的南京的相关电文之外,其他的电文大部分来自汕头、广州等地区。民国时期,汕头“为中国南部对外惟一之商港”⑤《申报》语,并不符合事实,广州也是对外贸易的商港。。《申报》自身通过不同的方式,利用汕头侨务资源丰富的特色,通过“汕头通信”、“汕头”专电、“译电”等专栏发布汕头涉侨的相关消息,使国内的侨务消息外传至海外,同时也使海外的华侨信息传到国内,达到国内与国外的信息互通⑥相关研究见笔者拙文《集体记忆与侨乡形象:民国时期报刊中的汕头——以〈申报〉为中心》,《闽南师范大学学报》2021年第1期。。就内容而言,电文较多的是涉及粤侨的相关政策,或者一些具体情形“通报”式的描述,一般不会特别具体。如1914年“广州电”载:“日内南洋停工,华侨纷纷回粤,党人乘之散布谣言,人心非常惊慌。”⑦《广州电》,《申报》,1914年8月28日,第3页。此后的大部分电文都是如此。此外,《申报》还会刊登类似“特约路透电”。

其次是前往东南亚者的亲历与口述,构建起可靠的心态史内容。由于近代南下星马的华侨多为劳工,文化水平不高,无法通过文字来记载自己的活动,以供后人研究之用。不过,很快随着近代沿海口岸的开埠,清朝使节的出访,加上新加坡总领事和槟榔屿副领事的先后设立,国人对包括星马在内的海外诸国的了解越来越接近真实。这些讯息通过《申报》等近代媒体的传播,使内地有关星马的异域想象,也越来越清晰。当然,随着时代的变迁,国人对星马的认知也必定不断发生变化,这就有待于新的信息来提供异域想象的素材。站在读者的角度而言,“对于受众来说,亲历者的出现往往可以让人更加信服,亲历者的讲述往往能够在增强可信度的同时,形成感染力。”⑧刘言武:《史实再现与媒介形象:BBC一战历史纪录片的社会历史分析》,《现代传播》2020年第6期。因此,在《申报》中类似报道某一人从南洋归来而做的演讲等进报道,如“余友某君新自南洋归。余以其地多华侨,特进叩侨民状况,兹得其所举述之如下,虽凌杂无序,亦可窥见一斑,谅亦留心华侨者所乐闻也。”⑨《南洋归客谭》,《申报》,1919年10月31日,第14页。在这累积的报道过程中,南洋粤侨的形象也得到传播。

第三是文学作品式的方法呈现,以故事性满足受众需求。南洋粤侨,无论怎么想象,对于当时国内的人们而言,都是充满好奇的。对于媒介《申报》而言,当时能够接触到这些片段信息的,则多为《申报》所能发行到的区域,这一区域有限,且买报纸阅读的则为有文化的知识阶层,众所周知,除非亲自到异域,否则我们头脑中的异域都是由各种渠道传来的片段信息所拼合而成的影像,更多的是属于异域的想象。而带给民国时期中国人的异域想象,更多的是借助于报纸和传闻,故而《申报》有关南洋粤侨的新闻报道,就成为这一阶层建构星马印象的有效渠道。《申报》在这方面,可谓下足了功夫。首先,《申报》在其知名栏目《自由谈》上时常刊登《南洋归客谭》《南洋闻见录》等,以及一些类似《南游杂记》①武幼如:《南游杂记》,《申报》,1926年2月17日,第19页。的文学作品;另外还通过邀请特约员平生②《战事起后之广东》,《申报》,1914年10月25日,第6页。的作品,由旅行记者抱一所撰写的系列专题报道《抱一通信》《天南通讯》等,以细腻的文字来呈现南洋粤侨的点点滴滴。

此外,《申报》还会转载一些其他报刊的南洋粤侨相关新闻,如《粤报纪澳门华侨之传单》中明确表明“粤省某报载”等云③《粤报纪澳门华侨之传单》,《申报》,1915年10月30日,第6页。。如此既丰富了《申报》南洋粤侨材料的来源,也拓展了世人了解南洋粤侨的渠道。

