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反抗外来侵略战争失败的传播逻辑

2021-12-03 01:18李海文
关键词:电报

李海文

(厦门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中华民族不断复兴,迎来了“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正在向“第二个百年”目标迈进。若要把中国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国家安全建设是应有之项。对外战争是国家面临危险的集中体现,不仅事关军事安全,还涉及政治安全、文化安全、信息安全等。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从1840年到1901年,西方列强对中国发动了一系列的侵略战争,中国人民进行了英勇顽强的反抗,却屡次失败。对于其中原因,不同学者先后做出不同的解释,形成了“武器说”、“制度说”、“经济说”、“腐败说”、“实力说”等多种解读。这些解读皆有道理,但各有缺陷,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其中的传播逻辑。何为传播?对此定义,学术界众说纷纭,尚无统一定论。笔者倾向美国传播学者詹姆斯·凯瑞(James Carey)的说法,传播不仅是信息的传递,还是仪式的建构。近代侵略中国的主要国家是英国、法国、德国、美国和日本等,他们的传播手段都比中国发达,新闻传播业都比中国领先。民族英雄林则徐在广东禁烟时就提出了信息传播的重要性,“必须时常探访夷情,知其虚实,始可以定控制之方”[1],并组织专人翻译外报。启蒙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魏源认为,“鸦片战争的失败,原因之一就是对敌人毫无认识”[2]199。其他早期先进分子如洪仁玕、王韬、郑观应等也对信息传播之用高度推崇。加拿大经济史学家、传播学者伊尼斯(Harold Innis)认为,“在政治的组织和实施中,传播占有关键的一席;在历代各国和西方文明中,传播也占有关键的一席”[3]。美国历史学者、汉学家哈尔西(Stephen R. Halsey)也说:“政府为了保家卫国,必须要和其外国对手一样迅速地搜集、组织和传播知识。”[4]238近代反抗外来侵略战争失败的原因之一,可谓政治军事信息传播存在问题(速度慢、范围小、效率低),官民共享有限,更遑论建构民族意识。然而,通过搜索中国知网,目前学术界尚未针对性和系统性地论述其中的传播逻辑,存在视角上探讨的空白。下面笔者就以传播视角重新审视中国近代反抗外来侵略战争失败的原因,一来在学术上进一步丰富晚清对外战争的历史、军事研究,二来在应用上启示传播对于国家安全的重要性。

一、传播技术向度:交通与通信落后

信息传播活动依赖交通、通信工具和其他物质手段。幅员辽阔的中国,从战国到鸦片战争前夕传播技术发展迟缓,即使有先进的四大发明却未能商业化、大众化。西方列强通过工业革命,积极发明和应用科学技术,使得交通工具、通信技术及其管理水平位于世界前列。

(一)陆海交通工具及其设施落后

交通工具属于传播技术的范畴,媒体人吴伯凡曾言:“在人类发明电报之前,‘通信’问题基本上等于交通问题。”[5]长期以来,中国人出行的交通工具主要是双腿、轿子、骡马(车)、舟船等,以人力、畜力和风力为动力,速度缓慢,如从北京前往广州禁烟的林则徐整整行走了两个月。朝廷之所以设置钦差大臣临时官职,一部分就是出于便宜临机行事,减少请示汇报上的沟通麻烦。在鸦片战争中,清军主要靠步行,邻省调兵要三四十天,隔两省约50天;而英国军队坐着汽轮从印度调集援兵和军需品,来回只需两个月。陆上近代交通主要工具之一火车,却在西方入侵几十年后才在中国出现,而且在整个晚清普及率低下。1876年,英商怡和洋行(Jardine Matheson)在华修建了第一条铁路——吴淞铁路。这段仅16 km长的铁路,通车仅一年后,即被两江总督沈葆桢勒令关停,并将相关设备运往台湾。中国的第一条铁路就这样荒废在台湾的海港岸边。19世纪80年代,新线路的修建几近停滞。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时期中国铁路总量仅为500 km,到清朝覆亡时中国修建的铁路只有约9500 km,其中九成以上为外国控制。对于一个人口和领土大国来说,这个数字依然处于较低水平,比同样贫瘠的印度少了将近一半。全国性的铁路网在新中国成立后才形成,落后西方主要国家约一个世纪。1825年,英国斯托克顿—达灵顿(Stockton-Darlington)的铁路正式通车,是为世界上第一条行驶蒸汽机车的永久性公用运输设施。随后西方列强铁路运输业迅速发展,美国(1830年)、法国(1832年)、比利时(1835年)、德奥俄三国(1837年)、意大利(1839年)都在鸦片战争前修建了国内第一条铁路。19世纪50年代是英国铁路修建的高潮时期,1880年主要的线路基本完成,1890年全国性铁路网已形成,路网总长达32 000 km。

