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女人”与“女恶魔”:维尔登的女性观探析

2021-12-02 09:47张丽秀
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 2021年7期
关键词:胖女人恶魔维尔

张丽秀

(北京社会管理职业学院,北京 102627)

进入新时代以来,网络上涌现出现许多关注女性命运的微信公众号或微博号等各类自媒体账号,他们通过文字替女性发出自己的声音。正如英语文学批评家雪莉·西蒙所说,“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女性主义学者认为女性解放首先必须是语言的解放。”[1]这些自媒体通过自己的文字语言,有的只是为了博得人们的眼球或赚取流量而将女性处境写得凄惨悲凉,但有些有良知的学者却写出了女性的困惑,并给予她们莫大的帮助。其中有的女性让人感到怒其不争,有的女性令人扼腕叹息。这些来自于现实的女性形象也许会让人感到似曾相识。我们从费·维尔登笔下苦苦挣扎却又无可奈何的“女恶魔”中可以窥见她们的身影。

费·维尔登是一位多产的英国女性作家。她的小说创作在不同时期塑造的女性人物具有不同特点。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晚期和八十年代早期,女性主义运动出现转变,维尔登小说没有跟风女性主义运动,她拒绝标榜自己是女性主义者。因此,维尔登对女性主义忠贞程度的态度受到了许多女性主义者们的质疑。然而,她的作品却从来没有远离过女性的关注和男性的凝视。她的小说女主人公有时为达目的而去勾引别人的丈夫(《她不会离开》She May Not Leave,2006),有时结束孩子的生命与之共赴黄泉(《邪恶的女人》Wicked Women,1997),有时疯狂绝望地复仇到底(《女恶魔的生活与爱情》Life and Loves of a She-Devil,1983)。阅读维尔登的小说,也许你会感觉这些“女恶魔”在维尔登笔下有些夸张,也许感觉她们离我们的现实生活太遥远。然而,网络上暴露出来的女性遭遇与维尔登小说中的女主人的处境怎么会不谋而合呢?小说是虚构的,但也是源于生活的。维尔登正是用犀利的、邪恶的、讽刺幽默的文字语言去构思设计不同的女性人物,去帮助现实中的女性唤醒自我意识。

一、“胖女人”相对快乐的归宿

1967年,西方正处于第二次女性主义浪潮,维尔登的处女作《胖女人的玩笑》(The Fat Woman’s Joke,1967)出版。当维尔登第一次以小说家的身份而闻名时,人们称她为“英国女性主义意识觉醒的声音。”[2]这部小说被认为“也许是与第二次女性主义浪潮最相宜的(作品)。”[3]《胖女人的玩笑》批判了传统社会既定的女性形象。因为丈夫试图改造女主人公的外在形象——要求她保持苗条的身材,女主人公毅然逃离了家庭。小说突出了女性与自己身体紧密相连的命运,运用现实主义和讽刺手法来解构家庭女性的传统形象。半个多世纪之后的2018年,该小说被翻译成中文,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引起了更多人关注维尔登笔下的这位“胖女人”形象。小说的中文题目被译为《食戒》。“食”和“戒”简洁明了地告知读者,这部小说是有关禁食的故事。“胖女人”爱丝特从接受丈夫建议开始节食减肥开始,美好的生活逐渐变得混乱而不可控制。于是她对男人开始产生戒备心理,放弃减肥,离家出走,远离儿子,远离丈夫,最终让廉价的垃圾食品随时随地陪伴自己。爱丝特在自己租住的地下室,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毫无戒备,无拘无束地吃,任由自己的身体发胖。此时的“食戒”已然反转成为拥抱食物,消除对食物的戒心。因此“食戒”的翻译方式,反映出译者如同维尔登所常用的邪恶幽默手法,食戒不成,反而大开食戒。爱丝特从一开始遵从丈夫的建议一起节食减肥,到最终远离丈夫而暴饮暴食;从戒食到戒心,从控制食物的摄入与对男人的顺从,到大开食戒到远离男人的控制。维尔登用生活的琐碎事情,来揭露女性觉醒的深层含义——女人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不必拘泥于男人所设定的苗条身材女性气质。“胖女人”形象就是对男权社会束缚女性思想的颠覆和反叛。正如维尔登所说,“1967年的爱丝特向命运抗争。爱丝特是我的代言人,也是我们这一代很多女性的代言人。”[4]