二、“诉苦”与“树标”:民国《申报》粤籍华侨媒介书写逻辑

作为民国百科全书式的媒体《申报》,对南洋华侨有大量的记录。南洋研究是以南洋华人为研究中心的,中国文化、中文媒体、中文教育和华人读者应该是南洋研究的重要文化依托。近代新马华人史始于槟城的开埠,自此之后,一批又一批的华人移居南洋,在这些人之中,广东籍占有绝对大的比例,在《申报》中常常见到类似于“新加坡、马来群岛华侨虽多属广东等省人士”④《申报》,1936年6月7日,第3页。的表述。至于广东籍人士为什么比其他区域更多移民于南洋等地,在《申报》中亦有学者进行分析,“我国同胞赴海外谋生者甚众,而其中尤以粤籍者为最多,盖广东为濒海之区,与外间关系颇为密切,且生性耐劳,善于商贾,勇于劳作,在海外所得代价较高,谋生较内地为易,而勤俭积,将余汇返祖国,以维家属之生活亦足供温饱。”⑤《农历岁晚 华侨汇款归国激增》,《申报》,1939年2月14日,第5页。后世学者已多有论述,此不赘述。历史阐释的专业视角与现代解读,“自1960年代以来,历史哲学领域内最为重要和核心的争论就是,历史学学科以何种程度本质上乃是认知、理解、解释和重建过去的一种叙事性模式”⑥彭刚:《叙事、虚构与历史——海登·怀特与当代西方历史哲学的转型》,《历史研究》2006年第3期。本文无意进行资料汇编,而是尝试在先行研究的基础上,以《申报》的有关内容,采用诉苦理论与身份认同理论,通过对《申报》中对广东华侨华人(以下简称粤侨)记录的文本分析,分析民国时期南洋粤侨的形象塑造及其身份认同,并在此基础上,对民国时期粤侨书写进行整体把握。如此看来,从《申报》与南洋粤侨形象塑造的关系变革角度切入,能为我们了解晚清大众报刊如何通过常态化的方法介入海外各华人群体的日常生活,提供个案视角。

(一)不仅仅为诉苦

“苦”,语义学的意义是“使痛苦”的意思,与“甘”相对应⑦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727页。。“在原有文化网络中,何为‘苦’?‘苦’的表征是什么?‘苦’从何来?不同阶层的理解、体会是不一样的,他们大多会根据自身的经济、社会、生活地位出发,做出自身的多样化的解释。”⑧陈益元:《诉苦、斗争和阶级划分:革命走入乡村实证研究——以湖南省土地改革运动为中心的考察》,《史林》2016年第4期。“诉苦”理论,目前学术界通常运用于解放战争时期的新式整军运动、土改运动、抗美援朝运动等相关问题研究中。当“诉苦”作为一种动员机制和理解路径,《申报》是如何运作的?换句话说,为读者诉说南洋粤侨什么“苦”?南洋粤侨的“苦”怎么“诉”?诉苦运动在读者(包括国内与境外)中是如何发挥其动员和理解作用的?“诉苦”理论所涵盖的内容,可宽可窄。“最宽泛意义上的诉苦,则基本上就可以按此词的字面意义来理解,即人们讲他们的苦楚,他们往往并不像标准型“诉苦”那样传导什么历史意义,而只是要说明他们有多么的苦。”①方慧容:《“无事件境”与生活世界中的“真实”———西村农民土地改革时期社会生活的回忆》,杨念群主编:《空间·记忆·社会转型———“新社会史”研究论文精选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85页。方老师认为诉苦所指可以极为宽泛,也可以极为狭窄。最狭隘意义上的诉苦,就是最标准的诉苦,即叙述一个苦难的受三座大山压迫的故事,结尾处总是农民觉悟了,并起来反抗。而作为媒介的《申报》,“媒介不再是社会之外的一个独立存在,而是作为社会和文化的一部分发生着影响”②侯东阳、高佳:《媒介化理论及其研究路径、适用性》,《新闻与传播研究》2018年第5期。,它要向读者发出和传递出相关声音,东南亚华侨在中国近代史上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革命之母”说早已深入人心。