水上近代交通主要工具是轮船。广泛使用的传统沙船无法匹敌西方发明的轮船。1838年英国就实现了蒸汽轮船首次横渡大西洋。英军在鸦片战争中就派出4艘轮船,而中国却是在西方入侵之后才渐渐通过购买和自造途径获得。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清政府师夷长技,兴起洋务运动。1865—1866年,清政府相继创办江南制造总局和福州船政局,建造了“保民”、“建威”、“平海”等军舰和“江新”、“江华”等长江客货船。成立于1872年的轮船招商局尽管一度形势大好,但主要用于南北漕粮运输。总体而言,造船业、运输业常常受制于洋人和本国封建官僚,举步维艰,质量堪忧,发展缓慢。在甲午战争中,清政府还得租用英国商船“爱仁”号(Irenc)、“飞鲸”号(Feiching)等运输军队。[6]北洋舰队作为清军实力最强、规模最大的一支海军,其主力“八大远”中的7艘为英德进口,只有1艘为国产(福州船政局造)且实力排名最后。北洋水师舰船速度较慢,机动力不如日本联合舰队。1911年长江航线轮船总吨位,外资占了83.8%,中国仅占16.2%。[7]可见,中国不管是铁路运输还是远洋运输,均落后西方列强。交通工具的落后,也意味着配套设施落后,诸如公路、驿站、火车站、码头、船坞等要么废弛欠修,要么追随西方画虎成犬。

(二)传统媒介没落衰败,新兴媒介蹒跚学步

自从人类诞生以来,语言是最原始最主要的传播媒介。语言媒介又可分为口语和文字两种形式。其中,文字是跨越时空的主要媒介。从殷商至清代三千余年,中国政治军事信息传播的主要方式是驿站传递官府文书。陆路上传递邮件的速度一般为每天70里,最快可达500里。军机处公文上如注明“马上飞递”,规定日行300里,最快是“八百里加急”(日行800里)。但到了晚清,驿政废弛,积久弊生,各省驿站递送文书常常延迟。[8]再加上内乱的冲击,一封奏折从广州到北京的平均用时从1838年的32天延长到1861年的55天[4]243。洋务思想家冯桂芬曾言:“故往往有数百里内文书竟迟至十余日始到者。”[9]对于近代通信工具电报,清政府多次拒绝架设电报线,错失发展先机。从1861年至1870年,俄国、英国、美国、法国等先后提出设立电报,均被拒绝。清廷拒绝洋人的要求以维护主权,断然无可厚非,但却默许了上海租界外商私设电报之举。1871年,受沙俄支持的丹麦大北电报公司私自将其敷设于长崎至上海的海底电缆引至吴淞口外的大戢山岛,在中国领土上设立了第一个水线电报房。之后,英、美、德、日、法等国从1883年起,也相继在上海设立电信机构,经营电信业务,为迅速地了解和传递中国商情、军政情报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进而为殖民统治助力。早在1853年马克思就指出,不列颠人实现的政治统一“现在将通过电报而巩固起来,永存下去”[10]857。马克思虽然论述的是不列颠在印度统治的未来结果,却为近邻中国提供了一个良好参照。

1874年,日军入侵台湾,钦差大臣沈葆桢指出:“由津而沪而粤,洋人均有电报,而我无之。外国消息外国知之,而中国不知,犹之可也。中国消息外国知之,而中国不知,可乎哉?”[11]虽然起步大致同期,日本却积极建设电报网络,侵台时利用电报“在军事和外交上占尽先机”[12]。北京与台湾之间的通信迟滞,“马上飞递”远逊“飞线传音”,促成不利局面,最后清政府被迫与日本签订《台事专条》。首条自主敷设的线路,是由福建巡抚丁日昌在台湾所建,1877年10月完工,连接台南及高雄。在大陆直到1879年,北洋大臣李鸿章才在天津、大沽及北塘之间架设电报线路,用作军事通信。1881年12月,天津电报总局开通天津至上海的电报服务。值得一提的是,中法战争期间,电报发挥了重要作用,正如李鸿章回忆所言:“当时正值法人挑衅,将帅报告军情,朝廷传达指示,均相机而动,无丝毫阻碍。中国自古用兵,从未如此神速。”[13]中国后期在越南战场重挫法军,军事上取得了胜利。晚清电报经营方式以官督商办为主,有利有弊,到了后期又阻碍了电报业的发展。甲午战争前虽然各地电报电线陆续架设成功,形成了粗具规模的全国电报网,但电报安全又成了下一个重大问题。例如,在甲午战争中,中方电报密码失密,造成惨重损失。这就扩大到信息传播机制,将在下文再论。