除了意译为《食戒》的翻译方式之外,笔者认为按照英文字面意思直译为《胖女人的玩笑》与此小说的行文特点也很贴切,因为读者在阅读这部小说时会注意到,小说文本几乎通篇采用对话式的叙事,几乎每段话都用双引号引起。小说讲述的是一对女性朋友爱丝特和菲丽丝,她们通过对话的方式,聊自己的婚姻、聊丈夫、聊第三者、聊儿子、聊性爱、聊通奸……菲丽丝尊崇父权社会定义下的女性形象,而爱丝特却从行为上打破了人们固有的女性形象。读者通过一段段用双引号引出的话语,可能会使人产生错觉,这些生活化、琐碎的对话意义何在?对话中充斥着丈夫和妻子之间的虚伪,丈夫和第三者间的暧昧,女性朋友之间的阴奉阳违……处处充满着背叛和戒心。爱丝特,一个胖女人,她的话语最终让人感到这部小说只是一场玩笑话而已。可笑的妻子、可笑的同性朋友、可笑的第三者、可笑的自己的丈夫、可笑的别人的丈夫,可笑的儿子……小说中的所有男性和女性都在说着可笑的话,过着可笑的生活。正如小说中所说,“我的故事里充满了笑话,要是没有这些笑话,这个故事也许还算不错”。[5]很明显,joke一词已经上升为对这部小说内容的定义,这部小说只是一部长篇笑话而已。题目中的“胖女人”三个字,可以让男性读者立刻想到“失败的女性”和“另类的女性”形象,让女性读者产生“不可思议”但又“顾影自怜”之感。而“玩笑”又给这部小说增添了喜剧特色。因此“胖女人的玩笑”也不失为一种直接明了和邪恶幽默的翻译方式。

小说中,维尔登用了一些学术语言去书写这部长篇笑话,更加彰显出维尔登“邪恶”的幽默。比如,维尔登煞有介事地给“妻子”下了一个定义:“妻子是一群乏味沉闷、令人讨厌、无聊至极、占有欲又极强的人类集合体,妻子这样的身份属性赋予了女人这样的本质特征。而我则举双手赞成‘性爱自由’。就让最优秀的女人笑到最后吧!”[6]同时,维尔登还为读者规划出了一个“很有意义的研究课题”——“‘我倒是想知道是哪一个先出现的,’爱丝特说道,‘是先有的情妇,还是先有的怨妇。我觉得这会是一个很有意义的研究课题。’”[7]此处的“很有意义”显而易见是一个反语。学者们如果在现实中真的去研究“先有情妇还是先有怨妇”,如同研究“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完全是徒劳的。因此,这句话又是一句玩笑话(another joke)。有的玩笑话会达到一语成谶的效果,有的玩笑话却是笑里藏刀,渗透着邪恶的幽默。爱丝特被维尔登塑造为表面可笑、可怜,内心却是可敬、可佩的大胆女性。她大胆地去摆脱父权社会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努力地寻求自我价值,寻求让自己快乐的方式。但到底什么才能让女人快乐呢?维尔登曾在《什么使女人快乐》(What Makes Women Happy,2006)一书中指出:

女人可以非常快乐。当她们恋爱时,当有人送她们鲜花时,当她们最终找到一双合适的鞋,并且特别合脚的时候……这个幸福的时刻持续了大约十分钟。之后小麻烦就开始了。“他会认为我太胖了吗?”焦虑和内疚伴随着幸福而来。所以,让女人快乐的答案是,“不存在什么让女人快乐的事情。即使有,每次也不会超过十分钟。”但是完美的十分钟是值得一活的,而且这十分钟来临前后的几个小时都值得我们为之奋斗和争取,如果能延长这段时间会更好。[8]

维尔登在书中强调了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快乐,也不存在让女人绝对快乐的事情。因此,胖女人爱丝特表面上寻找到了快乐,实则只是相对的快乐而已。维尔登用敏锐的目光注视着“胖女人”为自由快乐所付出的努力,却没能给这位“胖女人”找到最终的归宿。

二、“女恶魔”自我毁灭的归宿

从维尔登于1967年出版第一部小说The Fat Woman’s Joke到当今的MeToo女性主义运动整整时隔半个世纪。2017年10月,由于美国好莱坞电影制片大亨哈维·韦恩斯坦(Harvey Weinstein)长期性侵女演员的事件被披露,引起了全球的MeToo女性主义运动。与此同时,2017年10月,维尔登新作《女恶魔之死》(Death of a She Devil)也正式出版。澳大利亚评论家彼得·克莱文(Peter Craven)在脸书中这样评论:“维尔登的才华在续篇中又迸发出活力。”[9]《女恶魔之死》作为《女恶魔的生活与爱情》的续篇,对“女恶魔”形象的刻画,不再像之前那样强势和极端,与MeToo女性主义运动仿佛也不太合拍。沈睿认为,“MeToo运动本质上是女权主义运动第三次浪潮,是瓦解男权体制和文化的一场深入的文化革命。这场“私人领域”里的文化变革虽然已经为时两年,却还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漫长的对男权制度进行瓦解的变革的开始”[10]然而,MeToo女性主义运动能够持续多久,女性主义运动的最终出路又在何方?维尔登在采访中被问道,“您认为女权主义运动发展到今天,有哪些得失?”她给出了这样的回答,“乐观估计,女权主义对大约40%的女性而言发挥了正面作用,这些女性包括受过良好教育、聪明美丽、精力充沛而身体健康者。对于其他的60%而言,情况并非如此。她们其实感到疲惫和焦虑——她们本来宁愿待在家里照顾孩子,得到经济照顾,然而却不得不工作。”[11]这种观点折射出维尔登对于女性主义运动的成果并非持完全肯定的态度。