东南亚华侨所受的苦,与国内人们所受的苦的内容不一样,甚至可能是双重的,大量的华侨是因为在国内生活困苦而被迫出走南洋谋生,同时也有大量的华侨在南洋的生活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甘”,他们在异地他乡,吃苦受累,甚至还会受到排挤而过得困苦不堪。他们的这种遭遇国内的人们却往往无法看到、听到,因此,站在媒介的角度而言,报道海外华侨的艰难生活,一方面既能满足国内读者对海外同胞信息的好奇,另一方面,更起着塑造民众国家观念的重要途径。

首先,是对意向出国的反面教材作用。众多华侨在东南亚的苦困遭遇说明,并不是所有人去了东南亚都可以过得很好。19世纪末20世纪初是中国人口外流最多的时间段之一,出洋谋生,成为多数出洋人的一种“愿景”,出洋真能过上光鲜亮丽的生活吗?这是不能肯定的。在《申报》中有大量的报道,例如“潮梅人士在暹生活、行商者占十分之三,耕田者占十分之五,驶船、伐木、捕鱼、开垦、筑铁路及各种劳力工作约占十分之二。故在暹罗国中穷乡僻港、山深林密之处,皆有华侨踪迹。”③《暹罗限制华人入口新例》,《申报》,1927年8月14日,第9页。这些种种东南亚华侨的苦难生活报道,成为一种无声的诉说。向读者传导出东南亚华侨的苦难生活,让国内的读者理解到在东南亚生活的真实一面,一方面可以让更多的人能安于其所处的现实生活。

其次,以苦引苦,虽苦亦爱国。东南亚华侨的苦难生活,引导民众对其自身生活的反思与影射,更重要的是,大量华侨的生活虽不富裕,但却通过侨批等方式反哺家乡的建设,可成为国内民众爱国爱家的示范。世人更多的是想像华侨光鲜亮丽的一面,没有看到他们艰辛生活的场景,一方面,也能让人们看到华侨在海外生活困难的前提下,依然不断地支持国家的各项事业,起到一种“爱国”和“爱家”的正面形象,如《申报》就多次报道“旅暹华侨为数甚众,其中以粤闽籍居大多数,该国商业枢纽大多在华侨之手。平时对于祖国关怀甚切”④《各团体请筹备与暹罗通使》,《申报》,1923年2月1日,第14页。。

最后,以苦为机,引导国家、民众关注华侨,促进政府完善相关机制、机构的建设。民国政府早期对于海外侨民的政策并不非常完善,《申报》不断地发出呼吁,“吾国人民侨居外国各埠经营实业者,实繁有徒,外则殖民于异邦,内则输金于祖国,具爱国之热忱富殖产之能力,此吾政府国民所不容忽视者也。”⑤《外洋各埠华商之近况》,《申报》,1919年1月27日,第6页。在东南亚地区,“因无领事驻扎,侨胞无从发展。”⑥《南洋游历团抵西贡后之报告》,《申报》,1922年4月3日。例如,在暹罗,“我国未尝与暹立商约,派遣公使,致侨民多受痛苦。”⑦《暹罗一角》,《申报》,1925年10月9日。正因为如此,《申报》曾大量报道民国时期华侨与东南亚涉侨机构设立的相关新闻,先后发表《各团体请筹备与暹罗通使》①《各团体请筹备与暹罗通使》,《申报》,1923年2月1日,第14页。《中暹订约驻使事件在暹华侨共有七十余万人》《荷属占裨埠中华总商会成立》②《荷属占裨埠中华总商会成立》,《申报》,1924年8月7日,第13页。《华侨热心乡国事业与出入口之困难》③《华侨热心乡国事业与出入口之困难》,《申报》,1925年8月11日。等文章,深入说明海外华侨在推动相关涉侨机构成立方面的巨大贡献。

