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华
论及六朝,历史上有“南六朝”与“北六朝”之说。后世文献中,多将偏安江左的“南六朝”,即吴、东晋、宋、齐、梁、陈,统称为“六朝”。在世人的印象中,六朝是充满动荡与分裂的乱世,但亦是极富自由与智慧的时代。581年,隋灭陈,隋文帝下令“平荡耕垦”,置身江南秀丽之地的六朝宫阙一朝荡为平川。今人只能从断壁残垣与斑驳墓刻中,去细品六朝人300年的风雅意趣。
六朝帝王陵是中国古代陵寝制度史上承前启后的重要阶段。六朝帝陵与汉代帝陵素有渊源,所设神道石刻以及墓砖壁画对后世帝陵的建造影响至深。古城南京,历史上是六朝国都的所在地,因此六朝帝陵大多位于南京及其周边的句容、丹阳一带。
六朝帝陵的营建始于东吴时期。据记载,孙权于神凤元年(252年)归葬于钟山之阳的蒋陵,皇后步氏、潘氏与之合葬。此外,孙权之子宣明太子孙登也葬于蒋陵。蒋陵位于何处,史学家莫衷一是,一说在南京东郊钟山南麓的梅花山,此地俗称“孙陵岗”;一说在钟山西麓的蒋王庙。我们从南宋文士的诗词中知晓,蒋陵在宋代尚可辨识,现今已荡然无存。蒋陵的开凿揭开了以钟山为陵的序幕。除南京之外,安徽马鞍山、湖北鄂城等地也先后发现有孙吴宗室的陵墓。
东晋以后,六朝帝陵大多簇拥于一地,继而形成庞大的陵区。南京钟山陵区与鸡笼山陵区,就葬有东晋9位帝王。丹徒的雩山葬有刘宋开国皇帝刘裕的父亲刘翘,句容葬有梁武帝之子萧绩,丹阳的建山、荆林一带则分布有齐、梁两代帝王的陵墓。除东吴君王的陵寝承续汉代厚葬之风外,其余六朝帝陵则崇尚薄葬,不仅陵寝的规模无法与两汉帝陵相提并论,就连随葬品的等级及数量亦不可同日而语。虽是如此,六朝帝陵也不乏出彩之处,尤其是神道石刻与精美明器,彰显出江南细腻温润的神韵。
神道石刻是帝王陵墓中最为常见的地表建筑。东吴奠基者孙坚的高陵置有神道碑,“拔高陵树二株,石碑磋动”。西晋统一后,晋武帝司马炎力倡节俭,于是朝廷明发诏令,禁止在陵寝内置石兽碑表,这一做法持续至东晋覆灭。从考古发掘可知,东晋诸帝陵确实遵照祖制,未设有神道石刻。
刘裕荣登大宝后,一改前朝禁令,开始在陵园内恢复神道石刻,并演绎为后世帝陵的“标配物”。南朝(即宋、齐、梁、陈)帝陵大多依山麓而建,神道石刻位于陵前平地。迄今发现的南朝神道石刻中,尤以萧梁一代遗存最多,品类最全。多数帝陵石刻呈轴对称分布,形成了较为固定的三组石刻群,即石兽、石柱(或华表)、石碑。
在众多帝陵石刻中,石兽最具特色。综观六朝石兽形塑,尤以“骐辚”最为常见,《南齐书》《梁书》等均有記载。六朝时,“骐辚”不仅作为石兽置于陵前,而且在墓内壁画或画像砖上亦可领略其风采。此外,六朝帝陵中还置有“天禄”“辟邪”等石兽形塑。从梁武帝至梁灭亡,帝陵的石兽形塑多为石狮。这是由于梁武帝萧衍久溺佛事,狮子作为佛教重要的象征,备受梁武帝青睐。在句容、丹阳的南梁陵墓中,还遗存有不少石狮,这些石狮头部雕饰繁复,身躯健硕,体形巨大,颇具神韵。
西晋末年,中原的士家大族为躲避兵燹,举族南迁,史称“衣冠南渡”。东晋一代,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颖川庾氏等侨姓士族长期把持朝政,形成了“王与马,共天下”的政治格局。由于君上羸弱,王侯士族往往藐视皇权,墓冢的规制及品秩存在僭越礼制的情形。今人从遗存于南京的象山王氏家族墓、司家山谢氏家族墓、老虎山颜氏家族墓、吕家山李氏家族墓、仙鹤观高氏家族墓等墓葬中可窥一二。
六朝的碑志书体堪称一绝。1965年,在南京象山东晋王氏家族墓中,出土有王兴之夫妇的墓志。此墓志刊刻于墓石两侧,画有界格,字形方整,笔画挺直如刀削状。众所周知,汉代书体以隶书为主,六朝时则骤兴楷书,此墓志书体呈现由隶书向楷书的过渡,是东晋上流社会刊刻碑志中所采用的主流书体,颇具艺术鉴赏价值。
除了规模宏阔的墓冢外,士族墓葬中出土的文物也巧夺天工,魂瓶和瓷俑堪称典范。魂瓶是六朝时较为常见的一种明器,它最早出现于东汉末年,据说由五连罐发展而来。六朝墓葬中出土的魂瓶器物精美,装饰的主题极为丰富,有亭台楼阁、佛像胡僧、伎乐胡人以及鸽、狮、鼠、猴、熊、龙、龟、蛇、蟹等各式动物形象。魂瓶,顾名思义就是摄取逝者魂魄、助人升天的明器,与佛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唐代诗人杜牧在《江南春》中写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今人虽无法亲眼见到六朝香火日炽的盛景,却能从魂瓶上窥见瑰丽的寺庙与佛塔。考古发现,在士族墓冢中有不少与佛教意象有关的魂瓶。魂瓶上的佛寺形塑,四面有多层楼阁,每层皆开门窗,面阔与高度自上而下逐层缩小,有的颇具登临远眺之感。佛塔位于中心,四周有角楼、廊庑,前后立门阙,有的门前还塑有石狮,形象栩栩如生。除了魂瓶之外,六朝人还将铜镜、熏炉、摇钱树等作为随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