维尔登在自己老年人生阶段,将目光转移到了年老的“女恶魔”人物形象上。在小说《女恶魔之死》中,她展现了“女恶魔”步入老年后落得一个无奈而可悲的下场:无助地跳崖自杀。小说中,女性抗战的“新阵地”从之前单纯的性别战争转向老年和青年女性间的权力之争,再转向女性、男性和变性人之间的混战。小说中展现了新时代女性的进一步强势。《女恶魔之死》中的主人公鲁思(Ruth),最初的“女恶魔”,现已84岁,渴望着退休生活。她为了创造自己想要的世界——女性的胜利、男性的屈服而付出了艰辛努力。现如今她已退休,事业几近终结。她的权力与影响力不再那么神圣不可侵犯,在小说中谁都可以取代她。但究竟谁会接替她的角色呢?瓦莱丽·瓦莱里亚(Valerie Valeria),是千禧一代的能人,既年轻漂亮又“骁勇善战”,她渴望着权力的继承。她主动接近“女恶魔”的外孙泰勒(Tyler),并秘密联系泰勒与祖母“女恶魔”的会面。祖孙俩见面后,“女恶魔”承诺外孙做变性手术成为女孩,并改名为苔拉(Tayla),这样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将自己苦心经营的IGP女性机构交给“孙女”苔拉管理。然后,瓦莱丽坚持与苔拉结婚,同性婚姻得到了IGP员工们的祝福,这样她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IGP的控制权。瓦莱丽和苔拉结婚后对年迈的“女恶魔”表现冷漠,让这位为女性权力奋斗一生的老妪伤心无助。她看到自己的后代泰勒或者苔拉只顾低头玩电脑游戏,对她置之不理。变性后的泰勒只是拥有了女性的身体,然而思维却仍然保持着男性的强势。这时“女恶魔”幡然醒悟:如果她将自己所有积蓄传承给他(她),那么到底是男性还是女性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呢?她开始怀疑泰勒(苔拉)仍然作为男性的代表,是不是窃取了女性胜利的果实?最终迷茫的“女恶魔”独自蹒跚地登上山顶,打开装满金钱的手提箱,任由风儿将钱币吹向大海,她也惨淡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新世纪女性不再是在两性之间展开战斗,在小说中维尔登塑造了变性人的角色,她用诙谐而幽默的方式揭露出道德判断标准的虚伪性,用文学作品中的两性关系呼唤现实生活中女性的觉醒,用同性婚姻来展示对传统异性婚姻形式的挑战。在小说第23章中维尔登写道,“女恶魔如同弗兰肯斯坦夫人(Mrs.Frankenstein)一样,浑身布满切割伤口,重新缝合后把自己变成了玛丽·费什。”[12]弗兰肯斯坦的形象与恶魔的形象前后呼应,但在英国文学史上,弗兰肯斯坦和恶魔都是男性形象,而维尔登在小说中分别在Frankenstein和Devil两个词前添加了Mrs.和She。将女性称谓加在男性人名前,人称的混乱,暗指小说中人物性别的混乱。这与泰勒日后的变性前后呼应。《女恶魔之死》让当代女性重新审视:难道人类后代的创伤和淡漠就是女性长期斗争的终极目标吗?维尔登笔下的“女恶魔”原型最终凄惨地死去,可新一代后现代主义的“女恶魔”又诞生了,但《女恶魔之死》中瓦莱丽的“反叛”、“破坏”以及“颠覆”的后现代“解构式”行为,在老“女恶魔”鲁思无助和凄惨死去时,显得不再那么喧嚣和张扬,而是将读者引入深刻的思考——女性的解放应当是全人类的解放,包括男人、女人、变性人、老人、年轻人、善良的人、邪恶的人……《女恶魔之死》诠释了善良与邪恶的区分不能简单地以性别来界定,人类和谐生存才应当是女性主义的归宿。

三、结语

《女恶魔之死》在维尔登创作第一部小说《胖女人的玩笑话》半个世纪之后问世,而《胖女人的玩笑话》经过半个多世纪后在中国被译为《食戒》。如今,在中国,维尔登的女性作品能够引起更多的关注,最大的原因应在于中国女性的独立意识变得越来越明显。由于中国上一代“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把女性从抚育孩子的活动中部分地解放出来,她们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专注于自己的事业。全世界的女性,不分地域,不分年龄,一代代为女性的独立觉醒而发声,而维尔登在作品中打破直白的鼓励和说教,以邪恶幽默、滑稽反讽的“玩笑话”塑造了抛夫弃子的“胖女人”和整形复仇的“女恶魔”等“邪恶”女性形象。这些所谓的“邪恶”女性,正是父权社会中赋予那些自我觉醒的新时代女性的代名词。“邪恶”的女性是追求自我独立的女性,是反抗“邪恶”男性的代表。不管怎样,叛逆的女性已经在向着不公正的社会进行挑战,抗议的文字可以孕育出真诚而有力的作品。通过真诚有力的文字和语言,维尔登表达出对现实中两性关系的一份美好希冀:“我希望2018年相对合理的‘Mee-Too’运动是钟摆的最远端。我相信,正常、愉快的男女关系终会恢复。”[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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