尤其是在二战期间,华侨支援国家的形象,深入人心,起到很好的示范作用。在一定程度上,“诉苦”也成为一种海外侨民的动员机制,“诉苦是中国革命中重塑普通民众国家观念的一种重要机制。这种机制的作用在于,运用诉苦运动中形成和创造出来的种种‘技术’将农民日常生活中的苦难提取出来,并通过阶级这个中介性的分类范畴与更宏大的‘国家’、‘社会’的话语建立起联系。”④郭于华、孙立平:《诉苦:一种农民国家观念形成的中介机制》,《中国学术》2002年第4期。

(二)更是为粤侨立标

“华侨为革命之母”说广为传颂,为海内海外华侨华人所津津乐道,它“高度概括了华侨为中国革命出钱出力、毁家纾难的杰出贡献,虽然在逻辑上有不够准确之处。”⑤黄晓坚:《关于孙中山与辛亥革命几个重要史实的辨析》,《华侨华人历史研究》2011年第3期。在辛亥革命前后,“孙中山的革命活动始于华侨社会,革命组织的首批成员和最早的赞助人多为华侨,华侨为辛亥革命的成功作出了巨大的贡献”⑥黄晓坚:《关于孙中山与辛亥革命几个重要史实的辨析》,《华侨华人历史研究》2011年第3期。,这是不容置疑的。孙中山去世后,海外华侨对家乡的贡献并没有减弱。作为当时中国代表性的媒介,《申报》自然没有放弃这个阵地,就像1905年前后,革命党人大量使用“华侨”一词一样,他们或者为整体华侨立标,或者为部分侨领立传,继续书写“华侨”与“革命”这对“难解难分的孪生兄弟的故事”⑦黄晓坚:《“华侨为革命之母”考辨》,《八桂侨刊》2011年第2期。,给世人留下当时华侨华人的鲜活形象。

首先是为南洋粤侨整体爱国爱家“群体画像”。粤侨,作为一个在东南亚有一定数量和特色的社会群众,面对家乡桑梓这一共同的想念对象,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既有别于东南亚原住民,也有别于家乡人民的一种独特分类,正因为这种分类“遵从分类与认同在先验上的情绪情感和行为逻辑,维系和构建有利于类别稳定的分类经验与群体意识,有利于形成高黏合度的群体认同”⑧陈越柳:《分类与秩序:群体认同的行为基础与现代困境》,《中南民族大学学报》2020年第4期。,因此他们的社会分类与群体认同,是“个体”与“群体”共同的需求。而对于身居国内的读者而言,海外粤侨要形成持续的群体认同,形成难以消磨的“集体记忆”⑨详见管健、郭倩琳:《共享、重塑与认同:集体记忆传递的社会心理逻辑》,《南京师大学报》2020年第5期。,达成基于认同建构的集体记忆传递,就需要多种途径的共性社会信息传播。《申报》毫无疑问,在其中充当着重要的角色。

在《申报》中,可以阅读到大量类似《海外侨胞关怀乡梓昨又汇粤两批赈款》⑩《海外侨胞 关怀乡梓 昨又汇粤两批赈款》,《申报》,1938年6月28日,第3页。《南洋惠侨爱国爱乡回国代表谈筹集百万救济难民每一侨胞决捐家产十份》⑪《南洋惠侨爱国爱乡 回国代表谈 筹集百万救济难民每一侨胞决捐家产十份》,《申报》,1938年12月6日,第3页。《惠阳博罗灾黎遍地急济会救济东江难民先拨药物托惠阳商会施赈南洋惠侨昨再汇返一万元》⑫《惠阳博罗灾黎遍地急济会救济东江难民先拨药物托惠阳商会施赈南洋惠侨昨再汇返一万元》,《申报》,1938年12月22日,第3页。《南洋各属侨胞征募技术员返国服务参加者已达百人即将来港》⑬《南洋各属侨胞征募技术员返国服务参加者已达百人即将来港》,《申报》,1939年3月7日,第5页。等报道。这些报道中,使用大额数字的“侨汇”“侨捐”等能体现海外粤侨爱国爱家的字眼,体现出南洋粤侨愿意为家乡出钱出力,毁家纾难,在所不惜,实现了群体社会学意义上的“人们在集体记忆的生成和传递过程中,不仅会根据时空关系把集体记忆信息置于特定的情境和结构,还会整合共同的信念以及分享认同过程”①管健、郭倩琳:《共享、重塑与认同:集体记忆传递的社会心理逻辑》,《南京师大学报》2020年第5期。。而这个过程,对于国内的读者而言,也是建构侨民“爱国爱家”的社会集体记忆的形成过程。