中国古代战场前线的信息传播,主要以信鸽、烽火台、马匹、旗语等作为媒介,到了中日甲午战争、反对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时也使用了电报,但如何安全有效使用却落后于侵略国家。西方列强的传播媒介在近代得到迅速发展,到交战时期已大大领先中国。1608年荷兰人利比斯赫(Hans Lippershey)制成了世界上第一架望远镜,1835年底美国人莫尔斯(Samuel Finley Breese Morse)制成了世界上第一台电报机,1839年法国制成了第一台实用的银版照相机,这些都为情报的记录和搜集提供了方便。1839年首条投入使用营运的电报诞生于英国,1850年世界上第一条海底电缆在英法两国之间铺设。1858年横跨大西洋的海底电缆建成,兴起了国际电报业务。西方列强很快就把电报技术应用在军事外交领域。1899年,意大利科学家马可尼(Guglielmo Marconi)即把最新发明的无线电通信设备安装在英国的3艘军舰上,第一次实现了舰船之间的无线电通信。而中国军舰依然是“日用旗号,夜用灯号”,直到1905年秋才装备无线电[14]。因此,晚清新兴媒介及其应用一直处在跟跑西方的状态。

二、传受主客向度:政治控制严密

人与人之间的信息流动是人类社会传播的基础,传播者与受传者是信息的两端。在晚清,传播者与统治集团高度关联,严密控制着受传者。受传者基本上是处于被统治地位的普通大众,获得的国家信息有限。

(一)传播者政治控制严密,传播机制落后

明清时期,封建的中央集权制度达到了顶峰,皇权对人民的束缚也达到最大。官方对有损君主统治的信息管控严苛,文字狱频发。自从清军入主中原,文字狱几乎贯穿始终,案狱数量之多、规模之大、牵连之广、杀戮之血腥,均可称空前。清代改良主义先驱龚自珍有诗云: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只为稻粱谋。即使在风雨飘摇的清末十年,还爆发了两起因言获罪案,即“沈荩案”、“苏报案”,严控信息,打压舆论。严苛的文化专制主义及其行为,导致大部分知识分子失语,军政信息缺乏舆论领袖,广大民众对国家军政大事要么处在失联状态,要么极大滞后。

同时,不仅军政信息缺乏公开透明,官方甚至制造假消息,愚弄民众,压制人民群众的动员。对于甲午战争,清廷及其官员甚至制造清军大胜的图画四处散发。例如,淮军将领叶志超谎报战功[15]157,清廷不仅不知反而嘉奖重用。与之相反,日本军方虽也严格把关战报消息,但主动传播,不仅遍及大城市,也波及小城镇,正如生方敏郎所言:“在我们的镇山(群马县),当时还没有电话,只有和邮局和警察署有电线,警察署接到的战报要比报纸早。警察将其写在门前的告示板上,我们小孩一天要往警察署门前去看好多次。”[16]66

且不说官民之间,在统治集团内部政治控制也甚为严密。在鸦片战争期间,大事皆须向皇帝汇报请示,而广州大臣和皇帝之间奏折往来仍要二十多天,许多信息从发出到接收时,战况已然大变,“道光帝依次得到信息的时间与英军行动的顺序,恰恰相反,其对策也有不得要领之感”[17]167。晚清,慈禧专权,光绪虽为皇帝却有名无实深受制约。1894年起,慈禧太后大部分时间住在颐和园,光绪则住在宫中,两地相距15 km。据《清代起居注册》,光绪经常要去颐和园请安,单程需要花费三小时。戊戌变法时期,清廷一度开放“报禁”,然而只是昙花一现。低阶官吏信息获得也有限,对中外之情也常常囫囵吞枣,含糊不清。这也是清末新政创办官报的原因之一,既要“开民智”,也要“开绅智、开官智”。