其次是为南洋粤侨侨领立传。所谓“侨领”,是“产生在一定历史时期,致力于热心华侨华人事业、深受侨团人群爱慕和崇敬,与祖(籍)国和侨居国有关组织保持正常交往关系的华侨华人社团领袖及其著名人士。”他们是“作为广大华侨华人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其中的精英群体,是海外炎黄子孙支持中国革命和建设事业的先锋与中坚。”②徐华炳:《论侨领角色扮演、类型及其价值观》,《浙江学刊》2012年第3期。从形式上而言,《申报》对南洋粤侨侨领的书写,主要有两种,一是专门立传形式,以显著的标题,明确地为某一侨领立传,如《吴倚沧先生事略》③《吴倚沧先生事略》,《申报》,1927年9月20日,第5页。《南洋败子叶韩进》④《南洋败子叶韩进》,《申报》,1928年3月9日,第17页。《马玉山死得其所》⑤《马玉山死得其所》,《申报》,1929年10月30日,第21页。,值得一提的是,《南洋败子叶韩进》系著名的“吉隆坡之父”叶亚来之子的传记,国内鲜见其相关史料,这对于我们了解叶氏家族提供了很好的史料。二是以某一种方式间接为侨领立传,如《暹罗华商领袖廖葆三逝世》详细介绍了廖葆三,“暹罗中华总商会会长廖葆三君,原籍广东,早岁离乡在暹罗经营商业,以忠厚敦朴为人称道凡四五十年,信用尤署。凡旅暹侨胞之各种经营,均得廖氏之助力,即暹罗两代国王亦均敬礼有加。”⑥《暹罗华商领袖廖葆三逝世》,《申报》,1926年4月8日,第14页。对于《申报》而言,它更多的是想“兹先陈其概略,俾当世立言君子与我同志得览观焉。”⑦《暹罗华商领袖廖葆三逝世》,《申报》,1926年4月8日,第14页。

(三)两种共同想象体中的张力与统合

杜赞奇认为,报刊也可以创造与民族国家相对的另一种共同体表述,“虽然民族主义理论把自己置于表述网络中的特权位置,自视为一个囊括或维系其他认同的主身份认同,但实际上它只是众多认同中的一个”⑧[美]杜赞奇著,王宪明等译:《从民族国家拯救历史:民族主义话语与中国近代史研究》,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7页。。对于南洋粤侨而言,他们置身于东南亚,长期的海外生活与时代的特殊背景,民族文化认同却没有被弱化。对于中国国内读者而言,民众对于侨居海外的人们的看法,亦与内地有所不同。如何将二者的鸿沟嫁接起来,媒介当仁不让地充当了桥梁。正如安德森指出,现代民族国家的出现和崛起,与时间观念的改变、印刷术的普及等息息相关,现代民族国家的存在很大程度上依靠人们对这个“想象的共同体”的心理归属。在安德森看来,这种相互连接的意象就是经由报刊建构的,因为报刊史无前例地给予了人们想象自己的同胞“同步存在”的能力。《申报》恰恰呈现出这样的一种能力,实现民众对于南洋粤侨共同想象体中的张力与统合。