腐败的政治统治,使得信息传播机制也很落后,军情方面也不例外。在甲午战争中,中方虽已使用电报,“却没有明确的军事通讯制度与线路保护策略,这一切都为甲午战争中电信权的丧失埋下了种子”(1)史斌《论电报通讯与甲午战争》,载《全球视野中的中国科学史国际学术研讨会、第七届青年科学技术史学术研讨会暨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哲学系十周年庆祝大会论文集》,上海,2009年,第240~251页。。清朝天津电报总局最初是“官本官办”,但管理腐败;1882年改为“官督商办”,直到1908年,虽然一度起到积极作用,但商业运营也阻碍了国家政治传播。例如,八国联军侵华之际,盛宣怀等人利用手中掌握的电报之权,不仅压制朝廷电报,不“北上勤王”,反而分庭抗礼,串联营造“东南互保”。

与中方相反,西方列强积极运用新兴媒介,并且建立了新型传播机制。西方部分传教士、“商人”、新闻记者等积极从事间谍活动,刺探收集大量军事情报。例如,德国郭士立在1832年受英国东印度公司派遣,在中国沿海进行过长达数月的间谍活动。1872年,日本第一次向中国派出间谍3名[18],冒充“商人”。日本三大报纸之一《朝日新闻》积极向国内外派驻记者,1881年就有记者常驻釜山,1884年就有记者常驻上海。甲午战争开战之后,日本“66家报社往前线共派了随军记者114名,另外还有11名画匠和4名摄影记者,总数达到了129名”[16]65。日本军事间谍在甲午战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19]。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之际,日本派兵的同时也派出记者,如“《朝日新闻》就特别派遣了上野岩太郎与北京通讯员村井启太郎和天津通讯员麻三郎在报道中相互呼应”[16]76。说到正式的情报机构,西方列强如法国从拿破仑时代就设立了由参谋长办公室和总参谋部组成的统帅部,“19世纪下半叶至20世纪初,奥匈帝国、法国、俄国、日本、美国和英国等先后建立起总参谋部或类似的机构”[2]7。而清朝缺乏专业的情报机构,直到清末新政时才设立侦探局、军谘处(1911年改为军谘府)。清王朝迟迟没有派遣了解驻在国情况的驻外使节,直到1877年才设立第一个驻外使馆(驻英),落后列强派驻驻华使节整整30多年。

(二)普通大众获得的国家信息十分有限

长期以来,中国民众日常生活以口语交流为主。口耳缺乏媒介延伸,且中国幅员辽阔,方言众多,官话普及率低,信息传播往往缓慢,经常出现失真现象。若论文字交流,民众识字率低下。按照伟人毛泽东的考察测算,中国历来“有百分之九十未受文化教育的人民”[20]。到了晚清官办学校和教师依然严重缺乏,人口素质依然低下,若以粗通笔墨为标准,当时的识字率不到10%[21];若以能够记账、写信作文或写诗为标准,比例则更低。作为准官报的邸报(京报),登载内容有限,主要是圣谕、法令、奏折等;发行范围亦非常有限,集中在士大夫和知识分子。戈公振曾言:“我国之有‘官报’,在世界上为最早,何以独不发达?其故盖西人之官报乃与民阅,而我国乃与官阅也。”[22]“邸报和被统治阶级并不发生直接联系,因为它最大的发行范围仅仅是官吏以及‘官吏预备队’——读书人,被统治阶级的主体农民以及手工业者基本上不识字,不要看,也看不到。”[23]民报和洋报实际上主要面向城镇识字群体,尤其是为数不多的精英。结果如同列宁的经典名言:“文盲是处在政治之外的。”[24]

普通大众获得的国家信息十分有限,不仅在于自身技能、生活需要、媒介发展等限制,也在于政治体制和经济制约。长期以来,封建社会在经济上小农生产自给自足,在政治上采取宗法体制,“皇权不下县,县下皆自治”,基层社会往往难于也无须及时准确获得朝廷信息。同时,统治者奉行愚民政策,“民可使由,不可使知”。这也可从近代报刊“开民智”的旨趣获得佐证。晚清虽然引进了电报业务,但发电报价格昂贵,限于富豪权贵,普通民众即使有需要也是难以承受的。民众接触国家信息有限,政府动员能力也就微弱,更遑论举国上下主动请缨、勤王灭洋了。在这枝干型“社会-传播结构”[25]中,信息上层高度集中,下层普遍分散,彼此之间存在信息鸿沟。