首先是“受欢迎”与“被排斥”的张力与统合。南洋地区,成为广东人“受欢迎”前往的地方,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从地理位置上来说,与广东较近,正如《申报》上所言“南洋群岛天然为吾国南部尾闾,闽粤之民侨居是间者以数百万计”⑨《橡皮锡矿工之苦况商业前途之隐忧》,《申报》,1922年9月23日,第7页。,地理位置的接近,一是便于往返,二是在众多生活习俗上差异较小。而广东人成为南洋地区“受欢迎”的人,主要是因为广东人在南洋的勤劳,不分职业,但求谋生,有侨汇寄回家乡,以暹罗地区为例,“在暹罗华侨达七十余万之多,据去年海关调查,一年中经汕头往暹者有五万七千人。在暹京曼谷,潮语几成为该处普通话。潮梅人士在暹生活、行商者占十分之三,耕田者占十分之五,驶船、伐木、捕鱼、开垦、筑铁路及各种劳力工作约占十分之二。故在暹罗国中穷乡僻港、山深林密之处,皆有华侨踪迹。”⑩《暹罗限制华人入口新例》,《申报》,1927年8月14日,第9页。从中可见至少有两个信息是非常明确的,一是潮汕地区前往暹罗的人数之多,二是潮汕人在暹罗从事行业的种类之多。其实不仅暹罗如此,在东南亚其余部分地区也是如此,广东人起着筚路蓝缕、开荒创业的重要作用。

粤侨在南洋地区的艰辛努力,除了在经济上获得对应的提高外,政治地位并没有得到改变,受当地政策的影响较大。民国时期,多个东南亚国家出台“限制华工”的政策,尤其是1930年代,受西方经济危机的波及,东南亚地区的经济活动受到影响,如“因南洋一带树胶业衰落,树胶价值一落千丈,从前树胶每担值三四百元,近竟跌至十余元。树胶公司及工厂相继倒闭,此外平日锡米亦为南洋出口货之主要品,近又因价跌存货堆积,销路停滞。”①《分批回国在汕头及香港登岸 失业原因系树胶锡米业衰落》,《申报》,1930年8月13日,第8页。因为经济的减弱,南洋粤侨成为“被排斥”的对象,使得大量的粤侨被迫再次回到家乡。东南亚地区政府采用种种限制政策,驱赶华人或减少华人入境。在《申报》上有大量的类似报道,如《潮汕人士出洋激增但南洋各埠均增税限制入口》②《潮汕人士出洋激增但南洋各埠均增税限制入口》,《申报》,1939年1月13日,第8页《越南政府驱逐华侨》③《越南政府驱逐华侨》,《申报》,1930年1月8日,第7页。《安南华侨被逐回国》④《安南华侨被逐回国》,《申报》,1929年11月23日,第9页。,《马来半岛限制华工后 潮梅出口华侨约减十万人》⑤《马来半岛限制华工后潮梅出口华侨约减十万人》,《申报》,1930年9月2日,第9页。等。大量类似的报道,言之凿凿,其形可悯,其势可恶。其最主要的目的应该有两个,一是引起国内读者的关注,二是促使国家层面的相关干预政策出台与落实,“如我国政府不提出交涉,则限制华工入口条例将无延期长。”⑥《马来半岛限制华工后潮梅出口华侨约减十万人》,《申报》,1930年9月2日,第9页。

从1912年到1949年不到四十年的时间,大量的广东人走出国门,涌向东南亚等地区,期间又有大量的粤侨因种种原因回到国内。“受欢迎”的与“被排斥”的成为广东人在东南亚地区的一种“贴标”,两种共同想象体中的张力与统合在《申报》中得到鲜活的体现,究其深层次的原因,是经济因素起着重要的作用,因为他们要养活自己,养活家人,“节衣缩食,始获区区寄回祖国家乡,以给养其父母妻儿者,或一月一寄,或间歇数月而后能一寄,多则十余元,少则三两元”⑦《华侨对汕邮新例之呼吁》,《申报》,1928年12月17日,第11页。,所以这时的侨汇也是数量惊人,以1924年为例“南洋群岛华侨汇入祖国之款项,在民国十三年共达洋四五九五○○○○元,十四年为四三一○○○○○元”⑧谢富兰:《惊人之华侨汇款》,《申报》,1928年8月21日,第25页。。这种经济的巨大张力,使得粤侨大量涌向东南亚,即使有时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也会在所不惜。

其次是“富裕”与“贫苦”的张力与统合。《申报》以一纸媒介,通过众多南洋粤侨的形象书写,给读者留下他们“富裕”与“贫苦”的形象。这两种看似矛盾的现象,对于身居国内的民众而言,粤侨作为一个集体身份被个体自觉接受,甚至可以得到更好的经验:投身南洋。而投身南洋反过来又强化了“南洋粤侨”集体身份的真实感。“粤侨”身份就在这种共同经验中被不同的个体自觉接受。一个利益相关、情感相连的共同体开始浮现。

南洋粤侨“富裕”的形象,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通过侨汇巨量的数字来呈现,给人一种直接的“富裕”观感,以1924年为例,“若以南洋华岛华侨之每人平均二七元为标准,则在民国十四年中,该三国华侨之汇入款,当有六六四二○○○○元,二者合计共达一○九五二○○○○元。”⑨谢富兰:《惊人之华侨汇款》,《申报》,1928年8月21日,第25页。这种类似的报道在《申报》中大量出现,如“汇归国内政府者,已达三百数十万金”⑩石颜也:《记南洋侨胞之爱国心》,《申报》,1928年9月14日,第21页。“筹集百万救济难民”⑪《南洋惠侨爱国爱乡回国代表谈筹集百万救济难民每一侨胞决捐家产十份一》,《申报》,1938年12月6日,第3页。等,这种巨量的数字特别显眼,对于南洋粤侨“富裕”形象塑造也尤为得力;二是南洋粤侨的富裕不是飞来横财,而是可以通过勤劳致富,是普通民众也可以达到的,这点对于普通读者而言,尤其具有号召力。在《申报》中,时常有这样类似的表述:“侨民大半为闽粤人,且大多资本家,考其南来之历史,大都为本国谋生乏术,骤闻南洋富饶,毅然决然结伴南渡,盖若辈既无家室之累,去祖国犹投宿之逆旅无所牵挂,一至南洋或从事种植或经营矿业,不数年而家拥多金,富埒王侯。”⑫《南洋归客谭》(上),《申报》,1919年10月31日,第14页。其实,在《申报》上,对于南洋粤侨的职业亦有较多的书写,对新加坡的粤侨书写道,“新加坡华侨商店六千七百六十五间,一百一十业务内,类别之以左列五种为最多:五种之中,以什货商居首位,咖啡商次之,代理牙行又次之。此足以证明华侨商店固多,但属中间性质。从业籍别之,树胶,九八行,米业,汽车,瓷器,索络等,多属闽人。什货多为广府、嘉应人,布疋多为潮人,咖啡多为海南人,典当多为大埔客人,皮鞋多为嘉应人,西药闽籍参半,中药多为广府客人。”①丘斌存:《论华侨商业之势力与改进》(下),《申报》,1946年10月9日,第9页。这么细致的职业划分,他们“大都身外无长物,惟凭其商业天才,与节约俭朴,从而积蓄小资本,经营小贩,渐次成为大商家”②丘斌存:《论华侨商业之势力与改进》(上),《申报》,1946年10月8日,第9页。;但最终“握南洋经济上之霸权者,我华侨也。虽当局叠用其高压手段而侨民含辛茹苦,饮忍不与较,犹复出其才智,操奇计赢致千万之富,至若有百万或数十万之产者,犹卑不足道也。”③《南游杂记》,《申报》,1926年2月17日,第19页。这种普通人亦可达到的“富裕者”目标,也在另一种程度上,起到示范作用。值得说明的是,《申报》还塑造了南洋粤侨“为富且仁”的形象,在《申报》中经常可以读到类似这样的报道《记南洋侨胞之爱国心》④《记南洋侨胞之爱国心》,《申报》,1928年9月14日,第21页。《马来亚潮侨救济潮汕难民》⑤《马来亚潮侨救济潮汕难民》,《申报》,1939年12月21日,第8页。等,一定程度上,吻合民众传统文化意义的心理认同。实际上,粤侨对于民国时期广东经济是至关重要的,“粤籍侨胞足迹遍全球,不特广肇潮梅海南等地。民间经济多藉侨胞汇款回国,即广东全省经济建设和教育诸端亦凭华侨资力发展。年来粤省政治及建设未见进步,复因在外侨民感受不景气的影响,致海外资源输入锐减,民间疾苦日甚,足见广东在外侨民华业,影响该省人民生计甚巨。”⑥《谢作民谈推进侨务》,《申报》,1936年12月2日,第15页。因此,我们在《申报》中较少看到书写粤侨在东南亚的艰苦生活情形。