三、传播类型向度:人际传播为主,中华民族意识薄弱

晚清中国,信息传播局面仍以人际传播为主。中华民族意识薄弱,尚未全面觉醒,还处在满蒙汉藏回之类的“宗族”层面,甚至在更多场合,以群体意识、地方意识来代替狭义的民族意识。

(一)晚清社会人际传播为主,政治信息流通有限

中国古代虽有新闻传播活动,拥有邸报、报房京报等,但尚未形成新闻传播事业,更遑论新闻产业。政治信息主要依靠组织传播、人际传播和群体传播进行扩散,但主要在政治精英和知识精英中间流通。普通百姓由于小农生产方式,传播技术又欠发达,私人通信还颇为不便。晚清社会以人际传播为主,正如费孝通所言:“中国的乡土社会是‘只有语言而用不着文字’的,熟人社会、面对面的交往,搭配表情和动作的口语传播是主要的交流工具。”[26]长期以来,邮驿是政府专用的通信组织,不能传送民信。直到1878年天津开始试办邮政,国家才首次收寄普通百姓的信件。以鸦片战争为例,“由于奏折是机密的,邸抄公布的消息有限且属内部发行,民间书信因耗资昂贵而数量不多,大众传媒尚未出现”[17]163,民众对此知之甚少。鸦片战争对当时社会并没有产生重大影响,“战后与战前完全一样”[27]。现代新闻事业是在西方侵略背景下产生的。最早一批的现代报刊基本上是由西方传教士、商人等创办的外文报刊,传播的是西方宗教、商业信息等。国人办报在维新运动期间才形成第一次高潮,但基本上是地方性报刊,《知新报》主要在华南地区发挥舆论作用,《湘学新报》在华中地区,《国闻报》则在华北地区,全国性的报纸只有《时务报》。《时务报》是旬刊,主要在各大城镇发售,发行量最高时拥有1.7万份。国人的民族意识也在此时开始全面觉醒。直到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之后,清政府才创办了中国第一份官方报纸《北洋官报》(1901年12月25日);日俄战争之后,在1905年前后各省官报才相继建立起来。

西方国家现代新闻业早于中国,17世纪就产生了定期报刊。1650年,德国《新到新闻》创刊,成为德国和世界上第一份日报。英法美三国的第一份日报分别是1702年创刊的《每日新闻》、1777年创刊的《巴黎新闻》和1775年创刊的《宾夕法尼亚晚邮报》。这些报纸成为报道新闻、评论时事的传播媒介。在鸦片战争前,西方社会已出现了廉价报刊“便士报”,如美国《纽约太阳报》(1833年创办)、法国《新闻报》(1836年创办)等。这些大众报刊的诞生标志着大众传播时代的到来。在19世纪中叶,还诞生了世界著名的四大通讯社,即法国哈瓦斯通讯社(1835年创办)、美国联合通讯社(1848年创办)、德国沃尔夫通讯社(1849年创办)和英国路透社(1851年创办)。通讯社的出现标志着新闻生产与消费能力增强。西方列强侵华常受报刊舆论的影响。例如,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大沽口战役败北之后,英法“两国的一些报刊和政客摇唇鼓舌,叫嚣要对中国实行大规模的报复”[15]57,于是在此推动下联军卷土重来。1845年西方就出现了世界上第一本新闻学专著《德国新闻事业史》(普尔兹),标志着新闻事业的成熟。而中国直到1919年才有本土新闻学著作,即徐宝璜的《新闻学》。日本近代报业起步虽晚,但在受到明治政府的扶持与指导后迅速发展起来。在中日甲午战争前,日本的三大报业《朝日新闻》《每日新闻》和《读卖新闻》已经风生水起。1887年日本就有了第一家通讯社——东京急报社,1892年就成立了颇有影响的帝国通讯社。西方列强基本上在侵华之前形成了大众传播。而中国社会还处在传统的人际传播社会,口耳相传、纸笔传抄是最传统的信息传播手段,信息流通非常有限。

(二)中华民族意识薄弱,中国尚未从王朝国家转为民族国家

中华民族作为一个自在实体,早已形成。但由于长期交通通信技术的落后、政治信息流通有限、社会传播以人际传播为主,民族意识尚未觉醒,未能进入自为阶段。因此,中华民族意识薄弱,缺乏凝聚力,政治性群体动员难以奏效。正如郑观应所言:“各省距京师远则数千里,近亦数百里,合沿海、沿边诸属国,属部、属藩周围约四五万里,鞭长莫及,文报稽延。”[28]历朝各代被视为一姓之朝廷,是典型的“家天下”私产。长期以来,中国无正式国名、明确边界、国旗、国歌,普通话限于少数人的“官话”,中国是文化意义上松散的王朝国家。就清代而言,管理国家可谓“一国多制”,八旗制度治满洲,盟旗制度辖蒙古族,行省制度治汉人,伯克制度治回疆,政教制度驭藏番,土司制度或部落制度辖西南苗夷,宗主制度对番邦。“由于缺乏现代化的传播媒介,没有制度化的宣传体制,甚至尚不具备现代民族国家观念,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大部分民众尚处于宣传所及的范围之外。”[29]老百姓有天下而不知有国家,除了纳粮诉讼外,基本与政府无涉,尚未形成命运共同体。天下理念盛行,并无现代国家意识。现代国家可谓“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30]。清廷统治,满汉尊卑有别,社会冲突不断。民众对清廷缺乏国家认同,甚至反对,诸如天地会的反清组织及其运动一直贯穿整个清王朝。在鸦片战争期间,“人民保持平静,让皇帝的军队去同侵略者作战,失败之后,则抱着东方宿命论的态度屈从于敌人的暴力”[10]797。清王朝内部也有冲突和分裂,如主战派与主和派、帝党与后党、满族亲贵与汉族官僚、朝廷中枢与地方督抚之间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期间,东南督抚官员就私自开展“东南互保”,拒绝“宣战上谕”,加速了战争的失败。

中日甲午战争之后,中华民族意识开始全面觉醒,其后八国联军发动的侵华战争并不像以前的战争那么容易获胜。义和团群情激愤,扶清灭洋,并与部分清军官兵一道反对外来侵略。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Alfred Graf Von Waldersee)向德皇威廉二世报告说:“吾人对于中国群众,不能视为已成衰弱或已失德性之人,彼等在实际上,尚含有无限蓬勃生气。”虽是如此,但广大国人还是比较缺乏民族观念,政治上时常表现为“一盘散沙”。后观抗日战争,中华民族意识全面觉醒,国共两党“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社会各界“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海外华人侨胞大力支持,进行了轰轰烈烈的全民族抗战,最后打败了日本侵略者,成为近代以来反抗外来侵略的首次完胜。

西方资本主义大国,由于大众传播业早于中国,印刷语言“奠定了民族意识的基础”[31],民族国家在侵华之前就已形成。何为民族国家?对于这一概念,中外学术界争论不一。笔者倾向国内政治学者周平的定义,所谓民族国家是指“以民族对国家的认同为基础的主权国家”[32]。西欧民族国家的构建过程几乎与近代传媒业同步,它们通过大众传播整合民族意识,完成了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的统一。近邻日本通过明治维新,从王朝国家转为民族国家。在甲午战争前,其新闻界就已“转向民族主义,鼓吹‘爱国心’,主张强硬外交”[16]65。现代印刷媒介的普及与发展,为民族国家的诞生创造了条件。中华民族的意识随着国人办报高潮而兴起,正如传播学者李彬所言:“正是随着越来越多的印刷报刊的风行,以往邻里相望而老死不相往来的中国人,才可能将自己想象成一个声气相通、血脉相连的‘中华民族’。”[33]中国是在八国联军侵华之后才开始构建民族国家,清王朝长期政令不畅通,疆域不固定,治理效能低下,民众动员力量薄弱。民众对国家的认同是爱国主义的基础[34],“对战争能力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因素”[35]。因此,一个外表庞大的王朝国家难以跟内部具有高度组织性的民族国家相抗衡。

四、余 论

综上所述,传播事关晚清军国大事信息的流通与否、高效与否、安全与否,事关民族意识的觉醒与凝聚,事关国家的类型重构与治理效能,进而影响着反抗外来侵略战争的成败。晚清反抗外来侵略战争屡次失败,固然是因为综合实力及其发挥不足,但传播无疑是关键一环。传播传递信息,造就认知,共享信仰,分享意义,建构秩序,影响无时不在、无处不有、无人不及。这些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去,但历史的教训不容忘记,历史的悲剧绝不能重演。毫无疑问,今日之国家安全建设必须重视传播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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