《申报》对南洋粤侨的“贫苦”,更多的是通过对归侨的形象来达成。正如前文所述,在民国时期,东南亚部分地区的政府对华侨采用限制甚至是驱离政策,受这个政策的影响,大量的粤侨不得不走向回归家乡。《申报》对这一归侨的书写,一定程度上即代表着南洋粤侨“困苦”的形象。如“最近(1930年,笔者注)南洋回国华侨日见增多,查一星期以来,由南洋一带返汕头者计不下六七批,每批或数十人或百余人,此项侨民以苦力为多,当返祖国登岸时,面容皆有菜色,一若几经饥寒者也。”⑦《南洋华侨失业回国分批回国在汕头及香港登岸失业原因系树胶锡米业衰落》,《申报》,1930年8月13日,第8页。又如“去年(1931年,笔者注)汕头方面,常有从南洋各地解回失业之华工到埠,鸠形菜色,为状极惨。”⑧《潮汕出洋人数锐减 去年比前年减去一大半》,《申报》,1932年1月25日,第8页。这样的书写,直观地表述出他们在东南亚生活并非那么如意。

报刊不仅仅是一个记录者,更是一个交往的场域,政府、民众你来我往,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暗示着与这个区域、与生活在这区域中的人们千丝万缕的联系。《申报》打开了广东民众公共参与的入口。广东民众是当时《申报》的读者对象之一,在相关报道中,东南亚“粤人”作为一个共同体被反复提及。每个人所感知的“南洋粤侨”似乎都不同,主体在群体与个体之间流转,利益单元在共同利益与个体利益徘徊,“下南洋”成为不同人群的选择,而《申报》则变成了一种“关系”⑨“关系”,是在社会学的层面和意义上加以使用,与社会网络分析的思想接近。根据边燕杰的总结,西方社会网络分析方法之中的关系(tie),指的是人与人之间、组织与组织之间由于交流和接触而存在的一种纽带联系,详见:边燕杰:《社会网络和求职过程》,载涂肇庆、林益民主编:《改革开放与中国社会——西方社会学文献述评》,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3页。。

结 论

民国时期《申报》关于南洋粤侨的书写中,渗透着社会无意识与媒介化写作经验,从形式层面来看,融入了大量侨民生存经验与侨民生活语言,在涉侨群体中的情感设定、语言表述等方面都有很多经验,投射了南洋粤侨的生活与生存体验,折射了20世纪中国社会中的时代欲望与现代性想象,构成其文化先锋性的一部分,正如媒介社会学所关注的对象和产生的影响一样①媒介社会学是一个将媒介(传播)研究与社会学所关注的社会秩序、冲突、身份、制度、分层、社区和权力的问题联系起来,一来将媒介置于社会结构及权力运作中来考量,二来将媒介作为中介变量,来关注经由媒介所产生的社会影响的研究领域。。运用“共同体想象”的理论架构,“回到历史本身”,立足于《申报》南洋粤侨书写的经验,在此基础上建构民国时期南洋粤侨的形象,以传播的关系视角检视,以往有关南洋粤侨研究的报刊认知中,更多只是注意到报刊“信息传递”的关系维度,而遮蔽了其所蕴涵的“公共交往、意义生成”的其他关系面向。由此新闻纸“只是一个工具被使用的自然发达史”,而非“作为传播与人类存在和交往的关系”。作为新闻纸的《申报》,成为勾连各方的中介关系,实现了“同一时间的知识和思想之分享”的交往偏向②黄旦:《报刊是一种交往关系———再谈报纸的“迷思”》,《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6期。,而这过程,也恰好是南洋粤侨形象塑造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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